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二百七十八年年初,栖凤城及其周边地带遭受了百年难遇的冻雨冰灾。上下城区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毁,至于城郊及广大农村,其受损程度还尚不可知。
这一日早朝,迟到者不乏少数,很多人的朝服都摔破了,还有人磕伤了脑袋,血流了一身。金銮殿上吵吵嚷嚷,大家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太后姗姗来迟,看起来也受到了惊吓。大殿内沉寂下来,李离芳靠的最前,忙询问了一句,傅大海抹着汗道:“太后的銮驾路过御花园外,不料墙头的树枝突然断落,砸伤了太后身边的宫女和太监。”
李离芳听罢倒吸一口气:“太后没事就好。”
舒太后还有些心有余悸,扶着宝座颤声道:“哀家没事。”她扫视了一眼座下的群臣,眼底露出几分肃穆,高声问道,“众位卿家,进宫的路上可都平安吗?”
众官欲言又止,最后目光落在殿内伤的最重的刑部侍郎齐斌身上。齐斌本想躲在角落里熬到下朝后再去医馆医治,此刻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憋得满脸通红。
舒太后关心道:“齐大人,你怎么会受如此严重的伤?傅大海,快去宣太医来替齐大人诊治一番。”
齐斌走出来跪地叩谢,惶恐道:“臣多谢太后体恤恩赐。臣住得远,路面难行,臣一时心急走得快了些,摔了一跤磕到了头,才会如此。”
满朝文武,并不是人人都是权贵出身,住得起大宅子出门都坐轿子。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官级不高,出身寒门,只能租住下城区的小宅子,出门主要靠走路。今日摔得狼狈的大多数是这类人,只是齐斌比较倒霉,摔得最惨。
舒太后安抚了他一番,而后目光睃了一圈,落在以崔峥嵘为首的一帮头发花白的老臣身上。
舒太后关怀道:“崔老,这一路走来,您还好吗?”
崔峥嵘走出来,身上干干净净,只有鞋子稍有些濡湿,比后面那群狼狈的后生要体面的多。他恭着身子和煦答道:“多谢太后关心,老臣这一路都坐轿子,到了乾清门下,宫道上的冰都已铲干净,是而一路无事。”
舒太后惊讶:“宫道的冰都铲干净了?”
比崔峥嵘还要年长的礼部尚书秦惠文抚着胡须,满脸含笑赞扬道:“不止冰铲干净了,禁卫军今日格外热情,老臣今日是被他们扶着进殿的,若如不然,以老臣这身子骨,可遭不住摔一跤,哈哈。”
“是呀,是呀,我也是由他们扶着进来的。”他说罢,几个年长的老臣跟着赞扬了一番。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这帮子老家伙嘴里听到两句夸禁卫军的话。舒太后满脸笑意,眼神却盯着李离芳,仿佛在问,萧沔那个大老粗,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
李离芳眼神躲闪,咳了两声,正色道:“太后,栖凤城百年来不曾遭遇过如此严重的冰灾,臣担心,上下两城区内,树枝砸人,房屋塌毁,伤亡不知多少。臣觉得,应该让禁卫军和京兆府配合尽快查明实情,将灾民妥善安置才是。”
舒太后颔首:“长文说的不错。今日众位爱卿都有此遭遇,百姓们还不知经历了什么。此事便由长文公主负责,传令萧沔和朱谦配合你行事。”
李离芳含笑领命。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李熙走出来,朗声禀道:“太后,臣亦有一担忧之事。栖凤城内尚且如此,城外的山郊和农村地区,损毁的情况只怕会更加严重。”
他此言说罢,朝堂上为之一肃。
同样是三朝元老的襄阳侯宁礼走出来道:“太后,梁王担忧的有道理,农户们的房屋多由蒲草铺顶,只怕经不住冻雨的侵蚀而塌毁,造成人员伤亡。”
舒太后颔首,正要说话,只听李熙道:“臣刚回京,就遇到如此天灾,深觉惶恐。臣就自告奋勇一回,请太后容臣出城去处理赈灾事宜。”
京郊多山,形势如何还不得而知,但山路危险难行,何况还有冰灾,到时候不止进山有困难,赈灾调度都是问题,各个环节若打点不及时,反而容易延误灾情引起民愤。李熙既然如此自信,太后也不想拦着,满口应下。
崔峥嵘听罢,走出来道:“恭喜太后,如今梁王殿下回京,您身边又多了个帮您处理政事之人。不过梁王殿下在外游历多年,恐怕对处理政务还不熟悉,京郊情势复杂,可耽误不起啊。”
舒太后道:“那依崔老之意,该当如何呢?”
