何主任说话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铿锵有力,腰间别的钥匙叮叮作响,把一群猴崽子的叫唤全给吓回去了。
“不就是停个电?大惊小怪干什么?!”何年掐着将军肚,“都给我回座位!今天晚自习照常,不上化学,改自习。盒饭已经给你们装好了,一会儿来两个人领蜡烛。住宿生不用担心,电路在检修了。马上就上大学的人,还大呼小叫!”
走读生在郑老师手电筒的光照下勉强嘻嘻,嗯嗯啊啊送走了主任,小脸在郑老师揶揄的目光中一下挎了下来,继续跟溪姐期期艾艾,只不过音量低了n个分贝,顺便听隔壁科技班挨训。
苗祯然浑身湿透,脚踝上那一点皮肤却灼热惊人,心不在焉地和章靖宇去搬蜡烛,回来差点绊在彭博乱放在过道的书包上,被凌寒及时扶稳。
“没事吧苗姐姐?”
沈书延关切地问道,在凌寒之前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右手在凌寒肩膀上轻按了一下,像要阻止凌寒站起来,又好像只是借他的肩膀使力。
“延哥你几何专题写了没?要不要对答案?”叶乔躺在后桌秦臻的书本堆上,百无聊赖从沈书延怀里的箱子中摸蜡烛。
沈书延点点头:“我还差三道大题,写完一起对。”
秦臻侧头解开麻花辫擦水:“三思啊延哥,写完那三道题估计你的晚自习就定型了。”
“很难吗?”沈书延端着箱子往后走,在黑暗中隐约看见几个姑娘被数学虐得呲牙咧嘴。
“老章和小叶子在最纯犟的那年用整整半天才搞完,”秦臻胡噜了一把叶乔野性的炸毛马尾,“血的教训啊。”
沈书延打算挑战一下难倒两位学霸的数学,但嘴上还是说:“那我先写生物吧。”
“生物?遗传?!”周嘉川被成功触发关键词,腾地一下爬起来控诉,“玛德一家子全是遗传病,这孩子就非生不可吗???!”
他爹妈都在医疗行业,到他这基因变异,学的最烂的就是生物。
一屋人哄堂大笑。叶乔一边享受臻皇后的头部按摩一边火上浇油:“真是的,不痛快就找太医,朕又不会看病!”
“哦呦,当代大胖橘!”郑老师边点蜡烛边跟着玩梗,大部分男生不知所谓跟着嘿嘿傻乐,女孩儿们笑得最欢。
“好了,大家把桌上卷子收好,老师给你们点火,千万千万注意安全!”
猴崽子们又是一顿糊弄爹妈似的嗯嗯啊啊,彭博等了半天的火,急得去抓沈书延的衣角,捏着嗓子发病:“天呐延哥,外面好黑雨好大,延哥我害怕。”
嗯嗯啊啊声消失了。
沈书延丝滑地躲开那只干燥干净但怎么看怎么油腻的手,挤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你让我害怕。”
郁子涵周围的一片女生笑得快失声,彭博的心都碎了。沈书延低头笑了下,在周围暖烘烘的说笑声中静静看向凌寒。他果然很困,音乐课上还勉强撑着,这会儿在一轮接一轮的笑声中竟然就这么枕着胳膊睡着了。沈书延给靠窗组前几排的人发完蜡烛,拿着最后两根回到座位,点燃了一左一右都摆在凌寒桌角。
狂风稍歇,楼外雨声渐柔,沉沉辽远,和着几声闷雷,连绵不绝泼洒于人间。大家不知不觉安静下来看书做题,教室里四十多盏烛火在昏暗的雨天里显得格外温馨。郑老师在过道间巡视,时不时弯下腰小声给学生答疑。
沈书延按原计划挑战数学作业,没想到打着哈欠就拿下了折磨小叶子和老章大半天的几何压轴。他放下笔按按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还差三条未完成的每日计划。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淋了雨有点发懒,就趴在桌子上侧头枕臂,凝视着凌寒圆薄的耳廓,自己呼吸的节奏不知不觉跟上他的,一秒不错。
凌寒睡醒后第二节自习已经开始了,空气里飘着饭菜香和蜡烛燃烧后混合的气味。他的裤子被大雨淋得很透,这会儿半干了发潮,但桌上那两支燃烧的蜡烛将他的四肢熨得热热乎乎,感觉自己还能再战三十套数学卷。战斗前他活动一下肩颈,见同桌正睡得沉酣。
沈书延手长脚长,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蜷在小小一套桌椅里,眉头轻锁,看起来不太舒服。凌寒不自知地,也跟着皱了一下眉,瞳孔里映着昏黄摇曳的烛火和沈书延于光影交叠处深浓隽美的面容。凌寒悄然起身,将两支蜡烛都挪到沈书延的桌子上,探手去摸沈书延晾在椅背的校服外套,还湿着。班级后门敞开,凉风窸窸窣窣地往屋里灌,沈书延右臂无意识地一缩,呼吸略微发沉。
雨势慢慢走强。凌寒垂下眼,捏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他心里以往各种来不及深想的古怪念头不知道抽什么风,这会儿突然从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笼在一处,随着雨点拍落纷至沓来。他无法分辨其中缘由细节,只感到手臂前所未有的沉重,可不久后又仿佛久违的轻松。最后终于压抑着近乎狂乱的心跳,将自己的校服脱下,轻轻盖在同桌身上。
那件外套还残存着凌寒的体温,可当沈书延看清凌寒的手臂,周身仿佛骤然冷了十度。
整整一条胳膊,伤痕累累。
沈书延并不是第一次见同学身上带伤。他初中最好的朋友被父亲家暴,伤了大半张脸。他目睹那片狰狞的伤口从新伤到愈合的整个过程,跟凌寒身上的痕迹有明显不同。凌寒的伤少有增生,颜色很深,应该是瘀痕,所以多半不会是陈年旧伤。沈书延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腰上似乎也有类似青红交错的痕迹。
沈书延一动不动地趴到晚自习结束凌寒拿走那件外套,到家后被爸爸焦急严肃地抓住手一问,才恍然感受到掌心的一点刺痛。
白听岚没有急着帮儿子处理伤口,把他抱进怀里,不问是怎么回事,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儿子毛茸茸的大脑袋。
“爸爸,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沈书延把头埋进父亲的颈窝,他没哭,只眼眶胀疼得厉害。
“你说。”
“我同桌的妈妈尿毒症,他家里很困难,我们能不能帮他妈妈找找肾源?”
