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饵》 第1章 雨中邀约 又下雨了。 冰凉的雨丝落在“暗巷”锈蚀的霓虹招牌上,溅起迷离的光晕。潮湿的墙壁上涂鸦剥落,像溃烂的皮肤。几只变异的老鼠在垃圾箱后窸窣窜动,红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这里是光鲜城市的阴影面,是罪恶和绝望滋生的温床。 苏饕站在巷子深处,身姿挺拔,与周遭的污秽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风衣,领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头顶那双深灰色的狐耳,在嘈杂声中几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精准地过滤着所有无用的噪音。 他在等待他的“晚餐”。 一个灵魂已经彻底腐烂的鬣狗兽人。虐杀、掠夺、沉迷于极乐散带来的虚幻快感——这种灵魂,尝起来就像在咀嚼一块浸满工业废料的腐肉。 令人作呕。 但为了压制体内那永恒咆哮的饥饿,他不得不偶尔“享用”这些垃圾食品。 脚步声传来。 带着虚浮和癫狂。 来了。 苏饕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厌倦了这持续了三千年的重复剧目。 …… 白允紧紧抱着怀里的画筒,几乎是跑着穿过这条他平时绝不敢踏足的暗巷。 他必须抄近路。 母亲还在医院等着他,豹哥那伙人像跗骨之蛆,他刚凑到的那点钱,必须立刻送过去。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雪白的兔耳,绒毛黏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恐惧。 “砰!” 一声闷响。 他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画筒脱手,里面的画纸散落一地,瞬间被泥水浸染。 “对、对不起!”白允慌忙道歉,抬起头。 然后,他僵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存在。 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像两块凝固的远古蜜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棕色短发间,一双深灰色的狐耳,以及身后那条悠然垂落的、蓬松狐尾。 他很好看,好看到近乎虚幻。 但白允的动物本能却在疯狂尖叫——危险!极端危险! 这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与整个世界都疏离的冷漠,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冷静地注视着众生在泥潭里打滚。 “没关系。” 狐耳少年开口了,声音清冽,像山涧冷泉。 他甚至没有看白允一眼,他的目光,越过白允的肩膀,落在了巷子更深处。 白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个高大的、散发着浓烈腥臊气的鬣狗兽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吸毒后的亢奋与残忍。 是豹哥的手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允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后退,想要捡起画纸立刻逃走。 然而,那个狐耳少年却向前一步,挡在了他和那个鬣狗兽人之间。 “你……”白允愣住了。 “站远点。”狐耳少年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鬣狗兽人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滚开!小白脸,别多管闲事!” 狐耳少年——苏饕,终于将视线落在了鬣狗身上。 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不像在看一个活物,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的灵魂,”苏饕轻轻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臭不可闻。” “你说什么?!”鬣狗兽人被激怒了,挥舞着利爪扑了上来! 白允吓得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惨叫和打斗声并没有传来。 他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啵”声。 他颤抖着睁开眼。 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凶神恶煞的鬣狗兽人,僵立在原地,脸上亢奋的表情凝固,瞳孔扩散,失去了所有神采。一道微弱的、带着污浊气息的暗色流光,从他七窍中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出,如同归巢的飞鸟,没入了苏饕微张的薄唇之中。 他微微仰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真的在吞咽什么。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比血腥的虐杀更令人心底发寒。这不是战斗,只是一场……单方面的收割。 悄无声息。 然后,那具庞大的身躯,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死了? 就这么……死了? 白允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流血,没有伤口,就像一个诡异的魔术。 苏饕微微蹙起那对好看的眉毛,抬手用指尖轻轻拭过唇角,仿佛刚刚品尝了一口劣质的酒水。 “果然……难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厌倦,还有一丝被勾起来、却无法被满足的,更深沉的饥饿。 他转过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白允身上。 白允感觉自己像是被远古的凶兽盯上了,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他想跑,可双腿如同焊在了地上,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苏饕一步步走近。 雨还在下,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感,与他刚才展现的非人力量形成残酷的反差。 他在白允面前停下,俯下身,凑近他的脖颈,轻轻嗅了嗅。 冰凉的气息拂过皮肤,白允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会死吗?像那个鬣狗一样? 出乎意料地,苏饕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他在这只小兔子身上,没有闻到预料中恐惧的骚臭,也没有绝望的酸腐。只有一种干净的、像是雨后初霁的青草园般的气息,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暖的甜香。 像沙漠中即将干渴而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抹绿洲的幻影。 苏饕体内的饕餮灵魂,发出了一声满足的、低沉的喟叹。 “名字。” 他直起身,用陈述的语气发出命令。 “白……白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白允。”苏饕重复了一遍,舌尖轻轻抵过上颚,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的滋味。“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微不可见的银光,点向白允的额头。一道清凉的气息涌入,是消除记忆的法术。 然而,下一秒。 苏饕的指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 他的法术,如同石沉大海。 这个看似脆弱不堪的灵魂,其核心却有着一种奇异的韧性,拒绝被外力篡改。 也……更加诱人了。 他看着白允那双因为极致恐惧而瞪大的、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纯净,又脆弱。 一种久违的、近乎本能的冲动,从灵魂深处升起。 不是毁灭。 是……占有。 是想要将这点纯净,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的,偏执的渴望。 苏饕改变了主意。 他脸上那没什么温度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他弯腰,从泥水中捡起一张被浸湿的画稿。 上面是用炭笔勾勒的城市街景,笔触细腻温柔,与这条肮脏的暗巷格格不入。 “画得不错。”他说。 白允怔住了,完全跟不上这危险的节奏。 苏饕将伞柄,塞进白允冰冷僵直的手里。 “要下雨了。”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带我去你发现那个鬣狗的地方看看。” 白允还没反应过来。 苏饕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苍白失措的脸上,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饵。 “作为报酬……” “我可以帮你解决掉,那些追着你不放的高利贷。” …… 白允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也是他今夜冒险穿行暗巷的原因。 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希望在脑中激烈交战。 跟他走?