崔峥嵘笑眯眯建议道:“老臣觉得,可以安排户部侍郎蓝启随行,他熟悉京郊形势,又有多次赈灾经验,可以助梁王迅速平定灾情。”
舒太后听罢,允了这个提议。
李熙虽然自信,但若得经验丰富的蓝启相助,必然事半功倍,连忙回身,感激地望了崔峥嵘一眼。谁知崔峥嵘给他翻了个白眼。
李离芳看在眼里,更加心虚地不敢去惹崔峥嵘。只因日前她亲自去了趟辅国公府,为远征将军朱微然之妹做媒,想和崔宁玉结下一段姻缘。这桩婚事本也算门当户对,但崔宁玉心系李离芳,听闻她竟为旁人来求取姻缘,道心破碎,学着李熙游历四方去了。
所以崔峥嵘恨上了李离芳,但对李熙也十分看不上眼。
下了朝,李离芳照例跟舒太后回祥瑞殿聊上几句,如今李熙负责京外,李离芳负责京内,纵然舒太后并不担心李离芳的本事,也难免要叮嘱几句。
李离芳照单全收了,心里亦有一杆秤。前面多少年没出过事,这回更是不能,她是从尸山血海里闯过来的人,尤其无法容忍被自我放逐多年的李熙比下去。
二人闲聊几句,便见傅大海满脸笑容地走进来。一早佩喜伤了腿,他还惋惜成什么样,怎的如今倒是笑开了花。舒太后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傅大海上前跪拜,笑道:“太后让奴婢去打听的事有了答复,说是今日乾清门负责值守的就是傅机呢。她看见路上结了冰,半夜赶去和下面的将士一起把路清出来了。”
“果真吗?”舒太后眼睛一亮,缓缓道,“不错,你带出来的人,真不错。哀家就说嘛,萧沔那个榆木脑袋,哪想得出来做这种事。”
李离芳面色讪讪,但还是向傅大海道了喜。
舒太后转而道:“你也别不服气。今日这事,做得很好。禁卫军这些年名声不佳,萧沔是要负很大的责任的。如今有人能替他挽回些名声,他应该感谢人家才是。”
李离芳有种含了满嘴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可舒太后继续道:“我知道,禁卫军的名声,那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论起根源,那是当年中秋之乱埋下的祸根。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也该放些心思去和缓一下关系。否则长远下来,终究对我们不利。”
李离芳狼狈道:“是,儿臣明白太后的意思。”
傅大海见气氛不对,堆着笑上前道:“太后说了这么多,便是肯定了傅机的功劳。奴婢斗胆向您讨个赏,随便赏什么都行。”
太后的怒气被岔开,也笑了:“做得好是该赏。那便赏火凤勋章一枚,赏银百两,你觉得如何?”
李离芳冷眼瞧着,火凤勋章是大周的至高勋章,为了这么点事就能赏,果真是太后跟前的人,赏起东西都大方了很多。
傅大海跪地叩谢,喜不自胜。李离芳亦躬身贺道:“恭喜傅总管。”
三人又笑着说了会话,宫女走进来禀道:“太后,皇后娘娘求见。”
舒太后的笑意淡下去,扶着额头道:“你告诉她,哀家今日没心情见她。”
李离芳少不得上前劝一句:“皇嫂还年轻,她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太后多担待一些。”
舒太后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哀家要烦心操劳国事,哪里有功夫天天听她讲她和皇帝还有淑妃的事。”
李离芳便不敢劝了,眼下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便告了辞。舒太后又叫住她,吩咐道:“你把皇后一并带走。”
李离芳叹口气退了出去,门外柳逢秋哭肿着一双眼候着,见她出来,抹泪嗫嚅道:“母后还是不愿见我吗?”
李离芳勾住她的胳膊将她带了出去,一边安抚道:“如今城里遭了冰灾,太后还有很多国事要处理,并非不愿见你。”
柳逢秋落下两滴泪,道:“是我不好,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惹母后烦心。”
李离芳道:“长文每每入宫,总见皇嫂哭泣心情不好,须知久哭伤肝,皇嫂不如将你的烦扰讲给我听听,我帮你参详参详。”
二人一路走进御花园,在凉亭里坐下。柳逢秋抹泪哭诉起来。如今皇帝和凤凰台的一众妃嫔都住进了她的宫殿,柳逢秋便想拿住皇后的身份,好好地治一治她们的风气。只不过,皇帝不给她好脸色,天天拆她的台,淑妃和那些妃嫔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李离芳听在耳里,问道:“难道皇兄说什么,皇嫂都受着吗?他虽是皇帝,但您也是皇后,您有太后撑腰,怕什么?如今他们都住在你宫里,皇兄若是不听您的劝诫,您大可以让侍卫们把他关起来。”
柳逢秋神色惶恐起来,急道:“那怎么行?陛下毕竟是陛下,是大周天子,更是我的夫君。”
李离芳很想笑出声,但她忍住了:“皇嫂何须如此小心,皇兄早就不是以前的皇兄了。”
柳逢秋摇头,眼神惶惑中带着坚定:“可他仍旧是我的夫君。你没有嫁人,你是不会明白其中的滋味的。”
话说到这里,李离芳也觉得无话可说了,柳逢秋性格软弱,让他以妻逆夫,违背了她心中的纲常。可她明明是见识过舒太后曾经是如何做皇后的,在大周的朝堂上,只要你行的正,即便你是女子,满朝文武也会站在你的这边。
李离芳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