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镇缺医少药,三日来孤立无援,尤其是贫苦人家,房屋倒塌,人员受伤,粮米见底,遭受着身体和心理双重折磨。
李离芳带领赈灾队伍有条不紊地进行灾后工作,这一日的辛劳是毋庸置疑的。作为本次赈灾行动的负责人,她和蓝启、傅机等人直到深夜才回营休整。
禁卫军已将高处的营地物资都搬了下来,就在河道的两畔安营。
伙夫熬了一锅浓稠的白粥,一群人围在篝火前,各自抱着碗喝下一碗滚烫的米粥,才觉得舒服一些。有人喝饱了回营倒头就睡,也有人靠在火堆前发呆。去往各处村落的负责人也回来了,和李离芳、蓝启、肖仲卿等人聚在一起,小声地交流着。
傅机只是喝了点米汤,她饿惯了,胃口很小。正准备回营休息去,转头瞥见角落里的陆文似乎心事重重,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你怎么了?”
陆文捏着碗,眼前浮起上午的那个片刻。他懊悔,为何他没有沈华君快,为什么他落后了一步。这一步之差,让李离芳看到了沈华君,却忽视了他的存在。
陆文抬起头。傅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角落里双手缠满绷带捧着碗喝粥的沈华君,轻轻一笑:“原来你是为上午的事耿耿于怀。”
陆文没有吭声,机会摆在眼前,而他错过了,于他而言,怎能不介怀。
傅机道:“你知道他拿过几次火凤勋章吗?”
“几次?”
“五次。”傅机说罢,在陆文眼里看到了震惊,才道,“你看,他拿了五次火凤勋章,才得到一次让公主看到他的机会。人生的路还很长,你又何必为这一时的失利烦恼呢。”
陆文听罢,疏朗一笑,心头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
“大人说的对,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说罢,终于畅怀。
景月从他身后冒出来,勾着他的脖子热络道:“陆大人,你武功不错呀,走,咱们去比划比划。”
陆文看了傅机一眼,景月忙冲着他眨眼:“好啦,这么多人在,你家傅大人不会有危险的啦,何况,还有我们都统在。”
他一努嘴,陆傅二人往后一看,果然见萧沔抱臂站在他身后几步外,眼神不知瞟在哪里。
陆文见此,乐得走了开去。他一走,萧沔便大剌剌走过来,幽哉哉坐下。
“和你的小跟班说啥呢?”
傅机鼻子嗅了嗅,才发觉萧沔的碗里不是粥而是冷酒。
她答非所问:“大人吹了一天的冷风,怎么还喝冷酒?”
萧沔顺着她的话道:“我这是拜谁所赐?你一句话,老子就在桥上待了一天,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萧沔目光炯炯,一时竟难以分清,他是喝醉了酒开玩笑,还是发自内心。
傅机躲开了他的目光,笑道:“大人说什么胡话,我们都是为公主分忧而已。”
萧沔笑了两声,把酒碗递过去,傅机捂着鼻子:“我可不喝。”
“呵。”萧沔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抬起碗一口闷干净,半晌道,“今日多谢你救了公主。”
傅机讥笑:“要你来谢?你是公主什么人?”
这话把萧沔堵得没脾气。火光照耀间,傅机秀丽的脸庞上满是疲惫之色,萧沔想起她来之前药毒发作,这两日也不得休息,心头一时竟软得不像话。
他指了指远处,岔开话题:“看,戚家那个小姑娘又来了。”
傅机拾起几分兴趣,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局促地围在柳宗年身旁,也不知柳宗年说了什么,美人低头簌簌流下了两行清泪。
一旁的禁卫军开始起哄,被柳宗年几个眼神喝止住了。
傅机幽幽道:“柳大人艳福不浅啊。”
此女名叫戚玉兰,二八年华,待字闺中,黎阳镇人。今日救灾中,柳宗年救了她父亲,为报救命之恩,她愿以身相许。得之柳宗年的门第后,直言不在意名份,甘愿为奴为婢伺候他左右。
萧沔眼里都是幸灾乐祸,拍着手道:“柳宗年自诩正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得,这姑娘又死死缠着他,我估计他气都要气死了。”
傅机瞥了他一眼,讥笑道:“大人和柳大人,似乎有很大的嫌隙嘛。”
她话音刚落,便见柳宗年不知说了什么,戚玉兰一头往他身后的石墙上撞去。索性柳宗年及时把她捞住,才避免了一场血案。
傅机叹道:“好烈性的姑娘。”
萧沔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傅机哼了一声,望着戚玉兰,突然觉得无趣极了,遂起身回道:“大人,下官休息去了。”
她声音里满是疲惫,萧沔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再叫住她。
