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太高兴了，竟然把池念卷上了半空。池念感觉自己像是长出了翅膀，猛然向半空中去。
湿润的空气在他身侧化成风，缠绕着他耳畔的发丝，脚下焦黑的土地离得远了，渐渐变成一片坚硬的色块。眩晕之间，池念仿佛出现了幻觉——在某个记忆片段中，他好像也这样飞了起来，只不过非得更高，高到能看到起伏的山峦，看到黑红色的山体周围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
那些颜色是这样真实又生动，先是一些土黄色，而后是一些淡淡的青色，紧接着纠缠着乳白的积雪向山下猛然蔓延，晕染成了极远处点点的村落。
村落像是一片柔和的颜色，忽地撞上一片冷硬的高强，帝国的堡垒和连绵的建筑高高伫立，鳞次起伏，有如神迹。
而他就在云端俯瞰这神迹一般的景色。
“啊。”记忆刹那被截断，眩晕感再次到来。
池念紧紧抱住了缠在腰间的龙尾，他这才反应过来，收回视线，总算看到了龙的全貌。
只见巨大的山谷中，体型庞大的龙几乎与山融为一体，他的脊背起伏在山间，龙尾蜷缩在谷底，挡住了那一室宝物。
龙的后方，它的身体之下，竟然还流动的耀目的岩浆。
池念微微一怔，身子却又是一落。
失重感再次降临，这回龙很体贴，将长长的尾巴卷在池念身下，又将最柔软的尾巴尖垫在他的腰间。池念就像躺在柔软的靠垫上缓缓下落。
龙又变得巨大了，占据他所有的视野。
“啪嗒”。
池念几乎熟练地跳下龙尾，快步跑向龙。
龙的尾巴横在池念身前，池念就拍了拍那尾巴。
掌心传来柔软颤动的触感，只见龙缓缓垂下头颅，一只爪子从旁慢慢伸了出来。龙爪，足有几个池念高的黑亮的爪，在地面上画出一道深深的圈。
坚硬的甲嵌入焦黑的土，触碰磷石，化作一簇簇火苗。
池念好奇看去，不知为何，那些火苗并没有消失，而是彼此勾连，幻化出一个燃烧着火光的法阵。
他看得呆了，微微张嘴，忽然又见那法阵上的火焰猛然升腾，在空中化作一个火红的影——那像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但在完全成形之前又消失了。
刹那间，池念仿佛看到那人的眼眸，和龙的眼睛很像，像是深处燃烧着不灭火焰的金色深渊。
高大身影转瞬而逝，龙在上方懊丧地低吼了一声。
它显然在想别的办法，片刻后，池念的耳畔竟然响起一道低沉磁和的声音。
“勇者。”
池念猛然抬头，却听龙又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在说“没错，这正是我的声音”。
“你会魔法？刚才那个……”池念的目光落到地面上，“是魔法阵么？”
“吼吼——”
“我是龙，会一些魔法也并不奇怪。”
那声音就在池念耳边轻轻地响起，似乎越来越近。
“实际上……”龙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顿。
片刻后，它问：“我能看到你眼中的神采，或许，你记得一些与我相关的事吗？”
不，完全不记得了。
池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愿隐瞒，只摇了摇头道：“抱歉，我从山上摔下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吼。”
龙低应了一声，似乎也在思考自己与勇者的关系。
池念则悄然打量着它，此时，魔法阵的光辉已经完全消失了，龙的尾巴垂落在一旁，仿佛和主人一起沉思。
“或许你是驯龙勇士？”又过了一会儿，龙不太确定地开口。
驯龙勇士？
池念有些惊讶：“可我并不想驯服谁呀。”
这或许是真的，因为龙也没想过自己会被谁驯服，它“唔”了一声，又问：“或许你是来讨伐我的？”
“原来你也不认识我，”池念奇了，“那我对你拔剑的时候，你为什么那样委屈呢？”
龙的身体顿时僵住，有些不自在地扭动一下，片刻后僵硬道：“勇者，我不知道，那是下意识的反应。况且，你不是也说要留下来帮我看伤吗？”
不知为什么，池念感到自己脸颊发烫，就好像有一点儿暖流从心口涌动。
奇怪，这是什么感受呢？
他点点头：“是啊，我看到你受伤，就不好过……这也是下意识的反应。现在好了，既然你和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就先治好你的伤，怎么样？”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龙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温和。
但池念很坚决，于是龙用尾巴尖儿在它那堆漂亮的衣物里挑了又挑，捡出几件用于长途跋涉的衣袍，又从角落卷出一只牢固的、皮质的背包抖了抖，装进许多金币。
这是在做什么，是要让他走吗？可是刚才，龙明明不想让他离开呀？
池念刚要说话，就听龙低吟了一声，一旁顶天立地的橱柜忽然转了个面，露出一座巨大的书架。
噢，还是只爱看书的龙呢！池念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就见一本厚重的古籍从书架上方“啪嗒”掉落，一张夹在书中的地图飘飞出来，轻柔地在地上展开。
池念走上前，只见那地图竟是立体又活动的，几片大陆在绢布上凸起，海洋在绢面上涌动，各种颜色被飘忽的云柔和地搅在一起。池念注意到，地图左上角的位置覆盖着淡蓝色的一层冰霜。
当他的目光看向那层淡蓝的冰霜时，龙开口了。
“勇者，你似乎比我还更清楚目的地。”
“噢，不，”池念摇摇头，“实际上，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这儿。”
龙低沉地笑了一声，紧接着它的尾巴尖游动到池念身边，点了点那覆盖着冰霜的位置。
“我的身体里存有火种，任何一只古老的龙身体里都有火种，这让我们崩裂的伤口很难愈合。”
“而这个国度，”它解释道：“是永远属于寒冬的国度——冰霜之地，我希望你带着我的火种与冰霜之地的国主交换，取得万年不化之冰，用来遏制我崩裂的伤口。”
龙的伤口竟然无法愈合。池念有些担忧地看了它一眼。
