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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小姐,我会证明给你看

作者:咸鱼要吃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翌日,江家庄子前厅的气氛,比昨日江又琴的咆哮声还要凝固三分。


    顾家三人如约而至——顾老爹拘谨地搓着手,顾老娘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临大敌般扫视全场。


    而那位传说中的顾家三郎顾天磊,一身素净儒衫,身量修长,面色白皙,此刻站在堂下。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成了冰碴子,刀片般刮得顾家爹娘神情紧绷,可这位正主儿,却像全然没感应到这弥漫的硝烟。


    他那双眼睛仿佛被钉在了主位之上,牢牢锁住了江又琴的身影。


    腰背虽是努力挺直了,但眼神根本舍不得挪开半分,就这么直勾勾、带着点书呆子气的专注,甚至掺着点傻乎乎的执拗,黏在江又琴脸上,仿佛周遭的争吵、紧张都与他无关,全世界就剩下了她一个焦点。


    江又琴感受到他的目光,也丝毫不顾及礼节,抱胸转头不理会。


    江知秋强笑着打圆场:“咳,顾老哥、嫂子,还有天磊贤侄,快坐快坐。咱们两家这关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江又琴腾地站起来,打断父亲的话,杏眼圆睁,直指顾天磊,“顾天磊,你且说说,就凭你这风吹就倒的架子、纸上谈兵的酸腐劲儿,能护得了我?能支撑起一个家?我爹当年糊涂,你可别跟着糊涂!”


    “琴儿!不得无礼!”江知秋脑仁突突地跳,只觉得宿醉未醒又添新痛。


    “礼?”江又琴柳眉倒竖,“爹,您当年跟人家拍桌子称兄道弟按手印的时候,可讲过礼?”


    她转向顾家爹娘,语速极快却吐字清晰:“顾伯、顾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年那婚约,实是醉后荒唐。


    强扭的瓜不甜,为免日后怨偶一对,今日请二位长辈前来,是想商量着,将这婚书……解除。我们江家,愿三倍赔偿当年彩礼!”


    顾老娘的脸瞬间拉得比马脸还长,“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行!江丫头!你当我们顾家是要饭的?婚书是你爹红手印按下的!三媒六聘都没走完,娃娃亲就不是亲了?我儿天磊清清白白读书郎,前程远大!轮到你这疯丫头在这挑三拣四?解约?没门儿!”


    “娘!”顾天磊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不高,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清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江又琴深施一礼:“江小姐,家母言语耿直,多有冲撞,还望海涵。”


    他又转向江知秋:“江伯父,当年婚约,晚辈亦是知晓。虽事起于伯父酒兴,却也合乎礼法。小侄……小侄确对小姐……痴心已久”他顿住了,耳根染上一层薄红,却不敢抬头再看江又琴。


    “痴心?”江又琴直接嗤笑出声,双臂环胸,满是嘲讽地上下打量他,“顾天磊,你那‘痴心’几斤几两?经得住我两拳头吗?书堆里生出的情意,是糊窗纸还是糊灯笼?一捅就破!你敢不敢证明给我看?”


    “琴儿!”江知秋急得捂耳朵,“好好说话!”


    “证明什么?”顾老娘狐疑地盯着江又琴。


    顾天磊抬头,清澈的眼中带着疑惑和一丝被激起的倔强:“江小姐要小生如何证明?”


    江又琴下巴一扬,露出一个极其危险又带着绝对自信的笑容,葱白的手指笔直地指向窗外连绵的山脉——那群莽莽苍苍、有猛兽出没的凶险之地:


    “证明你是条汉子!证明你有娶我江又琴的男子气概!三天为限,去那黑风岭后山深处,亲手给我打一头像样的野物回来!豺狼虎豹太抬举你,免得你被叼走我爹还得去收尸。


    就猎……一头野猪吧!要活的,肥的!拖到我面前来!若能办到,我二话不说,自是应下!若办不到……你自己滚回你的书斋,永远别再提这亲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胡闹!”顾老娘气得浑身发抖,“我儿是读书人!你这小小女子,心肠竟如此歹毒!你想让他去送死?!”


