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優的指甲陷进掌心,喉间泛着那年冬夜的冰碴味——
“为什么你从来不听我说的话。”她红着眼眶。
宋鸣坐的笔挺,指节摩挲着黄铜打火机,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女孩子早点安定,有什么不好。”
短短几字,重逾千钧。
宋優咬紧牙,指节泛白,她熟悉这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宋霖缩在母亲身后,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颤,客厅的水晶灯把三人影子拉成扭曲的剪影。
这样的对峙发生过无数次,宋鸣终于放下打火机:“你想继续读书,好,我答应你。”
宋優身子一震。
“代价呢?”
宋鸣双手交叠,倚着书柜跷起二郎腿:“你可以接着读,悉听尊便。但哪天不想读了,就回来听安排。”他补了句,尾音带着挑衅,“当然,你想放弃,家门随时开着。”
宋優冷静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一言为定。”
宋鸣笑了,笑意藏在镜片后,晦涩不明。
那个雨夜,宋優拖着行李箱离开家。雨帘模糊了街灯,她要向独裁者般的父亲证明: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能撕咬命运的狼。
那夜也是祖母的忌辰。相框里的老人穿和服笑得温和,给她取名“優”,盼她成为人中翘楚。宋優跪在廉租旅馆的榻榻米上,望着照片。
她不分昼夜地泡图书馆,课余给留学机构翻译日文资料赚生活费。大二拿到早稻田offer时,账户余额刚够买张单程票。整个大学,她没花家里一分钱。
她选了日本,去看祖母口中“樱花似雪,富士山像沉默誓约”的国度。
站在富士山顶,山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宋優却笑得近乎虔诚。
宋鸣并非全然不管她。回国后,他时不时造访她的公寓,每次都带着让她改变想法的隐晦威胁。
她把自己炼成了没有软肋的人,直到加入Brainstorm——同事的热络,像温水化开了她冰封的壳。
——
宋優在沙发上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百叶窗切进来。
茶几上躺着张便签,日语写着“对不起”,笔迹歪歪扭扭。她冲向和香的房间,门把手上积着薄灰。和香连行李都没拿,显然一早便离开。
宋優重重叹了口气。
手机在掌心震动,两条未读消息:
许珩:【今天怎么没来上班?身体不舒服吗?】
许珩:【算了,我已经给你开假条了,好好休息。】
宋優望着屏幕,喉间泛着暖意,头一回遇见主动给假的上司。她给宋霖打电话,约好下次出游的时间,窗外暴雨如注,心里却异常清净。
——
许珩站在17楼落地窗畔,雨点击打玻璃,震出嗡嗡的回响。他望着灰蒙的天,胸腔里泛着莫名的郁气。
公司今天格外安静,梁森又翘班了,这本该是惬意的事,可许珩对着代码,总忍不住走神。
昨夜宋優的脸反复在脑海里晃:她攥着手机的手在发抖,眼神冷得像淬了毒。
“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许珩捏着咖啡杯,指节泛白。
——
“酒精过敏?”
事情过去两天后,员工餐厅里,宋優被围在中间,接待员小周故意夸张地嚷。
宋優挂着职业性浅笑,解释突然离场的缘由。办公桌上堆着同事们塞的小礼物:王姐送的阿胶袋坠着流苏,方方塞的香薰蜡烛还沾着商场标签,连梁森都不知从哪摸来盒润喉糖,塑料包装上印着歪扭的“早日归队”。
“小宋,你接个电话就消失两天,我们还以为你被猎头挖走了呢。”方方撞撞她肩膀。
宋優垂眸笑了:“哪有这么容易。”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忙着处理私事,还没有向许珩帮她请假的事情道个谢,只是作为上司而已,已经相当仁至义尽了,以后得找个时间当面解释一下。
——
周末傍晚,许珩穿着一件深炭色风衣,将身形衬得格外挺拔。他站在自家门前,犹豫着敲门。若沈棠先开门,免不了一顿“该找对象了”的念叨;若许暻开,意味着能躲进房间偷闲。
门开的瞬间,许珩松了口气:“还好是你。”
许暻裹着睡衣,头发翘成小角:“哥,你今天像霸道总裁。”
许珩揉乱她的头发,换鞋时发现家里没了沈棠的身影:“爸妈呢?”
