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实验中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物理教研组组长郑老师坐镇,这届物理实验班以前所未有的所向披靡拿下了物理复赛。交完卷大家耷拉着脸怨声载道,但整体水平摆在那,起码没人看到最后两题直接放弃。
“哎延哥,你真应该一起参加一下。倒数第三题跟你那天上黑板讲的简直一毛一样,就换了个数。”彭博跟叶乔对完答案意气风发,耳机里放着dj,身体跟着大巴车转弯的晃动一起摇摆。
“初赛的时候延哥还没来呢。”叶乔战胜老章,从沈书延手里的纸袋里抢出最后几颗进口水果软糖,一把全塞进嘴里。
“彭博别听你那破歌了,赶紧上号!”周嘉川一脚踹在彭博的椅背,“老章上号!乔姐上号!”
“大哥你没有防沉迷吗?”叶乔百无聊赖嚼着软糖,整个人猫似的歪在秦臻肩膀上。
周嘉川一愣,随即释然地笑了:“啊,哎呀,不好意思啊小叶子,哥成年了。”
老章叶乔:“滚!”
沈书延忍俊不禁,怕被叶乔看到自己扬起的嘴角,赶紧转过头,刚好拎住凌寒手里差点滑掉的语文大本。凌寒睡眠浅,半梦半醒间感觉指尖一空,睁开眼要去捡书,腰没弯下去,书已经被沈书延递到了手边。
凌寒接过,沈书延却没有立刻松手:“别卷了哥哥,给我们留点活路吧。”
说完最后两个字沈书延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们班男生之间喜欢互叫哥哥恶心对方,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近墨者黑,就这么脱口而出。好在他反应快,当机立断把书轻轻往凌寒手里一塞,然后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皮。只是他的皮肤实在白,耳尖上的一点血色相当明显——尤其当听见凌寒站起身,棉质校服无意间蹭上他的面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沈书延整张脸都在发烫,只好闭上眼装死,结果眼球被压得发麻,一阵困意猛地袭来,然后人就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他不知道车开了多久才回到学校,也不知道自己头顶上方的小空调口悄然转了一个方向,不再直吹他的脑袋,却驱散了车里的闷热,令他一路睡得舒适沉酣。
周六中午不堵车,大巴从师大考场回到实验中学只用了四十分钟,比在家长群里通知的时间早了将近半小时。周嘉川和叶乔斗嘴聊天意犹未尽,多数人被打断才进行了一半的美梦,软着脚互相搀扶着从车上下来。
凌寒没有听沈书延的话“给他们留点活路”,一路上一边保持忽轻忽沉的右肩膀一动不动,一边试图总结议论文写作要点,结果下车连打三个喷嚏,好不容易记住的要点就这么全给打出去了。
遇到这种情况的不止凌寒一个。理科竞赛暂告一段落,物理班至少一半的学生都出现了看见卷子就想吐的症状,因为之前冲得太猛,拼命程度不亚于高考生最后两个月的冲刺。但不同于高一同一时期被无情地趁热打铁,这次物理班遇到了心软的神。郑老师不顾年级组长劝说,也不管孩子们能不能继续在马上到来的月考里给自己争光,一敲讲台给他们的作业量减了大半,每天只留一点保持手感的中档题。
废话,都学吐了,再卷不是tm的有病么?
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针对郑老师出台的新政发出兴奋的鸡叫,而几个物理尖子和自觉自愿的卷王并没有什么实感——老师不留作业,那就自己给自己留作业。
凌寒原本也打算试着在沈书延的帮助之外给自己加加码,但妈妈这次透析难受得要命,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在医院陪着观察,妈妈醒着他醒着,妈妈半梦半醒,他依然醒着;妈妈感觉稍微好一点,他才能见缝插针看两眼书。
这么提心吊胆过了三天,人就瘦了一整圈,回学校上课眼皮直打架,学习听课效率奇低无比。不过这回较以往又有些不同,沈书延在他身边五分钟提醒男生们一句“小点声”,拯救了凌寒比听课效率还低的睡眠质量,睡满了整个午休。等他再一睁眼,下午第一节生物课已经过去了。
“还没上课?”凌寒拿胳膊缓缓撑起点身子,额头被硌出一片红印,先看了看同桌,再幅度很小地转过身子环顾四周,然后又看回同桌。
沈书延把帮凌寒收好的卷子放回他桌上,眉眼一弯:“已经下课了。”
凌寒:“……谢谢。”
“上课就讲了讲周考错题,我做了笔记,你需要的话复印一份就行,”沈书延把椅子往后蹭了蹭,优雅地翘起二郎腿,“Yoyo都没让我们叫你。”
周考卷子凌寒只错了一个单选,卷子发下来当天就找Yoyo问明白了。凌寒微微发怔,反应过来点点头,随手抓了两把凌乱的刘海儿。他的睡眠时长是够了,但睡眠周期似乎不那么完整,醒来后整个人依然迷迷瞪瞪,呼吸沉重,四肢沉软无力,勉强用右手撑住头思考人生。
下午这会儿又阴又闷,窗边乌压压的一片云笼得人喘不过气。教室讲台边风口落灰的老旧空调机身泛黄,嗡嗡作响,吹出的风掺着霉湿发酸的怪味。凌寒刚醒,班里又接着睡倒一片。
“走啊延哥,去冲把脸?”苗祯然睡而复醒,睁眼一看身边小姐妹全遭不住睡趴了,“凌寒一起吗?”