一个刚在他面前“吃”掉灵魂的未知存在? 留下来?面对豹哥那群迟早会把他和他母亲生吞活剥的恶棍。 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在两种毁灭之间,挑选一个或许能让他喘息片刻的深渊。 眼前这个未知的存在刚刚杀了一个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为民除害,但那诡异的方式……跟他走,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是…… 母亲躺在病床上的苍白面容,豹哥那伙人狰狞的威胁,像两条鞭子抽打着他。 他还有选择吗? “为……为什么?”白允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饕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没什么暖意。 “帮你?” 他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只是在为自己挑选……合心意的‘食材’。”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白允的脖颈,那里温热的血管正在薄薄的皮肤下快速搏动。“清除掉你身边的垃圾,能让你‘保鲜’得更久一些。” 如此直白而残酷的理由。 白允的脸血色尽失,他听懂了。自己在这个神秘存在眼中,和那个鬣狗兽人一样,都是“食物”。区别只在于,一个难吃,一个……合他口味。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考虑好了吗?”苏饕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战栗,“我的耐心,有限。” 雨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白允打了个寒颤。他看着苏饕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眼睛,又想起豹哥那令人作呕的嘴脸。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破碎得太厉害。 “在……在另一个方向。穿过这条巷子,右转的废弃工厂后面。” 苏饕满意地眯了下眼。 “带路。” 他示意白允走在前面。 白允僵硬地转身,抱着画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身后那人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苏饕的存在感像冰冷的雾气包裹着他,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甚至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对上一双非人的、狩猎者的眼睛。 这段路并不长,但对白允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苏饕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步履从容,雨滴在靠近他身体时似乎都自动滑开了,风衣依旧干爽挺括。他偶尔会扫视四周,目光在某些角落停留,仿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灵魂的气味,会沾染在它们最后产生强烈情绪的地方。”苏饕忽然开口,像是老师在给学生讲解常识。“愤怒、恐惧、贪婪……越是浓烈,痕迹留存得越久。” 白允不敢接话。 很快,他们来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堆满废弃机械的角落,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血腥味。这里就是他前天晚上,偶然撞见那个鬣狗兽人在虐待小动物的地方,他当时吓得落荒而逃。 苏饕站在原地,闭目感受了一下。 “不止一个。”他睁开眼,语气肯定,“这里近期至少有三种不同的‘恶臭’聚集过。除了刚才那个,还有两条……嗯,带着欺诈和暴戾的味道。” 白允心中一紧。那很可能就是豹哥和另一个主要手下! 苏饕看向白允,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你的运气不错,或者说……很不幸。”他慢条斯理地说,“能吸引到这种‘食材’,说明你本身的‘香气’很特别。” 他再次靠近白允,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纯净的灵魂,在绝望中会散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甘甜。”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你在害怕,在挣扎,但你灵魂的底色,却没有被污染。”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白允的脸颊。 白允屏住了呼吸。 但苏饕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收了回去。 “很有趣。” 他下了结论。 “交易成立。”苏饕后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那些追着你的‘垃圾’,我会处理掉。”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敲打出凌乱的节奏。 “现在,你可以走了。” 白允愣住了。 就这样?让他走? “记住这种感觉。”苏饕看着他,眼神深邃,“当你再次陷入‘绝望’时,可以来找我。” “我叫苏饕。” 说完,他不再看白允,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雨幕般,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只留下白允一个人,撑着那把沉重的黑伞,站在荒凉的废弃工厂前,恍然如梦。 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允久久无法回神。 苏饕…… 他低头,看着手中做工精致的黑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的松香。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那个叫苏饕的狐耳少年,到底是什么? 他……真的能解决豹哥那伙人吗? 而苏饕最后那句话,更像是一个诅咒,或者说……一个邀请。 “当你再次陷入‘绝望’时,可以来找我。” 白允抱紧了冰冷的画筒,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种下的期待。 城市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模糊的光团,车流声重新涌入耳膜,仿佛刚才那诡异的插曲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他手中紧握的、带着冷松香的黑伞,又在时刻提醒他——那不是梦。 他踏着雨水,慢慢向巷外走去。 身后的黑暗里,仿佛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 修改了一下,大家有没有感觉细节更多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雨中邀约 第2章 纯净之味 白允在宿舍的窗前站了很久。雨水顺着玻璃滑下,模糊了窗外熙攘的世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台那把黑色的伞上。伞柄是温润的木质,其上有一道银色的纹路,像某种沉睡的符文。昨夜暗巷里的一切,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但指尖触碰伞柄时传来的微凉触感,又在时刻提醒他——那不是梦。 那个叫苏饕的狐耳少年,那个以灵魂为食的存在,轻描淡写地“处理”掉了豹哥一伙。新闻里语焉不详的“气体泄漏事故”,让他脊背发凉。 他不敢深想,匆匆收拾好给母亲准备的早餐,将伞小心地塞进画筒旁边的隔层,像是藏起一个危险的秘密。 公交车上拥挤而沉闷。白允紧紧抱着画筒,站在摇晃的车厢里。周围是赶着上班上学的兽人和人类,充斥着各种气息。他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疏离感,仿佛自己成了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些包裹在皮囊下的灵魂。 他甩甩头,想把那晚的画面甩出去。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熟悉得让人心头发沉。母亲的精神似乎比前几天好了一些,看到他带来的清粥和小菜,还勉强笑了笑。然而,就在她低头喝了一小口粥后,一阵毫无预兆的剧烈咳嗽猛地袭来! 她单薄的身体蜷缩起来,像一片风中的枯叶。 “妈!”白允慌忙放下碗,轻拍她的背。 咳嗽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加剧烈。突然,她猛地侧头,“哇”地一声,一小口混着暗红血丝的粥液溅在了雪白的床单上。 那点猩红,刺得白允眼睛生疼。 护士很快赶来,处理了污渍,为母亲戴上了氧气面罩。那透明的面罩下,母亲的呼吸急促而浅薄,脸色灰败。 主治医生将白允叫到了走廊。 “情况不太好。”医生推了推眼镜,“之前的感染引发了急性呼吸衰竭的前期症状,血氧饱和度一直在掉。必须立刻转进ICU进行密切监护和支持治疗。” 医生递过来一张单子。 “这是初步的费用预估。先预存这部分,后续根据治疗情况……” 后面的话,白允有些听不清了。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数字上,一串长长的、足以压垮他所有希望的零。之前的手术费已经让他债台高筑,这个数字,无疑是天文数字。 他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冲到楼梯间,几乎是颤抖着掏出手机,翻遍通讯录,拨打每一个可能借到钱的号码。 “小允啊,不是叔叔不帮你,实在是……” “嫂子前段时间也住院了,家里也紧啊……” “哥,我这边孩子上学……” 听筒里传来的,是各式各样的推诿。冰冷的绝望,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淹没了他。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回到病房,母亲已经昏睡过去。他拧了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嘴角干涸的血迹。淡淡的铁锈味钻入鼻腔,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看着母亲沉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头,看着监护仪上起伏不定的曲线,听着那规律的、催命符般的滴答声。 忽然,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凉的金属床栏上,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 不是哭泣。 是一种比哭泣更绝望的、无声的惨笑。 他还能怎么办? 他拿着空掉的水壶,机械地走向开水间。路过安全通道时,他脚步一顿,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走上了空旷无人的天台。 雨已经小了,变成了冰冷的雨丝。城市在高处看来,依旧繁华喧嚣,却与他无关。 他走到天台边缘,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寒冷让他发抖,却也让某种念头变得清晰无比。 他深吸一口气,从画筒里抽出了那把黑伞。 伞柄上,那道银色的纹路,似乎在雨水中泛着微光,触手一片温润。 他闭上眼,用力握紧了伞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饕。” 他对着空气,对着冰冷的雨丝,用尽全身力气,轻声唤出了那个名字。 “我需要……” 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一场交易。” 话音落下的瞬间,伞柄上的银色纹路骤然发烫!一道微不可见的流光顺着他的指尖窜入体内。 紧接着,他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模糊。医院的喧嚣,雨水的冰冷,都在一瞬间远去。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牵引,陷入一片短暂的黑暗。 …… 再睁眼时,清雅的茶香取代了消毒水的味道。 他站在一个极其安静、简约而充满设计感的空间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笼罩在雨幕中的城市轮廓。这里很高,仿佛远离了尘世的所有烦恼。 而在他对面,那张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软榻上,苏饕正慵懒地斜倚着。 他依旧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深灰色的狐耳在柔和的室内光下微微转动,那条蓬松的狐尾无意识地扫着榻沿。他手中端着一只白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五官。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眼睫,琥珀色的瞳孔落在白允狼狈不堪的身上——湿透的头发,苍白的脸,以及那双因为绝望而异常明亮的红色眼睛。 苏饕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 他轻轻吹开茶汤上的浮沫,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看来……” “你的‘绝望’,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 他的目光像最精细的刻刀,掠过白允微微颤抖的手指,掠过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最终,停留在他脆弱的、微微起伏的脖颈上。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满足地眯了一下眼。 如同美食家嗅到了期待已久的珍馐。 苏饕放下茶杯,瓷器与木质茶几接触发出轻微的脆响。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荡开,敲在白允的心上。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白允面前。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清冷的、带着雪松与古籍气息的味道再次将白允包裹。白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上了画筒。 “我……需要钱。”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很多钱。我母亲……她需要进ICU。” 他抬起眼,勇敢地迎上那双琥珀色的、非人的眼眸。 苏饕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微微偏头,深灰色的狐耳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白允的脖颈,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随着主人急促的呼吸微微搏动。 他靠近了一步,距离近得白允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微弱气流。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白允浑身僵直的动作——他低下头,鼻尖轻轻凑近白允的耳侧与颈窝,如同品味最上等的香料,极其克制地、深深地嗅了一下。 没有触碰。 但那种被当成“物品”审视、评估的感觉,比直接的触碰更让人毛骨悚然。 “啊……”苏饕发出一声极轻的、恍然的叹息,温热的气息拂过白允敏感的耳廓,“因守护而生的绝望,掺杂着不甘与愤怒……味道确实比单纯的恐惧,更有层次。” 他直起身,眼中流转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与探究。 “钱,我可以给你。”他说得轻描淡写。 白允的心脏猛地一跳,眼中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条件是什么?”他哑声问。 苏饕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他转身,走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望着窗外被雨水笼罩的城市。 “你的灵魂,正在被现实的污浊侵蚀。”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焦虑、恐惧、贫穷……这些负面情绪,就像灰尘,会掩盖你本身纯净的‘香气’。” 他回过头,光影在他侧脸投下深刻的轮廓。 “我的条件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需要定期来见我。让我‘感受’你的灵魂状态,确保它维持在我需要的……纯净度。”他顿了顿,“对你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些时间的陪伴;对我而言,这是维持生存的……‘维他命’。” 维他命? 白允愣住了。这个说法太过古怪,太过暧昧,也太过危险。 但他有选择吗? 母亲躺在ICU病房里,每一分钟都在燃烧生命和金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孤注一掷的平静。 “好。”他听到自己说,“我同意。” 苏饕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淡的满意一闪而过。 “明智的选择。” 他走向客厅一角那个精致的恒温箱。随着他的靠近,里面那条粉白色的胖蛇——圆嘟嘟,立刻从盘踞的状态抬起头,红色的信子“嘶嘶”地吞吐着,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凑到玻璃前。 苏饕打开恒温箱,圆嘟嘟立刻熟练地爬了出来,缠绕上他的手腕,然后用那颗圆滚滚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这是圆嘟嘟。”苏饕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它最胖的那段肚皮。圆嘟嘟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扭动尾巴尖,像是在跳一段慵懒的舞蹈。 白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前一刻还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严肃交易,下一刻却变成了逗蛇?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紧绷的神经诡异地松弛了一瞬。 苏饕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将圆嘟嘟递到他面前。 “要摸摸看吗?” 白允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圆嘟嘟冰凉的鳞片。触感比他想象的要柔软,像微凉的丝绸。圆嘟嘟没有躲闪,反而好奇地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指尖。 一种奇异的、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悄然安抚了他心中翻腾的恐惧与不安。 “它……”白允有些惊讶。 “它很喜欢你。”