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霜降。
霜降后的一场雪,把晋西北的山梁抹成了阴冷的铅灰色。
丰源塬上的张家四合院墙头,还插着半截没拔下的高粱穗子,雪一压,红得更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晋绥军的营地扎在雁门关下。杜山虎因剿匪“有功”,升任排长,领章金星闪闪。杜山虎摩挲着新得的排长肩章。
夜里万籁静寂。杜山虎叫来副官,安排他明天携“三金”——金镯、金条、金麒麟——向张家三小姐若梅提亲。
“排长,这张家小姐真能看上咱?”副官眼里满是羡慕。
“听说前两位一个嫁商户,一个念洋学堂,都是体面人。”
张鹤年在账房盯着所剩无几的财物发呆,陷入深深沉思。张家600多年前从陕西华县迁入,历经30余代的辛苦经营,一代又一代的朝代更迭,一辈又一辈的艰辛努力,张家到清朝中期才稳定下来、发展起来;没想到富裕的张家竟在自己手上要被毁灭殆尽......张家的罪人啊!
“老爷,门外有军爷求见”张鹤年本想拒绝。军阀混战的年代,哪个军爷敢得罪?
进来的人自报军衔姓名:赵长河,晋绥军三十五军二一五团三营七连一排排长杜山虎副官,榆次南郊人。论军阶,不过芝麻绿豆;可在这连年兵荒的地界,能扛一杆“晋造三八”步枪、皮带里别着五颗木柄手榴弹的,便是说话能顶半个知县的主儿。
赵长河寒暄了几句,直奔主题,从怀里掏出三金一章一帖“金镯、金条、金麒麟,一枚青天白日军功章”向张家三小姐---若梅求婚。随手展开喜帖——一张黄草纸,折成四四方方,上头墨迹粗粝,却一笔一画写着:“张家三姑娘若梅妆次:山虎一介武夫,家无儋石,然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愿以三年军饷、五年性命,换姑娘一世安稳。”落款处按了个通红的手印,像枚未干的血痂。
赵长河偷着乐到,排长那副猎户模样,吓得住土匪,却未必进得了张家的门。排长他爹是被山猪拱下崖惨死的,排长娘是逃荒过来的瞎子婆,家里三孔土窑洞,连口像样的棺材都备不下。张家虽不是大户,却守着堡子千百亩河滩地,若梅的大姐嫁给塬上的富户王家,二姐读过洋学堂,他杜山虎凭什么?
张鹤年咳嗽一声:“赵先生,您看……这事总得等孩子满十八岁再论,目前孩子年幼,尚不能登杜府大堂,还望转告。”赵长河抬眼发现,若梅从门缝里露出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洗过的黑枣,带着三分羞、七分倔......
赵副官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张族长,如今这世道,有枪便是草头王。杜排长虽是个排长,可听说他们团长是他义父,来年开春要提他当副连长。再者....”他压低声音,“晋绥军正在黄河边修工事,张家四合院的粮、张家四合院的人,往后少不得要借他的势。你嫁一个闺女,换一家子平安,这账不亏。”
张鹤年权衡再三:“若嫁军官,可护张家”,又怕“土匪出身”辱门第。”
张鹤年感恩于杜山虎前期搭救大姑爷,所以最后收了彩礼,却说要等三小姐年满十八,还提了个条件——必须脱离军队回家务农。
“老东西看不起咱丘八。”杜山虎把信纸揉成一团,又舍不得扔,展开来反复看“若梅”两个字。
队伍开拔前,他偷偷去了趟丰源塬。
夜色里的张家堡像头沉睡的巨兽,他趴在堡墙外的枣树上,看见西厢房亮着灯,一个梳着长辫的姑娘正临窗绣花。风送来淡淡的脂粉香,他摸出贴身的狼牙吊坠,在心里说:等老子混出个人样就来娶你。
第二天队伍过黄河时,他把那封信塞进贴身衣袋。浊浪拍打着船板,像他翻腾的心绪——这乱世里的爱情,或许比战场还要凶险。
从此无心恋红尘,张家闺房有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