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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荷塘夜话

作者:沙漠玫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秋水蕴情


    虞国皇宫的临风阁依水而建,秋日的残荷在池塘上投下斑驳暗影。


    清漓倚在朱漆阑干边,指尖轻点水面,涟漪荡碎了倒映的月影。她今日换了一身天水碧软烟罗裙,发间仅簪一支白玉兰步摇,褪去大典时的华贵,反添几分江南烟雨的清丽灵秀。


    “主子,颢天大皇子和公主到了。”玲珑的声音放得极轻,顺手将一碟琥珀色的桂花糖藕摆在临水的青玉案上。


    清漓回身望去。月洞门下,齐画音一身火红骑装,鹿皮小靴踩在鹅卵石小径上,噔噔作响。发辫间缀满小巧的银铃,随着她雀跃的步伐叮咚乱颤,清脆得如同山涧碎冰。她身后一步,齐轩稳步走来,墨绿锦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松,腰间悬挂一枚狼首玉佩,狼眼处嵌着两点幽绿的宝石,随步履轻晃,反射出冷硬的光泽,衬着他眉宇间草原王者的沉凝气度。


    “画音公主这身打扮,”清漓唇角微扬,目光扫过齐画音腰间那柄镶满红蓝宝石、华美更甚实用的短刀,“倒像是随时要策马扬鞭,去猎场上一显身手。”


    “我们草原儿女赴宴都带刀!”齐画音骄傲地昂起小巧的下巴,指尖弹在刀鞘上,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不过嘛……”她眼珠一转,灵动狡黠,已然蹦到案边坐下,毫不客气地拈起一块桂花酥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混道,“虞国的糕点比烤狼肉香多了!这刀嘛……切糕正好!”她咽下糕点,起身跑到阑干边,环顾四周被灯火映照得如梦似幻的亭台水榭,由衷赞叹,转头向清漓喊道:“姐姐你这临风阁,比我们颢天最大的金帐王庭还漂亮!晚上睡觉,会不会被池塘边的萤火虫吵醒呀?”一派天真烂漫,毫无心机。


    齐轩无奈地轻叹一声,上前对清漓拱手,姿态端正:“舍妹顽劣,口无遮拦,让公主见笑了。”


    “无妨,”清漓抬手,皓腕微倾,碧绿的茶汤注入面前一只薄胎白瓷盏,水声泠泠,“赤子心性,坦荡率真,最为可贵。”她将一盏茶轻轻推到齐轩面前。就在她再次抬手斟茶时,宽大的袖口自然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臂。灯光下,那左手腕内侧,一道微微凸起的弯月形浅淡疤痕,赫然映入齐轩的眼帘!


    齐轩执盏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青玉案上,洇开深色水痕。他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疤痕——四年前北疆瘟疫隔离区医帐内,那个肤色黝黑、眼亮如鹰的少年医郎“叶岚”,挽袖诊治病患时,他清清楚楚看见对方左手腕内侧,正有这样一枚形状分毫不差的疤痕!一股混杂着震惊、狂喜、困惑与某种被隐瞒欺骗的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镇定,他猛地抬眼,眼神复杂地直直盯着清漓的面容。


    “敢问公主……可曾去过……北疆?”齐轩努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而他放在案下膝头上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清漓仿佛全然未觉他的失态,神色自若地将刚斟满的一盏茶放在自己面前,抬眸迎上他灼热探究的目光。那双瑞凤眼清澈得如同秋日碧空下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齐轩此刻强作镇定却难掩波澜的面容。


    “不曾去过,”她语调平缓,如同陈述最寻常不过的事实,“本宫流落在外那些年,一直居于江南外祖父府邸,承欢膝下,习文练武,未曾远行。”清漓解释完,便不再多言,只是目光坦荡地看着齐轩,见他眼中神色变换,显然是不信的,却又不好反驳继续追问她。


    就在两人无言对视僵持之时,一阵清雅的兰香随风飘来,虞清漪捧着一只红色漆盒,穿过月洞门,步履轻盈,款款走来,正好撞见阁中这微妙的一幕。


    (二)暗潮隐现


    虞清漪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杏子黄绣银线兰草纹的齐胸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插一支珍珠流苏步摇,行动间珠玉轻碰,发出细碎悦耳的玎玲声。温婉娴静,恰似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她目光飞快地扫过案前神色各异的两人,最终落在清漓身上,笑意盈盈:“姐姐,您珍藏的雪顶含翠,妹妹用西郊碧溪谷新汲的寒泉水烹好了。”声音清甜柔润,如珠落玉盘。她盈盈坐于案边,素手纤纤,动作行云流水般娴雅,开启漆盒,取出温热的紫砂壶与四只薄如蛋壳的雨过天青瓷杯。滚水注入,嫩绿的茶芽在杯中舒展沉浮,氤氲出清冽沁人的茶香。在将其中一杯奉给齐轩时,她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指尖与杯壁相触的瞬间,一丝微不可见的颤抖泄露了心底的波澜。