苏饕收回手,圆嘟嘟顺势盘回他的手臂,“它通常不亲近陌生人。” 这句话,不知是在说蛇,还是在暗示什么。 就在这时,苏饕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白允带来的画筒上。 “你说过,你是个画家。” “是……学画画的。”白允纠正道。 “那么,为我们这场‘维他命’契约,找一个具体的形式吧。”苏饕走向软榻,重新慵懒地倚靠下去,狐尾在身后悠然摆动,“为我画一幅肖像。在创作时,创作者的精神高度集中,灵魂的波动会变得……格外清晰。这有助于我的‘观察’。” 画像? 这个要求,比白允预想的任何一种“付出”都要正常得多。正常得甚至有些诡异。 但他没有质疑的资格。 “好。”他应下,走到窗边光线最好的地方,打开画筒,取出炭笔和画纸。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苏饕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假寐。阳光透过雨幕,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白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笔下的线条。 起初,他的每一笔都带着颤抖。他能感觉到苏饕的“观察”,那并非视觉上的打量,而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的感知。 但渐渐地,作为画家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开始捕捉对方流畅的肩线,微垂的睫羽,那对在光线下透出细微血管纹路的狐耳,以及那条慵懒垂落的、蓬松狐尾的每一根毛流感。 房间里只剩下炭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遥远的雨声。 一种诡异的宁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你的笔触,”苏饕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在描绘阴影时,会变得犹豫。” 白允的笔尖一顿。 “我……”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必紧张。”苏饕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只是观察。” 沉默再次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白允感到有些口渴,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软榻上的苏饕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两条危险的细线,牢牢锁定了白允湿润的唇瓣。 空气中那份诡异的宁静被打破了,一种更原始、更危险的气息开始流动。 白允僵住了,握着炭笔的手指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 尖锐的警报声突然从恒温箱的方向响起!红色的警示灯旋转闪烁,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苏饕眉头微蹙,眼中的异色迅速褪去,恢复了之前的清明与淡漠。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向下扫去。 白允也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视线望去。 楼下街道的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朝这栋楼张望——是豹哥的那个蛇人手下!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恐惧瞬间攫住了白允的心脏。 苏饕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看着楼下。然后,他抬起手,狐尾的尾尖在空气中,极其随意地、轻轻一划。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光影特效。 但楼下那个正在张望的蛇人,却像是突然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街对面的墙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不再动弹。 苏饕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灰尘。 他转向脸色苍白的白允,语气平淡地解释:“清理残留的垃圾而已。不会有人查到这里,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 白允看着楼下那个不知生死的蛇人,又看看眼前这个优雅得如同贵公子般的苏饕,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涌起。 强大,冷漠,视生命如无物。 这就是他与之交易的对象。 画像在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继续。当白允终于勾勒完最后一笔,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苏饕走到画架前,看着画中的自己。 画上的他,依旧优雅强大,但眼神深处,却被白允捕捉到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孤独。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深入骨髓的倦怠。 他沉默地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自己的眼睛。 “你把我,”他轻声说,听不出情绪,“画得太温柔了。” 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古朴的木盒,递给白允。 “里面是你需要的东西。” 白允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打开,只是紧紧抱在怀里。 “我……该走了。” 苏饕点了点头,没有挽留。 就在白允走到门口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苏饕那面顶天立地的书架。在众多古籍中,一本靛蓝色封皮、线装的旧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异闻辑录》。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本书的名字,他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是了,是在学校图书馆的冷门典籍区,他曾翻到过几页残卷,上面记载着一些光怪陆离的传说…… 他似乎明白,自己踏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深的漩涡。 他没有停留,拉开门,快步离开。 在他身后,苏饕静静立在窗前,看着楼下那个抱着木盒、融入人群的瘦弱身影。他的狐尾无意识地轻轻摆动。 圆嘟嘟在恒温箱里,悠闲地吐着一个泡泡,泡泡里映出的,是白允离开时,那混合着恐惧、希望与坚定矛盾的复杂眼神。 修改过了,字数以后尽量多一些,不然大家不够看[让我康康]多少来的评论吧,孩子想要互动[竖耳兔头](明天改第三章,更新第四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纯净之味 第3章 柠檬糖与荆棘诗 白允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木盒,像是抱着一块烧红的炭。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苏饕那间过于安静、也过于压迫的公寓。城市的喧嚣重新涌入耳膜,车流声、人声、店铺的音乐声,嘈杂得让他感到一种虚幻的真实。 他站在街角,茫然四顾,最后钻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颤抖着手打开了木盒。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纸币。数额正好是医院那张缴费单上的数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苏饕甚至没有出现,只是在他离开时,用那道银色的纹路将“报酬”直接传送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种精准到可怕的控制力,让白允心底发寒。 他没有时间多想,匆匆赶往医院。 缴费,签字,看着母亲被推进ICU那扇沉重的门。他独自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怀里空了的木盒硌在胸口,提醒着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维他命”…… 他闭上眼,苏饕靠近他颈侧轻嗅的画面,那双收缩的琥珀色瞳孔,还有那句“味道确实更有层次”,如同梦魇般在脑中回放。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标记的、等待被定期品尝的藏品。 …… 几天后,母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转回了普通病房。白允刚松了口气,那道伞柄上的银色纹路就传来了微热的波动。 是苏饕的“召唤”。 他不得不去。 再次站在那扇公寓大门前,白允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门铃。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苏饕依旧穿着那身柔软的家居服,狐耳在室内光下显得毛茸茸的,但眼神却比上次更加锐利,像是已经等待了很久。 “你迟到了三分十七秒。”他平淡地陈述。 