山中的夜极静,这一夜大家都睡得极深,黎明之际,值哨的禁卫军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微风吹过,两只箭矢隔山破空而来,刷刷没入那两个打着哈欠的值勤禁卫军的胸口,二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软绵绵倒了下来。
一行黑衣人执剑,悄然无声地过了独木桥,冲入了营地。
傅机突然惊醒,见一个黑衣人已然掀开帘子,挥剑斩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傅机来不及多想,一把捞起床头小炉子上煨了一夜的药汤,朝刺客扔去。刹那之间,滚烫的水洒了刺客一声。李离芳飞身跃起,夺过刺客的剑反身抹了他的脖子。
“藏藏好。”李离芳厉声吩咐傅机,执剑刷地朝外冲出去。
此刻,营地里已是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想到,赈灾使团会遭遇刺杀。只是片刻之间,赈灾团已损失惨重,不知多少人命丧刺客之手,惨叫声响彻云霄。
傅机掀开帘子往外看,微弱的晨曦中,只见萧沔、柳宗年、沈华君、陆文等一众禁卫军已经集结起来,共同抵御着数十个刺客。那些刺客看起来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了得,和禁卫军打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李离芳和李熙扶着被砍伤了一只手的蓝启往后方退去,他们身后跟着被吓破了胆的肖仲卿和几个年轻人,景月负责殿后。
眼看着他们走到了空旷的河边,稍微放松下来。对面的山际突然传来阵阵破空之声,箭矢如雨点般射来,人群里顿时传来阵阵惨叫声,倒下来一片。
剑雨过后,独木桥上又快速走来二三十个黑衣人,过了桥便冲入这群人中,挥刀乱砍。那几个年轻人首当其冲,但却只会些花拳绣腿,几下便被斩落马下。而后刺客疯狂地朝李离芳和李熙杀去,几个照面下,李熙被一剑刺伤了肩膀,再没有抵抗之力,一群人里顿时只剩下景月和李离芳尚能抗衡。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傅机大喊一声:“萧沔,陆文!”而后随便捡起一把地上的剑,飞身而去,一剑刺穿了正挥剑砍向李熙头顶的刺客胸膛,然后反身投入李离芳和景月的阵前。
李离芳惊喜道:“你会用剑?好,太好了,让我们联手杀敌!”
“属下遵命!”傅机咬牙轻喝一声,脸色却褪得雪白。
李离芳注意到她的手在抖,意识到她或许还是头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一边挥剑劈开了刺客的袭击,一边高声道:“不要怕,握紧你的剑。”
一个眼尖的刺客看出了傅机的怯弱,挥剑向她砍来,剑光在晨曦间闪耀着流转的星光。
傅机自知不该在这个时候逞强,但李熙在她的身后,鲜血浸湿了他整条手臂。
她不能退。
她深吸一口气,侧身躲开刺客带着山呼海啸般的剑意,而后灵巧地绕到他的身后,从背后横剑抹了他的脖子。
快。
准。
狠。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一个像她这样身体的人,此生注定与重剑无缘,她也决计学不成萧沔那样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刀法。当年提灯散人勉强收她为徒,也只是看在她足够心诚,也算灵巧的份上。
从她拿起剑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清楚明白,天下刀法剑谱无数,但她学不了,也永远不可能攀至武学的巅峰。
她恨过,颓败过,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放弃了剑。既然注定无法成功,又何必再徒增烦恼。
但今日,当她重新拿起剑,那份逝去的热情似乎又重新在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的眼眸瞬间亮起。
一片慌乱而失控的场面中,除了萧沔,没有人留意到她这惊才绝艳的一招。
笑容从他的嘴角浮起,又很快隐没而去。他反手一刀削去了身前刺客的头颅,而后飞身向李离芳这一侧而去,他的身后,陆文随之而来。
然后是柳宗年、沈华君……
足足一刻钟之后,刺客才被全数击杀。李离芳和李熙原本还想留几个活口,可惜,这些刺客眼看逃不掉,纷纷自刎而死。
眼看着危机全部解除,蓝启和肖仲卿看着营地里的一片狼藉,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肃杀的寒风在山际间回旋。
萧沔和柳宗年转了一圈,走回来摇头道:“公主,梁王殿下,这些刺客都是死士,看不出来是什么来路。”
李离芳冷肃着神情,和正被大夫包扎伤口的李熙对望了一眼。
这世上,想让他俩同时消失的人,其实并不难猜。
“立即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