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钟珣瞪大了眼睛,这不是老三吗?
老三和......嫂嫂?!
钟珣往边上挪几步,见竹林后的假山旁,老三和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对峙。
“三少爷,你自重。”年轻男子开口,声音冷冽。
钟璟轻笑了一声,“勾人的小.婊.子,装什么呢?”说着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推到假山上。
两人身影重叠,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男子挣扎间扬手一巴掌落在钟璟脸上,“下.流!”
钟璟被打得脸侧向一边,再没有耐心周旋,抬手钳住男子的脖颈,“给你脸了是不是!老子今天非要你不可!”
突然,一道人影冲出,下一瞬,钟璟飞了出去。
江绥紧紧抓着身前的衣襟,惊魂未定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钟珣,听说四少爷恢复心智,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对方。
钟珣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漫不经心道:“哪来的贼,敢在我家撒野。”
钟璟摔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认出来人竟是钟珣那小子,立时火冒三丈,“王八蛋!不长眼吗!”
钟珣哼笑一声,“小贼嘴还挺硬,”他慢条斯理地折起袖口,转转手腕,“不知道骨头是不是也一样硬。”
说完,一把拧起钟璟的衣襟,拳头雪片似地落到对方脸上。
钟璟扑腾着双手胡乱阻挡,见这小子故意假装认不出自己,只能说道:“住手!是我!”
钟珣动作不停,“你?你谁啊?”
钟璟彻底没招数了,“我!钟璟!你三哥!”
钟珣的拳头终于停在半空,惊呼道:“三哥?怎么是你?我还当是哪个淫贼闯进来了。”说着就把地上摊成扁扁一片的钟璟扶起来。
钟珣拿衣袖要给钟璟擦脸上的血,被钟璟一巴掌拍开了,他恶狠狠地盯着钟珣,拿手指了指,“你小子!”又不甘心地看了江绥一眼,摇摇晃晃地走了。
钟珣转身看向江绥,一张清瘦苍白的脸,眉眼低垂,瞧不见神情。
“你没事吧?”钟珣问道。
江绥后退一步,“多谢四少爷相助,今日之事,还请四少爷不要对旁人提起。”
钟珣:“躲不是办法,他日后定会再来纠缠。”
“还未恭喜四少爷,”江绥却话锋一转,“听闻病已痊愈了。”
见对方明显不愿多说的样子,钟珣也只能打住话头,他一边放下折起的袖口,一边随意应了一声,又问道:“对了,你知道去均天阁的路吗?”
江绥抬头看他一眼,随后了然地点点头,“跟我来吧。”
钟珣跟在江绥身后,路过翠竹林时,一阵微风吹起那月白长衫,像一只掠过松枝的仙鹤。
二人从竹林旁的月洞门进去,来到一个方亭旁,江绥指着亭子南边的八角门,“从那里出去,前面就是均天阁了。”
钟珣道了谢,往南走去,走到八角门时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仙鹤穿过亭子北边的海棠门,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日,老太太带着钟家的家眷前去法因寺还愿,也为瘫痪在床的二少爷钟璩祈福。
江绥一早去西泠轩取一件钟璩的物件,他进屋时钟璩已经醒了,见他取下塌边挂着的香囊,问道:“取这个做什么?”
江绥对上钟璩古井般的深不见底的双眼,“老太太要去法因寺为你祈福。”
钟璩冷哼一声,“祈福,”他语气嘲讽,“是要为四弟还愿吧。你这算是给他冲喜了?”
江绥将香囊妥善收拾好,平静地看着他。
江绥的沉默让钟璩的脸色更加阴沉,“别起不该有的心思,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你既能被卖到钟家,也能被卖去别处。”
钟璩盯着江绥,期待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愤怒,恐惧,或者绝望。
但是,都没有。
江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留下一句“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去。
“贱人!”钟璩咬牙骂道。
——
法因寺背倚弥山,是沅州最大的寺庙。
昨日钟家已派人到法因寺与方丈商议,捐了一大笔“香火钱”。今日一早,钟老太太便领着钟家家眷在大雄宝殿敬香跪拜。
在僧人们的诵经声中,江绥看着高大慈悲的佛像,看着一排排烛火摇曳的长明灯,想到他的娘。
他闭了闭眼,他连为娘供奉一盏长明灯都做不到。
——
钟珣同样一大早就出了门,不过他去的是松山脚下的钟氏拙窑。
松山盛产的松木,正是烧窑所需的木柴。
今日是万小尔跟着,他领着钟珣去了正厅,大厅上方挂着“敬慎堂”的匾额,下方悬挂着宽大的山水图和对联,翘头案上摆着青花瓷瓶和帽筒。案前是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圈椅,两边还各列着几张圈椅和茶几。
没什么灰尘,当然也没什么人气儿。
钟珣略扫了一眼便出来了,万小尔还要带着他去看看几间厢房,钟珣摆摆手,“没什么好看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给我画瓷用吧。”
万小尔震惊:“少爷您要自己画?”
