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看！”
池念正要向前迈步，忽听一道激动的声音从雪白的世界里传出。
那声音急迫、虚弱，如同风雪里打着颤儿的羽毛。
池念脚步一顿。
他担心自己离开，声音的主人便跟不上自己，便静静站在原地等待。
风雪太大，那道声音明明灭灭，半晌才晃到他的身边。
池念看向声音来处，只见雪白的天地间先是出现一小点灰扑扑的色块，紧接着色块慢慢变大，成了一团圆乎乎的黑灰，竟然是一个孩子的脸。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站在雪地里，身上的衣物将他俩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灰球。她们显然也瞧见了池念，加快步伐，两只脚艰难地在雪地里前后交错，看起来非常吃力。
她们浑身上下唯一发光的就是眼睛，亮晶晶地对着池念手中的火种，似乎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好，请问这是什么？”终于，小一点儿的女孩开口了，她轻声地问。
池念马上回答：“这是火。”
小女孩儿眼中闪烁好奇又疑惑的神色：“就是石板上刻的那种火吗，火不该有三个火苗尖儿么？不过，我好像真的不那么冷了。”
“我觉得它是火，只不过与石板上刻着的火长相不同。”大一些的女孩儿沉稳地说，她的头发很长，都被包裹在一圈圈的碎布里。
池念注意到她的眼神非常笃定，像是在风雪中也不会迷路的鸥。鹅毛大的雪花片落到她的身上，让她变成一个更大的雪球。
池念忙又说道：“是的，这是另一种长相不同的火，也是火种。我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想用火种与冰雪之国的王交换一块万年不化的冰。”
“用火种，交换冰？”听到他的话，两个女孩儿露出惊讶的神情。
冰是她们天天见到，天天接触的东西，火种却是她们极其渴望的东西。这世上会有人用珍贵的宝物交换最普通的物品吗？
她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很信，但大女孩儿显然不想放弃这个希望，她指着一个方向对池念说：“既然如此，那就同我们来吧。我叫白月——我们的王庭屹立在暴雪的最深处，如果没有冬天的孩子指引，旅人们是会迷失在风雪中的。”
这里竟然还有王庭？池念十分惊讶，看来，即便是终年的寒风与冬雪，依旧没有磨灭它生的意志，这里的国度该有多么奇妙哇！
不知为什么，池念忽然想到了龙。
“你会回来的，对吗？”龙的声音一晃而过，被风雪一吹就散。他晃了晃脑袋。
当然会回来了。池念在脑海里回答，即便这儿非常有趣，但他更记挂受伤的龙，这种记挂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线，穿越四季，穿越风雨，一直链接到偏僻的火山和漆黑的溶洞。
在一片白中前行，池念终于在想念龙的间隙中，看到了一缕淡淡的紫色的光。
那是飘浮在天空中的极光缎带，慢慢勾勒出一片冰晶峡谷。
“留心。”叫做白月的大女孩儿呼唤了一声。
池念脚步一顿，看清眼前后，不由惊讶地瞪大双眼。
只见眼前哪里还是冰雪？分明是一面平滑剔透的冰镜，泛着淡淡的蓝光，自很远的地方延伸过来，在风雪中铸成一道坚固的城墙。
倘若有不怀好意的人贸然来犯，一定会在城墙上摔个大跟头的。
“那是王庭的城墙。”白月微笑着说，“雪兽撞在上面，个个头昏眼花。你听——”
“呼呼”的风声似乎变得有节奏了。
像是一种秘密的语言。
白月又说：“那是冰墙上的气穴，好让我们听着风的声音寻找城门的方向。”
这真是一个风与雪的国度，池念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他感到自己心跳加快，仿佛要步入一个幻境。
又往前走了许久，池念觉得自己也产生了错觉，因为耳畔的风声弱了，他几乎从凛冽之中听到春天的气息。
“到了，春之门。”不料，小女孩却忽然高兴地指着前方。
池念非常惊讶。在这没有春天的地方，人们竟然建造出了一道能发出春风声音的城墙，还制作了一道巨大的春门。
他忙向那道门看去，只见镜墙中央果然垂落一道粉色的花卉装饰——但仔细看去，那分明是一堆经过扎染的深色兽皮制造而成的。
“这是我们按照书上和石碑上的花朵制作的，是不是非常美丽？”小女孩儿自豪地问。
池念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确实非常美丽。
此时，随着白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锤子，在冰墙上敲出几道悦耳的声音，几个同样穿得如球，手中持着长矛的卫士从城门中走出，他们警惕地看过来，直到看到池念手中的火光。
他们也没见过火，但就像身处黑夜的人们总是想像光明，这些身在寒冷国度的士兵们仿佛也在梦中见过火。
因此他们脸上警惕的表情很快消失了，惊讶、震愕、惊喜、无措，一个个不同的神情轮流出现在他们每个人脸上。
最后为首的大球粗声粗气地问：“伟大的白月大人，我感到温暖。这是火吗？您从哪里带来这位尊贵的客人？”
白月大人？
没等池念发问，白月已经回答：“我从风雪的边境遇到了这位旅人，他说要用火种换取我们万年不化的冰。”
“这可真是件大事！”所有大球都这样说。
他们几乎没有对池念进行盘问，就从里面牵出一只奇怪的生物——如果非要形容，它身形高大，有着鹿的犄角、狼的脚掌，最为神奇的是，它踏步出来时，雪地上竟然留下一只只发光的足迹。
“这是雪踪兽，”白月说，“永远不会迷路的使者。”
雪踪兽的后面拖着雪橇，白月带着池念坐上去，木质座位铺满毛绒兽皮，柔软舒适。
池念的目光很快被雪橇上雕刻的花样吸引，他有些惊讶地盯着其中一处。
“啊，”白月注意到他的目光——毕竟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不戴面巾的人，解释道，“我们喜欢在一切事物上雕刻关于我们的故事。”
白月顺着池念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儿举着剑对着一只长着长尾巴的怪物。
