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与商旅人》 第1章 月光下的债务人 洛森堡的港区在夜晚散发出一种复杂的臭味。 咸腥的海风、腐烂的鱼虾、木头的霉斑,还有角落里人类排泄物混合的氨气,构成了这里永恒的背景气味。 雷蒙德·弗斯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墙,鼻腔里充斥着这一切,但他此刻无暇顾及。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两张充满戾气的脸,和抵在他喉咙处的冰冷刀锋。 “五十个银马克,连本带利,弗斯特。现在。”说话的是布鲁姆,一个前佣兵,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呼吸带着劣质啤酒的酸腐气。他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讨债人,手段直接。 雷蒙德的后脑勺紧贴着粗粝的墙面,试图让自己显得镇定。“布鲁姆,听我说…我的货,那批葡萄酒,遇到了风暴…” “风暴?”布鲁姆嗤笑一声,刀背拍了拍雷蒙德的脸颊,留下一条冰凉的湿痕,“每个人的钱没了都是因为风暴、海盗或者该死的税率。我的钱只认日期。今天,就是日期。” “我有这个…”雷蒙德艰难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皮袋,动作因为恐惧而有些僵硬,“东方香料,真正的稀罕物,抵你的债绰绰…” 布鲁姆一把夺过,粗鲁地扯开绳口,倒了些许在掌心。 那是些暗红色的颗粒,在昏暗的月光下看不出成色。 他凑近闻了闻,随即啐了一口,将香料狠狠摔在雷蒙德脸上。 “狗屁!这是南边丘陵产的辣木籽磨的,掺了红土!一磅不值五个铜芬尼!你想用这个糊弄我?”布鲁姆的耐心彻底耗尽,眼中凶光毕露,“看来你是想要留下点纪念品了。” 他给旁边的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个壮汉立刻上前,一脚狠狠踹在雷蒙德的肚子上。 剧痛让雷蒙德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差点窒息。 不等他缓过气,一只沾满泥污的靴子就死死踩住了他撑地的手腕,巨大的压力让他感觉骨头快要裂开。 布鲁姆蹲下身,小刀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寒芒,瞄准了雷蒙德被踩住的手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上,就用指头抵利息。很公平,对吧,商人先生?”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雷蒙德。他闭上眼,父亲破产后郁郁而终的模样、空荡荡的仓库、账本上刺眼的红色数字…还有眼前即将到来的残废未来。他完了。 就在冰冷的刀锋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一缕风,毫无征兆地拂过这条死胡同。 这风不对劲。它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甜的香气,像是…桂花?在这污秽之地,这香气纯净得诡异。 紧接着,压在雷蒙德身上的力量消失了。 踩着他手腕的靴子松开了,头顶上布鲁姆粗重的呼吸声也变了调。 雷蒙德惊疑不定地睁开眼。 他看到布鲁姆和他的同伙僵在原地,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但眼神完全变了。 那是一种极度迷离、涣散的状态,瞳孔放大,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淌下浑浊的口水。 他们脸上浮现出痴傻而满足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世间极致的快乐。 “嘿嘿…金子…全是金子…”布鲁姆喃喃自语,松开雷蒙德,朝着空气伸出双手。 “天使…光屁股的天使在对我笑…”他的同伙更是手舞足蹈,朝着巷子深处一堆发臭的垃圾摇摇晃晃地走去。 雷蒙德完全懵了。 他捂着剧痛的腹部,挣扎着靠墙坐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寻那缕奇异的桂花香风的来源。 巷子尽头,连接着码头的地方,有一座废弃的木质瞭望台,年久失修,歪歪斜斜。而就在那瞭望台的顶端,清冷的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勾勒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 他仿佛刚从水中出来,浑身湿透,黑色的长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水珠顺着苍白的肌肤滚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身体线条流畅而优美,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散发着一种非人的、精致的脆弱感。 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月下裸身的突兀景象,而是他头顶那对毛茸茸的、随着他歪头动作轻轻抖动的黑色狐耳,以及从他身后悠然舒展、慵懒盘绕在脚边的——一条蓬松的、毛发丰盈的黑色狐尾。 他似乎刚完成某种仪式,或者只是单纯的沐浴,正旁若无人地伸展着肢体,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猫科动物般的优雅与柔韧。 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边,水珠仿佛变成了滚动的珍珠。 然后,他低下头,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如同野兽般的竖瞳,精准地捕捉到了巷子里狼狈不堪的雷蒙德。 四目相对。 雷蒙德屏住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恐惧、震惊、疑惑,还有一丝被那非人美貌猝然击中的恍惚,交织在一起。 那狐耳少年打量了他几秒钟,目光扫过他廉价的旅行斗篷,沾满污渍的皮靴,以及因为刚才殴打而凌乱不堪的衣着。 最后,视线落在他因为紧握而露出腰间的那块泛着温润光泽的、雕刻着奇异花纹的白色玉佩上。 一个清冽、带着些许奇异腔调,却又悦耳动听的声音,清晰地穿过夜空,落入雷蒙德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哦?一个身上沾着东方味道,却穷得叮当响的西陆人?真有趣。” 月光依旧冰冷,巷口的布鲁姆还在对着垃圾堆痴笑流涎。 雷蒙德靠着墙,手指无意识地抠进石缝,肚子的绞痛和手腕的肿痛提醒他刚才的真实。 但此刻,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瞭望台顶端那个存在身上。 狐耳,尾巴,月光下的**,还有那扭转局面的诡异香气…… 少年——或者说,狐妖——轻盈地坐了下来,双腿悬空晃荡着,毫不在意自身的**。 他支着下巴,碧绿的竖瞳像两汪深潭,饶有兴致地盯着雷蒙德。 “看够了?”他歪着头,狐耳随之抖动,“还是说,西陆人都喜欢这样盯着别人的救命恩人发呆?” 雷蒙德猛地回神,喉咙发干。 他强迫自己运转起商人思维。 危险,但也是机会。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刚才,是你做的?”他指了指巷口那两个还在幻境中手舞足蹈的蠢货。 “一点小小的把戏。”狐妖漫不经心地用尾巴尖扫过脚边的木板,“让他们看到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显然,他们的渴望……挺廉价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为什么帮我?”雷蒙德直接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洛森堡的港区。 狐妖笑了,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真正的狐狸。“帮你?或许吧。更准确地说,是我对‘那个’很感兴趣。”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雷蒙德腰间的玉佩上。 雷蒙德下意识地用手捂住玉佩。 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据说是从一个东方商人那里换来的。 “你认识这个?” “玉州岫玉,雕的是‘云海腾狐’,我家乡的护身符。”狐妖的语气平淡,但雷蒙德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与刚才戏谑截然不同的情绪——某种深沉的、近乎渴望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家传的。”雷蒙德警惕地回答。他不想透露太多。 “家传……”狐妖轻轻重复,若有所思。他抬起眼,目光锐利起来,“那么,身上带着玉州信物的西陆商人,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何沦落到被这种货色逼债的地步?”他朝布鲁姆的方向努了努嘴。 “雷蒙德。雷蒙德·弗斯特。”雷蒙德深吸一口气,知道隐瞒无益,不如展现价值,“一个暂时遇到困难的商人。至于债务……是上一批货出了问题。” “弗斯特……”狐妖品味着这个名字,随即摆了摆手,“我叫云笙。”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月光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流淌,“雷蒙德·弗斯特,你想不想真正摆脱这种困境?不是躲过今天,而是彻底还清债务,甚至……赚到足够你重建商队的财富?” 雷蒙德的心脏猛地一跳。 诱惑太大了。但他保持着冷静:“代价是什么?”他直视着云笙那双非人的眼睛,“你需要我做什么?或者说,你需要这块玉佩?” 云笙发出一声低低的、如同哼笑的声音。“玉佩?它只是个引子。我感兴趣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它代表的……方向。”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那是大海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我来自玉州,遥远的东方。因为一些意外,流落至此。我想回去。” 他的视线转回雷蒙德身上,变得无比认真:“我需要一艘船,一艘能够穿越无尽之海,抵达东方的远洋船。那需要大量的金钱,以及一个熟悉西方航海规则和贸易的合伙人。”他指了指雷蒙德,“你,一个渴望翻身的商人,熟悉西陆。我,一个能解决‘麻烦’的异乡客,渴望归乡。我们各取所需。” 雷蒙德的大脑飞速计算。 一个狐妖?超自然的力量?听起来荒谬绝伦。 但刚才那扭转乾坤的幻术是真实的。 东方……传说中黄金流淌、香料堆积如山的国度。如果他能搭上这条线…… “你能怎么帮我?”雷蒙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紧绷,“像刚才那样,用幻术去偷去骗?” 云笙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那是下乘手段。我的‘能力’,可以用来获取信息,影响判断,规避风险,或者在谈判中……增加一点筹码。真正的财富,需要靠商业的智慧去获取。我听说,你们西陆人最擅长这个,不是吗?”他的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 他轻轻跳下瞭望台,动作悄无声息,像一片羽毛落在雷蒙德面前不远处。 月光下,他**的身体仿佛散发着微光,与周围肮脏的环境形成骇人的对比。 他毫不避讳雷蒙德的目光,仿佛这具皮囊与草木无异。 “我们可以订立一个契约。”云笙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在空中虚点,“我助你积累财富,解决旅途中的各种‘麻烦’。而你,在拥有足够的财力后,负责找到并租用(或购买)一艘能远航东方的船,带我回家。如何?” 雷蒙德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一个**的、非人的、拥有神秘力量的生物,在和他这个穷困潦倒的商人谈一笔合作生意。荒谬,但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我如何相信你?”雷蒙德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又如何保证,在得到你想要的之后,不会……反过来对我不利?”他见识了幻术的可怕,如果云笙愿意,或许能轻易掏空他的心智。 云笙笑了,这次是真正带着愉悦的笑。“聪明的问题。但很简单:我的力量,在此地受到压制。离家越远,我越虚弱。我需要一个‘向导’,一个‘合伙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傀儡。伤害你,对我归乡无益。至于信任……” 他忽然凑近,雷蒙德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甜的桂花香,混合着一种野性的、如同森林般的气息。 云笙的竖瞳紧盯着雷蒙德的双眼,低语道:“你可以选择不相信,然后继续被你的‘债主’追杀,或者今晚就冻死在某条臭水沟里。也可以选择赌一把,赌我能带你摆脱泥潭,走向你父亲可能都未曾想象的财富之路。选择权在你,雷蒙德·弗斯特。” 雷蒙德的呼吸一滞。 他看向巷口,布鲁姆和同伙还在幻境中沉醉。 他摸了摸怀里那袋一文不值的假冒香料,又感受着腰间玉佩温润的触感。 破产、债务、父亲的遗志、东方的传说……以及眼前这个月下狐妖提出的、疯狂而诱人的交易。 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港区夜晚污浊但真实的空气,下定了决心。 “契约成立,云笙。”雷蒙德的声音恢复了商人的沉稳,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云笙看了看他伸出的手,没有去握,只是用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手腕,那肿胀疼痛的地方传来一丝奇异的清凉感,痛楚似乎减轻了不少。 “合作愉快,雷蒙德。”云笙的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光芒,“现在,我们先离开这个臭烘烘的地方。我知道不远处有家酒馆,麦酒虽然酸得像醋,但至少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他转身,**的身体毫不在意地融入巷子的阴影中,只有那条蓬松的黑色狐尾在月光下留下一抹摇曳的轨迹。 雷蒙德站在原地,愣了一秒钟,随即立刻跟上。手腕的疼痛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痴傻状态的布鲁姆,心头没有庆幸,反而升起一股寒意。 这个名叫云笙的狐妖,能如此轻易地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东方的财富,归乡的船票…… 雷蒙德加快脚步,跟上前面那个模糊的身影。冰冷的月光照在他身后,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晚的债,似乎暂时躲过了。 但一场更大、更危险的“交易”,才刚刚开始。 月光,依旧冷冷地照着肮脏的巷道,照着那两个仍在幻梦中痴笑流涎的讨债人。 雷蒙德跟着那非人的身影,消失在港区的迷雾与黑暗里。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的桂花香。 第2章 契约为始 雷蒙德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云笙轻盈的步伐。 那**的身影在堆积的货箱与废弃渔网间穿梭,如同暗夜里的幽灵,只有那条蓬松的狐尾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若隐若现,成为雷蒙德唯一的指引。 他手腕上被云笙尾巴扫过的地方,那股清凉感仍在持续,肿痛奇异般地消退了大半。 “我们…这是要去哪?”雷蒙德喘着气问道,港区复杂的地形和腹部的隐痛让他有些吃力。 “找个能说话,还能听听别人说话的地方。”云笙头也不回,声音飘过来,“你不想立刻知道下一个‘五十分马克’从哪里来吗?” 这句话比任何鞭子都有效,雷蒙德立刻闭上了嘴,紧跟不舍。 几分钟后,他们拐进一条稍微宽敞些的街道,空气里的臭味变成了更复杂的混合体——麦芽发酵的酸气、煮烂的卷心菜味、劣质烟草和汗臭。 一间挂着歪斜木牌、刻着模糊酒杯图案的酒馆出现在眼前,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渗出,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云笙在门口停下,终于转过身,第一次正眼打量雷蒙德的狼狈模样——沾满污渍的旧绒布外套,磨破边的皮靴,以及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 “你就这样进去?”