    齐轩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微烫,强迫自己从清漓腕间那道疤痕上移开视线,借着氤氲的茶雾掩饰心绪。他抿了一口清茶,目光投向池中那片萧瑟的残荷败叶,仿佛漫不经心地开口,话题却陡然转向两国邦交:“茶香清远,果然好水配好茶。听闻虞国江南桑蚕繁盛,丝绸冠绝天下。我颢天愿以膘肥体壮的良驹千匹,换取贵国上等丝绸万匹,清漓公主以为此议如何?”


    清漓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执起一枚细长的银签,轻轻拨弄着案头小巧的紫铜香炉。炉中沉香屑被拨开,一缕青烟袅袅升腾,如灵蛇般缠绕上她低垂的睫羽,朦胧了眼底的思绪。


    “战马换丝绸……”她声音轻柔,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温润,“听着确是桩互通有无、各取所需的好买卖。”她抬起眼帘,眸光穿过缭绕的青烟,精准地落在齐轩脸上,唇边笑意清浅,话锋却陡然一转,如同柔韧的蚕丝中包裹着冰冷的钢针,“不过本宫倒有一问,颢天草原上驰骋如风的骏马,吃惯了塞外劲草,饮惯了雪域冰泉,若骤然换了水土,不知……可喝得惯我江南这温软的水?”言下之意,锋芒毕露——你草原的铁骑雄心,可容得下我中原的礼法规矩?可愿遵守我虞国制定的贸易与和平之道?


    齐轩执盏的手在半空中顿住,杯沿贴在唇边,却忘了啜饮。那看似温和的问句,如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此行的核心意图,也刺破了他方才因那道疤痕而掀起的惊涛。他眸色深沉,正要回应,池塘边却猛地传来“扑通”一声巨响,伴随着少女气急败坏的娇叱,瞬间打破了亭中凝重的暗涌!


    “哎呀!这破池子!气死本公主了!”


    只见荷塘边阑干旁的齐画音,正狼狈地提着湿透大半的绯红骑装下摆,鹿皮小靴上沾满了滑腻的青苔泥污,发辫散乱,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小脸气得通红——显然是想捞取水中一片形态尚算完整的枯荷做玩物,却不慎滑倒,弄得一身狼狈。


    虞清漪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拿起自己的一方素白绣兰丝帕,快步走过去递给她,声音温软带笑:“画音公主当心,池边青苔最是湿滑。我们虞国有句老话,‘心急的渔夫,可捞不着最漂亮的锦鲤’。”她说话时眉眼弯弯,颊边那对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灵动俏皮,映着廊下温暖的灯火,竟让正凝神望去的齐轩,无端想起了雨后草原上沾着晶莹水珠、迎风摇曳的白色雏菊,清新又坚韧。


    (三)月下谈心


    宴席过半,几盏清甜的桂花酿下肚,齐画音白皙的小脸早已染上醉人的红霞。她抱着一个软枕,摇摇晃晃蹭到清漓身侧的锦垫上,身上浓郁的草原奶酒香混着案上桂花糕点的甜腻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得如同一个散发着香甜热气的糯米团子。


    “清漓姐姐……”她醉眼朦胧,伸出微凉的手指,紧紧拽住清漓柔软的袖角,仰着小脸,眼神迷蒙却异常执着,“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叶岚的神医呀?”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酒意,如同梦呓,“他……他救过我们颢天好多百姓与将士的性命呢……他的眼睛,亮得……亮得就像草原上最神气的鹰!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她努力地比划着,试图描绘出记忆中那双令她心折的眸子。


    清漓腕间的翡翠玉镯,因她突然拽动的动作,“叮”地一声脆响,撞在坚硬的青玉案几边缘。恰在此时,对面传来虞清漪一声轻呼:“哎呀,小心!”原来是齐轩正俯身替她拾捡掉落在地的绣帕,手臂不经意间带翻了盛满时令鲜果的琉璃果盘。晶莹剔透的葡萄滚落一地,在光滑的地板上四散奔逃,引得几个小宫女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


    趁着这小小的混乱,清漓不着痕迹地抽回被齐画音攥着的衣袖,顺势扶住她绵软微晃的身子,柔声道:“画音醉了,姐姐扶你到那边竹榻上歇息片刻。”她半扶半抱着将醉醺醺的小公主安置在窗边一张铺着软垫的湘妃竹榻上。余光瞥见,齐轩已无声地踱步过来,背倚着竹榻尾侧冰凉的朱漆廊柱,面向着窗外月色下光影婆娑的荷塘,侧影沉默而紧绷,仿佛在专注地欣赏夜景,可那紧绷的肩线与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此刻绝非平静的内心。


