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着黑山屯的屋檐巷弄。沈青提着新出炉的竹篮,里面整齐码放着金黄酥脆的糖酥饼,蜂蜜与芝麻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飘散。她正琢磨着下次和面时要不要多加一勺猪油,眼角余光却捕捉到巷尾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是钱贵。他弓着腰,像只受惊的老鼠,三步一回头地钻进停在街角的青篷马车。就在车帘掀起的刹那,沈青清楚看见车厢内壁漆着一个醒目的朱红色“陈”字。马车很快碌碌驶远,扬起一片尘土,朝着通往镇外的土路而去。
沈青的心猛地一沉。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隐在墙角的阴影里,目送马车消失在暮色中。钱贵这张许久未见的牌,突然以这种方式出现,背后定然不简单。
回到工坊时,李大军正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夯土加固墙基。见沈青过来,他抹了把汗笑道:“沈姑娘,你这新配方打出来的土坯,干得就是快!”
沈青将篮子递过去,示意大家歇会儿尝尝新饼,随即状似随意地问:“大军哥,跟你打听个人。那个钱贵,你了解多少?我记着他以前好像是跟着王扒皮厮混的?”
李大军拿起一块糖酥饼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边嚼边说:“他呀!提起这人就有意思了。钱贵原本可不姓钱,是五年前跟着百味楼的钱老板一起来到屯子的。”他压低声音,“据说他本家姓赖,具体也记不清了。反正投靠了钱老板后,就改随了主家姓,叫钱贵了。”
他凑近些,声音更低了:“至于那位钱老板,更是神秘。真名没人晓得,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五年前带着钱贵和一笔不小的银钱,在屯子里最当街的位置盘下铺面,建起了百味楼。这人手腕高明,待人接物八面玲珑,没几年就把酒楼经营得风生水起,成了南来北往消息最灵通的地界。可底细嘛,”李大军摇摇头,“就像潭水深得很呐,从没人见他跟老家有过什么往来。”
沈青听着,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改名换姓的钱贵,来历不明的钱老板,还有那个突兀的“陈”字标识……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急需一根线串起来。她谢过李大军,提着剩下的饼往回走,心里已有了盘算。
要摸清百味楼的底细,屯里管着户籍文书、对各家商铺备案了如指掌的林主簿那里,肯定有线索。但林主簿为人谨慎,自己若直接去问,目的性太强,容易打草惊蛇。
目光落在篮子里金黄的糖酥饼上,沈青计上心头。她想起林主簿的宝贝女儿林婉儿,那姑娘对萧山那点若有若无的小心思,以及她最爱品评各色点心……一个“迂回包抄”的计划渐渐清晰起来。
找到萧山时,他正在后院默不作声地磨刀。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格外硬朗。磨石与刀锋摩擦的声音规律而沉稳。
沈青凑过去,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脸上堆起狡黠的笑:“萧大哥,磨刀呢?功夫这么好,能不能帮个小忙?”
萧山头也没抬,声音沉稳得像山涧里的石头:“说。”
“你看,我这新研制的糖酥饼,酥香可口,独门秘方。”沈青把篮子往他眼前晃了晃,甜香扑鼻,“可总觉得少了点……人情味。听说林主簿家的婉儿姑娘,最是懂这些精致点心,舌头灵得很。我想请她品鉴品鉴,给点意见,也好让咱们工坊的点心更上一层楼嘛。”
萧山停下动作,抬眼看了沈青一眼,目光深邃,仿佛能一眼看穿她心底那点小九九:“你自己去。”
“哎哟,我哪有萧大哥你的面子大呀!”沈青立刻换上委屈巴巴的表情,扯住萧山的衣袖轻轻晃,“谁不知道婉儿姑娘每次见你,说话声音都能柔上三分,脸颊飞红云?你去送这饼,她肯定高兴,一高兴,说不定就愿意多聊聊她父亲案牍上那些……有趣的卷宗呢?比如,关于百味楼钱老板当初是怎么在屯子里落脚的呀?备案文书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萧山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显然对“美男计”这个说法很不感冒。他沉默片刻,才沉声道:“沈青,正经事,别胡闹。”
“怎么是胡闹呢?”沈青立刻正色,掰着手指分析,“第一,打探消息是真,关乎屯子安危;第二,借此机会缓和工坊和林主簿的关系是真,日后好多走动;第三,让婉儿姑娘尝尝新鲜点心,联络感情也是真。这叫一石三鸟!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她顿了顿,忽然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再说了,萧大哥你偶尔笑笑,那杀伤力……说不定比我这十篮糖酥饼都管用。就当是为了屯子,牺牲一下……色相?”
萧山被她这话噎住,耳根竟隐隐有些泛红。他瞪了沈青一眼,那眼神里无奈多于责备,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放下磨刀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伸手接过了那篮糖酥饼,语气硬邦邦地:“下不为例。”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却透着一股“壮士一去兮”的决绝。
沈青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几乎能想象出萧山板着一张俊脸,一本正经地将饼递给林婉儿时,那姑娘又惊又喜、手足无措的模样。
笑过之后,沈青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回到屋里,摊开纸笔,将今日所见和打听到的信息一一记录下来:“钱贵、陈字马车、钱老板、五年、百味楼、林主簿……”这些词语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她有种预感,一张无形的网,正在黑山屯悄悄撒开。
夜幕彻底降临,工坊里点起了灯,飘出阵阵晚饭的香气。沈青坐在窗前,一边记录着新饼的配方和今日的发现,一边支棱着耳朵等待萧山归来。远处的百味楼早已灯火通明,人声隐约可闻,在那一片繁华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在院外响起。萧山推门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细看之下,眉宇间似乎比平时更紧绷了几分。他将空篮子放在桌上,言简意赅:“饼送了。”
沈青赶紧给他倒了碗水,急切地问:“怎么样?婉儿姑娘说什么了?”
萧山接过碗,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她收了饼,很客气。问了饼的做法,夸你心思巧。”
“然后呢?”沈青追问,“没提点别的?比如她父亲……”
萧山瞥了她一眼:“闲聊片刻,我依你所言,问及百味楼近日可有什么新菜式。她起初只说些寻常话,后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后来她屏退左右,声音压得很低,说前两日偶然听她父亲与赵百户议事,似乎提及百味楼近日采购的粮米数量远超常例,且多是耐储的糙米,不似酒楼常用。她父亲觉得有些蹊跷,但赵百户只说是酒楼生意兴隆,未深究。”
沈青的心猛地一跳。百味楼大量采购耐储糙米?这绝非寻常酒楼的做派,倒像是……囤积军粮!
“还有,”萧山继续道,“婉儿姑娘还说,钱老板半月前曾以修缮酒楼为名,从外地招揽了一批工匠,但这些人至今未见踪影。她父亲曾随口问起,钱老板只道工程未完,人还在后院做工。”
工匠?失踪的工匠?沈青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结合那辆“陈”字马车,钱贵鬼祟的行踪,以及这异常的大量采购……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渐渐在她脑海中浮现。
“萧大哥,”沈青的声音有些发紧,“这事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复杂。百味楼,绝不仅仅是个酒楼那么简单。说不定跟蛮兵有联系。”
萧山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刀:“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查查那些‘工匠’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