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机眼珠子转了一圈,调皮起来:“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几人对视一眼,紧张地掐着大腿,异口同声道:“坏消息。”
傅机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捂住嘴角,笑意从她眼角眉梢间溢出来:“坏消息就是,陆文你那个不对付的二门朋友,叫什么苏乔的,升了校尉。”
陆文愣了愣,大家都愣住了,半晌,陆文才道:“队长,这算什么坏消息?”
傅机挑眉瞪了他一眼:“他不是你的死对头吗?他升职了,不算是坏消息吗?”
所谓的死对头,那当然是陆文嘴硬,若真不对付,周震怎么可能会想到第一时间去联系他。
周震揶揄地朝他努了努嘴,陆文脸上立刻火烧一般红:“队长,你可别拿我打趣了。”
“好啦,和你们开个玩笑啦。”傅机露出一道灿烂的笑容,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她自信道,“怎么会有坏消息呢,从今往后,等着大家的,都会是好消息。”
众人又呆住了,半晌好似明白了一点,笑容渐渐在他们飞跃起来。周震急道:“队长,你别和我们卖关子了,快,快和我们说说。”
傅机遂低下头,拾起地上的黑色盒子打开,纤细的指尖划过一枚火凤勋章,拾起来递到周震的面前,缓缓道:“这枚火凤勋章,是太后单独赏赐给你的。太后说,承蒙你在危难之际,不避凶险传讯出京,复急召二门堪用之士,助长文公主入宫破敌,乃真大周勇士之所为。”
周震顿时热泪盈眶,虔诚地接过火凤勋章,那冰冷的勋章落入他的手心,瞬间如同火一样滚烫,他抹着泪,左顾右盼道:“呜呜,这是给我的,是专门给我的……”
众人看他这副模样,纷纷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他们的眼里虽有羡慕,却没有嫉妒,发自真心为周震高兴。
傅机又从盒子里摸出一条火凤勋章,满室瞬间安静下来,紧张却又难掩激动地盯着她。
傅机道:“这枚火凤勋章,赏赐给乾清门所有将士,以表彰你们临危不乱,勇于反抗的品德。太后说,乾清门乃朱雀宫的门户,亦是大周的门户,朱雀宫需要像你们这般勇敢无畏之人,大周亦是如此。”
一群糙老爷们听罢,个个眼冒泪花,感动地稀里哗啦。
傅机无奈道:“干嘛呀,都哭成这样,这是好事啊!冯闯,你多大人了,能不能别哭的像个三岁小孩。”
冯闯抹了把眼泪鼻涕:“队长,队长,你不知道,我冯闯四十几岁了……”
当年进禁卫军之时,谁不是自以为天之骄子,渴望一展宏图。而后不断地被现实毒打,终于意识到宦海难渡,再用半生劝服自己,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陆文鼻子酸了酸:“队长,你由着他们吧,他们高兴着呢。”
傅机只好坐在那里等。半晌,见大家终于缓和一些,才又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经过这次事情,太后决心将乾清门和二门做一番改制。以后二门就不再由邱鹤统领,改为由傅菁、刘涛、屈岳三个郎将组成三支队伍,互相牵制,直接汇报给萧沔。至于乾清门,太后打算扩编,到时候顶上会设置一个郎将统管,至于下面具体职位职责,还需等待进一步的落实。”
众人面面相觑,迷茫地看着她。傅机咧开嘴道:“总之,你们应该都能往上升一升。”
冯闯问道:“那那个郎将?是队长你来当吗?”
“当然不是我。”傅机说罢,众人纷纷失望地哀嚎了一声,她继续道,“太后有意重建南衙镇抚司,希望我能过去主持此事。”
她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炸在不大的卫所中。周震夸张地站起来:“队长,你说的是真的!”
大家有这个。反应,在傅机的意料之中。
南衙镇抚司在先帝时是个让满朝文武闻之变色的玩意,其跋扈专横草菅人命之程度,如今的禁卫军根本望尘莫及。先帝末年,南衙镇抚司打着替先帝监听朝野的幌子大肆打击异己,那时候栖凤城每天都弥漫在腥风血雨之中。
尤其先帝将死之前,发动了一场对世家的清除计划,连同舒家以内的几个豪门望族被杀的旁支都空了,而替先帝做成此事的便是南衙镇抚司。是以等先帝一死,南衙镇抚司第一个遭到了太后的清算。据说那天南衙大营的血流进了下游的听泉河中,把河水都染成了血色。威赫一时的南衙镇抚司自此覆灭。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是南衙镇抚司的名声依旧臭不可闻。
周震心底转了一圈,才找到几句话劝道:“队长,你要不还是留在乾清门吧,以后你做我们的上峰,我们这心里也有底啊。”
傅机明白大家的好意,但她道:“我已经答应太后了。”
与其说是太后看中了她,不如说是她主动引导了太后。一旦成功重建南衙镇抚司,这将成为她人生的第一块跳板。是以纵然南衙镇抚司有千般不好,她也必须迎难而上,将此事办成。
大家见她主意已定,也就不好再劝,傅机又将赏赐分给大家,这次的赏银足足有一千两。毕竟火凤勋章只是块冰冷的硬疙瘩,银子却是落在实处的。众人方才心中的一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欢呼声在卫所中持续了许久才停歇。
傅机悄悄给陆文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卫所。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地上依旧湿漉漉的,灯光照在白玉阶上,雪一样惨白。
傅机呼吸了一口雨后的新鲜空气,道:“陆文,我需要你跟着我去南衙镇抚司。”
这像是一个陈述句,却又好像带着几分商量的意思。陆文笑问:“这是通知还是商量?”