云笙挑了挑眉,碧绿的竖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雷蒙德有些窘迫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不然呢?” 云笙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极快地在雷蒙德的旧斗篷上虚划了几下。 雷蒙德低头一看,没什么变化,但感觉那斗篷似乎…挺括了一些?上面的污渍看起来也没那么刺眼了。 一种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体面”感被加持了上来。 “一点心理暗示的小把戏,”云笙淡淡地说,“让里面那些醉鬼不会第一时间把你当成可以随便抢劫的流浪汉。走吧。”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率先走了进去。 酒馆里的空气浓稠得几乎能切开。 烟雾、汗味和食物馊气混合在一起。 几个水手围着桌子掷骰子,大声叫骂;角落里一个吟游诗人有气无力地拨弄着鲁特琴;大部分人都挤在吧台周围,喝着浑浊的麦酒,高谈阔论。 云笙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走向一个靠墙的、相对安静的角落空位。 雷蒙德紧跟其后,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那仅有的几枚铜芬尼。 “两杯麦酒。”云笙对那个指甲缝里满是黑色污垢、正用一块油腻抹布擦杯子的酒保说道,语气自然得仿佛他是这里的常客。 酒保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雷蒙德那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斗篷上停留一瞬,没多问,倒了两大木杯泛着泡沫的酸黄色液体,“砰”地放在桌上。“四个铜芬尼。” 雷蒙德肉痛地摸出钱币付了账。 云笙已经端起杯子,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随即微微蹙眉:“果然像醋。” “你之前没喝过?”雷蒙德也喝了一口,那酸涩粗糙的口感让他龇牙咧嘴。 “我的嗅觉和味觉比你们灵敏得多。”云笙放下杯子,不再碰它,目光却像最精准的罗盘,开始扫视整个酒馆,“所以,弗斯特商人,听听看。财富的声音,往往藏在醉汉的牢骚里。” 雷蒙德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忽略环境的不适,竖起耳朵。 “…该死的领主,新盐税是要逼死我们…” “…北边来的船说羊毛价格跌了…” “…我那婆娘又生了个赔钱货,多一张嘴吃饭…” 碎片化的信息涌入耳中。 雷蒙德努力筛选着。 盐税…羊毛…他看向云笙,发现对方正专注地听着不远处一桌人的谈话。 那是几个穿着粗布衣服、像是小贩或者农夫模样的人,正愁眉苦脸地抱怨。 “…枫叶镇是待不下去了!领主老爷说每户每月吃盐超过三磅就得交重税,这不明摆着逼我们买他那掺了一半沙子的官盐吗?” “唉,能怎么办?跑?跑到别处也一样…” “听说税务官过几天还要来核查人口,这不是要命吗…” 云笙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转过头,看向雷蒙德,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狐狸般的微笑。 “听到了?”他轻声问。 雷蒙德点头,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盐税…包税制。 领主向上级承包了税额,多收的归自己。 他想方设法提高盐价,或者限制私盐,逼民众买他的官盐,从中牟取暴利。” “所以?”云笙饶有兴致地引导。 “所以…这里有漏洞。”雷蒙德的眼神锐利起来,“征税官无法精准统计每户实际用盐量。而且,领主心里有鬼,他怕上级查账,怕民众暴动…” 云笙的笑意加深了:“一个心里有鬼,又贪得无厌的人,通常也很好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点酒杯里的麦酒,在油腻的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像是一枚印章。“你父亲留下的那块玉佩,上面的雕刻,能模仿吗?稍微修改一下?” 雷蒙德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心脏猛地加速跳动:“你…你想伪造身份?!” “不是伪造,”云笙纠正道,碧瞳里闪着光,“是‘扮演’。扮演一个从首都来的,专门调查地方税务是否合规的…‘税务稽查员’。” 雷蒙德倒吸一口凉气。 这太疯狂了!冒充税务官员,一旦被识破,绞刑架就是唯一归宿! “你疯了!这怎么可能成功?我们连像样的衣服和文书都没有!” “衣服?”云笙指了指雷蒙德那件被施加了“心理暗示”的斗篷,“在‘需要’它看起来像天鹅绒镶边官袍的人眼里,它就会是。文书?”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真正的稽查员,需要靠一纸文书证明身份吗?不,他们靠的是气势,是谈吐,是那种‘我知道你所有秘密’的压迫感。而你,雷蒙德·弗斯特,一个曾经也算见过点世面的商人,演得出这种气势。” 他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想想看,我们不需要长期伪装,只需要接触领主一次,唬住他,让他相信我们是来查他私藏盐税的。一个心虚的人,会怎么做?” 雷蒙德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他会…尽力讨好,平息事端。甚至可能…主动出让一部分利益,比如,低价‘处理’掉一批他急于出手平账的‘官盐’给我们?” “然后,”云笙接上,笑容狡黠,“我们拿着这批低价盐,转手卖给邻镇正缺盐的商人。差价,就是我们的第一桶金。” 雷蒙德感到口干舌燥,不是因为麦酒,而是因为这个计划背后巨大的风险和同样巨大的利润。 他看着云笙那双非人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不确定。但没有,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和玩味。 “你的幻术…能确保万无一失?”雷蒙德最后确认道。 “对付一个被贪婪和恐惧蒙蔽心智的乡下领主,足够了。”云笙自信地说,“当然,细节需要完善。比如,我们得‘恰好’在他为盐税焦头烂额时出现。比如,你需要一套完美的说辞…” 就在这时,酒馆门被猛地推开,带着夜晚的寒气。 两个身影堵在门口,正是布鲁姆和他的同伙! 他们眼神恢复了清明,但充满了暴怒后的赤红,显然已经从幻术中挣脱,并且一路追踪了过来! “找到你了!弗斯特!还有那个耍把戏的小怪物!”布鲁姆咆哮着,大步跨进来,酒馆里的嘈杂瞬间低了下去,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 雷蒙德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只有空荡荡的匕首鞘。 云笙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依旧悠闲地坐在那里,只是端起那杯他嫌弃无比的麦酒,对雷蒙德说:“低头,看桌子。” 雷蒙德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做。 就在布鲁姆气势汹汹地走到他们桌边,伸手要抓向雷蒙德衣领的瞬间—— 云笙将杯中剩余的麦酒,看似随意地往桌上一泼。 “哗啦——” 酒液泼洒开来。 在布鲁姆和他的同伙眼中,那泼洒开的浑浊液体,在接触到肮脏木桌的瞬间,骤然变成了燃烧的、跳跃的金色火焰! 不仅如此,火焰还顺着桌腿蔓延,瞬间引燃了他们的裤脚! “火!着火了!”同伙惊恐地大叫,疯狂拍打自己的腿。 布鲁姆也吓得后退一步,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那灼热的触感和逼真的视觉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而在这真实的混乱与虚幻的火焰中,云笙缓缓抬起头,那双碧绿的竖瞳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看向布鲁姆。 没有言语,但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布鲁姆。 布鲁姆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看还在拍打“火焰”的同伴,又看看眼前这个妖异少年,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这根本不是他能理解的力量! 