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仿佛被清水洗过般湛蓝高远，梧桐叶开始泛黄，边缘卷曲，偶尔有一两片挣脱枝头，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随风落下。
课间十分钟，总是充斥着青春的喧嚣与躁动。
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难题、晚上的游戏或是周末的计划，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短暂的解放带来的轻松。
池嫣抱着一本英语笔记本穿过人群，正要回教室。
突然，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样，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被几个同学围住的清隽身影——江弈灼。
他正靠在走廊的窗边，听着身边的同学们讨论着一道复杂的数学竞赛题。
修长的手指夹着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写着公式，神情专注而从容，偶尔开口说一两句，总能引来同学们恍然大悟的赞叹。
江弈灼这个人，在瀛城中学几乎无人不晓。
数学第一的常客，物理也很好，每次都是高分通过数学和物理的各类竞赛，为学校拿回无数奖项。
更“过分”的是，他还长了一张足以让女生们私下里尖叫讨论的俊朗面孔，是无数少女日记本里的主角。
然而，瀛城中学以管理严格著称，早恋是明令禁止的高压线。
因此，那些汹涌的爱慕大多只能悄无声息地涌动在地下。
池嫣见过太多有关于江弈灼的“秘密”：课桌上偶尔出现的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匿名夹在他课本里的粉色信笺、篮球场边女生们欲语还休的炽热目光……
甚至有一次，她亲眼看见一个隔壁班的女孩红着脸，飞快地将一个信封塞进他的书包侧袋，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
每一次的偶然瞥见，都会让池嫣的心像被细小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泛起微酸涩的涟漪。
而她自己的那份喜欢，是这些“秘密”中最沉默的一个。
只是在他回答问题时悄悄竖起耳朵，在他打球时远远地望上一眼，在他取得好成绩时内心比自己赢了还高兴。
她收集着所有关于他的碎片，像守着一座无声的宝藏。
＊
这时，热闹的喧哗声诡异地低了下去，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走廊上的人比刚才更多了，而且隐隐有一种压抑着的兴奋在人群中流动。
接着，池嫣看到了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江弈灼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池嫣认识——许晴，是隔壁班的文娱委员，也是学校啦啦队的成员，性格开朗外向，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能带来阳光的女孩。
此刻，许晴脸上带着罕见的红晕，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蓝色礼物盒，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卡片的信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原本围着江弈灼讨论问题的几个男生下意识地安静下来，退开半步。
“江弈灼同学！”许晴的声音清脆响亮，没有丝毫扭捏，甚至压过了残留的嘈杂声，清晰地传遍了这段走廊，“我喜欢你！从高一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了！这个……送给你，希望你能收下！”
她勇敢地伸出手，将礼物盒和信封一起递到江弈灼面前。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周围瞬间炸开锅，有倒吸凉气的声音，有起哄的“喔——”，更多的是交头接耳的议论。
这么大胆、这么直接的公开表白，在管理严格的瀛城中学里简直堪称“壮举”。
“我知道学校不让早恋，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从高一开始我就注意你了，喜欢你看书时认真的样子，喜欢你在篮球场上奔跑的样子，喜欢你在领奖台上发光的样子！”许晴的脸颊绯红，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直直地望着江弈灼有些错愕的眼睛，“这是我挑了很久的礼物，还有我写了很久的信……希望你能收下！”
大胆，直白，无所畏惧。
池嫣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隐在人群后面。
她看着许晴，那个女孩昂着头，虽然脸颊绯红，却没有丝毫退缩，像一位勇敢的骑士，做着所有暗恋者只敢在梦里做的事情。
池嫣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佩服和羡慕——羡慕她的勇气，羡慕她敢这样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心意摊开在阳光下，这是她绝对不敢做的事情。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江弈灼和许晴之间来回扫射，等待着男主角的反应。
有起哄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像池嫣一样，内心被这场面震撼到的。
江弈灼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看周围起哄的人群，只是目光落在许晴递过来的礼物和信上，然后又抬眼看她。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谢谢你的心意。”江弈灼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也谢谢你的认可。”
他停顿了一下，这短暂的停顿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这个词一出，池嫣几乎能听到许晴眼中光芒碎裂的细微声响，也仿佛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一声叹息。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他没有说“我们该以学习为重”之类的套话，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尴尬或嫌弃的表情，只是用一种极度冷静且礼貌的语气，完成了这次拒绝。
“礼物和信，请你收回。”他补充道，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我的回答是不。谢谢。”
说完，他对着许晴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感谢，也像是道歉。
然后，他没有再多看那个精致的蓝色盒子一眼，也没有在意周围瞬间爆发的更大声的议论和窃窃私语，径直转身，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穿过，走向了五班的教室门口。
仿佛刚才那场轰动性的表白，只是一道他不感兴趣且已经解完的难题，被随手翻过。
男主角离场，热闹似乎也失去了焦点。
许晴还站在原地，伸出的手缓缓垂下，紧紧攥着那份没能送出的心意。
她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但明亮的眼神已经蒙上了一层黯淡和难堪。
周围的目光变得复杂，有同情，有惋惜，也有看笑话的。
最初听到江弈灼那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的时候，池嫣的心里，有一股无法言说、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卑劣的窃喜，像偷偷冒出头的小草，悄悄钻了出来。
他拒绝了。连那个耀眼夺目的许晴，他都没有接受。
但紧接着，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迅速淹没了那点小小的欢欣。
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微涩，还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江弈灼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礼貌却冰冷。那么，自己呢？自己这份微不足道的、甚至不敢让他知晓的暗恋，如果暴露在他面前，会得到怎样的对待？
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只会是同样的、甚至更快的拒绝。因为他连许晴那样明媚勇敢的女孩都拒绝了，又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平凡、安静、只敢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的女孩有任何不同呢？
池嫣抱紧了怀里的笔记本，低下头，像一条沉默的鱼，逆着仍在兴奋议论的人流，匆匆走向自己的教室。
心里那片关于江弈灼的寂静海域，因为目睹了这场勇敢却徒劳的风暴，而变得更加深邃和沉寂了。
＊
从那天以后，池嫣对江弈灼又喜又惧的矛盾心理，直接反映在了她的行动上。
她开始刻意地装作不喜欢他，甚至刻意地躲避他。
以前在走廊遇见，她虽然不敢打招呼，但总会偷偷放慢脚步，希望能多看他一眼。
现在，她看到他的身影，会立刻低下头，或者假装看旁边的公告栏，甚至宁可绕远路，也要避免和他擦肩而过。
每次在听到周围女生小声议论江弈灼又拒绝了谁、或者又收到了什么礼物的时候，她还会刻意地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要么走开，要么生硬地转换话题，评论一下天气或者等下要考的英语单词。
她把自己的心事埋得更深，用一层层的“不在乎”和“不喜欢”包裹起来，像一个笨拙的守护者，守护着那颗脆弱又卑微的种子。
一边因为他的“单身”而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又因为他的“难以接近”而倍感绝望，只能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心情里，继续着她无人知晓的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