钟珣一笑,“你来也行,不过到时候就得把你的头挂在城门口了。”
万小尔捂着脖子,只觉得现在这个少爷,比以前那个上蹿下跳的少爷还要可怕。
两人又往作坊那边去,拙窑有六个库房,里面摆放着各个瓷器。另有碟作、盘作、碗作、瓶作、画作、写字作、色作等多个作坊。
钟珣穿梭在一排排素坯中间,随手取下一只压手杯,线条呆板生硬,表面粗糙。
他笑了,这样的东西能上贡才是见了鬼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到一件葫芦瓶,他取下来细细查看,线条饱满流畅,比例合宜,表面光洁细腻,大小也正好。
算是个有精气神儿的。
又取了上好的青花钴料,带着葫芦瓶回到东厢房。
这里上下已收拾妥当,迎面是一个大的置物架,屋子当中摆一张宽大的画案,画案上摆着笔筒、笔山、磨好墨的砚台、香炉、笔洗等,一边早已放好宣纸、锥子和粉末包。
案后是一张圈椅,左侧墙边放着一个博古架,博古架前摆着一张方桌和几个圆凳。右侧靠墙则放着书架,卷缸等。
钟珣坐在画案前,拿着宣纸在葫芦瓶上比划一阵,便提笔在纸上画起来。
他决定仿制青花葫芦纹葫芦瓶[1],前世已仿制多次,瓶上每一只葫芦、每一片叶子、每一只蝙蝠他都烂熟于心。
万小尔站在一边,看到钟珣正拿笔在纸上不断“拐弯”,迟疑地问:“少爷,您真的能做出来吗?”
钟珣头也不抬,“先把‘吗’去掉,再把嘴闭上,我就能做得出来了。”
万小尔的吐吐舌头,退出去了。
钟珣在宣纸上画完图稿,拿起锥子在宣纸上沿着图稿线条挨着扎小孔,然后将纸铺在素坯上,拿粉末包沿着有孔洞的线条轻轻拍打,素坯上印下粉末点,渐渐形成完整清晰的轮廓线。
接着,调好青花钴料,沿着孔点线条勾画轮廓,笔锋流畅地游走在素坯上,笔落形成。
再用更稀薄的钴料墨水渲染,饱含水料的分水笔尖游离在素坯表面,墨水就在笔尖和素坯之间铺展开。
每一笔落在素坯上,钟珣心里都知晓烧出来的样子,深浅轻重,运笔自如。
画完青花,已经第四日清晨,钟珣叫来题款工匠,在瓶底题上“大启宣景年制”,剩下的就是等待阴干。
这五天,钟珣只来往于东西厢房,除了睡觉,便是画瓷。期间钟老太太、钟正澜、钟璟都差人来过次。
钟老太太是不重样地往这里送补品,钟正澜和钟璟则是想看看钟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都被万小尔拦在门外。
早上题完款,钟珣早饭都没用便往家里赶,准备去看看老太太。
到福寿堂的时候,花厅里只有江绥一人,坐在一张茶几旁,他今日穿着一身霜青色长袍,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修长匀称的手指正剥着核桃。
听见响动,江绥抬头看过来。
竹林那一晚,夜色下看不清江绥的面孔,现在却是看得真切了。
白玉兰似的脸,浅淡的五官,微红的薄唇轻抿着,一双狭长凤眼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珠投来的视线与钟珣的目光一触即分。
钟珣在江绥隔壁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了眼江绥水葱似的指甲,伸手拿起茶几上剥好的核桃仁吃。
“怎么只你一人,老太太呢?”
江绥低着头,“刚刚在礼佛,这会儿夫人伺候着用饭呢。”
刚说完,钟璟一脚跨进来,看到二人隔着一个茶几,一个剥,一个吃,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你们二人倒是来得凑巧。”
钟珣瞥了钟璟一眼,见他脸上还留着浅浅的青紫,乐呵呵地问道:“三哥伤势大好了?”
钟璟闻言脸色一沉,继而又看了江绥一眼,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美人受点伤算什么。”
说着,他走到茶几前,伸手拿起一粒核桃仁往嘴里喂。
“啪”的一声,一声响亮的巴掌落到他手上,核桃仁从空中抛开,滚出去老远。
“是给你的吗你就拿?”钟珣悠悠开口。
钟璟嗤笑一声,“怎么,你吃得我就吃不得?我还非吃不可。”
“你试试看。”钟珣盯着他,表情随意,咬字却重。
钟璟的眼神在江绥和钟珣之间来回打量,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老四,你别太霸道,是你的吗你就抢?”
钟珣跟着他笑,“抢到了,不就是我的了?”
拙窑和拙修堂是必抢的了,其他的抢不抢还不好说。
江绥剥核桃的手一顿。
钟璟还要说什么,老太太过来了,笑着打趣几个孙儿:“都多大的人了,兄弟俩还抢吃食呢?一会儿让人送些到你们院子里。”
于是众人请安,闲话一会儿,各自散去。
钟珣还饿着肚子,对万小尔说:“你前面先回去给我弄点吃的。”万小尔应下去了。
钟珣沿着花园的院墙往均天阁走,刚拐过墙角,就见钟璟带着几个小厮堵在路上。
钟珣挑眉看着他,颇为新奇似的,“哟,三哥找我有事?”
[1]青花葫芦纹葫芦瓶:为清代景德镇烧造的陶瓷文物,现藏景德镇陶瓷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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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