似乎是看出他的担忧，龙安抚地说：“不必为我担心，更不用担心事情不顺利。他们需要火种，远超过我需要冰。生在极寒之地的人们没有见过温暖，他们的孩子有大半都在风雪中冻死，即便他们祈求神明也不能改变……”
通过龙的叙述，池念几乎能想像出那是怎样一个残酷而冰冷的国度，他抿唇重重点了点头。
“好的，我很乐意为你、为他们做这件事，可我该怎么去往那里呢？”
龙看着池念的表情，目光变得更加温和：“不要忘记，我的勇者，你的龙会许多神秘的魔法。”
你的龙……
池念被这种说法念得脸颊一热，他现在觉得自己也需要冰块了。
但，他的……嗯，总之，龙又说道：“但在那之前，你需要休息，勇士。”
这回，没等池念再说什么，龙已经再次用温热的尾巴卷住了他，将他卷到了床上，并十分霸道且蛮横地替他盖上被子。
那柔软的尾巴尖像枕头一样在他颊侧蹭了蹭，带来一点湿热，半天才磨磨蹭蹭地离开。
其实池念认为自己应当尽快出发，但这张龙收藏了很久很久、非常珍贵、有着厚厚被褥的床榻实在是温暖又舒服，池念从未睡过这么舒适的床。更别提他的头顶还飘过龙的呼吸，龙刻意放轻了呼吸，让那起起伏伏的声音就像山峦发出的安眠曲调，让睡意像酒酿一样自空气中氤氲。
毫无办法地，池念的眼皮越来越沉，他感到龙柔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倘若有其他人看到凶恶的龙露出这个神情，一定会惊讶无比，因为即便是最强大的勇士，也无法让一只哪怕受了重伤的龙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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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如此温驯和安静。
“晚安，勇者。”
龙这样说着，静静凝视池念的睡颜。
时间就像粘稠的奶油一样缓缓滴落，染透了夜色沉沉的天际，直到透出一点更明亮的光。
躺在床上的少年轻轻呢喃了一声，他转过脸，看起来就像一块躺在棉花里的巧克力，他就像送给世界的礼物一样甜甜地躺在那里，偏偏还穿着一身勇士服装——不过，也没有错，他肯定是世界上唯一可以驯服龙的勇者。
龙静静凝视池念，直到勇者似乎有醒来的迹象，它才微微合上双眼，装出自己也陷入沉睡的模样。
揉了揉眼睛，将睡意散去，池念刚一睁眼就看到了正在沉睡的龙。
龙脊背的起伏变得温和，紧闭的双眼上覆盖着坚硬的黑色鳞片。看起来完全不像龙了，像一块龙形的石头。
就好像龙等待了很久，慢慢失去生机。
池念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轻声呼唤：“龙？”
龙几乎立刻就张开眼睛了，明亮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打消了池念心中的不安。
被龙就这样盯着看，池念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但他很快想到那些在冰天雪地里生活的人们，又想到龙身上的伤口，池念赶忙从床上跳下来。
龙的声音低沉出现在他耳畔：“你会回来的，对吧？”
池念一怔，抬头看向龙的眼睛，龙期待且恳求地看着他。
“当然。”池念很肯定，甚至露出不明白龙为什么会这么问的表情。
于是龙安心了，它说：“请出发吧，我的勇者。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就能回到我的身边。”
它在池念耳畔说了自己的名字。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池念对此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在冬天醒来，又很快看到春天那样熟悉。
紧接着龙就开始施展魔法了，他用爪在焦黑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圈，又画了很多复杂的花纹，像是藤蔓，又像花卉，看起来高贵又古老。
当藤蔓上长满花卉，散发出耀眼光辉的时候，火就出现了。
龙将火一口吞下，片刻后吐出一颗精纯的火种，当火种落到池念手中时，已经变成一颗暗红色剔透的宝石。
“这是龙的火种，龙有许多火种，最重要的火种来自于龙的灵魂和心脏。”
龙喃喃地说：“我感到我缺失了一部分重要的火种……这或许和我缺失的记忆有关，不过，那并不重要，这种普通的火种也已经足够应付他们的冬天了。”
说完这话，龙又画了另一个法阵，这次的法阵是金色的，刻在土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一道能够通向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的门。
它还用尾巴将池念卷住，用爪子勾来厚实的披风和鹿皮靴，直看着他穿上，这才将他轻轻卷到法阵上。
“再见，勇者，请快些回来。”龙赤金色的巨眼一闪而逝，漫天金色带来一阵天旋地转。
随着一阵狂风呼啸，池念脸上冻得一阵生疼。
再抬头时，黑红色的天地已改头换面，他来到了一处被冰冷寒冬笼罩的地方，这里四面皆白，就像神明忘了给这里涂上色彩。
低头看去，地面上的魔法阵已被白色的大雪淹没，要不是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在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池念捂紧了手中的红宝石，他身上带着龙的火种，要来这里交换万年不化的冰。
火种。
就在池念这样想的瞬间，“呼”……
怒吼着的风和雪似乎震惊起来，它们惊讶地停下，忐忑地在他身边盘桓。
只听一道细微的声音，一道火光出现在少年手中，白茫茫的天地里出现了三簇明亮的暖光。
一抹在池念掌心，另外两点燃起在他漆黑的瞳孔。
于是风雪慌乱散去。
通向前方的道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