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冰凉的雨丝落在“暗巷”锈蚀的霓虹招牌上,溅起迷离的光晕。潮湿的墙壁上涂鸦剥落,像溃烂的皮肤。几只变异的老鼠在垃圾箱后窸窣窜动,红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这里是光鲜城市的阴影面,是罪恶和绝望滋生的温床。
苏饕站在巷子深处,身姿挺拔,与周遭的污秽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风衣,领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头顶那双深灰色的狐耳,在嘈杂声中几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精准地过滤着所有无用的噪音。
他在等待他的“晚餐”。
一个灵魂已经彻底腐烂的鬣狗兽人。虐杀、掠夺、沉迷于极乐散带来的虚幻快感——这种灵魂,尝起来就像在咀嚼一块浸满工业废料的腐肉。
令人作呕。
但为了压制体内那永恒咆哮的饥饿,他不得不偶尔“享用”这些垃圾食品。
脚步声传来。
带着虚浮和癫狂。
来了。
苏饕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厌倦了这持续了三千年的重复剧目。
……
白允紧紧抱着怀里的画筒,几乎是跑着穿过这条他平时绝不敢踏足的暗巷。
他必须抄近路。
母亲还在医院等着他,豹哥那伙人像跗骨之蛆,他刚凑到的那点钱,必须立刻送过去。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雪白的兔耳,绒毛黏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恐惧。
“砰!”
一声闷响。
他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画筒脱手,里面的画纸散落一地,瞬间被泥水浸染。
“对、对不起!”白允慌忙道歉,抬起头。
然后,他僵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存在。
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像两块凝固的远古蜜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棕色短发间,一双深灰色的狐耳,以及身后那条悠然垂落的、蓬松狐尾。
他很好看,好看到近乎虚幻。
但白允的动物本能却在疯狂尖叫——危险!极端危险!
这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与整个世界都疏离的冷漠,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冷静地注视着众生在泥潭里打滚。
“没关系。”
狐耳少年开口了,声音清冽,像山涧冷泉。
他甚至没有看白允一眼,他的目光,越过白允的肩膀,落在了巷子更深处。
白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个高大的、散发着浓烈腥臊气的鬣狗兽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吸毒后的亢奋与残忍。
是豹哥的手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允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后退,想要捡起画纸立刻逃走。
然而,那个狐耳少年却向前一步,挡在了他和那个鬣狗兽人之间。
“你……”白允愣住了。
“站远点。”狐耳少年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鬣狗兽人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滚开!小白脸,别多管闲事!”
狐耳少年——苏饕,终于将视线落在了鬣狗身上。
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不像在看一个活物,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的灵魂,”苏饕轻轻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臭不可闻。”
“你说什么?!”鬣狗兽人被激怒了,挥舞着利爪扑了上来!
白允吓得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惨叫和打斗声并没有传来。
他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啵”声。
他颤抖着睁开眼。
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凶神恶煞的鬣狗兽人,僵立在原地,脸上亢奋的表情凝固,瞳孔扩散,失去了所有神采。一道微弱的、带着污浊气息的暗色流光,从他七窍中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出,如同归巢的飞鸟,没入了苏饕微张的薄唇之中。
他微微仰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真的在吞咽什么。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比血腥的虐杀更令人心底发寒。这不是战斗,只是一场……单方面的收割。
悄无声息。
然后,那具庞大的身躯,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死了?
就这么……死了?
白允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流血,没有伤口,就像一个诡异的魔术。
苏饕微微蹙起那对好看的眉毛,抬手用指尖轻轻拭过唇角,仿佛刚刚品尝了一口劣质的酒水。
“果然……难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厌倦,还有一丝被勾起来、却无法被满足的,更深沉的饥饿。
他转过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白允身上。
白允感觉自己像是被远古的凶兽盯上了,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他想跑,可双腿如同焊在了地上,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苏饕一步步走近。
雨还在下,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感,与他刚才展现的非人力量形成残酷的反差。
他在白允面前停下,俯下身,凑近他的脖颈,轻轻嗅了嗅。
冰凉的气息拂过皮肤,白允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会死吗?像那个鬣狗一样?
出乎意料地,苏饕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他在这只小兔子身上,没有闻到预料中恐惧的骚臭,也没有绝望的酸腐。只有一种干净的、像是雨后初霁的青草园般的气息,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暖的甜香。
像沙漠中即将干渴而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抹绿洲的幻影。
苏饕体内的饕餮灵魂,发出了一声满足的、低沉的喟叹。
“名字。”
他直起身,用陈述的语气发出命令。
“白……白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白允。”苏饕重复了一遍,舌尖轻轻抵过上颚,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的滋味。“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微不可见的银光,点向白允的额头。一道清凉的气息涌入,是消除记忆的法术。
然而,下一秒。
苏饕的指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
他的法术,如同石沉大海。
这个看似脆弱不堪的灵魂,其核心却有着一种奇异的韧性,拒绝被外力篡改。
也……更加诱人了。
他看着白允那双因为极致恐惧而瞪大的、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纯净,又脆弱。
一种久违的、近乎本能的冲动,从灵魂深处升起。
不是毁灭。
是……占有。
是想要将这点纯净,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的,偏执的渴望。
苏饕改变了主意。
他脸上那没什么温度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他弯腰,从泥水中捡起一张被浸湿的画稿。
上面是用炭笔勾勒的城市街景,笔触细腻温柔,与这条肮脏的暗巷格格不入。
“画得不错。”他说。
白允怔住了,完全跟不上这危险的节奏。
苏饕将伞柄,塞进白允冰冷僵直的手里。
“要下雨了。”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带我去你发现那个鬣狗的地方看看。”
白允还没反应过来。
苏饕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苍白失措的脸上,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饵。
“作为报酬……”
“我可以帮你解决掉,那些追着你不放的高利贷。”
……
白允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也是他今夜冒险穿行暗巷的原因。
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希望在脑中激烈交战。
跟他走?一个刚在他面前“吃”掉灵魂的未知存在?