云笙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同伴的怪叫:“你的钱,三天后,连本带利,在‘老码头’仓库区,第七个仓门前,会有人给你。现在,滚。”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布鲁姆脸色变幻,恐惧最终压过了贪婪。 他一把拉住还在“灭火”的同伙,几乎是拖着对方,狼狈不堪地冲出了酒馆,连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酒馆里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议论,显然都把布鲁姆两人当成了突然发疯的醉鬼。 雷蒙德抬起头,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又看向桌面——那里只有一滩正在流淌的酸臭麦酒,哪有什么火焰? 他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云笙力量的诡异与可怕。 这不是街头戏法,这是能直接扭曲感知的能力。 云笙就像没事人一样,拿起之前没吃完的一块黑面包(不知他何时弄来的),掰了一小块,优雅地送进嘴里,虽然立刻又皱了皱眉,显然对味道很不满意。 “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语气轻松地说,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两只苍蝇,“布鲁姆那种人,恐惧持续不了三天。我们最好明天一早就出发去枫叶镇。”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云笙,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你刚才对布鲁姆说的…三天后老码头…” “骗他的。”云笙干脆地说,用尾巴尖扫掉嘴角并不存在的面包屑,“三天后,我们早就在数盐贩子给我们的银马克了。或者…在某个地牢里等着被吊死。”他说后面那种可能时,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雷蒙德:“…” 他看着眼前这个能用最天真无辜的表情,说着最惊心动魄的话语,做着最匪夷所思之事的狐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踏上了一条何等疯狂的贼船。 但船已离岸,没有回头路了。 “好,”雷蒙德拿起自己那杯没怎么喝的麦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让那酸涩的液体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明天一早,去枫叶镇。” 他需要钱,需要很多钱。而身边这个危险的“合伙人”,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云笙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放下了那块让他嫌弃的黑面包。 他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完美的身体曲线在昏暗光线下惊心动魄。 “走吧,找个能睡觉的地方。我希望至少有个干燥的草垛。”他率先向酒馆外走去,狐尾轻轻摆动,“对了,弗斯特,下次记得带点东方茶叶。你们西陆的饮料,简直是对舌头的酷刑。” 雷蒙德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着跟上。 酒馆外,夜还深。 布鲁姆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更大的冒险即将开始。 雷蒙德摸了摸怀里那几枚仅剩的铜芬尼,开始认真思考,如何用这点钱,在明天找到一辆愿意载他们去枫叶镇的便宜马车。 而走在前面的云笙,则仰头看着被城镇灯火映得有些昏红的夜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低语: “玉州…又近了一步。”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肮脏的街道上,一前一后。 一个在计算着马车的费用和盐价的差价。 一个在遥望着看不见的东方。 他们被一条无形的契约捆绑在一起,走向未知的晨雾。 酒馆里,那滩泼洒的麦酒,正沿着桌腿,一滴一滴,渗进满是污垢的地板缝隙。 第3章 盐税之隙 天刚蒙蒙亮,港区的雾气尚未散尽,雷蒙德就花光了身上最后一枚铜芬尼,雇了一辆运干草的破旧马车前往枫叶镇。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浑身散发着烟草和牲口的气味。 云笙对颠簸的车厢和扎人的干草表达了强烈不满,全程蜷在他的尾巴里,只露出一双满含怨气的碧色眼睛。 “就不能雇辆带篷的吗?”他的声音闷闷地从绒毛里传出来。 “不能,”雷蒙德没好气地清点着怀里仅剩的几颗作为早餐的干瘪苹果,“因为我们没钱。或者你更愿意用你的尾巴跑过去?” 云笙的尾巴威胁性地扫过雷蒙德的脸,留下一阵痒意。“粗鲁的西陆人。” 接近傍晚,马车抵达枫叶镇。 镇子不大,依偎着一条浑浊的小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贫穷村镇的沉闷气息。 木头和泥砖垒成的房屋大多低矮破败,镇民们脸上带着愁苦和麻木。 雷蒙德和云笙在一家招牌歪斜、名为“沉睡野猪”的旅店前下了车。 旅店大堂兼作酒馆,光线昏暗,几个本地人正就着盐渍豌豆喝麦酒,话题无一例外围绕着该死的盐税。 “…老汉斯家昨天被罚了五个银马克,就因为他婆娘腌菜多用了半磅盐!” “…领主府的狗都比我们吃得好!” “…听说税务官过两天就来查户口,这日子没法过了…” 雷蒙德要了最便宜的房间,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把瘸腿椅子。 他关上门,立刻压低声音对云笙说:“听到了?情况比我们想的还糟。领主这是往死里逼他们。” 云笙已经跳上唯一的那张床,用尾巴把灰尘扫到一边,优雅地趴下,仿佛那是他的专属王座。“越糟,我们的机会越大。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看到一根稻草都会抓住。一个被贪婪和恐惧填满的领主,破绽也多。”他歪头看着雷蒙德,“你的‘剧本’背熟了吗,稽查员大人?”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从行囊里拿出那件旧斗篷,仔细拍打,又拿出父亲留下的那块玉佩,摩挲着上面的云狐雕刻。“基本框架有了。但细节需要临场发挥。关键是气势,对吧?” “没错。”云笙跳下床,走到雷蒙德面前,伸出指尖,再次在那件旧斗篷上虚点。 这一次,雷蒙德清晰地感觉到,斗篷的质感似乎真的发生了微妙变化,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约泛出一种深蓝色天鹅绒才有的光泽,边缘也仿佛有了精致的银色滚边。“记住,在那些‘相信’你身份的人眼里,你穿的就是官袍。至于这个…”他拿过雷蒙德手中的玉佩,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那温润的白玉表面,竟浮现出一个复杂的、带着鹰徽印记的暗纹,看起来像某种官方印鉴。“这是‘稽查司’的暗记,足够唬住乡下人了。” 第二天上午,雷蒙德穿着他的“天鹅绒官袍”,腰间挂着“官方印鉴”,带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倨傲,走向坐落在小镇唯一高处、以粗糙石块垒成的领主城堡。 云笙则隐去身形(用他的话说,是“降低存在感”,让守卫下意识忽略他),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城堡门口的卫兵穿着锈迹斑斑的锁子甲,懒洋洋地靠着长矛。 看到雷蒙德这身“行头”和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立刻站直了身体。 “我是从王都来的弗斯特稽查官,”雷蒙德声音冷淡,模仿着记忆中那些税务官的腔调,“关于枫叶镇的盐税征收情况,需要面见领主大人,核查账目。” “稽…稽查官?”卫兵脸色一变,显然听过这类人物的厉害,“大人…您,您有文书…” 雷蒙德冷哼一声,微微掀起斗篷,露出腰间那枚闪烁着暗纹的玉佩,目光锐利地盯着卫兵:“怎么?我的身份,需要向你证明?还是说,领主大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账目,怕被核查?” 