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没想到,十五万万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绝佳掩藏位,会被别人明目张胆的抢走,这在赵觉的暗卫中,是绝无仅有的事。
暗卫营众人都知道,可以抢十五的零嘴,可以抢十五的刀,甚至可以抢十五的俸禄,但不可以抢十五的隐藏地,这是连十四都知道的规矩。
但是十五此刻敢怒不敢言,因为抢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个驰骋疆场,快意恩仇的主子,只是主子现在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赵觉此时十分轻松将自己整个塞进黑暗里,褪去了独属于他的锋芒,毫不起眼的隐藏着,算得上是暗夜里的精灵,只是姿势不太雅观,精壮的身体贴着粗粝的瓦,脖颈微抬,撅着个大腚,像一只暗中狩猎的蜘蛛。
只是蜘蛛盯着的是自己的猎物,他盯着的是自己的“老婆”。
已是亥时,福音寺本该关门,这时却来了位访客,来人如春愁带雨,黛眉蹙雪,杏眼蕴思,活脱脱一位丁香美人。更别说来人未语先轻叹,未诉泪先流。这一副做派,直接将男扮女装的引客师傅的心都揪了起来,当即便将人迎了进去,并在问明来由后,跳过了求签问卜的环节,直接请来了庵主看诊。
庵主:“施主,您的脉象并无问题,想来是缘分未到,或多思多虑,贫僧为您开几服药,按时服用即可。”
云间依旧不语,只是轻咬唇瓣,抬眸预语,又只是环顾四周后,将烦心苦闷咽了下去。
好看的人总是有些特权,庵主当即遣散了众人,轻语道,“施主佛前不语愁,定有他因,不妨和贫僧诉说一二。”
云间眼眸微微向斜上方一抬,显出几分崇敬与可怜。“不瞒庵主,我与家夫成婚三载,未得一子,什么苦药汤子都喝了,就是没什么起色,要是再不能怀孕,恐怕我家那口子就要休了我了。”
十五看向趴的更加贴合屋顶,而显得非人类的赵觉,忽然觉得,三年无一子挺好的,要是真能生,再生个小主子,真是不敢想。但休夫,主子敢不敢休,想不想休,就不一定了。
“十五。”幽暗处传来了仿佛旷古久远的声音,令就算摸鱼溜号,也会留一只眼睛站岗的暗卫心生警惕,他仔细聆听。“练成这样,需要多久。”
顺着赵觉的目光,只能看见一位愁思满面的美人垂泪图。
十五很是直接:“这个也看天赋吧,十二不用学就会演,我学了半辈子,也没学会。”
赵觉不动,只是压抑着声音:“缩骨呢?会……会很疼吗?”
十五敏锐的察觉到了风中的一点不寻常,可他实在不会演戏,“疼,小孩子学缩骨会好一点,毕竟骨头软,就算断了再折回去就是了。成人就费劲些,先服软骨散,再将骨头打碎,辅以汤药,要是天生骨头硬的,练个百十来次也是有的,不过多多练习,总能成的。”
怪不得云间喝多苦的汤药都面不改色,跪了多久都不吭声,断手多疼都不叫嚷,原来是习惯了,可是赵觉不习惯,他不习惯躲在暗处窥伺,他不习惯心脏不受控制的抽疼,他不习惯心中无来由的,肆虐的风。
风吹来了刺骨的寒意,穿破凉皮一样的薄夜,吹起美人的一卷愁思。
云间和庵主又你来我往的打了几个来回,最后以听经诵佛为由住了下来。一起住下来的还有放生“迷路”归来的彩云招,以及一位歇脚的香客--范阳郡王赵空。
范阳郡王:“本王今日回京,见天色已晚,便在佛寺歇歇脚,希望不要打扰了两位夫人。”
前几日还在东郊破屋遇险,今日就来西郊佛寺打扰,还真是忙得很啊,虽然心中碎碎念,但是屋子里仅有的三个人都是演戏的好手,都装出了不熟络,又顾及权势的尴尬模样。
只是演戏总是要配合的,有人不想配合,赵空道,“本王今日闻听喜鹊鸣叫,又见枝头桃花旺盛,必有喜事,没想到在此处得遇夫人这样的美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赵空向云间的方向走着,赵觉蠢蠢欲动,十五想远离现场,又见赵空顺滑的转了个弯,用一柄素扇轻挑起彩云招的下巴。
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被调戏的彩云间,恨得牙痒痒,即便如此,彩云招也是高傲的,她顺着力道将头抬得更高,即便仰视也不带一丝谄媚,反而有种从骨子里脱透出来的自我。
云间拂开扇子,轻盈的将彩云招拉到身后,“郡王身处佛寺,更该庄重,如此行径,不怕流传出去吗?”