留下来?面对豹哥那群迟早会把他和他母亲生吞活剥的恶棍。
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在两种毁灭之间,挑选一个或许能让他喘息片刻的深渊。
眼前这个未知的存在刚刚杀了一个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为民除害,但那诡异的方式……跟他走,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是……
母亲躺在病床上的苍白面容,豹哥那伙人狰狞的威胁,像两条鞭子抽打着他。
他还有选择吗?
“为……为什么?”白允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饕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没什么暖意。
“帮你?”
他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只是在为自己挑选……合心意的‘食材’。”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白允的脖颈,那里温热的血管正在薄薄的皮肤下快速搏动。“清除掉你身边的垃圾,能让你‘保鲜’得更久一些。”
如此直白而残酷的理由。
白允的脸血色尽失,他听懂了。自己在这个神秘存在眼中,和那个鬣狗兽人一样,都是“食物”。区别只在于,一个难吃,一个……合他口味。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考虑好了吗?”苏饕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战栗,“我的耐心,有限。”
雨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白允打了个寒颤。他看着苏饕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眼睛,又想起豹哥那令人作呕的嘴脸。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破碎得太厉害。
“在……在另一个方向。穿过这条巷子,右转的废弃工厂后面。”
苏饕满意地眯了下眼。
“带路。”
他示意白允走在前面。
白允僵硬地转身,抱着画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身后那人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苏饕的存在感像冰冷的雾气包裹着他,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甚至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对上一双非人的、狩猎者的眼睛。
这段路并不长,但对白允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苏饕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步履从容,雨滴在靠近他身体时似乎都自动滑开了,风衣依旧干爽挺括。他偶尔会扫视四周,目光在某些角落停留,仿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灵魂的气味,会沾染在它们最后产生强烈情绪的地方。”苏饕忽然开口,像是老师在给学生讲解常识。“愤怒、恐惧、贪婪……越是浓烈,痕迹留存得越久。”
白允不敢接话。
很快,他们来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堆满废弃机械的角落,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血腥味。这里就是他前天晚上,偶然撞见那个鬣狗兽人在虐待小动物的地方,他当时吓得落荒而逃。
苏饕站在原地,闭目感受了一下。
“不止一个。”他睁开眼,语气肯定,“这里近期至少有三种不同的‘恶臭’聚集过。除了刚才那个,还有两条……嗯,带着欺诈和暴戾的味道。”
白允心中一紧。那很可能就是豹哥和另一个主要手下!
苏饕看向白允,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你的运气不错,或者说……很不幸。”他慢条斯理地说,“能吸引到这种‘食材’,说明你本身的‘香气’很特别。”
他再次靠近白允,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纯净的灵魂,在绝望中会散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甘甜。”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你在害怕,在挣扎,但你灵魂的底色,却没有被污染。”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白允的脸颊。
白允屏住了呼吸。
但苏饕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收了回去。
“很有趣。”
他下了结论。
“交易成立。”苏饕后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那些追着你的‘垃圾’,我会处理掉。”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敲打出凌乱的节奏。
“现在,你可以走了。”
白允愣住了。
就这样?让他走?
“记住这种感觉。”苏饕看着他,眼神深邃,“当你再次陷入‘绝望’时,可以来找我。”
“我叫苏饕。”
说完,他不再看白允,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雨幕般,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只留下白允一个人,撑着那把沉重的黑伞,站在荒凉的废弃工厂前,恍然如梦。
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允久久无法回神。
苏饕……
他低头,看着手中做工精致的黑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的松香。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那个叫苏饕的狐耳少年,到底是什么?
他……真的能解决豹哥那伙人吗?
而苏饕最后那句话,更像是一个诅咒,或者说……一个邀请。
“当你再次陷入‘绝望’时,可以来找我。”
白允抱紧了冰冷的画筒,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种下的期待。
城市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模糊的光团,车流声重新涌入耳膜,仿佛刚才那诡异的插曲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他手中紧握的、带着冷松香的黑伞,又在时刻提醒他——那不是梦。
他踏着雨水,慢慢向巷外走去。
身后的黑暗里,仿佛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
修改了一下,大家有没有感觉细节更多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雨中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