    “又琴!”江知秋也觉得女儿提的要求太过刁钻残酷,这纯粹是在刁难人。


    一直静静站在江知秋身后、充当背景板的苏苒柠,此刻抬起眼帘,目光在气势汹汹的江又琴和脸色煞白却咬紧牙关挺直腰板的顾天磊之间转了一圈,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细微的笑意,带着几分饶有兴味的玩味,好一出釜底抽薪。


    堂下,顾天磊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他看着江又琴挑衅又笃定的眼神,又看向自己母亲愤怒又心疼的表情,再看向江知秋的劝阻和无奈,最后,他的目光掠过江又琴那双充满挑衅的眼睛,心中那份被压抑了许久的、属于男人的倔强和不甘瞬间被点燃了。


    他虽是个书生,但也是个男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低声念了一句,带着浓浓的自嘲,随即猛地抬起头,眼中竟射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光芒,直视江又琴:


    “好!江小姐的条件,我顾天磊应了!三天!三天之后,黑风岭下,若我寻得活野猪归来,望小姐信守承诺!若不能……我顾天磊,再无颜面立于小姐面前!”


    说完,他对着父母深深一揖:“爹,娘,恕孩儿不孝。”然后竟不再看任何人,决然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那背影,绷得笔直,竟似带着几分悲壮的肃杀之气。


    “儿啊!我的傻儿子!你给我回来——”顾老娘急得跺脚,声音都带了哭腔,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顾老爹叹了口气,对江知秋拱了拱手,也急忙跟出。


    堂内只剩下江家父女和苏苒柠。


    江知秋扶着额头,呻吟道:“完了完了,真要出人命了……我的老天爷啊,你说你出的这馊主意……”他看向女儿。


    江又琴看着顾天磊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那决绝的姿态让她也愣了愣,心中那口气是顺了,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也悄悄冒了头。


    她烦躁地哼了一声:“怕什么!那么大个山头,他能找到野猪窝算他有本事!等着吧,三天后他准灰溜溜回来,正好名正言顺退婚!”


    “那若是他遭遇不测,我江家岂不是欠人一命?!”


    “又不是我逼他硬去的,他大可点头应下退婚之事。”江又琴一听,也恼火起来了。


    苏苒柠轻轻拿起茶壶,给江知秋续了杯压惊的冷茶,声音平淡无波,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幽光:“舅舅,又琴姐姐,世事难料……猛虎,未必不藏于书卷之中。山里的野猪,怕是也到了该挪挪窝的时候了。”


    江又琴皱眉:“柠柠,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


    江知秋则看着外甥女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只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比刚才更没底了。


    “读书人打猎?怕不是要被野猪追着喊之乎者也。”他想起江又琴嘲讽的眼神,喉结滚了滚,抬脚踩进及膝的灌木丛。


    这三日,江家庄子过得并不平静。


    江又琴嘴上说得硬气,白日里照常带着仆妇巡庄子、练拳脚,可到了夜里总睡不安稳。第二日清晨听闻山下猎户说黑风岭后坡近来有大野猪出没,连叼了两家的鸡鸭,她握着拳的手指猛地收紧,嘴上却对来报信的仆妇斥道:“知道了,死不了就行。”


    江知秋更是坐立难安,偷偷托人给顾老爹送了些伤药和干粮,回来被江又琴撞见,父女俩又拌了嘴。唯有苏苒柠依旧从容,每日在窗边看书绣花,偶尔抬头望向黑风岭的方向,指尖会在书页上轻轻点两下。


    苏苒柠随着江又琴到后山散心,现正自顾自躺在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似金斑一样,随着衣衫起伏而荡漾。


    “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表小姐呢?”碧水找来,却发现自家小姐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她正烦着呢,拉着青野比武去了,可是有事?”


    苏苒柠双手抵在身后,半撑着坐起来,眯着眼看向不远处平地上过招的二人。


    “北地一战大捷,裴少将军还斩了此次贪图军粮扰乱军心的逆贼,恐是要回京了。”


    见苏苒柠没有什么反应,碧水还当她是被吓住了,却不想苏苒柠打了一个翻身。


    “意料之中罢,走,回去传个信。”


    “小姐可是传给裴老夫人?”