赵空:“庄重?皇室的人什么时候庄重过,娶尼姑的,娶堂表亲的,娶比自己大十四岁的宫女的,娶别人妻子的,比比皆是,我就是说了两句话,能怎样?”
彩云招:“不能怎样,但是喜鹊叫了,多半是饿了;大秋天的还开桃花,多半是你眼花了;建议你去看看眼睛和脑子。还有你挺欠扇的。”
赵空反倒笑了,“还是位泼辣美人,我更感兴趣了,这样我是该庄重些,我是赵空,范阳郡王,先祖第十三弟第八代孙,生长于衢州,无父无母,无亲近的宗族,也无官职,敢问姑娘芳名?”
彩云招:“阿招。”
赵空笑得整个狐狸眼,都眯出了好看的形状,“阿招,真是个好名字,跟红袖招的姑娘很配呢。”
彩云招:“谢谢啊!”
赵空:“谢谢?”
彩云招:“是啊,红袖招的姑娘,各个多才多艺,靠一技之长供养自身,既不因出身悲苦便放弃自己,也不因他人诋毁顾影自怜,说我像这么优秀的姑娘,可不得谢谢你啊。”
赵空的狐狸眼不笑了,他的眼眸垂下,又睁开,无论是上挑还是下敛,都将眼睛撑到最大,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
看着这一幕,十五觉得范阳郡王完了。但他未曾想到,作死的人总有新的死法想尝试。
赵空恢复了惯有的算计般的甜笑,“那这位夫人呢?想必也是芳名动心弦吧。”
云间:“我叫阿赵,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赵。”见众人都一脸不信的表情,云间又补充道“我夫君姓赵,我为他改了名字。”
朋友加戏没被告知的彩云招……
两次调戏不成的赵空……
以及听见变相表白的赵觉,差点没把自己从阴影处撅出去。
十五看看一脸无语的赵空,再看看趴出人生新轨迹一脸高兴的赵觉,不禁想,皇室的路一眼望到头了。
调戏不成反被教训的赵空甩袖走了。
彩云招:“这么点子嘴皮子功夫,还敢来我面前卖弄呢,冒犯的话起不到作用时,就跟屁一样。”
云间笑笑,“我现在十分相信,将军所说,你是北地的刚风,自成一色。”
彩云招:“他的嘴里还能说出这种话呢,”她又看看云间,想起了什么,“我就是跟赵觉认识的早,一起共事了几年,外面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你不用听。”
身为女子,在世上闯荡本就艰难,更别说彩云招,一个妙龄女子,以军医身份待在郡王身边那么久,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以前可以不在乎,但现在赵觉有了云间,彩云招总要有所顾忌。
云间:“我从来都没相信过那些传言。”他看向彩云招,学着对方的语气,“谣言在不相信它的人面前,跟屁没什么差别。”
空气微微凝滞,随后是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彩云招的笑声充斥着屋子,“云间,怪不得……赵觉遇到你,算是栽了 。”
云间:“不是栽了,是身边会永远多一个人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但我会努力的,努力和他并肩前行。”
赵觉终于松动他长久僵直的身体,从暗处缓缓滑下去,十五丝滑无比的占据了还有些温度的风水宝地,继续行驶暗卫的职责。
彩云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只得凝练出了一句话,“你觉得范阳郡王是怎么回事?”
是试探,也是隐瞒。
范阳郡王偷潜入京,在破庙遇到蜉蝣阁的杀手,缠斗受伤。百般无奈,看到了医师打扮的彩云招,劫持她为自己医治,没想到是刚出虎穴,又入狼口,治了病,却被人看光了身子,还附赠了美人强有力的巴掌。
赵空可谓是经历了这二十年来最诡异的一夜,他不知道怎么挣扎开了自己的腰带,捂着残破的衣服以一副被蹂躏过的姿态,将前来汇合的属下心疼的眼泪直流,坚决要找到令主子受辱的那个混蛋。
结果一查,女流氓是表叔身边的军医,正在福音寺求子呢。女杀手更是出自福音寺,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可是那天,天太暗,雨太急,赵空什么都没看清,只记得彩云招的眼睛很亮,手很稳,表情很平淡,仿佛眸子里什么都盛不下,又仿佛整个心只能装得下一个病人。他不确定了,想亲自来试试,于是有了刚才那一幕。
听了云间的推测,彩云招十分确定,赵空有病。
有病的赵家人不止他一个,咚咚咚,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赵觉来了。
仅仅是一日不见,云间就有些想赵觉了,他想抱抱他,赵觉却后退一步。“我身上冷,别过了寒气给你。”
云间满不在乎,将赵觉拉进去,靠近烛火,两只手握住赵觉的一只手,揉搓取暖。
暖意自指尖传达到心中,明天一定也是个艳阳天。
[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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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