白允抿了抿唇,没有解释路上的拥堵。 苏饕侧身让他进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焦虑和疲惫,会让灵魂蒙尘。” 白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今天不做画像。”苏饕走向客厅中央,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铺着黑色丝绒的长桌。桌上放着几件看似普通的东西:一枚生锈的齿轮,一截干枯的藤蔓,还有一颗用廉价彩纸包裹的水果糖。 “实践课。”苏饕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找出这些东西里,灵魂残留最‘美味’的一个。” 白允愣住了。他以为所谓的“维他命”时间,只是安静地待着,或者继续画像。 “我……怎么找?” “用你的‘感觉’。”苏饕在他身后说,声音很近,“纯净的灵魂,对其他的灵魂碎片会有天然的共鸣。靠近它们,集中精神。” 白允犹豫着,依次靠近那三件物品。 生锈的齿轮散发着冰冷的金属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让他联想到工厂里机械的重复劳动,沉闷而压抑。 干枯的藤蔓则带着一种腐朽的、属于泥土的气息,死气沉沉。 当他靠近那颗水果糖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清甜的草莓香气钻入鼻腔。与此同时,一段模糊的画面突兀地闪现在他脑海: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裙子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将这颗糖放进一个铁皮盒子里,嘴里喃喃着“留给妈妈吃……” 那感觉温暖而心酸,转瞬即逝。 “是……是这颗糖。”白允不太确定地说。 苏饕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兴趣。 “正确。”他走到白允身边,拿起那颗糖,指尖泛起微光,轻轻拂过糖纸。那缕微弱的、带着思念的残魂便被他吸入唇间,过程快得几乎看不见。 他微微蹙眉:“太淡了。不过是合格的开胃菜。” 他将糖放进白允手心,彩纸在他指尖发出细碎的声响:“奖励你的。” 白允看着手心里那颗廉价的草莓糖,心情复杂。这算什么?投喂? “为什么是我?”他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问题,“为什么我的灵魂……特别?” 苏饕转过身,狐尾优雅地扫过地面,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因为你的‘饥饿’。”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不是生理的饥饿,是对生命、对美好、对‘存在’本身的渴望。这种渴望,在你陷入绝境时,会让你的灵魂散发出……近乎于‘信仰’的光芒。” 他靠近一步,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白允的胸口,那里正因他的话而剧烈心跳。 “对永恒饥饿的我而言,这是无法抗拒的……救赎之光。” 就在这时,恒温箱里的圆嘟嘟突然发出“咕啾”一声,用脑袋撞了撞玻璃,打断了这危险的氛围。它似乎对那颗糖很感兴趣,尾巴尖急切地摆动着。 苏饕瞥了它一眼,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它喜欢。” 白允下意识地把糖递过去。苏饕却拦住了他。 “它不能吃这个。”他打开恒温箱,圆嘟嘟立刻爬出来,缠绕上他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那颗糖。苏饕用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肚皮,“你只是喜欢糖纸。” 圆嘟嘟不满地扭动了一下,但还是用尾巴尖卷走了那颗糖,笨拙地试图剥开糖纸,对里面的糖果毫无兴趣。 看着这有点滑稽的一幕,白允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些。 接下来的“维他命”时间,苏饕没有再进行奇怪的“教学”,只是让白允待在客厅里,自己则坐在窗边看书。白允无事可做,索性拿出速写本,画起了在苏饕手臂上玩糖纸的圆嘟嘟。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一蛇身上,竟有了一种诡异的、暂时的宁静。 直到白允准备离开时,苏饕才再次开口。 “你的‘麻烦’,”他头也不抬地说,目光还停留在书页上,“并没有完全清除。有只小虫子,似乎很不甘心。” 白允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苏饕指的是豹哥团伙的残余。 “明天这个时间,带上去城西的‘锈蚀工厂’。”苏饕递过来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一张地图和一个闪烁的红点,“我们需要进行一次……‘食材筛选’。”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安排一场郊游。 白允接过平板,感觉掌心一片冰凉。他看着苏饕平静的侧脸,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这场交易,早已将他拖入了一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挣脱的黑暗漩涡。 他握紧了手中那颗圆嘟嘟玩腻了掉在地上的草莓糖,糖纸边缘有些割手。 白允捡起那颗糖,彩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动。苏饕已经坐回窗边,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古籍,仿佛刚才危险的对话从未发生。 圆嘟嘟从他手腕滑下,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来到白允脚边,仰头用红色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糖,尾巴尖期待地拍打着地板。 “也许,”苏饕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头也未抬,“你可以把糖纸给它。” 白允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小心地剥开糖纸,将糖果取出。圆嘟嘟立刻用尾巴卷走那片亮晶晶的包装纸,开心地把它顶在脑袋上,在客厅里笨拙地转着圈,鳞片在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看着这略显滑稽的一幕,白允紧绷的嘴角不自觉松动了一下。他将那颗孤零零的草莓糖塞进嘴里。 草莓的酸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看着那条不同寻常的胖蛇,有些疑惑。 “它……”白允看着圆嘟嘟,忍不住问道,“它也是……‘食材’吗?” “它?”苏饕翻过一页书,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柔和的意味,“它是意外。三年前捡到的,因为太胖被遗弃,快冻死了。当时觉得,能这么没心没肺活着的生命,也不错。”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它永远不会背叛。”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白允心湖,漾开细微的涟漪。他看向苏饕,对方依然专注于书页,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孤寂。 “过来。”苏饕合上书,忽然对他说。 白允依言走过去。 苏饕指向房间里几个不同的方位——一盆绿植,墙上的一幅抽象画,一个造型古朴的陶罐。 “现在,试着‘感受’它们。”苏饕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不要用眼睛,用你灵魂的触角。告诉我它们残留的‘气息’。” 白允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起初一片混沌,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但渐渐地,一种模糊的感知开始浮现。 那盆绿植散发着温和的、缓慢生长的生机;那幅抽象画则带着某种狂乱而压抑的情绪,让人不太舒服;而那个陶罐……最为奇特,它非常“空”,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残留,却有一种历经岁月的、厚重的“静”。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了自己的感觉。 苏饕安静地听着,末了,评价道:“感知粗糙,但方向正确。尤其是对‘空’与‘静’的辨别……这很难得。”他的目光落在白允身上,带着审视,“你的灵魂,比我想象的还要敏感。” 他的话一顿:“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 “「空」不代表没有,”苏饕的声音似古井无波,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那是被时间反复冲刷后的「寂」。能感知到这个,说明你的灵魂本身……就很古老。” 最后三个字让白允脊椎窜过一丝战栗。他尚未品出这话中深意,圆嘟嘟突然甩着尾巴拍打他的脚踝——那片糖纸不知何时被它折成了歪扭的皇冠,正晃晃悠悠顶在脑袋上,鳞片随着摆动泛出得意的虹彩。 苏饕轻笑出声。 很轻,像雪落在松枝。 白允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的笑声。 “它要你陪玩。”苏饕转身取来一套墨玉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地沏茶,“陪它二十分钟,算作今日课程延伸。” 于是白允坐在地毯上,用采风时收集的羽毛和彩绳编手链,圆嘟嘟兴奋地把肥胖的身子绕成圈盯着看,随后又迫不及待的用头顶着羽毛假装羽毛球。 