那卫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看到那“官方印鉴”,哪里还敢阻拦,连忙躬身:“不敢不敢!大人请进,我立刻去通报领主大人!” 领主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穿着紧绷的丝绸外套,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成色并不怎么好的红宝石戒指。 他正在享用一份油光锃亮的烤鸡,听到通报,差点被鸡腿噎住。 他匆忙擦着嘴迎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而紧张的笑容。 “哎呀呀,不知稽查官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小眼睛飞快地扫过雷蒙德的“官袍”和玉佩,尤其是在那暗记上停留片刻,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大人此次前来,是为了…” “例行核查,领主大人不必紧张。”雷蒙德自顾自地走到主位坐下,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主要是…最近王都收到一些关于边境地区盐税征收的…不太和谐的奏报。陛下很关心民生。”他故意把“民生”两个字咬得很重。 领主的脸色瞬间白了三分,干笑道:“大人明鉴!我们枫叶镇一向严格遵守王国税法,绝无苛扣!只是…只是近来领地上开销甚大,维护城堡,雇佣卫兵…这盐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哦?”雷蒙德端起仆人奉上的、带着霉味的葡萄酒,轻轻晃了晃,却没喝,“可我听说,镇民们抱怨官盐质次价高,甚至…有人怀疑,实际征收的税额,与上交王都的数额,有些…对不上?”他抬起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领主。 领主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酒杯差点脱手。“污蔑!纯属污蔑!大人,这是有心之人构陷!”他急声辩解,汗水流得更多了。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背景般安静站在雷蒙德侧后方的云笙,轻轻动了一下手指。 在领主眼中,这位年轻稽查官身后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随从,突然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碧绿,竖瞳,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情感,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接看到他内心最深处的肮脏秘密。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随从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洞悉一切的嘲讽笑容。 领主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随从…绝不是普通人! 雷蒙德将领主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知道云笙的“助攻”生效了。 他放下酒杯,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领主大人,我此次是私下核查,尚未正式立案。有些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领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凑近:“大人请明示!只要能平息此事,在下…在下一定尽力配合!” 雷蒙德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故作沉吟:“嗯…我一路行来,见镇民生计艰难,若此时爆出税务丑闻,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这样吧,我听说你这里有一批…‘积压’的官盐?” 领主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有!有!确实有一批,正准备…呃…处理掉。” “正好,”雷蒙德淡淡道,“我认识一位商人,正需要一批盐。你若愿意以…市价的七成,将这批盐‘处理’给我这位朋友,我或可在报告上,写明枫叶镇盐税征收‘虽有瑕疵,但领主积极配合核查,并主动平抑盐价,惠及民生’。” 用一批本来就要掺沙卖高价的盐,换取税务稽查的平安过关,甚至还能落个“惠及民生”的名声?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领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胖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容:“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就按大人说的办!七成!我立刻让人准备契约!” 契约很快被拿来,羊皮纸上墨迹未干。雷蒙德仔细检查了条款,确认是购买一批“官盐”,价格确为市价七成,交割地点在镇外仓库,三日内付清款项——他使用的是那张即将过期的异地信用证。 就在雷蒙德准备签字时,一直站在领主身后,那个眼神锐利、脸上带着一道疤的老管家,突然低声在领主耳边说了句什么。 领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疑惑地看向云笙。 云笙依旧面无表情,但雷蒙德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老管家走上前一步,向雷蒙德微微行礼,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云笙:“稽查官大人,这位是…?” “我的助手。”雷蒙德不动声色地将云笙挡在身后半侧,语气带着不悦,“怎么,我的随从也需要向阁下报备?” “不敢。”老管家低下头,但眼神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只是觉得这位…助手先生,气度不凡,不似常人。”他特别强调了“不似常人”四个字。 雷蒙德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老家伙看出了什么。 他必须立刻结束这场会面。 “我的助手如何,不劳阁下费心。”雷蒙德拿起笔,迅速在契约上签下名字,语气转冷,“契约已签,希望领主大人尽快备好货物。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说完,他不再给领主和管家任何提问的机会,拿起自己那份契约,转身便走。 云笙立刻跟上,自始至终,没再看那老管家一眼。 走出城堡,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雷蒙德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老家伙…”他低声道。 “嗯,”云笙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凝重,“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是个见过血的。而且…他的意志比那肥猪领主坚定得多,我的幻术对他影响有限。他可能没看穿本质,但肯定起了疑心。” “我们必须尽快完成交易,离开这里。”雷蒙德握紧了手中的契约,那张轻飘飘的羊皮纸,此刻重若千钧。 成功近在咫尺,但阴影也已悄然笼罩。 雷蒙德和云笙快步穿过枫叶镇肮脏的街道,向着旅店走去。 在他们身后,城堡高高的窗户后,老管家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对身旁的侍卫低声吩咐: “去查查,王都最近,有没有派来这么年轻的稽查官。” 第4章 反转与脱身 回到“沉睡野猪”旅店那间破旧房间,雷蒙德立刻反手插上门栓,后背紧贴着冰凉木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契约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羊皮纸边缘已有些潮湿。 “那老家伙,像条嗅到肉味的鬣狗。”雷蒙德心有余悸。 云笙已经跳回床上,用尾巴把自己卷成一个舒适的毛球,只露出尖耳朵和碧瞳,懒洋洋地说:“放心,他最多是怀疑,看不穿我的把戏。不过,他肯定会让那肥猪领主多留个心眼。” “所以我们得快点。”雷蒙德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脏兮兮的亚麻布窗帘一角,望向外面尘土飞扬的街道,“交易定在明天中午,镇外旧仓库。我总觉得…太顺利了。” “贪婪的人总是这样,”云笙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尖尖的犬齿,“又想吃肉,又怕烫嘴。他既想用这批盐堵你的嘴,又怕你是真来查他的。我猜…他明天不会乖乖交货。” 雷蒙德猛地转头看他:“你是说…他会耍花样?” 云笙的尾巴尖俏皮地晃了晃:“比如,在仓库埋伏几个拿刀子的朋友?或者,检查一下你那位‘商人朋友’的付款凭证?” 雷蒙德脸色沉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行囊前,翻出那张边缘磨损、即将过期的异地信用证。 “幸好用的是这个。就算他们抢去,也是一张快要作废的废纸。” 但他随即又皱起眉,“可盐怎么办?没有真金白银,我们拿不到货。” “谁说要拿货了?”云笙歪着头,碧瞳里闪着狡黠的光,“我们只要‘看起来’拿到了货,并且‘成功’转手就行了。” 雷蒙德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怦怦直跳:“你是说…幻术?可那么多盐…” “又不是要把石头真的变成盐,”云笙跳下床,走到房间中央,轻轻跺了跺脚,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只需要让该看到的人,‘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就行了。重点是速度,在幻术失效前,完成‘交易’,拿到钱,然后…”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溜走的手势。 “这太冒险了!”雷蒙德压低声音,“万一被识破…” “呆子,”云笙白了他一眼,尾巴不满地扫过雷蒙德的小腿,“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买家’,一个真正的,愿意付现钱的买家。而且,要快。” 雷蒙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邻镇…黑岩镇,那里有个盐商,叫奥尔多,我父亲跟他打过交道,为人还算公道,而且一直抱怨枫叶镇的官盐质量差还贵。如果我们能弄到‘低价盐’的消息,他肯定感兴趣。” “那就去找他。”云笙说,“今晚就去。用你那张巧舌如簧的商人嘴巴。” “怎么去?我们连租马车的钱都没了!” 云笙走到窗边,看了看下面街道上一个推着独轮车、叫卖着蔫巴巴蔬菜的老农,又看了看旅店后院那辆堆满干草、车夫正在打盹的旧马车,嘴角勾起:“看来,得借用一下别人的交通工具了。” 半小时后,旅店后门。 云笙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对着那匹拉车的瘦马轻轻一弹。 那匹原本无精打采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车夫被惊醒,嘟囔着去检查马具。 趁此机会,云笙和雷蒙德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干草堆深处。 “你确定这能行?”雷蒙德压低声音,干草扎得他脖子发痒。 “一点小小的刺激,”云笙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带着桂花香,“让它觉得不舒服,想快点回家。而车夫的家,正好在黑岩镇方向。他会‘自愿’送我们一程的。” 果然,没过多久,车夫骂骂咧咧地爬上驾车座:“该死的畜生,今天怎么这么躁!算了,反正干草也送完了,早点回去也好!”他一甩鞭子,马车晃晃悠悠地启动了。 雷蒙德在干草堆里,对云笙投去一个混合着惊叹和无奈的眼神。 云笙则得意地晃了晃耳朵,用口型无声地说:“看,贤惠吧?” 一路颠簸,在夜幕完全降临前,马车进入了稍大一些的黑岩镇。 雷蒙德和云笙在镇口溜下马车,找到了盐商奥尔多的铺子。 奥尔多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手指因为常年接触盐巴而粗糙开裂。 “弗斯特?”奥尔多借着油灯打量雷蒙德,有些惊讶,“老弗斯特的儿子?听说你…遇到点麻烦?” “暂时的,”雷蒙德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值得信赖,“奥尔多先生,我有个机会,能弄到一批枫叶镇的官盐,价格只有市价的六成五。” 奥尔多的眼睛立刻亮了,但商人的谨慎让他眯起了眼:“六成五?弗斯特,你确定?老鲍尔温(枫叶镇领主)那个铁公鸡肯这个价卖盐?而且,他的盐掺了一半沙子!” “这批是‘积压’的,他急着出手。”雷蒙德面不改色,“质量我可以保证。明天中午,在枫叶镇外旧仓库交割。你带现钱提货,当场验货,□□。如何?” 奥尔多心动了。这个价格,就算质量稍次,转手也有巨额利润。“你确定能拿到货?” “契约在此。”雷蒙德展示了一下那张羊皮纸,“我自有我的渠道。” 奥尔多盯着契约看了半晌,又看看雷蒙德,最终,利润战胜了疑虑。“好!弗斯特,我就信你一次!明天中午,我带钱和车队过去!要是你敢耍我…”他拍了拍腰间的一把短刀。 “放心,奥尔多先生,我们是做生意,不是结仇。” 离开奥尔多的铺子,雷蒙德感觉内衣都被冷汗浸湿了。 云笙则若有所思地说:“他拍刀子的动作,和那个老管家真像。你们人类表达威胁的方式真单调。” 第二天中午,阳光炙烤着枫叶镇外的旧仓库。 这座木石结构的仓库孤零零地立在河边,周围是半人高的荒草。 雷蒙德和云笙先到一步。 仓库里果然堆满了用麻布包裹、摞得高高的“盐包”。 领主鲍尔温带着几个护卫,还有那个眼神阴鸷的老管家已经到了。 “稽查官大人,货都备好了,您看…”鲍尔温搓着手,脸上堆笑,但眼神不时瞟向仓库外。 “我的商人朋友马上就到。”雷蒙德镇定地说,暗中对云笙使了个眼色。 云笙指尖微动,一缕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在雷蒙德和即将到来的奥尔多眼中,那些麻布袋里装的就是雪白的盐粒。 但在领主和他的手下眼中,它们依旧是…掺着沙土的官盐。 很快,奥尔多带着两辆马车和几个伙计赶到了。 他跳下车,迫不及待地走到一堆“盐包”前,用随身的小刀划开一个口子,伸手捻起一些“盐粒”看了看,又尝了尝(在幻术影响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成色不错!弗斯特,你没骗我!”他转身示意伙计搬货,同时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雷蒙德。“这是货款,点一点。” 雷蒙德接过钱袋,入手沉重,是货真价实的银马克。 他心中狂喜,但面上不动声色,将那张信用证递给领主鲍尔温:“领主大人,这是付款凭证,您可在任何一家‘金雀花’商会支取。” 鲍尔温接过信用证,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他现在只盼着这批“烫手山芋”赶紧离开他的地盘,并把这位瘟神稽查官送走。 就在奥尔多的人开始忙碌地搬运“盐包”,雷蒙德准备和云笙功成身退之时—— 一直冷眼旁观的老管家突然动了!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剑,指向云笙,厉声喝道:“拦住他们!这些盐是假的!他们是一伙的骗子!” 仓库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奥尔多的伙计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领主鲍尔温愣住了。 雷蒙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云笙却笑了。 在那剑锋所指之下,他笑得格外明媚,碧绿的竖瞳闪过一丝金光。“假的?”他轻声反问,尾巴悠然一晃。 下一秒,在奥尔多和他的伙计眼中,那些刚刚搬上马车的、雪白的“盐包”,突然变回了它们原本的模样——一捆捆干燥的、用来喂马的草料! “草…草料?!”奥尔多失声惊呼,猛地看向雷蒙德,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弗斯特!你敢耍我?!”他锵的一声抽出了短刀。 而在领主鲍尔温和老管家眼中,看到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他们看到的,是奥尔多的人正把他们珍贵的、掺了沙土的“官盐”一包包搬上陌生人的马车! 