    “自是写上一封和离书给裴瑾,如今裴瑾立功凯旋,有了陛下赏赐,我这一逃婚,岂不是打了天家的脸面,还不如自请下堂。”


    没想等信送至京城,便被裴瑾截获了,看着信上的字句,虽在说和离,却句句离不开他的不是,倒像是他的七出休书的。


    和离书


    裴瑾将军台鉴:


    闻君病愈奏凯,苒柠不胜唏嘘。将军“沉疴”之际,裴府欺君求旨,聘我为冲喜;令弟假代成婚,妾惶然归江洲。今君神威复振,然行径堪忧:假病私离,欺罔君家。妾不敢“休夫”,唯求自离。既将军未履夫责,又私欲为先,七出之尤,君皆占其全。从此两宽,各生欢喜。望将军珍重,莫复“病”沙场。


    苏苒柠谨书


    裴瑾哑然失笑,这丫头倒真不亏为江老之后。


    此次大捷,举国雄心再振,裴瑾亦随军回京复命,只是如今瞧见这封信到有些焦灼。


    “柠柠在想什么?”见人归来后在桌前不动,江知秋便上前一问。


    “舅舅,我写了一封和离给裴瑾,还在信里骂了他,你说,他会不会叫人来杀了我?”


    “他敢?!别说这一个小兔崽子来,就是一百个一千个,舅舅也将他赶出去。”江知秋收了扇子,昂头踏步。


    苏苒柠闻言,眼中那点刻意装出来的惶惑像春日薄冰,瞬间化作了狡黠的笑意,故意曲解道:“嗯舅舅威武!还是想想又琴姐姐的事吧,莫要再惹打了。”


    江知秋摇开他那把紫檀扇子,扇面上墨迹斑驳的竹林随风轻晃,他假意嗔怪地瞥了苏冉柠一眼:“你这丫头,净会转移话题。前脚还在装委屈,后脚就编排起我来了。”他目光一转,瞥向黑风岭的方向,眉头微蹙,只叹长气。


    江知秋摇开他那把紫檀扇子,扇面上墨迹斑驳的竹林随风轻晃,他假意嗔怪地瞥了苏冉柠一眼:“你这丫头,净会转移话题。前脚还在装委屈,后脚就编排起我来了。”他目光一转,瞥向黑风岭的方向,眉头微蹙,只叹长气。


    见其烦忧,苏苒柠也不再出言,待到用晚膳时,却见江又琴握着筷子心不在焉。一碟嫩笋炒肉被她翻搅得七零八落,偏自己碗里半粒米未动。廊外秋蝉聒噪,往日早该被她呵斥吵嚷的丫鬟婆子们,此刻竟未得她半个眼神,只盯着案几边角木纹出神,指尖在桌沿无意识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


    “表姐这碗白饭都要被盯穿了,”苏苒柠舀一勺菌子汤,忽然轻笑,“莫不是青野今日比武输了,表姐替她饿着肚子不成?”


    江又琴猛地回神,银箸“啪”地摔在青瓷碟上:“呸呸呸胡说八道!那点花拳绣腿也配我操心?”起身欲走,绣鞋却绊了矮凳踉跄一步,扶门框才站稳。廊下灯光将她侧影投在粉墙上,肩胛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苏苒柠慢条斯理搁下汤匙。晨起巡庄的仆妇分明说过,黑风岭东麓昨夜多出一串陌生脚印——靴底沾着京城墨云斋特制的澄泥砚碎屑。江洲除却顾家那书呆子,谁会用这种沾墨渍的靴子进山?


    “听说岭子东边出了蹄印,”她拈起帕子拭唇,像是闲话家常,“猎户们量过尺宽,说是獠牙少说半尺长的公猪。”余光里,江又琴扶门的手指陡然蜷紧,骨节青白。“倒是省心,横竖挨咬的也不是咱家庄户。”苏苒柠起身挽住她手臂,只觉那胳膊硬得似铁,“走呀表姐,后山新移的晚桂开了,折枝供你案头压压火气可好?”


    江又琴一把抽回手,袖风带翻案上茶盏:“不看不看!”茶水泼了半边罗裙也浑然不顾,快步消失在回廊尽处。远远听得她呵斥小厮的嗓音劈开夜色:“巡夜的火把添亮些!西墙角的旧捕兽夹挖出来——明日随我去后坡!”


    苏苒柠垂眸看着裙上茶渍洇开墨菊似的痕,廊下风灯摇晃,照亮她唇边一缕几不可见的笑。山雾腥气终是浸透了这江家庄园,而有人心乱,远胜野猪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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