圆嘟嘟玩累后盘成蚊香状打盹,夕照穿过恒温箱玻璃,在它鳞片上折射出奇异的光谱。 白允无意间瞥见,自己的影子落在鳞片上是朦胧的月光白,而苏饕经过时投下的影子,却呈现琥珀金与血雾灰交织的漩涡。 “鳞片是灵魂的棱镜。”苏饕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能看见颜色?” 白允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非常规色彩,迟疑道:“只是……倒影?” “那是灵魂的本相。”苏饕的尾巴尖轻轻掠过蛇鳞,所有色彩瞬间隐去,“我的饕餮灵魂是金色,三千年杀戮沉淀出血灰色。而你……” 他凝视白允:“干净得像从未被时间浸染过。” 白允怔怔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至于没察觉到,苏饕已经泡好了茶。 当苏饕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时,浅金色茶汤里浮着的竟是凝成星芒的蜜糖。 “喝掉。”苏饕将自己那盏一饮而尽,“能保护你脆弱的感知神经。也能安定你的灵魂。” 茶是烫的,糖是凉的,咽下去时仿佛有银河在血管里轻轻爆炸。白允捧着茶盏,看圆嘟嘟追着自己尾巴在夕阳余晖里打转,忽然觉得这个危险的巢穴,竟透出几分诡谲的温馨。 然而温馨很快被打破。 当他准备离开,手指无意间拂过博古架上的战国玉琮—— 「轰!」 漫天血色与破碎的星辰砸进脑海! 他看见披覆鳞甲的巨兽在宇宙裂隙间咆哮,看见苏饕的狐尾在虚空里绽开万道金光,最后是朱雀燃烧的翎羽如雨坠落…… “别看!” 苏饕猛地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双琥珀瞳孔里翻涌着白允从未见过的暴戾,狐尾在他身后炸成利剑形状。 圆嘟嘟吓得僵成石头。 死寂在空气中蔓延。 直到苏饕缓缓松开手,变回那个优雅的收藏家。 “那是……饕餮的记忆。”他用指尖拭去玉琮表面不存在的灰尘,“你太干净了,容易被他污染。” 回学校的路上,白允在公交站牌的反光里,发现自己锁骨处多了道朱雀振翅形状的金色印记。 而街角阴影里,穿连帽衫的男人正将拍下他照片的手机,塞进绣着涅槃符文的锦囊。 第四章我来了(更新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柠檬糖与荆棘诗 第4章 锈蚀工厂的邀请 白允回到学校宿舍时,已是深夜。 他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指尖颤抖地触碰着锁骨上那道朱雀振翅形状的金色印记。它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像活物一般,带着一种不祥的美丽。他用热水用力搓洗,皮肤泛红,那印记却丝毫未褪,反而像是在汲取他的体温,变得更加清晰。 苏饕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你太干净了,容易被他污染。” 污染?这印记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 还有那玉琮带来的幻象……饕餮吞噬星空的暴戾,苏饕狐尾绽开的万道金光,燃烧坠落的朱雀翎羽……这些碎片化的画面,拼凑出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宏大而残酷的过去。 他感到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缠绕,越挣扎,束缚得越紧。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是医院发来的消息,母亲的情况稳定,费用充足,让他安心。这短暂的慰藉,却像一把双刃剑,提醒着他这份“安心”是用什么换来的。 他攥紧了手机,骨节发白。 …… 第二天是周末,白允强迫自己投入到日常中去。他去了图书馆,试图寻找更多关于《异闻辑录》或者类似古籍的线索,却一无所获。那些记载着超自然存在的书籍,仿佛都被人为地抹去了,留下的只有语焉不详的民间传说。 下午,他去看望母亲。母亲的精神好了很多,甚至能坐起来说一会儿话。看着母亲脸上久违的笑容,白允心中那份因为与苏饕交易而产生的阴霾,似乎也淡去了一些。至少,结果是好的。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在傍晚时分被打破了。 他刚走出医院大门,准备乘公交回学校,伞柄上那道银色的纹路毫无预兆地发起热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灼烫。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并无异样。但那股被召唤的感觉无比清晰。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走向一个无人的角落。几乎是同时,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模糊,熟悉的失重感传来。 …… 再睁眼,他已站在苏饕那间空旷的客厅里。 苏饕今天没有穿居家服,而是换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外套,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狐耳在灯下显得格外警觉。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流,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 “你身上的印记,”他开门见山,目光精准地落在白允的锁骨上,那里隔着衣物,似乎也能被他清晰地“看”到,“波动很活跃。” 白允下意识地拉高了衣领。 “我……洗不掉。”他低声说。 “那是陵光的力量标记。”苏饕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让白允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香,“他显然注意到了你。或者说,注意到了你身上……我的气息。”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白允后背发凉。朱雀陵光,那个在幻象中燃烧着坠落的强大存在? “他为什……” “不重要。”苏饕打断了他,似乎不愿多谈陵光,“重要的是,你需要尽快学会掌控自己的力量,至少,要学会在‘食材’面前隐藏你过于纯净的气息。” 他抬手,将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递到白允面前。屏幕亮着,显示着一张废弃工厂的俯视图,几个红点正在区域内缓慢移动。 “今晚的实践课地点,‘锈蚀工厂’。”苏饕的指尖划过屏幕,放大其中一个红点,“这些,是徘徊在那里的‘残渣’。灵魂污浊,充满攻击性,是练习‘辨识’与‘规避’的理想对象。” 白允的心脏猛地收缩。工厂?残渣?他想起苏饕轻描淡写“处理”掉豹哥手下的画面。 “我……我要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跟着我,用我教你的方法去‘感受’他们。”苏饕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判断哪个灵魂最‘美味’,或者,最‘危险’。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非必要,我不会出手。你需要学会依靠自己。”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警告。白允明白,这不再是公寓里安全的感知游戏,而是真正的,踏入阴影世界的第一步。 “为什么是现在?”白允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急?” 苏饕沉默了片刻,视线再次掠过他锁骨的印记。 “因为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千钧重量,“陵光已经注意到你。在他采取更直接的行动之前,你必须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令人恐惧。 白允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没有退路。 “我……知道了。” 苏饕似乎对他的顺从很满意,转身走向门口。“跟上。”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恒温箱里的圆嘟嘟突然发出急促的“咕啾”声,用脑袋猛烈地撞击着玻璃,鳞片都炸了起来,显得焦躁不安。 苏饕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它感知到了不好的东西。”他微微蹙眉,对白允说,“看来今晚的‘食材’里,混进了些特别的东西。” 他屈指,隔着玻璃轻轻弹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波动荡漾开来,圆嘟嘟像是被安抚了,渐渐平静下来,但依旧盘踞在玻璃前,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白允。 “走吧。”苏饕不再停留。 白允最后看了一眼圆嘟嘟,深吸一口气,跟上了苏饕的脚步。两人没有走正常的楼道,苏饕只是抬手在虚空中一划,一道闪烁着银色流光、边缘模糊不清的“门”便凭空出现。 门后,是扭曲的光线和未知的黑暗。 苏饕率先踏入其中,身影被流光吞没。 白允站在门前,能感受到门后传来的、混杂着铁锈、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冷风。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短暂给予他诡异“温馨”的巢穴,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废弃工厂的巨大车间里。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和布满污垢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还有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气息。 