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环节开始前,是半小时的自由观赏时间。江砚舟终于从卡座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缓步走向展厅中央——那里悬挂着他今晚的目标之一,陈逸飞的《雾中山居》。
这幅画尺幅不算宏大,却自有一股清冷孤高的气韵流淌而出。水墨在宣纸上氤氲开来,远山如黛,隐在朦胧的雾气之后,近处的屋舍只露出一角飞檐,笔法极尽写意之能事,却又于留白处可见扎实的功底。江砚舟在画前站定,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审视着笔触的每一个转折与顿挫,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在身侧微微颤动,仿佛在空气中临摹、拆解着画中蕴含的某种内在逻辑与结构。
“江总对这幅画感兴趣?”
一个清润柔和,却不失力量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江砚舟缓缓转过身,看到谢星眠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在展厅纯白墙壁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她沉静如水,像一株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
她手中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葡萄汁,看来是滴酒不沾。脸上带着社交场合标准的礼貌微笑,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眸却异常明亮,正不动声色地评估着他这个“突然对冷门画作表现出兴趣的潜在买家”。
江砚舟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注意到她端着葡萄汁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这般从容。“随便看看。”他语气平淡无波,目光重新落回画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陈逸飞的作品?”
“是。”谢星眠走近两步,与他并肩站在画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陈逸飞是‘新山水派’的中坚力量,不过这个流派本身比较小众,他的作品在市场上流通量极少,尤其是晚期的创作,存世真迹据考证不足十幅。”她刻意强调了“流通量少”和“存世稀少”,这是艺术品升值潜力的经典说辞。说话时,她微微侧头,目光看似落在画作上,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江砚舟的脸上,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线索。
江砚舟却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她话中的暗示,只是淡淡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作的细节上:“流通量少,并不直接等同于市场价值高。”他的视线扫过画作左下角那个略显孤峭的签名,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财务报表,“陈逸飞的作品固然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但并未形成有影响力的学派传承——他既未公开收徒,也未留下系统性的创作理论支撑。在投资领域,这被称为‘艺术家孤例’。市场对孤例的认可度往往波动较大,不确定性高。比如去年嘉德秋拍,他另一幅同系列、同尺寸的《雨巷》,估价1200万,最终成交价仅960万,流拍后私下交易,较最高估值低了整整20%。”
他报出的数据精准得如同电脑自动检索,拍卖行名称、作品名称、估价与成交价分毫不差。说完这番话,他微微侧目,敏锐地捕捉到谢星眠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他心中了然,看来这位谢小姐确实如他所料,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谢星眠脸上那抹完美的微笑几不可察地僵硬了半秒,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心底泛起层层涟漪。她原以为江砚舟这类资本巨鳄对艺术的介入只是附庸风雅或短期投机,没想到他竟做过如此深入细致的案头工作,其专业性甚至超过了许多业内评论家。她迅速调整心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愈发浓厚的兴味。
“江总对艺术市场的洞察,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她没有试图反驳数据,反而坦然承认,唇角扬起一抹真诚的赞赏,并顺势微微一笑,“不过,您可能忽略了一个未曾公开的细节——”她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澈的目光直视着江砚舟深邃的眼眸,观察着他的反应,“陈逸飞先生在创作这幅《雾中山居》的同期,曾与家母苏曼女士有过一段时间的书信往来。”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分享秘密的亲昵:“在那批私人信札中,他曾明确提到,创作此画时,特意研究并借鉴了宋代‘米氏云山’的笔意与构图理念,只是这个渊源,一直未被纳入公开的艺术史研究资料中。”她说话时,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仿佛握着一张无人知晓的王牌。她仔细观察着江砚舟的表情,想知道这个信息能否打破他始终如一的冷静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