“妈在隔壁阿姨家唠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爸么,在出差,你也知道的。”许暻耸耸肩,趿着拖鞋往客厅溜,“这周我住家里。”
“你住一周,江忆枫能同意?”许珩挑眉。
许暻翻了个白眼:“他也搬来住了,美其名曰‘打游戏方便’。”
许珩失笑:“你俩倒像对老夫老妻。”
兄妹俩窝在沙发上,许珩突然问:“你毕业一年了,真打算让他养着?”
许暻乐呵:“他乐意,再说我这周就开始找工作。对了,妈最近在给你谋亲事,让我当卧底。”
许珩瞬间坐直:“又相亲?”
“非也。”许暻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妈说你公司有个姑娘不错,联系了你同事问她要微信,让我打入内部。”
“什么姑娘?”
“婚礼你同事那桌的,叫宋優。”许暻晃着手机笑,“沈女士一眼相中。”
许珩:“……”
“你们这两天一直在密谋,你还打小报告?”许珩又气又笑。
许暻耸肩:“我是观察组,专门看好戏。”
——
周六晚上,宋優难得清闲,瘫在沙发上刷手机。微信提示突然弹出:【暻】请求添加好友。
她盯着ID愣了愣。
通过申请后,对方秒发消息:【我是你们许总的妹妹,上次婚礼就注意到你,交个朋友呗。】
宋優莞尔,指尖敲出回复:【许小姐好】
接下来的两周,许暻出现在Brainstorm的频率陡增,美其名曰“等许珩下班”。下班后闲暇的时候,她总蹲在宋優工位旁,从“小江给我做了芋圆”聊到“哥哥居然喜欢喝冰美式”。
宋優发现她朋友圈很简单:置顶是和江忆枫的合照,往下翻是毕业照,再早就是些碎碎念,原来真有人能在婚后还保持着少年心性。
“走了。”许珩揉乱许暻的头发,见她还黏在宋優身边,皱眉道,“别打扰人家工作,你不是来等我下班的?”
许暻撇嘴:“我找小宋聊天呢,而且她已经下班了。”
“那还不放人走,她不用回家?”
宋優望着拌嘴的兄妹,莞尔不语。
许珩勾着许暻的脖子往边上拽,压低声音:“让你找工作,不是让你在公司捣乱,想让我被BOSS骂?”
许暻不以为然:“我又不天天来,况且你们也下班了。”
“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见两人说悄悄话,宋優收拾好东西:“许总,我先回去了。”
许珩正严肃“拷问”,他回头应了一句:“好的。”回过头来才发现许暻正乐呵呵地笑。
“我看你俩不简单。”许暻撞撞他肩膀。
许珩翻了个白眼:“这是公司,注意场合。”
在车上,兄妹俩又聊上了。
许暻眨眨眼:“刚才你没否认。你在搞办公室恋情?”
“瞎说。”
“哥,你觉得一个人生活怎么样?”许暻突然问。
许珩挑眉:“单身成瘾。”
“不对。”许暻认真道,“你应该很渴望有个伴吧。”
许珩愣住,他没想过许暻会这么说。
“哥,你这么优秀,怎么在感情上这么自卑?”许暻叹了口气,“妈早看出来了,她只是怕你以后后悔。”
许珩沉默许久,终于喟叹:“你什么时候长大的?”
许暻笑了:“我明天最后一次来公司,之后就认真找工作了,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看你造化。”
——
宋優到家没多久,手机弹出许暻的消息:“我家大猫下崽了,送你一只要不要?”