    “叶岚啊……”清漓拿过一个软枕垫在齐画音颈后,目光投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语气变得有些飘渺,如同月下浮动的薄雾,“我倒是听过这位游医的一些传闻。说他常在瘟疫横行、白骨露野的绝境之地出没,妙手回春,救人无数,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留下真名实姓。”她娓娓道来,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与己无关的传奇。


    “叶公子才不是什么游医!”竹榻上的齐画音猛地挣扎着坐直身体,醉意朦胧的眸子此刻竟亮得惊人,如同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执拗地反驳,“四年前,我们颢天与虞国边境爆发那么可怕的雪瘟,人都快死光了!是叶公子!是他带着鬼夫子夫妇,在死人堆里、在焚尸坑边,没日没夜地救人!上千条性命啊!”她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随即又低落下去,染上浓浓的委屈,小脑袋无力地靠在清漓肩上,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她衣襟上精致的盘扣,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呜咽起来,“他明明答应过我……等我及笄了就来看我的……骗子!大骗子!我……我还求了父皇给我们指婚呢……呜呜……结果人不见了,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他是不是嫌我太小,不喜欢我啊?呜呜……”


    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清漓肩头的薄纱。少女毫不掩饰的倾慕、委屈和失落,如同最纯净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带着灼人的温度。清漓心中微涩,抬起手,指尖带着安抚的暖意,轻柔地抚过齐画音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单薄脊背。


    “傻姑娘,”她放柔了声音,如同长姐哄着不懂事的幼妹,语气温和却带着洞悉世事的通透,在静谧的夜色中清晰可闻,“你如今尚小,这红尘万丈,人世间情爱纠葛,岂是‘喜欢’二字便能道尽,便能一往无前?”她望着窗外荷塘里破碎又重圆的月影,继续道,“生于不同天地,长于迥异境遇,如同草原的雄鹰与江南的雨燕,纵使偶然相遇,心生欢喜,却未必能同栖一枝,共度风雨。仅有刹那心动,如何敌得过岁月漫长与世事磋磨?”


    她感受到怀中少女的呜咽渐渐低缓,抽泣着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迷途的羔羊寻求指引。清漓用指尖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珠,声音愈发温柔,带着一种预言般的笃定:“莫急,莫慌。待你再长大些,历经世事,心性渐明,自会在那对的时辰,对的地方,遇见对的人。那个适合你的人,才是你此生真正的有缘人,才是你的良缘归宿。”夜风穿窗而入,带着深秋的凉意,倏然吹熄了离竹榻最近的那盏琉璃宫灯,阁内光线暗了一瞬。


    就在这光影明灭的刹那,清漓脑中蓦然闪过自己及笄那日,外祖父慕容长钦在江南老宅幽静的书房里,将象征着慕容家无上权柄与无尽责任的暗桩名册亲手交予她时,那语重心长的低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漓儿,记住,这世间真正能洞穿金石的利刃,往往深藏于最不起眼、最柔软温和的鞘中。锋芒毕露易折,藏锋守拙,方能行稳致远,一击必中。”


    廊柱旁,齐轩的背影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默。他望着荷塘中那轮被夜风吹皱、又被水流固执地重新拼凑完整的月影,右手紧紧握住悬于腰间的狼首玉佩,冰冷的棱角深深硌入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带着隐痛的暗红印记,仿佛要将某种翻腾不息的情绪,死死按捺下去。


    (四)逆风而行


    二更鼓声遥遥传来,带着深宫特有的沉郁回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扩散。竹榻上,齐画音早已沉入梦乡,呼吸均匀绵长,只是发辫间还滑稽地沾着几点方才吃糕点时落下的金黄碎屑。


    齐轩依旧倚着那根冰凉的朱漆廊柱,目光却落在不远处正轻声指挥宫女收拾残局的虞清漪身上。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落,为她清秀温婉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二公主似乎深谙茶道精髓?”齐轩晃了晃手中的空茶盏,目光落在她方才布茶时行云流水的动作上,腰间的狼首玉佩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虞清漪闻言转身,指尖轻轻抚过案上那只精致的鎏金茶碾,唇边温婉笑意中带着一丝寂寥:“母妃去得早,清漪这些煎茶点水的功夫,不过是依着宫中嬷嬷教导,亦步亦趋学来的,不敢言‘深谙’,只求不失礼数罢了。”她顿了顿,抬起清澈的眼眸,目光坦然地迎向齐轩,那眼神澄澈得如同初融的雪水,竟让齐轩感到一丝无所遁形的压迫,“就像大皇子您,草原上弯弓射雕、纵马驰骋的雄鹰,此刻不也得敛了锋芒,手捧这江南的茶盏,说着四平八稳的场面话么?”一语道破,带着几分少女的慧黠与通透。


