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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甜水铺

作者:冰镇西瓜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祥瑞殿大门紧闭,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就连太后贴身的李嬷嬷都被撵了出来。


    大家在院子里惴惴不安地等候着,一炷香后,李离芳打开门走了出来。


    李嬷嬷走上前询问道:“公主殿下,太后怎么说?”


    李离芳回望了眼身后,苦笑摇了摇头。多年来太后一直以强硬的姿态守卫着自己的权力和威信,但这一次她却诡异地选择了沉默。


    是忌惮,还是隐忍,李离芳不愿揣测。初升的阳光洒在山顶,她打了个哈欠,走出了宫廷。


    长文公主府坐落在朱雀宫的西侧。一夜过去,公主府首席幕僚裴雪一早就在前院书房等着她,他的身侧是堆积如山的文卷。


    裴雪才二十几岁,两鬓已生华发,但没有人对此表示诧异。只因他是公主府人人皆知的拼命三郎,天天忙到深夜,屋里的灯永远是最后一个熄灭的。


    李离芳折腾了一夜,本想回府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半道被裴雪截在了书房前,只好又听他唠叨了一番。


    大周的第二百七十七年,并不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河间平原经历了漫长的干旱,粮食减产了三分之二。远在千里之外的洞庭千湖暴雨肆虐,淹掉了万亩良田。赈灾善后工作一直持续到年前,因为过年搁置了下来。


    人人都可以休息,但主持赈灾工作的李离芳不行。李离芳不行,就代表着公主府十七位幕僚也不行。裴雪作为首席幕僚,深知民生是大事,老百姓可以经历一个荒年,但经不起连续折腾两次,来年春耕绝不能出错。要想办成这个事,人,钱,粮,一样都不能少。可现如今的朝堂,除了长文公主,没有人有胆魄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


    李离芳认真听着。她很想来年春耕之时,去这两处地方巡视一圈,却又明白栖凤城的形势容不得她任性行事。


    李离芳捏着眉心,沉沉道:“等开春,就由你替我去河间督查吧。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河间平原是西北十五万将士的粮仓,不容有失。无论如何,春耕不能耽误,所有土地都要按时开耕下种才行。”


    裴雪重重点头,裹在大氅之下的瘦削身形仿佛藏着巨大的能量:“属下必定竭尽所能,为公主办成此事。”


    李离芳颔首:“若是有需要,拿我的令信去找朱将军,她会助你一臂之力。”


    二人又说了会朝堂琐事,李离芳的贴身女官绍宁,缓步踏进室内,给她递去了一份大红色鎏金请帖。李离芳打开请帖快速扫了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递给裴雪,笑道:“梁王还有心思办茶会呢?”


    裴雪看着请帖上用细楷精心写下的文字,秀气的眉眼含了几分了然:“梁王离京多年,急切地想重回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哼,跟花孔雀似的显摆。”李离芳吐槽了一句,起身去休息了。


    梁王府,李熙的书房。


    李熙与薛简站在屋檐下,听着小厮眉飞色舞地讲从外面听来的故事,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脸色越是发白。


    小厮看着两个人的神色,渐渐讲不下去了,在寒风中瑟缩着发抖,薛简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才飞也似的逃走了。


    “舒望居然死了?还死在了青楼里?”李熙蹙紧眉头不可置信,不安的疑云浮上他的脑海,他吩咐薛简道,“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京兆府那边都查到了些什么?”


    薛简领命去了,到午时前回来,带来的消息却有些扑簌迷离。


    “京兆府前乱成了一团。舒府的家丁把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吵嚷着让朱大人把舒望的尸首还给他们。朱大人以案件还未查清为由拒绝,两伙人差点没在府衙门前打起来。”


    李熙奇道:“闹成这样,禁卫军没点动静?”