车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机器和集装箱,形成一片片阴暗的角落。远处,隐约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还有模糊不清的、饱含恶意的低语。 苏饕就站在他身旁,身影在月光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微光。 “集中精神。”他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感受他们。记住,你是观察者,不是猎物。” 白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努力调动起苏饕教导的感知能力。 起初,充斥在他感知里的只有一片混乱、阴冷的“噪音”——那是工厂本身残留的、属于工业时代的麻木与沉寂。 但渐渐地,他捕捉到了几个更加“鲜活”的污浊源。 一个散发着浓烈“贪婪”恶臭的气息,像变质的油脂,黏腻地缠绕在东南方向的某个集装箱后。 一个则充满了“暴戾”的灼热,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西北角的阴影里躁动不安。 还有一个……感觉非常“稀薄”,但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欺诈”感,像一张无形的、布满粘液的网,正在缓慢移动。 他按照苏饕的教导,仔细分辨着这些气息的“味道”和“质感”,试图找出苏饕所说的“最美味”或“最危险”的那一个。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感知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极其隐晦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轻轻触动了他的感知边缘。 那波动非常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与“执念”。它不属于那些充满恶意的“残渣”,更像是一缕无家可归的游魂,与这个充满锈蚀和罪恶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猛地睁开眼,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车间二楼,一个看似完全被黑暗吞噬的破旧控制室。 “怎么了?”苏饕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那里……”白允指着那个控制室,不确定地说,“好像有……别的东西。感觉……不太一样。” 苏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显然也感知到了,但似乎没想到白允能如此敏锐地捕捉到那缕如此微弱的、与众不同的气息。 “有趣。”苏饕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看来今晚的实践课,有了意外的收获。”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白允身上,带着一种重新评估的意味。 “记住那个感觉。”他低声说,如同恶魔的低语,“那才是真正‘高级食材’的前奏——在极致的污浊与黑暗中,偶然诞生的……一点不甘湮灭的‘纯净’。” “现在,让我们去看看,藏在那里的,究竟是什么。” 苏饕迈步向车间深处走去,他的脚步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白允紧跟在他身后,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既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也因为那缕奇特的“悲伤”气息所带来的莫名牵引。 他们穿过一片倾倒的钢架,绕过一堆生锈的铁桶,来到了通往二楼的铁质楼梯前。楼梯早已锈蚀不堪,踏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工厂里显得格外刺耳。 越靠近二楼,那股“悲伤”与“执念”的气息就越发清晰。同时,白允也能感觉到,另外几股充满恶意的气息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开始若有若无地向这个方向聚集。 “不必理会那些杂鱼。”苏饕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绝对的漠然,“专注你的目标。” 他们来到了控制室门口。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一片漆黑,仿佛一张等待吞噬猎物的巨口。那股悲伤的气息正是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苏饕示意白允上前。 白允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吱呀——” 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在黑暗中回荡。 控制室内空间不大,到处散落着破损的仪表盘和断裂的电线。月光从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房间中央的景象。 那里,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身影。他穿着一身早已褪色的、类似上个世纪工厂制服的衣服,身体微微佝偻着,低垂着头,肩膀轻轻耸动,仿佛在无声地哭泣。他的身体周围,萦绕着一层淡薄的、如同水墨晕开般的灰黑色雾气,那是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悲伤与……墨香? 而在他的正前方,悬浮着一方同样半透明的、巴掌大小的古砚。砚台造型古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墨迹。那方古砚正散发着微弱而纯净的白色光晕,与身影的灰黑雾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努力抵御着悲伤的侵蚀。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那半透明的身影猛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年轻却充满倦怠的脸,眼神空洞,脸上挂着两行不断流淌、却永远落不到地面的墨色泪痕。当他看到门口的白允和苏饕时,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随即化为更深的绝望。 “不……不要过来……”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破损的风箱,“求求你们……离开这里……” 白允怔住了。这和他想象中任何可怕的“食材”都不一样。这更像是一个……被困在此地的、可怜的亡灵。 苏饕的目光却越过那个悲伤的灵体,直接落在了那方悬浮的古砚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他低语,“器灵即将消散,执念强留于世……难怪气息如此特别。” 他看向那个不断哀求的灵体,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宣判般的冷酷:“你依附的器物即将灵性散尽。届时,你这点残存的执念,也会随之湮灭。” 灵体浑身剧震,墨色的泪水流淌得更急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着,目光哀求地看向白允,仿佛本能地觉得这个气息纯净的少年会有所不同,“可是……先生的画……我还没等到能看懂的人……我不能走……不能……” 先生的画?白允心中一动。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充满恶意的嘶吼。那几股被吸引过来的污浊气息,已经逼近了楼梯口! 苏饕微微蹙眉,似乎对被打扰感到不悦。 “看来‘杂鱼’们等不及了。”他看了一眼白允,又看了看那个瑟瑟发抖、却依旧固执地守护在古砚前的灵体,“给你两个选择。” “一,我现在清除掉下面那些噪音,顺便‘品尝’掉这点即将消散的执念,虽然味道寡淡,但聊胜于无。” 灵体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二,”苏饕的目光落在白允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由你来决定如何处理。算是……对你感知能力的额外考核。” 白允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向那个泪流不止、却依旧执着地守护着所谓“先生的画”的灵体,又感受到楼下迅速逼近的、充满暴戾和贪婪的恶意。 他握紧了拳头。 楼下那充满恶意的嘶吼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甚至能闻到那股混合着汗臭、血腥和腐烂**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至少有三个,不,四个不同的“残渣”正在迅速逼近! 控制室内,那器灵在多重压迫下,身体变得更加透明虚幻,仿佛随时都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碎,只有那方古砚还在顽强地散发着微光。 苏饕好整以暇地看着白允,狐尾尖无意识地轻轻点地,似乎在等待着他的抉择,又像是在欣赏这混乱局面下的众生相。 时间不容犹豫! 白允猛地抬头,看向苏饕,语速极快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能不能……先挡住下面那些东西?至少……别让它们上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苏饕提出带有“要求”性质的请求。