    齐轩先是一怔,随即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浑厚爽朗,惊起了池畔芦苇丛中栖息的几只水鸟,扑棱棱拍打着翅膀掠过水面,留下圈圈涟漪在月光下荡漾。


    清漓的目光落在齐轩腰间那枚造型古朴奇特的狼首玉佩上,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笑声余韵:“殿下这枚玉佩,狼首栩栩如生,威仪凛凛,雕工苍劲雄浑,别具一格。不知可是出自颢天能工巧匠之手?”


    齐轩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抬手,宽厚的掌心紧紧按住腰间的玉佩,指腹摩挲着狼眼处那两点冰冷幽绿的凸痕,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带着几分温情与沉重:“是母后在我十六岁生辰时所赠。她说,”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无垠的夜空,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草原猎猎的风旗,“狼群围猎之时,真正的头狼,永远会选择站在最凛冽的逆风处。唯有直面风霜,方能洞察先机,守护族群。”


    他话音刚落,沉寂的池面“哗啦”一声脆响!一尾肥硕的红鲤奋力跃出水面,金红的鳞片在月光下闪过一道耀眼的流光,又“啪”地一声重重砸回水中,将倒映的满月彻底击碎,化作一池晃动的银屑。


    清漓望着那破碎又挣扎着重新凝聚的月影,唇角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好巧。我们虞国的老农在播种时,亦讲究一个‘逆风扬籽’的诀窍。”她目光转向齐轩,眼眸在灯火与月辉交织下显得格外明亮,“风越大,越要迎风而立,奋力撒出手中的种子。强劲的风力,会将那些干瘪空心的劣种吹得无影无踪,最终能稳稳落入沃土、生根发芽的,都是最饱满、最坚实的良种。留下的,方是希望。”话音如清风拂过荷塘,却蕴含着坚韧的力量。


    夜枭凄厉的啼鸣骤然划破寂静的夜空,带着不祥的意味,在重重宫阙间回荡。齐轩深深看了清漓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大步走向竹榻,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妹妹。行至月洞门处,那雕花门扉投下的阴影即将吞没他高大身影的瞬间,他忽地停步,未曾回头,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如同预言,又似某种宣告:“清漓公主可知,这世间有些种子,即便生于逆风之境,漂泊无依,其生命力之顽强,亦能使其飘落至意想不到的远方,落地生根,开出迥异的花?”说罢,身影彻底融入门外深沉的夜色之中,只余下渐行渐远的沉稳脚步声。


    更漏声声,滴答着滑向三更。临风阁内灯火阑珊,只余清漓一人独坐。夜凉似水,残荷的枯败气息丝丝缕缕渗入阁中。她展开玲珑悄然递上的两封密信。


    第一封,雪浪纸上,是外祖父慕容长钦刚劲的字体:“齐轩携颢天皇帝亲笔婚书入虞,欲求娶虞国公主,意在以姻亲固盟。”


    第二封,墨迹犹新,字迹却与前封迥异,正是慕容暗桩仿写的齐轩亲笔书信:“儿臣齐轩密禀父皇:虞国嫡长公主归宗,根基未稳,慕容氏势大,虞国情势复杂。联姻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恳请父皇暂缓明旨,容儿臣再行观望,相机而动。”


    清漓将两封信纸缓缓移近烛台,跳动的火苗舔舐着纸角,橘黄的光晕在字里行间跳跃,也清晰地映出窗外屋檐上一闪而逝的玄衣身影——凌云歌的贴身侍卫琅峰,如同一只夜枭,轻盈灵敏地翻上屋顶,熟练地揭开了一片青瓦,向下张望,动作迅捷无声。


    火光映着清漓沉静的侧脸,那点染朱砂的眉心在光影下显得格外凛然。她唇角微扬,勾起一丝洞悉一切又带着淡淡讽意的弧度,抬手将化成灰烬的密信扔在地上,“噗”地一声轻响,吹熄了案头摇曳的烛火。阁内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唯余窗外月色清冷。


    “玲珑,”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清晰而冷静,“将我们新调配的‘秋露凝神香’,给驿馆的凌国使团送一份去。”顿了顿,补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就说,秋夜干燥绵长,此香最能宁心助眠,望二皇子……一夜安枕。”夜风穿过残荷,送来一声呜咽般的轻响,仿佛应和着她未尽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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