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仪式正式启幕。教堂穹顶下,《婚礼进行曲》如缕轻柔的雾,缠绕着宾客们漾开的笑意。
沈棠紧攥许珩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当许暻颤抖着说出“我愿意”,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坠落。许珩抽出手帕递去,许士航也适时揽住她的肩,低音炮似的嗓音裹着安抚:“慢慢看。”
许珩借揉手帕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扫向四周。余光骤然捕捉到礼堂后门的缝隙——宋優正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挤进来,裙摆沾着尘土,活像只刚穿越荆棘丛的小鹿。
他猛地绷直的肩线松了半寸。
宋優左顾右盼,宾客们沉浸在喝彩里,没人留意她。倒是王姐眼尖,远远朝她招了招手。许珩看见宋優瞬间舒展的眉眼,喉结不受控地轻轻滚动。
仪式后,婚宴移师西郊的法式餐厅,门口很快被宾客堵得水泄不通。
宋優紧紧跟在王姐身侧,周遭都是熟稔的同事,才算勉强安下心。她望着许家的亲友,这家人眉眼间都透着股与生俱来的精致,像被时光细细打磨过。
正看得出神,一道灼人的目光扫来。宋優猝不及防对上许珩的视线,他却像被烫到似的,瞬间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许珩今天换了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褪去了平日里那股随性,反倒添了几分清贵。
女同事们围在他桌边窃窃私语,宋優插不进话题,只能独自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果汁杯。
“小宋呀,”王姐突然凑过来,笑得眉眼弯弯,“你今天这身真好看,淡紫色衬得人跟朵花似的。”
宋優忙把耳后碎发别回去,赧然道:“谢谢王姐。”
许珩远远坐着,看那一桌人聊得热络。宋優坐在最边上,却像自带光源,她化了层极淡的妆,气色比平时鲜亮许多,举手投足间都晃得人心神一荡。
他突然被沈棠拍了下肩膀:“看什么呢?魂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许珩猛地回神,面无表情指了指天花板:“气球挺好看。”
沈棠盯着他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磨牙,今天是女儿大婚,她忍!
“走,跟我去敬酒。”
许珩抗议:“不是西式婚礼吗,哪来的敬酒环节?”
沈棠的笑瞬间凝固,额角青筋跳了跳:“你去不去?”
“去去去。”许珩秒怂,被亲妈像拎小鸡似的押着往席间走。
沈棠敬酒时把人情世故玩得滴水不漏。路过王姐那桌,她突然朝许珩使了个眼色,许珩没懂,她干脆自己盯上了宋優。
沈棠绕着宋優转了半圈,鼻腔里突然泛起股熟悉的“猎物味儿”。她瞥向许珩,发现这小子也在偷瞄宋優,眼神躲躲闪闪,活像两只对视就炸毛的猫。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沈棠压着嗓子问许珩,指尖暗戳戳掐他腰眼。
许珩咽了咽唾沫,后腰的刺痛让他老实了:“您又想干嘛?”
沈棠作势要拧他胳膊:“你说不说?”
“……宋優。”
沈棠立刻换了副笑模样,亲热得像见着亲闺女,握住宋優的手就不撒开:“哎呀,你就是小宋吧?听我们家许珩提过你。”
宋優懵了,却还是礼貌点头:“阿姨好,我是宋優。”
沈棠笑得眼角堆起细纹,细细打量她:“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眉眼跟画似的……”
许珩在旁边仿佛看见亲妈背后长出了媒婆痣,恨不能原地消失。
梁森呢?许珩在心里疯狂呐喊,这货死哪去了。
沈棠压根没给儿子缓冲的机会,转向宋優时眼睛亮得像探照灯:“小宋看着好年轻呀,今年多大啦?”
“阿姨,我是实习生,还在读研。”宋優乖乖答。
沈棠算盘打得噼啪响——高学历、年纪小,和自家儿子简直绝配。
“和我们家许珩年纪差不了多少,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她拍着宋優的手,笑出一脸褶子,“以后常来玩呀。”
许珩听得头皮发麻,余光瞥见祁文煦夫妇进来,简直像看见救星。
祁文煦和太太刚才一直在边上观察,见许珩和宋優被沈棠逼到死角,立刻挺身而出。
“沈姨,好久不见,”祁文煦笑着张开手臂,把沈棠往旁边引,“您今天简直艳压全场,我太太想跟您讨教讨教保养经。”
沈棠一见祁文煦,立刻切换成社交模式,拉着他太太的手聊得热火朝天,活像刚才的“逼婚戏码”没发生过。许珩和宋優趁机往外溜,脚步快得像逃债。
——
两人逃出餐厅,外面天色灰蒙蒙的,风卷着雨气扑在脸上,凉得人打颤。
他们挤在廊檐下,晚风吹得宋優的裙角猎猎发颤。许珩望着远处霓虹,突然开口:“上周提的优化方案,你加的那组数据模型,是自己推导的?”
宋優没想到他会聊工作,指尖下意识蜷起又松开:“嗯,前阵子跟导师做课题,刚好能复用。”她抬眼瞥他,“许总,您觉得逻辑链还缺环节吗?”
许珩声音里藏着些微的纵容:“叫我名字就好。模型没问题,但你总把冗余流程也往方案里塞。”他顿了顿,“实习生不用硬扛所有活。”
宋優眉眼带笑:“我怕拖项目后腿,组里都在赶进度。”
许珩没再追问,只是望着夜色里的她,忽然觉得宋優像株长在悬崖边的铃兰,看着脆弱,根却扎得比谁都深。
就在这时,宋優的手机突然炸响。她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半张脸,像是一幅蛰伏的冷色调油画,突然被注入了生命。
“喂?”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男声,宋優把手机挪远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宋小姐?您朋友在酒吧喝到昏迷,麻烦来接一下!她一直在说日语……我听不懂啊。”
宋優的脸瞬间煞白,那些在日企被灌酒骚扰的夜晚,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进她的记忆。
许珩注意到她的异样,往前半步:“怎么了?”