    若是往常,皇城里但凡有点事禁卫军早就闻风而动了,可这次事情牵扯到舒太后的母家,禁卫军反倒做了鹌鹑,看起来便有些不寻常。


    薛简道:“没有。听说昨夜事发之时,萧沔就在当场,还是他派人去叫来的朱大人。”他顿了顿,又道,“萧沔连夜进了宫,后来长文公主也去了,二人出宫后没回府,不知道去了哪里,到天亮后长文公主又进了趟宫,萧沔则回了府,回府后就再没出来过了。”


    李熙捋着这些线索。舒望不仅是太后亲侄子,还是御前侍卫副统领。即便叫来了京兆府尹,估计萧沔也不敢托大,连夜进宫去向太后禀报了。至于舒太后,以她的性情,必定疑心有人在背后捣鬼,便让长文公主去查。至于查到了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李熙心头虽有疑云,但他此刻绝难猜想到,这事情背后居然会和顾知寒扯上关系。


    “只是此事一发,我们的茶会……”


    李熙另有头疼之事。办茶会这件事,是他和薛简还有心腹幕僚一起定下的。目的确如裴雪所猜测,他离京多年,乍然回京,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除夕宫宴虽然不错,但太过拘束。唯有自己主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才能呼朋揽客,甚至趁此机会招揽贤才为己所用。


    但是现在舒望死了,他的死势必会给热闹的新春佳节带来一丝阴霾。


    薛简见李熙犹豫,想着已经遍地撒出去的请帖,劝道:“王爷,若是突然取消茶会,反而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编造出我们对舒望之死心虚的谣言。何况我们的请帖都已发了出去,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道理李熙明白,他只是有些可惜。那感觉就像是他精心制作的糕点,上面沾上了一块污泥。


    午后,栖凤城各处的豪门世家都收到了梁王的请帖,就连都统府也不例外。


    收到请帖的萧沔是震惊的。他来栖凤城这些年,凶名在外,尤其是在他杀四大臣,灭陈王府和望山侯府后,除了长文公主,没有哪个世家敢再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梁王脑子进水了,也不怕我把人都吓跑了。”萧沔将请帖随手一扔,转头就去了军营。


    傅机捡起来收在柜子里,亦溜出门去。


    桐花巷一街之隔的甜水铺,门前种着三颗石榴树,树下摆着七八张桌子,老板娘是个三十出头岁的妇人,忙活招呼着几桌客人。


    来喝甜水的都是些女人,聚在一起聊着这两日京中的爆炸性话题——舒望之死。老板娘只作什么都没听见,引着傅机走进了里屋,又出去了。


    杏娘正在厨房忙活,见到她来,连忙收拾干净手上的面粉,跑出来招呼她。


    傅机看了眼四周,问道:“你哥呢?”


    “你找我哥呀?他去拉货了,应该快回来了。”杏娘扻去了脂粉,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眉眼还带着几抹稚嫩。她麻利地清出两张凳子,又端了两碗甜水出来。


    傅机推脱:“我就不喝了,坐坐就走。”又调侃道,“你哥一个大老板,还亲自去拉货啊。”


    “嫂子嫌他胖的厉害,让他多动动来着。”杏娘捂嘴笑了会儿,又将甜水推到她面前,“我嫂子的手艺,可好吃了。你来了这么多次,还没尝过呢。”


    盛情难却,傅机低头舀了几口进嘴,赞扬道:“很清甜,好喝。”


    杏娘道:“嘻嘻,我就说好喝吧。这铺子是我嫂子她娘传下来的,几十年了,嫂子舍不得关掉。”


    傅机还一直奇怪,周显德夫妇那么有钱了,怎么还守着这个甜水铺,天天天不亮就干活,累死累活就赚个脂粉钱。


    “你嫂子不打算再生一个了吗?你们大仇已报,是时候该过正常日子了。”


    杏娘脸上的笑容淡去。


    周显德一家,原是良市坊的商户,祖上勤劳积攒下偌大一份家业,传到周显德的手里。周显德头脑也好,生意做得蒸蒸日上,娶妻生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一年前的元宵灯会,周显德十三岁的女儿和小姐妹去逛灯会,半夜被一伙家丁裹在两层草席里扔回了家门口,死状惨烈。那些家丁扔下一百两银票,恐吓他们不许声张,便扬长而去。周显德不肯罢休,他想去报官,却被打得下不了床,生意也遭到竞争对手打击,亏的惨不忍睹。对方甚至放言,他若继续纠缠下去,就让他家破人亡。周显德畏缩了,咬牙忍下了这份丧女之痛。可是命运没有放过他们,半年前,他的妹妹杏娘被远昌伯之子看上强占做了外室,萦绕在周家的噩运似乎看不见尽头……