“那是龙。”白月说。
“这里也有龙吗？”池念回过神，迟疑地问。
“曾经有，”白云，也就是小姑娘抢答道，“恶龙会喷火呢，这里的勇士赶跑了恶龙，所以我们失去了火……但我们拥有了和平！”
池念目光一颤，他不自觉看向自己掌心的火种。
一路走来，火种从未消散光芒，温暖如初。龙会伤人吗？
“噢，原来是这样，”不知怎么的，池念下意识地相信自己的龙，没真的问出这句话，他看向远处华美威严的凛冬城堡，“我、我不知道你们曾和龙有过干戈。”
白月摇摇头：“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我的爷爷奶奶和我说的故事了，龙是非常凶恶的兽，它们到处伤人，夺走皇宫里的财宝，卷走大量金银，有时还会带走漂亮的公主或者王子，他们贪婪、暴戾，抢夺所有好的东西。”
白云也说：“书上也这么写，龙是世界上最邪恶的生物。”
“后来你们还见到过龙吗？”池念不自觉问出口时，雪橇停了下来。
这里当然没有龙，这里是凛冬堡的中心区域，到处都是一种盖着的碗似的雪屋，在雪屋的最中心，还有整整齐齐一列穿着银白色盔甲的卫士，守护着一整片高大的雪城堡——他们竟然这么轻易就来到了凛冬堡的王宫。
池念这才意识到，白月和白云是两位公主。
这时，白月轻轻笑道：“龙么？我没有见过。不过就算见到了，我不会怕它。”
她一边跳下雪橇，一边解开身上的罩袍，露出里面华丽精美的服饰，她抖落身上的雪，将金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就像是充满着丰收的麦穗。
她又拔出腰间佩着的短剑，斩断因被冰雪冻住而无法分开的一小缕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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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旁的卫士说：“王土周边没有发现怪物和野兽，也没有发现难民。”
“公主辛劳了。”卫士齐齐低下头行礼。
他们当然也看见了池念，却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白云这时也解开外袍，和姐姐不同，她拥有一头漂亮的栗色短发，是雪地里难以见到的深色。
她们真是神奇的公主，巡逻边境时像两个需要帮助的“旅人”，外围的臣民们叫她们“大人”，只有到了王庭才被称呼为“公主”。
她们就像水和雨雪一样千变万化，又机敏聪慧，然而紧接着，更令池念惊讶的事发生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月走进高大华美的水晶城堡，一旁的侍从走来为她戴上王冠，看着白月回眸说：“好了，请为我们远方而来的客人取一块他所能带走的最大的万年冰吧。”
池念呆呆张嘴，旁边的一众侍卫忍不住微笑，女官也抿唇微笑，只听白云笑说：“姐姐，不要再和人开玩笑”。
白月这才取下王冠，对池念道：“抱歉，我们的王病重，寒气已进入了她的骨髓，她无法亲自迎接贵客。因此由我代管一切事务。”
她眼睛里划过忧伤，话语却非常坦诚。
池念忽然想起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的村镇，想到龙曾说过的一个个死去的孩子。
看来即便是王族，也没办法抵御风雪的侵害。
池念想也没想，将火种捧上前去。
白月没想到池念这就走上来，微微挑眉，池念立刻说：“在获得万年冰之前，我不会将火种交给你们，但是，我想这不妨碍我先为你们生一点儿火。”
这是多么慷慨的提议！白月还没开口，一旁的侍从们已经惊讶地转过头来：“火？他刚才说的是火么，我们没听错吧？”
白月微微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而后向池念道谢：“我们不会白白受你的馈赠。”
说着，她一边命人去宝库里取些礼物，一边安排侍从拉一些能够生火的木材来。
大家这才相信旅人真的带来了火，都张大了嘴，片刻后发出低低的欢呼。
冬天的城堡没有可以生火的木材，侍卫们很快从城堡周围拉来不同的树木枝干，终于，有一种柴灰色的枝干在触碰火种的瞬间燃烧起来。
火舌带着氤氲的烟气卷住了空气中飞散的雪花，将水蒸发成温暖温馨的气息，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他们没有见过火，齐齐后退几步，看着熊熊的火像是看见什么从天而降的巨兽。
“它，它在动！”一位士兵低声地说。
“火是一种很灵敏的东西，他们随时都能从这棵树上跳到另一棵书上，大图书馆里的书上是这么写的。”另一位女官向他解释。
火种又变回了一颗宝石，落在池念掌心，一旁的众人激动地将着火的枝条放在一条长方形带栅格的铁盒子里，又用一种轻柔的看起来冰凉的丝织品覆盖在其上，将火运往王的寝宫。
这时，另外几个侍卫则用雪橇运来了一块巨大的冰——大约有八个池念那么大，但对于龙而言，只是很小的一点点。
池念看着那块冰，坦诚地说：“白月公主，抱歉，这些恐怕不够，我还需要很多的冰。”
白月愣了一下，但很快笑道：“只要你愿意交换，不论多少冰，我们当然都能取来给你。不仅如此，我会让你带走我们这儿最珍贵的野兽皮毛，以及用雪踪兽的指甲制作的雪地靴。但，旅人，这仍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不，我认为这很划算，因为这些冰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池念仍然坚持。
人们交换彼此所需要的物品，互相帮助，事情本该如此。但有一件事，他觉得他必须向白月说明。
因为这是龙的火种。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说明。我不希望在这件事上存在任何误会……”池念顿了顿，目光看向停在一旁的雪橇车和车上刻画的故事。
“我换取这些冰，是为了救一只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