她失笑,在日本留学时,她曾养过一只垂耳兔,回国时没法带走,成了遗憾。如今有个毛茸茸的机会摆在眼前,自然不愿错过。
宋優:【是什么样的小猫,能看看吗?】
许暻发来一张图片。照片里,奶灰色的小奶猫缩成掌心大的毛团,粉爪垫支棱着,像团会呼吸的棉花糖。
许暻:【你要的话,明天我偷摸给你带到公司】
宋優:【好呀】
翌日下班后,宋優收到了许暻带来的纸箱。拆开时,小奶猫“喵”地叫了声,她忙关了箱盖。
两人蹲在工位角落rua猫,许暻捏着猫爪逗弄:“是不是很可爱?”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宋優垂眸合起文件夹,将猫咪罩在桌下,动作行云流水。许珩静步而来,手里抱着沓工作资料。他垂眸扫过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将文件放在宋優桌上:“上次报告逻辑很干净。”
宋優起身,椅脚与地面轻擦:“谢谢许总。”
许珩睨她一眼,转身欲走又顿:“对了——”
她抬眸,撞见他眼底浅淡的纵容:“别让猫咬坏充电线。”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转角,两人才松了口气。
许暻戳戳宋優膝盖:“宋優,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宋優以为是工作式考察,斟酌着答:“许总很靠谱,工作上像导师一样。”
许暻嘿嘿笑:“他看着严肃,其实很腼腆的。”
宋優有些尴尬,正想岔开话题,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进。”
梁森大摇大摆进来:“小宋还没下班呢?”
许暻斜睨他。梁森这才注意到许暻,眼睛倏地亮起来:“许妹妹也在啊。”
宋優介绍:“这是梁总。”
许暻挑眉,故意说:“不认识。”
梁森摸摸鼻子,自来熟地笑:“许珩提过我吧?”见许暻摇头,又垮了脸,“唉,我就知道,我是那个拿不出手的……”
许暻说:“您是来发工作任务的?”
梁森挠头:“当然不是,都下班了,就过来看看小宋……那啥,不打扰你们了。”
他赶紧离开,许暻望着门眨了眨眼:“这人看着不太聪明。”
——
周一晨会上,Boss宣布:Brainstorm与Giovanni有意合作,近期将举办交流会,全体员工参加。
散会后就下班了,公司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梁森伸着懒腰凑过来:“听说Giovanni老总的小儿子是个花花公子哥。”
方方兴奋追问:“交流会,像峰会一样高大上吗?”
梁森无情拆台:“就是找个地方吃饭谈生意,你们新人去了,无非是陪酒陪笑混脸熟。”
方方蔫了,偷瞄宋優,她垂眸翻资料,神色平静。
许珩突然开口:“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你们跟紧王姐,她会照应。”
梁森嗤笑:“许珩,你也太紧张了。让她们自己玩呗。”
许珩端起咖啡:“那你刚才说‘花花公子’的意图何在?”
梁森赔笑:“我这不是想巴结嘛,万一他爹要钱多呢。”
许珩翻了个白眼:“就你?除非去变性。”
女同事们忍俊不禁,梁森长得其实有几分帅,嘴又甜,在公司本就讨喜。他被怼得摸不着北,突然一拍大腿:“得,我来当护花使者,全体女同事安全由我守护。”
许珩懒得接话,余光却瞥见宋優垂着的睫毛颤了颤。他看向宋優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担忧。
方方被梁森逗得花枝乱颤,众人纷纷起哄。宋優安静地旁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水杯,许珩方才的眼神,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许珩的视线又扫过来,宋優低头,却撞上他瞬间挪开的目光。梁森趁机搭着许珩肩膀:“不出意外,今年咱俩又是一组,还有个名额,谁想竞争?”
同事们的欢呼此起彼伏,许珩嫌恶地推开梁森,起身就走:“我回办公室了。”
梁森在后面拖长音:“许总慢走。”
宋優望着许珩的背影,梁森突然戳戳她:“小宋,来我们组吗?”
方方嘟嘴:“梁总真偏心。”
梁森笑得狡黠:“我看许总也乐意。”
这话像颗炸弹,同事们的哄笑里突然掺了暧昧。宋優有些尴尬,匆匆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宋優步出公司,夜风灌领口,后背薄汗却凉得清醒。
试用期月底结束,交流会日期未定,她其实还是想一试的。但许珩的眼神像根刺,他分明不想让她去。
站在天台边缘,霓虹浸着暮色。她望着城市,喉间漫上疲惫,却并非怯懦的酸软,而是长年对抗后的倦怠。
留学时遗弃的兔子,不敢接的善意……这些被“抗争”裹挟的岁月,推着她走到今天,却也让她错失太多。
晚风卷发丝糊脸,宋優向往的从不是战胜谁,而是能卸下盔甲的家,和一份不必对抗的平等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