而那个随从,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 “住手!那是我的盐!”鲍尔温领主气得浑身肥肉乱颤,对着奥尔多怒吼,“给我把盐放下!” 奥尔多则以为领主在演戏,怒极反笑:“你的盐?这明明是我的钱买的草料!不对,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他挥着短刀就要冲向雷蒙德。 场面彻底混乱!奥尔多想找雷蒙德算账,鲍尔温想抢回“自己的盐”,两拨人互相推搡、叫骂,几乎要动起手来。谁也没空再去管雷蒙德和云笙。 “就是现在!”云笙一把拉住雷蒙德的手,冰凉柔软的触感让雷蒙德一个激灵。 两人趁乱冲出仓库,一头扎进仓库外茂密的荒草丛中,向着远处河边的树林狂奔。 身后传来领主气急败坏的咆哮和盐商愤怒的咒骂,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雷蒙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怀里那袋银马克硌得他生疼,却带来无比真实的喜悦。他回头望去,仓库在视野里越来越小。 “他们…他们不会追来吧?” 云笙跑在他身边,姿态轻盈,呼吸平稳,狐耳机警地转动着。“短时间内不会。等他们打累了,发现盐包里要么是草料,要么是沙子,而那张信用证也是快过期的废纸时…”他顿了顿,嘴角弯起恶作剧得逞的弧度,“估计还得再打一架,来决定找谁算账。” 雷蒙德想象着那场面,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劫后余生的畅快感席卷全身。 两人冲进树林,沿着河边一路向下游跑去。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点。 跑了不知多久,确认彻底安全后,两人才停下来,靠着一棵大树剧烈喘息。 雷蒙德掏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打开,银马克在林间光线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他仔细数了数,足足六十个!扣除即将到期的信用证面额,他们净赚了接近四十个银马克! “我们…成功了!”雷蒙德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拿起一枚银马克,递给云笙,“给,你的那份。” 云笙却没接,只是用那双碧瞳看着他,歪了歪头:“先留着吧。租船的钱,还差得远呢。”他转身,望向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树林,“现在,我们可以买辆像样点的马车了。还有,”他回过头,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买点真正的茶叶。我受够你们西陆的刷锅水了。” 雷蒙德看着他在光斑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侧影,将那枚银马克紧紧握在手心。 河水潺潺,林鸟鸣叫。 枫叶镇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一丝模糊的喧嚣。 雷蒙德和云笙相视一笑,转身继续向东而行。 他们身后,那场因贪婪和幻术而起的闹剧,才刚刚进入**。 第5章 途径圣迹镇 新买的二手马车吱呀作响,但比起之前的干草堆,已是天堂。 雷蒙德小心地驾驭着这匹同样不算年轻的驽马,车厢里堆着他们不多的行李——包括一小袋上等的东方茶叶,这是云笙用“不喝茶就拒绝提供任何幻术援助”威胁来的成果。 “所以说,四十个银马克,听着不少,”雷蒙德一边驾车,一边对着车厢絮叨,“但扣除马车、马、茶叶、路上吃住……剩下的,距离租一条能横渡无尽之海的船,还差得像个乞丐梦想住进国王的城堡。” 车厢帘子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云笙探出半张脸,狐耳在微风中轻颤。 他嫌弃地瞥了一眼路边扬起的尘土,立刻又缩了回去,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所以,聪明的商人先生,下一个‘枫叶镇’在哪里?我的尾巴可不想一直待在这颠簸的破木头盒子里。” “机会需要寻找,不是每个镇子都有个蠢到会相信假冒稽查官的领主。”雷蒙德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道路两旁因缺水而有些蔫黄的田地,“而且,我们得小心点,‘弗斯特’和‘他的狐耳同伴’的名声,说不定已经传到某些人耳朵里了。” 时近中午,他们抵达了一个名为圣迹镇的地方。 镇子比枫叶镇大不了多少,唯一显眼的建筑是广场中央一座用粗糙白石砌成的教堂,尖顶上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风向鸡。 但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是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氛。 “好像有点不对劲。”雷蒙德勒住马,让马车停在广场边缘。 只见人群前方,一个穿着黑色教士袍、身形干瘦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个木箱上,挥舞着一卷羊皮纸,声嘶力竭地喊着:“……忏悔吧!罪人们!这场干旱就是神对你们怠慢和不信的惩罚!唯有诚心忏悔,购买赎罪券,才能平息神的怒火,求得甘霖!” 他脚下,几个穿着褪色制服的教会执事,正挨个向面黄肌瘦的镇民收取铜芬尼,然后递过去一张盖着红印的粗糙纸片——赎罪券。 “我…我只有这么多了…”一个老妇人颤抖着掏出一个破布包,倒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币。 “不够!最少五个铜芬尼!”执事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不想你的灵魂下地狱,就凑够钱再来!” 雷蒙德和云笙对视一眼。 “看来,‘神’的生意,在这里很好做。”云笙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服、头发花白的老制绳匠,拉着一个眼眶通红的小姑娘,挤到了前面。 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霍克教士,”老制绳匠的声音带着恳求,“我…我买一张赎罪券。我用这个抵…”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把雕刻着简单花纹、但木质细腻的旧木梳,“这是我妻子留下的…她生前最喜欢…” 那名叫霍克的教士瞥了一眼木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脸上还是挂着悲天悯人的表情:“老约翰,神的恩典不能用这些世俗之物衡量。五个铜芬尼,或者等价的东西。你这把梳子…”他故意拉长声音。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执事一把夺过梳子,掂了掂,嗤笑道:“破木头玩意儿,最多值两个铜芬尼!差得远呢!” 老约翰急了,想去抢回梳子:“还给我!那是我妻子的…” “滚开,老东西!”那执事用力一推,老约翰踉跄着向后倒去,被他身边的小姑娘死死扶住才没摔倒。 周围一片寂静,镇民们脸上满是麻木和隐忍。 雷蒙德皱紧了眉头。 云笙的碧瞳里则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但他按捺住了,只是尾巴在车厢里不悦地甩动了一下。 “看到了?”雷蒙德低声对车厢里说,“比盐税更可恶的生意。贩卖虚无的希望。” “希望?”云笙冷哼,“分明是恐惧。” 雷蒙德将马车赶到广场角落一家兼营铁匠铺的酒馆门口,打算喂马并打听点消息。 他刚跳下马车,那个扶着老约翰的小姑娘就偷偷跟了过来。 她约莫十四五岁,瘦骨嶙峋,但眼睛很亮。 “先生…”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很小,“你们…是外来的商人吗?” 雷蒙德警惕地看着她:“有事?”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我…我叫莉娜。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父亲…他要把家里最后一点买粮食的钱,还有妈妈唯一的遗物,都拿去换那张没用的纸…”她的眼眶又红了,“我听说商人最聪明,办法最多…求求你们,能不能…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父亲别再相信那个霍克教士了?