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苏饕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流光。他没有回答,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对着楼梯口的方向,五指轻轻一拢。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绚丽的光影效果。 但楼下那原本嘈杂的嘶吼和脚步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瞬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几声短促而惊恐的呜咽,随即一切重归死寂,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真空般的宁静。 仿佛那几股污浊的气息,从未存在过。 轻描淡写,抹杀无形。 白允的呼吸一滞,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苏饕展现非人的力量,但这种绝对的、碾压式的掌控感,依然让他感到深深的震撼与寒意。 控制室内的器灵也感受到了楼下威胁的消失,他停止了颤抖,抬起朦胧的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饕,又看向白允,空洞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现在,”苏饕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白允身上,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你的选择?” 压力重新回到了白允身上。他看着那器灵哀求的眼神,又看向那方散发着纯净光晕的古砚。苏饕说过,这是“高级食材的前奏”,那点不甘湮灭的“纯净”。 如果他选择保护…… “你刚才说,‘先生的画’?”白允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不去刺激那个脆弱的灵体,“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也许……我能帮忙。” 那器灵怔住了,墨色的泪水停留在半透明的脸颊上。他似乎没料到这个身上带着可怕存在气息的少年,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先生……是位画师。”器灵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追忆的颤抖,“我是他的砚……他最后一方砚。他走得急……还有好多画,没画完……他说,那些画,要留给能看懂的人……” 他伸出半透明的手,想要触摸那方古砚,手指却穿透了过去。 “我守着这里……守着先生留下的气息……等着……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快要……撑不住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愈发透明。 白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明白了。这器灵并非恶灵,只是一个执着的守护者,守护着已逝主人未竟的心愿,直到自身灵性即将耗尽。 他猛地转向苏饕。 “他……他不是‘食材’!”白允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他只是在等人!等一个能理解他主人画作的人!” 苏饕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所以?”他淡淡地反问。 “所以……能不能……放过他?”白允恳求道,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尤其是在刚刚才接受了对方“帮助”之后,“他就要消散了,对他而言,存在与否已经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苏饕打断了他,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对他而言,等待就是全部的意义。而对我而言,‘品尝’这份跨越时间的执着,同样具有价值。意义,是由强者定义的。” 他向前迈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让白允几乎喘不过气。 “告诉我,白允。”苏饕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也带着审视,“你为什么要为一个即将消散的、与你无关的灵体求情?因为同情?还是因为……你那过于‘纯净’的灵魂,本能地排斥‘吞噬’这种行为?”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白允的内心,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念头。 白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是同情吗?是的。但似乎又不全是。在看到这器灵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某种……共鸣。一种对某种事物至死不渝的守护,一种在绝望中也不肯放弃的微弱坚持。这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品尝”掉。 看着白允挣扎的表情,苏饕眼中的玩味更深了。 “看来,我们的‘维他命’契约,需要增加一些补充条款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暂时放过这点执念。” 白允眼中刚升起一丝希望。 “但是,”苏饕的话锋一转,“作为交换,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白允警惕地问。 “还没想好。”苏饕回答得理所当然,“或许是需要你的一点血,或许是需要你某个瞬间的‘情绪’,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等到我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只需要回答,接受,还是不接受?” 这是一个**裸的不平等条约,一个未来的、未知的枷锁。 白允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器灵,又看向苏饕那双仿佛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琥珀色眼眸。 他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接受。”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 苏饕笑了。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带着满足和愉悦的笑容,好看得惊心动魄,却也危险得令人心悸。 “很好。” 他不再看那器灵,仿佛对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他抬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个复杂的银色符文,那符文轻飘飘地飞向器灵和古砚,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将它们轻轻笼罩其中。器灵的身影稳定了下来,不再继续变得透明。 “这个结界能维持他灵体三日不散。”苏饕对白允说,“三天之内,如果你能找到他所谓的‘先生的画’,并且证明其有存在的价值,或许他能心愿得了,自行往生。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该走了。”苏饕转身,向楼下走去,似乎对这里已经失去了兴趣,“今晚的实践课,到此为止。你……表现得出乎意料。” 他的评价模棱两可。 白允最后看了一眼被结界笼罩的器灵和古砚,那器灵正用一种混合着感激、希望和担忧的复杂眼神望着他。 他攥紧了拳头,转身跟上了苏饕的脚步。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通过那扇银色的“门”返回公寓。一路无话。 直到白允准备离开时,苏饕才在门口忽然开口。 “记住,白允。”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过度的善良,在我们的世界里,是催命的毒药。今天你救下的,或许明天就会成为刺向你的刀。” 白允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我也记得,”他低声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是您教我去‘感受’的。我感受到了他的‘执念’,而不是‘恶意’。” 说完,他拉开门,走进了正常的楼道,将苏饕和那个充满非日常的世界,暂时关在了身后。 门内,苏饕看着重新关拢的门板,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品尝到有趣“味道”的余韵。 “感受到了……‘执念’么?”他轻声自语,狐尾在身后悠然摆动,“果然……越来越‘美味’了。” 而门外,白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今天,他不仅感知到了灵魂的污浊,也触碰到了执念的悲伤,更与苏饕进行了一场危险的交易,为自己套上了一个未来的枷锁。 锈蚀工厂的邀请,只是一个开始。前方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那道朱雀印记在锁骨下微微发烫。 更新了,新鲜的第四章送上[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锈蚀工厂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