“看你怎么想。”傅机的声音微哑,“但我需要你。南衙镇抚司早就只是一个空壳子了。太后希望我去主持重建工作,若是事成,这个南衙镇抚使之位就由我来担任。陆文,我需要人,需要自己人。”
陆文摇头:“这太难了,只有我一个人,远远不够。”
傅机道:“我知道不够。刚才我出言试探了一下大家,显然大家对南衙镇抚司有强烈的抵触之心,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着我去干。”
陆文皱紧了眉头,他道:“重建南衙镇抚司之事耗时耗力,恕属下直言,您还年轻,何必如此心急?”
傅机回过头朝他莞尔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文公主十八岁就接手了禁卫军,玉阙关的朱将军二十岁挂帅,我现在这个年纪刚刚好。”
陆文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太渴望大展宏图,登的多高,摔的就有多重。
傅机突然道:“陆文,难道你失去再出发的勇气了吗?”
陆文浑身一颤,如同遭遇当头棒喝。傅机凛然道:“是什么让你退缩不前?是阴渡山冰冷的河水,还是朱雀宫无声的厮杀。你害怕了吗?”
陆文瞬间灰败了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失魂落魄。阴渡山的刺杀让他直面生死,朱雀宫的厮杀更让他看清楚权力顶峰的冷酷无情。他确实内心在犹豫,在挣扎,夜深人静时,他问自己,我真的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傅机盯着他道:“陆家祖上数代都是武将,祖祖辈辈都为大周守卫边疆。你出生之前,父亲战死,你母亲不愿意你继续走上这条道路,故给你取名陆文,期望从你这代起,彻底弃武从文。可你呢,你没有选择你母亲给你选的路,你七岁学武,十岁进武进堂,十七岁考取武进士,进入禁卫军后,你发奋图强,在赤羽营的各项比赛里都名列前茅。你和你母亲说,终有一天,你会位极人臣,让陆家成为栖凤城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族。”
“那时候的豪气云天,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陆文张着嘴,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半晌他苦笑了一声,声音嘶哑:“队长,你调查得可真清楚……”
“我看重你,赏识你,自然把你的过去了解清楚。陆文,少年时的志向,你真的都忘了吗?”
怎么会忘?那是支撑他走完艰难岁月的信念,是他深埋在心底最深的执念。
陆文的表情由挣扎、纠结,逐渐转为释然,然后再转为坚定、自信……
片刻后他道:“不,我没有忘。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谨慎一点。”
傅机摇头:“不,你不明白,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太后会想到重建南衙镇抚司,是因为她才遭受了一次精心布局的政//变,她亟需有人替她解决这些麻烦。她不会给我太长时间,最多两个月,南衙镇抚司必须建起来。”
陆文倒吸一口冷气,为她的大胆和勇气所震惊。但时至今日,傅机的判断又总是对的,这让他又觉得可以一试。
他嗫嚅着问:“队长,你在太后那边,把我名字报上去了没?”
傅机回头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包罗万千。她道:“那当然。若是事成,我做镇抚使,你就是千户。”她眨巴了下眼睛,又补充道,“官职可是压了苏乔一头哦。”
陆文就猜到,赏赐里没有他的份,傅机一定是给他张罗了别的差事。陆千户,听起来可威风的很,在先帝的时候,那可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才能当的。
傅机琢磨着他的神情,迟疑道:“当然,你若实在不愿意,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陆文却道:“既然已经报上去了,那便这样吧。”
傅机看着他,终于重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拍着胸口道:“若是你真不愿意,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陆文的心里却如同经过万水千山。他舒展着眉眼,看起来神采奕奕。
二人相视,开怀大笑。
陆文摸着空空的肚子道:“队长,您是讲究人,跟这些大老粗你以后可别兜弯子,他们听不出来。你缺人是不,我去给你探探底。”
傅机望了一眼远处的卫所:“行得通吗?”
陆文琢磨了半晌:“老周这厮肯定行,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