    “若不是遇见你,我和哥哥嫂子也不知道还可以这样报仇。可是春淑死了,她那样可爱……”杏娘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傅机深深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可是:“逝者已逝,生者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可是春淑死了,杏娘也……”


    一个呼呲呼呲的声音从她们的身后传来,杏娘抬起头,低声呼喊:“哥,你回来了!”


    周显德头上冒着汗,白胖的面庞上饱含着痛苦思念之色。他本是个阳光开朗的人,坚信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就应该依靠勤劳致富,本本分分做人。他甚至每年冬天都会开仓施粮,救济附近的穷苦百姓,周围的百姓亲切地称他为“周大善人”。可是命运还是跟他开了玩笑,一年之间,他失去了最爱的女儿,他乖巧懂事的妹妹被夺去了清白。


    周显德握紧了拳头,喉咙里发出嗡嗡的声响,他痛苦道:“如果当初……如果……”


    “没有如果。”傅机的声音带着几分冷锐,“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如果。一切发生的事,都已无法更改,只能往前看。”


    “哐啷!”一声碗筷砸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人转过头去,只见周显德之妻秦氏已哭成了泪人。


    “我的春淑……我可怜的春淑啊……”


    “墨娘!”


    “嫂嫂!”


    周家兄妹连忙奔过去,三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傅机静静等了会儿,她知道周家这一年过的是什么样水深火热的生活,有这样一个契机,让他们把心里的凄楚发泄出来,是个好事。


    但时间有限。傅机打断道:“好了,别哭了。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们,禁卫军在搜寻杏娘的下落。你们藏不了多久,要尽快出城才是。”


    杏娘抬起泪水连连的小脸,惊讶道:“这么匆忙?”


    傅机慎重点头:“萧沔这个人,行事果断残忍,还是早走早安心。栖凤城里太危险了,你们一家子在一起,到别的地方去重新开始新生活,不是很好吗?”


    周显德沉默了片刻,似乎对傅机这个提议有些兴趣,秦氏抹泪道:“走是可以,也要容我们收整一下吧,家里还有那么多铺子,总不能就这么扔下不管了。”


    “钱难道比命重要吗?”


    傅机这话说得又急又刺耳,秦氏急的又哭起来。周显德安抚她片刻,拉着傅机走到远处,才道:“我觉得你说的对。换个地方生活,对墨娘和杏娘都好。她们只是现在一时想不通,但我会劝她们的。”


    傅机认真道:“没有时间了,后天一早就走。你放心,我把你们拉上这条路,一定负责把你们安全地送出去,我说到做到。”


    周显德连忙摆手,急得满头汗:“不不不,你千万不要误会。若不是你,我们也报不了仇,你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都记在心里。”


    傅机道:“那就赶紧走。别让我救错了人。”


    周显德看着远处的姑嫂,拧眉纠结了片刻,才好似下定决心般道:“我会尽力劝她们的,有消息我即刻传送给你。”


    傅机稍稍松了口气,脸色也和缓下来,笑道:“到了新地方,记得给我写信。”


    周显德也笑了:“好。”又摸着脑袋道,“若有了孩子,将来认你做干娘。”


    回到都统府,萧沔已经回府,只穿了件居家的对襟褂子团在榻上,手里拿着块黑布擦拭着刀。


    傅机的裙摆才踏进内室,他便问:“去哪了?”


    “去见了趟义父。”傅机答着,上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


    “哦,去了这么久,都说些什么了?”萧沔低着头继续擦着刀,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义父想知道,您在太后吃了几次排头,心里会不会存了怨怼之心。”


    萧沔没想到她真的说,藏都不藏。一时反倒


    意外,追问:“是你义父想知道,还是太后想知道?”


    傅机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大人您自己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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