其实苗祯然跟凌寒关系不错,他们初三认识时互相帮了不少忙,但凌寒话太少,他们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沈书延来了之后,两个人反倒更热络了一些,走廊里遇到能互相打个招呼,有什么事苗祯然也开始叫上凌寒。
凌寒放下笔,沈书延起身开窗通风,忽然抬手一声且慢,拳头已经挡住了嘴,然后一个大哈欠……没打出来。
“我真服了,”苗祯然边往出走边抱怨,“我都做好跟你一起打哈欠的准备了,哈欠得大家一起打才够味好吗,结果临到阵前您熄火了。”
沈书延笑得捂住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启动失败。”
“玩原神玩的,”苗祯然紧了紧发绳,眼珠一转,含笑望向凌寒,“诶呦,我可是很久没见少爷笑了啊。”
沈书延一笑未平一笑又起。凌寒面无表情地看看班长,再看看沈书延,脑门儿上缓缓描出一个问号。场面有些滑稽,但路过的其他班同学顾不上其中缘由,目光在三个人脸上流连忘返。四楼卫生间的洗手台是男女共用的,沈书延和凌寒的笑点不在一个维度,倒是十分默契地一边一个守住苗祯然,隔开十三班几个讨人厌的男生。
“卧槽,现实版燃冬。”
“三个人啊草哈哈哈哈……”
十三班的几个男生怕凌寒又忍不住想挑衅,往后退开四五步捂着嘴跟自己的哥们儿逗乐,公鸭嗓叫唤得暧昧又难听。苗祯然选择性失聪,刻意清了清嗓子让两个男生淡定,自顾自往脸上扑水。沈书延擦干手往身后一瞥,在凌寒沉下脸之后撸袖子之前拿眼神轰远了那几个黄色统治大脑的生物,将手里的废纸团成一团抛进垃圾桶。
凌寒缺觉缺得太厉害,冲完水没比刚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多少,回到班脸色反倒更加阴郁,看似在读下节课要用的议论文材料,实则人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倒霉就倒霉在今天状态不好的不止凌寒一个。语文老师的小儿子发了烧,临近月考她又不敢请假,只能把儿子送到阴阳怪气的公公家;下午匆忙赶来学校,进校门的一瞬间发现自己忘了带家门钥匙;气喘吁吁爬上四楼,踩着铃声在物理班门口迎面撞上了老章肥硕巍峨的身躯;最后终于站上讲台,结果一眼就看见凌寒撑着脑袋冲她闭上了眼。
“……”
沈书延眼见老师脸色不对,还来不及叫醒同桌,平安手里的两截粉笔头就在同学们的惊呼声中直取凌寒面门。那一瞬间凌寒其实没睡实,在四周的惊恐声中,脑子里莫名其妙晃过沈书延在卫生间挂脸的神情。
平安牌粉笔头没给凌寒反应的时间,哒哒两声落在凌寒桌面,声音不大但格外刺人。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眼前却不是班里的混乱景象,而是一副遮住他大半张脸的手掌。
几声“卧槽延哥!”“手!”之后,班里一片压抑的寂静。
凌寒彻底清醒了,立刻推开沈书延的手,迎着语文老师震怒的目光和同学们惊恐诧异的表情倏然起身。
“你干什么?!”平安没想到自己会误伤沈书延,同时被凌寒血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老师,凌寒让我上课叫他来着,我没来得及喊他您就进来了。”沈书延的指骨被打得生疼,还是把所有呲牙咧嘴都融进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老章咕咚咽下口水,和叶乔带头向平安点头,表示认可沈书延同学的话。
平安没看沈书延,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接着一敲讲台桌:“都看什么看!凌寒给我坐下!”
全班四十几个人立刻如鹌鹑般转过身子看黑板,那乖巧的样子物理老师看了沉默,生物老师看了流泪。平安白了一眼无辜的周嘉川和彭博,没好气地从粉笔盒翻淘出半根蓝色粉笔:“沈书延和凌寒下课去我办公室。来打开书第二十六页……你们班生活委员谁啊?能不能去拿两盒新粉笔啊?!”
生活委员老章默默垂泪,无辜躺枪的彭博周嘉川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把语文书摔上桌面。
凌寒双腿发麻,又怔了一会儿,才有些机械地落座。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先道歉还是先说谢谢,手上的动作却快过嘴巴,从桌下小心又坚决地托过沈书延的右手——果然他右手中指第二节指骨被打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凌寒的手指很冰,点在沈书延皮肤上很轻,指腹的肌肤并不光滑,却意外温柔。
“……没事儿。”
沈书延的安慰没有起效。他的手白皙修美,是老人口中那种有福气的手。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和突出的腕骨为整只手奠定有力而适中的力量感,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但不突兀;指甲红润,是漂亮的椭圆形,就连指甲尖都被修剪得精致无瑕。结果这么一只完美如艺术品、天生该享福不该受一点伤的手……
“快,快送我去医院,”眼见凌寒眉头索得越来越紧,沈书延沉痛又浮夸地捂住胸口,“再晚伤口就要消失了!”
郑老师发来的小tips:大家无论上班上学都请注意身体呀,凡事过犹不及。尽力不必拼命,顺势而为。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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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