沈书延听自己的声音像隔着一帘水,完全是在凭下意识默念“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
古香把医药箱递给白听岚,坐到沙发上加入讨论:“尿毒症好痛苦的。得常年透析,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水多喝一口都不行。我朋友就是这个病,前年心衰走的,并发症。”
白听岚叹了口气:“阿延,我们肯定是愿意支持你的,但你同学和他妈妈的想法更重要。对了,他家里的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他跟你说的,还是……”
“我听其他同学说的。”
沈书延把那天章靖宇的话和今天在西楼走廊跟凌寒谈的内容捡重要的对父亲奶奶说了一遍。古香捂着胸口,听得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白听岚给孩子的手擦好碘伏,轻轻吹着。他几乎可以确定,儿子已经单方面坠入爱河。就凭沈书延说出“凌寒”这个名字时,那双含情眼跟沈铎看他时一样,百转千回,深情缱绻。
那又是个男生。白听岚有点微妙的头疼——这事还不能寻常办。他摩挲着水杯,款款开口:“找肾源的确要尽快。这样阿延,我先告诉你爸和小陈;你在不冒犯的前提下,问问能不能约你同学和他妈妈出来,我们详细谈一谈,时间看他们。”
古香赞许道:“但注意话不能说死。配型这个事看运气,很磨人,不要上来就给人家那么大希望。”
“还有阿延,这事你处理地很好,没有头脑一热就自作主张让陈助理办这件事。你毕竟没有成年,这是对你同学负责,也是对咱们家和公司负责。”
沈书延点点头,彻底冷静下来,决定月考之后再跟凌寒谈,免得他分神。
他今天破天荒熬了大夜,跟老章班长等人连着腾讯会议搞物化生。全及阁的成员们轮流上线下线,就连一向内向社恐的小方都开着视频挂了四十分钟,只有凌寒始终没有动静。
凌寒荣幸地成了全班第一个知道叶乔即将在国庆后转学去东北的人。叶乔一改平时活泼的情态,平静地把自己的家教学生介绍给凌寒,让他月考前保密自己要转学的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上线跟老章争论英语错题去了。
凌寒有几秒钟呆在那里没有动。
他知道自己跟这个班格格不入,知道脱下这身校服,那道唯一遮掩住他们云泥之别的脆弱屏障便会彻底消失。于是他离他们远远的,不和他们交流,不和他们交朋友,在沈书延转来之前一个人冷寂地缩在班后的角落。对他来说,得而复失不如从未拥有。
但这一刻凌寒还是恍惚了。他忽然想起,叶乔是开学第一天第一个来找他搭话的人,是他打人之后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辩护的人,是主动给他介绍苗祯然和赚钱路子的人,是待他很好的友……恩人。而他除了给人家讲几道题,几乎全无表示。他猛然心惊,原来自己这样麻木,麻木到无视自己的幸运,麻木到辜负同窗的善良;又懦弱到不敢直视同学的好意,无力得不知道怎样才能还清。
滂沱大雨里,沈书延不假思索把校服罩在他头顶的感觉仿佛还在。凌寒不敢等,借着这股冲动给叶乔发了一条消息。
lh:东北和豫西同考全国二卷。我整理了一本数学物理压轴题的题型技巧总结,基本涵盖所有知识点,你需要带走吗?
叶乔那边还开着视频,当即一口水喷在手机屏幕。
实验叶乔:哥
实验叶乔:义父
实验叶乔:受孙女一拜
实验叶乔:复印,复印件成不?
实验叶乔:不是,你这
实验叶乔:我要哭了家人「大哭.jpg*50」
苗祯然和郁子涵秦臻在屏幕那头不明所以,被小叶子如泣如诉的表情骇了一跳。秦臻颤颤巍巍打开话筒:“怎么了叶子,闪灵了?!”
郁子涵后背一凉:“秦臻你别吓人,我一个人在家呢。”
“子涵你背后好像有个人影?”秦臻超认真地指了指手机屏幕。
可怜的子涵嗷得一声,成功吓飞沈书延和老章的手机,苗祯然半天才安抚好,边笑边再次强调自习纪律。
凌寒浑然不知线上会议里的热闹景象,把给妈妈焯好的肉按克量好放进冰箱,回复到:我应该做的。
亲爱的朋友们,计划有变,笨人恢复更新了!
小叶有自己的CP,是她重组家庭的哥哥,单开一篇言情《星星点灯》。延哥凌神有各自的亲情友情和成长线,但不存在跟别人暧昧,爱情肯定是1v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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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