宋優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得像风中残烛:“我有些事要处理,得先离开一下。”
“我送你?”许珩皱眉,看她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不用,我打车就行。”宋優快速划开手机叫车,指尖却在发抖。
许珩还想劝,却见宋優已经走向马路,只能无奈叮嘱:“注意安全。”
——
宋優推门而入。
她无视门口招待的殷勤,也无视卡座里涌上来的搭讪者,径直走向吧台。和香蜷缩在阴影里,头发凌乱地糊在汗湿的额角,唇色泛着病态的白,像被揉碎的纸花。
宋優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就走。
和香嘴里含糊着日语,死活不肯起身。宋優抬手扇了她一耳光,脆响惊得小范围内的人纷纷侧目。
和香被打懵了,呆呆望着她。
“跟我回家。”宋優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喉间漫上两年前的腥甜。那时和香刚进日企,被部门酒局灌到意识模糊,她踹开包厢门时,几个醉汉的手正黏在和香腰上。
她嗅到和香身上的酒气,眉睫骤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周围有人凑过来调笑:“小妹妹,别这么吓人嘛,人家不想回家。”
宋優抬眼睨他。
那双眼瞳黑得淬了霜,男人竟生生后退两步。
这次宋優没给她挣扎的机会,扣紧手腕拖着和香往外走。和香没想到她力气大得惊人,酒意醒了大半,却双腿发软,走得东倒西歪。
到门口时,宋優才发现外面泼起了瓢泼大雨。她摸出手机叫车。
“美女,需要帮忙吗?”
宋優抬眸,声音的主人是个穿酒红色衬衫的男人,领口松垮地敞着,眉眼带笑却藏着股轻佻,像淬了蜜的砒霜,很容易让人滋生戒备。
她没心情应付搭讪,只上下扫了他一眼,算作回应。
男人却不在意,凑近两步:“这么大的雨,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宋優神情毫无起伏,既无喜悦也无警惕,平静得让他意外。
“不需要。”
她盯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终于跳出来个接单提示。男人却突然递来张名片:“认识一下?我叫尹铖。”
宋優垂眸瞥了眼名片,冷笑一声,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尹铖的目光黏在她背影上,像团化不开的雾。
宋優一手撑伞,一手架着和香挤上车,浑身散发着不悦的低气压。酒吧到公寓不算远,却因暴雨和拥堵变得漫长。
两年前的画面突然涌来:和香哭着给她打电话,说“他们摸我手”,说“酒里有东西”。
她踢开包厢门时,和香的衬衫纽扣已经掉了两颗,胃里的酸水混着酒气涌上来,从那以后,但凡沾“酒局”二字的场合,宋優都让和香躲得远远的。
可这人,怎么就敢往狼窝里钻?
等到了公寓楼,宋優叹口气,把和香往背上托了托——至少人平安回来了,剩下的,只能等她清醒后再算账。
走到最后一个楼梯口,宋優脚步猛地顿住。
长廊尽头,宋鸣倚在窗台边,月白衬衫熨得笔挺,袖口若有似无地搭在栏杆上,姿态闲适却像堵密不透风的墙。他垂眸望着楼下的雨幕,听见脚步声,才缓缓抬眼,目光掠过宋優湿透的裤脚,眼底闪过一瞬惊异,旋即归于平静。
宋優攥紧湿漉漉的衣角,和香的头歪在她肩上,呼吸匀长。她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往前行。
“怎么不接电话。”宋鸣开口,声调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却让宋優脊背发紧。
“手机没电了。”宋優直视他的眼睛,骨血里遗传的冷硬分毫毕现,他们太像了,连拒人千里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宋鸣鲜少展露的温和里藏着刺:“宋霖说你明天带他出去玩。”
“嗯。”
“学业怎么样了。”
宋優没接这虚浮的关怀,她清楚宋鸣的脾性,突然的嘘寒问暖,不过是为了后面的威逼铺路。
“一切顺利。”她直视父亲,“你还有什么事?”
宋鸣笑了,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却比发怒更渗人:“你就这么跟爸爸说话?”
他的目光扫过她肩上的和香,语气骤然锋利:“平时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宋優冷笑。
“算了,随你吧。”宋鸣转身往楼梯口走,临了又补一句,“别忘了,一年半后,来我公司报道。”
“你知道我不会去。”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去。”
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拐角,余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晃荡。
宋優捏紧了拳。
把和香扔在沙发上,她冲了个澡,卸去花掉的妆,又变回那个清冷规整的模样。给和香煮了碗醒酒汤,她才去处理湿掉的礼服。
腰间丝带里突然掉出张名片,尹铖的名字刺得她眯起眼。宋優皱了皱眉,随手将名片扔进垃圾桶。
回到客厅,和香身上的酒气混着雨水味扑面而来。宋優强忍着不悦给她擦脸换衣,抱回房间时,额角已经沁出细汗。
她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浏览导师发来的论文批注,清一色的“好”字,工整得有些刺眼。
百无聊赖刷开朋友圈,看到同事们发的婚礼动态,才惊觉自己离场太匆忙,只撂了句有事就走,甚至还迟到了。
这么看来,确实有点失礼。
她想着许珩当时的表情,按亮手机又锁屏。解释吧,怕他更担心;不解释吧,刚解开误会又要生分。何况今天是他妹妹大婚,不该被糟心事打扰。
宋優放空大脑,双臂垂落,疲惫像潮水漫过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