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盖的光芒渐渐敛去,如同退潮般缩回那薄薄的金属中,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灼热的残影。
空地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霍克教士因极度愤怒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雷蒙德能清晰地感受到靠在他背后的云笙,身体在微微发抖,重量几乎全压了过来。
他知道,刚才那强行催发的“圣迹”,耗尽了这狐狸最后的气力。
机会稍纵即逝。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洪亮而清晰,打破了僵局:“诸位都看到了!圣物有灵,自择其主!它不愿离开虔诚的老约翰,更不愿落入…呃…心思不明者手中!”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霍克教士一眼。
不等霍克反驳,雷蒙德话锋一转,面向脸色变幻不定的老约翰,语气变得温和而充满诱惑:“老约翰,圣物既认你为主,便是你的缘分,也是你的责任。但怀璧其罪,今日之事,难保日后没有宵小觊觎。”他顿了顿,看到老约翰脸上浮现出恐惧,才继续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既然圣物不愿离开你,而霍克教士又担心此物…呃…来历不明,影响信仰纯正。”雷蒙德巧妙地将矛盾焦点转移,“不如,由您,老约翰,自愿将圣物‘捐赠’给教堂,由教会代为保管和鉴定!如此,既全了您对圣者的虔诚,也消除了教士大人的疑虑,更能让全镇信众都有机会瞻仰圣物,岂不三全其美?”
老约翰愣住了,下意识抱紧盐罐盖子:“捐…捐赠?”
霍克教士也愣住了,他没想到雷蒙德会来这一手。
没收和捐赠,性质完全不同。
若是强行没收,镇民暴动在即;若是接受捐赠,他不仅得到了这颇具影响力的“圣物”,还能博得一个“宽容”“接纳”的美名,更能重新将信仰的主动权抓回手中…
雷蒙德不给双方细想的时间,紧接着抛出条件,目光直视霍克教士:“当然,为了表彰老约翰的虔诚,以及补偿他失去…呃…精神寄托的损失,教会应当免除他一家,以及…”他环视周围眼巴巴的镇民,提高了音量,“以及所有今日之前,因旱情而无力购买赎罪券的镇民,今年的赎罪券!以此彰显神的仁爱与教会的慈悲!”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免除赎罪券?!”
“真的吗?霍克教士?”
“银狐圣者显灵了!真的给我们带来福音了!”
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霍克教士身上。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接受条件,意味着到嘴的肥肉飞了一大块,而且变相承认了那“邪物”的地位!
不接受?看看周围那些眼睛发红、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镇民吧!刚才那“圣迹”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老约翰在莉娜轻轻拉拽衣角的提醒下,也终于反应过来,颤声对着霍克教士道:“教…教士大人,我…我愿意捐赠圣物…只求…只求您能免除大家的…”
霍克教士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阴狠地瞪了雷蒙德一眼,又扫过群情激昂的镇民,知道今天若不妥协,恐怕难以收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当然!教会本就以仁爱为本!老约翰如此虔诚,感天动地!本教士…准了!所有圣迹镇镇民,今年的赎罪券…全免!”
“哦!!!”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人喜极而泣。
霍克教士几乎是咬着牙,示意一个执事上前,从老约翰手中接过了那个此刻显得无比烫手的盐罐盖子。
他看也没看,直接塞进袍子里,仿佛多拿一秒都会脏了手。
“现在,狂欢结束!”霍克教士对着人群厉声喝道,试图挽回最后一点威严,“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狠狠剐了雷蒙德和几乎站不稳的云笙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你们等着”,然后带着执事们,灰头土脸却又速度极快地挤开人群,退回教堂,重重关上了大门。
危机暂时解除。
镇民们簇拥着老约翰,如同拥戴英雄般,欢天喜地地散去,空气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短暂的憧憬。
雷蒙德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有机会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云笙。
云笙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碧瞳都显得有些黯淡,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虚弱的笑。
“怎么样…笨蛋商人…我…我说到做到…”他气息微弱,却还不忘炫耀。
“是是是,你最厉害。”雷蒙德无奈,半扶半抱地将他往磨坊方向带,“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差点以为我们要被当成异端烧死了。”
“提前说了…还叫…惊喜吗…”云笙靠在他身上,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在呓语,“茶…我要喝…最好的那个…”
回到阴暗的磨坊,雷蒙德小心翼翼地将云笙安顿在干草堆上,给他盖好唯一的薄毯,又赶紧烧水泡了最浓的一壶茶,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云笙蜷缩着,抱着尾巴,像只受伤的小兽,慢慢陷入了沉睡。
雷蒙德守在一旁,看着云笙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叹了口气。
这家伙,折腾起来是真能折腾,但虚弱的时候,也是真让人放心不下。
傍晚时分,磨坊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雷蒙德警惕地握住匕首,却发现是莉娜和她父亲老约翰。
老约翰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脸上满是感激。
“弗斯特先生…多谢…多谢你们…”老约翰声音哽咽,将布包塞给雷蒙德,“这是…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雷蒙德打开布包,里面是八十枚还带着体温的银马克!他吃了一惊:“这…这么多?哪里来的?”
莉娜小声解释:“是…是之前那个出价二十枚银马克的富农,还有另外几个想买圣物的人…他们偷偷找到爸爸,说虽然圣物捐了,但他们感念银狐圣者的恩德,也感谢爸爸的‘奉献’…硬是凑了这些钱,说是…说是给爸爸的‘补偿’和‘供奉’…”
雷蒙德立刻明白了。
这恐怕不只是补偿,更是一种投资和封口费。
富农们希望老约翰这个“圣物发现者”以后能多在银狐“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同时也用钱堵住他的嘴,免得他后悔捐赠。
这八十枚银马克,并非直接来自拍卖,而是利用了“圣物”带来的无形资产和信用预期,通过私下“转让定金”的形式,提前套现。
他们出售的并非实物(银盖最终给了教会),而是“神迹”这个概念所带来的潜在利益和影响力。
老约翰千恩万谢地带着莉娜离开了,有了这笔钱,他们父女未来的生活有了保障。
雷蒙德掂量着沉甸甸的钱袋,看着沉睡的云笙,心情复杂。
他们确实赚了钱,也某种程度上“帮”了人,但过程之惊险,以及彻底得罪了本地教会的事实,让他心有余悸。
云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笨蛋…雷蒙德…茶…”
雷蒙德无奈地摇摇头,给他掖了掖毯子角。
夜色深沉。
教堂紧闭的大门后,霍克教士对着摇曳的烛火,死死盯着桌上那枚恢复了平凡、甚至有些破旧的银质爪印盖,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面前站着那个尖嘴猴腮的执事。
“查清楚了?”霍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教士大人。”执事低声汇报,“那两个外乡人,商人叫雷蒙德·弗斯特,另一个一直躲在兜帽里的…很神秘,没看清脸。他们之前在枫叶镇也出现过,那边领主鲍尔温大人…好像也吃了他们一个大亏,正在悬赏捉拿一个叫‘弗斯特’的商人和他的…狐耳同伙。”
“狐耳?”霍克教士眼中猛地爆射出精光,“你确定?”
“鲍尔温领主的人是这么说的…说那个同伙,可能不是人…”
霍克教士猛地站起身,在昏暗的烛光下来回踱步,脸上浮现出混合着愤怒、恐惧和…一丝贪婪的神情。
“不是人…狐耳…东方…”他喃喃自语,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执事,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立刻给鲍尔温领主送信…不,直接给地区主教送信!就说…我们这里,发现了使用邪恶巫术、蛊惑人心、亵渎神灵的异端…以及,一个罕见的、价值连城的…‘非人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