我…我可以帮你们洗衣服,或者…我编的草绳很结实…”她举起一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小手。 雷蒙德愣住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请求。 他下意识地看向马车。 车厢帘子一动,云笙探出头来,这次他戴上了宽大的兜帽,遮住了耳朵。 他打量着莉娜,目光在她那双充满希冀又绝望的眼睛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雷蒙德,挑了挑眉,用口型无声地说:“生意来了。” 雷蒙德把云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疯了?跟教会作对?我们还想不想活了?” “谁说要跟教会作对了?”云笙碧瞳一转,狡黠得像只真正的狐狸,“我们只是…给镇民们提供另一个‘选择’。一个更…实惠,而且看起来更‘灵验’的选择。” “什么意思?” “我刚才听那些镇民嘀咕,”云笙示意了一下酒馆里几个正在喝闷酒、低声抱怨的本地人,“他们说,百年前这里大旱,是一只‘银狐’显灵,降下甘霖,救了镇子。后来教会来了,才改信了现在这个神。” 雷蒙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心脏猛地一跳:“你是说…利用那个传说?” “不是利用,是‘复兴’。”云笙纠正道,兜帽下的笑容带着一丝危险,“一个古老的、本地的守护圣者,对抗一个外来的、只知道收钱的教会…你觉得,绝望中的人会更相信谁?” “这太冒险了!”雷蒙德感到头皮发麻,“伪造神迹?被教会发现,我们会直接被绑上火刑柱!” “呆子,”云笙不满地用尾巴隔着袍子扫了他一下,“谁说我们要伪造了?我们只是…让一些被遗忘的‘圣物’,重见天日而已。重点是让老约翰,还有像他这样的人,有一个精神寄托,不用再被教会榨干骨髓。顺便…”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诱惑,“赚一点必要的‘活动经费’。那位霍克教士,看起来可捞了不少。” 雷蒙德内心激烈挣扎。 一方面,他不想招惹教会;另一方面,莉娜那双绝望的眼睛和云笙描绘的“活动经费”让他动摇。 而且,云笙似乎对这件事本身产生了某种兴趣,不仅仅是为了钱。 “你好像…很积极?”雷蒙德试探着问。 云笙沉默了一下,碧瞳望向广场上那座压抑的教堂,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冷意:“我只是不喜欢那个教士看那把梳子的眼神。也不喜欢他们……把别人的珍视之物,贬低得一文不值。”他顿了顿,恢复了一贯的俏皮,“当然,能顺便掏空那个混蛋教士的钱袋,那就更美妙了。” 这时,莉娜还忐忑地等在一旁。 雷蒙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兜帽下云笙那双闪烁着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义愤的碧瞳,最终咬了咬牙。 “莉娜,”他转向小姑娘,露出一个商人的和善笑容,“你父亲……很珍视你母亲的遗物,对吗?” 莉娜用力点头。 “也许,我们可以帮你,用一种……不需要花那么多钱的方式。”雷蒙德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你能再跟我们说说,那个‘银狐’的故事吗?越详细越好。” 莉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自己从老人那里听来的、关于银狐如何在小镇危难时现身,如何指引水源,皮毛如何如同月光般闪耀的零碎传说,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云笙听得格外认真,碧色的竖瞳里,光芒越来越盛。 夕阳将圣迹镇的教堂尖顶染成血色。 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霍克教士和执事们清点钱箱的满足身影,以及少数几个依旧跪地祈祷、却得不到回应的镇民。 雷蒙德将马车赶到镇外一个废弃的磨坊旁过夜,这里相对隐蔽。 篝火燃起,映照着云笙若有所思的脸。 他把玩着雷蒙德刚刚给他泡好的、香气清幽的东方茶叶,忽然开口: “雷蒙德,你说……如果这里真的出现一个‘神迹’,一个比赎罪券更灵验的‘神迹’,那个霍克教士,会是什么表情?”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冰冷的恶意。 雷蒙德添柴的手一顿,没有回答。 他知道,云笙已经决定了。 一场针对信仰和金钱的“战争”,即将在这个干涸的小镇悄然打响。 第6章 圣物“铸造” 废弃磨坊里,潮湿的空气混合着陈年谷壳的霉味。 雷蒙德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灶台,小心地烧着水,准备泡茶——这是安抚某只挑剔狐狸的必要开支。 云笙则坐在一堆相对干净的干草上,借着从破窗透入的月光,仔细端详着莉娜偷偷带来的那把旧木梳。 “木质尚可,雕工粗糙,”他指尖拂过梳齿,评价道,“但蕴含的思念很纯粹…是件不错的‘容器’。” 雷蒙德递过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容器?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总不能直接跟镇民说这把梳子是圣物吧?” 云笙接过茶杯,满足地嗅了嗅茶香,这才慢悠悠地说:“当然不能。我们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圣物’。这把梳子,只是引子。”他抿了口茶,碧瞳在昏暗中微光闪烁,“还记得莉娜说的传说吗?银狐显灵,月光般闪耀的皮毛…” “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一件能与‘月光’‘银狐’联系起来的‘圣物’。”云笙放下茶杯,从他们不多的行李中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颜色各异的矿石碎块和一小撮银粉——这是他在之前旅途中有意收集的。“老约翰家里,有没有什么…旧的,最好是银质的小物件?不需要值钱,只要是银的。” 雷蒙德看向莉娜。小姑娘努力回想,眼睛一亮:“有!爸爸有一个旧盐罐,是锡的,但盖子…盖子好像是银的,虽然很薄,都快磨穿了…” “足够了。”云笙嘴角勾起,“去拿来。记住,别让你父亲发现。” 莉娜用力点头,像只灵巧的小猫般溜出了磨坊。 莉娜很快带回了一个巴掌大、布满污垢和凹痕的旧盐罐,那所谓的银盖子确实薄如蝉翼,边缘破损,黯淡无光。 云笙接过盖子,指尖萦绕起一丝微不可见的银光,轻轻拂过盖面。 那层污垢仿佛被无形的手抹去,盖子表面变得光洁,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辉光。 他并指如刀,在那薄银上轻轻刻画起来,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很快,一个简约而奇异的爪印图案出现在盖子中央。 “这是…狐爪印?” 雷蒙德凑近看。 “玉州云狐的爪印,”云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放在这里,算是‘银狐’的印记吧。”他做完这一切,脸色微微白了一分,气息稍显急促。 “你没事吧?” 雷蒙德注意到他的变化。 “无妨,”云笙摆摆手,将那个焕然一新的“银爪印”放在月光能直射到的窗台上,“一点小小的‘附魔’,让它能储存并反射月光精华。在特定角度下,它会发出微光。持续不了太久,但够用了。” 雷蒙德看着那在月光下似乎真的在隐隐发光的银片,不得不承认,云笙的手段确实神乎其神。“然后呢?我们拿着这个去兜售?” “呆子,”云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尾巴因为消耗而有些耷拉,“直接卖‘圣物’是最蠢的。我们要让它‘自己’出现,而且要出现在‘合适’的人手里。”他看向莉娜,“明天,你想办法让你父亲‘偶然’在打扫时,在某个角落发现这个。记住,要让他觉得这是他自己找到的,是‘神启’。” 莉娜似懂非懂,但坚定地点点头。 “那我们做什么?” 雷蒙德问。 云笙躺回干草堆,用尾巴盖住自己,声音带着倦意:“你,明天去酒馆,发挥你商人的口才,把‘银狐传说’好好‘科普’一下。我呢…需要休息一下,顺便想想怎么让几个关键人物,‘恰好’看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第二天上午,雷蒙德出现在镇广场旁的酒馆。 他买了一杯最便宜的麦酒,坐在几个看起来最爱嚼舌根的老酒客旁边。 “…要说这干旱啊,” 雷蒙德状似无意地开口,引话题,“我走南闯北,听说有些地方,不是求神,而是拜本地古老的守护灵,反而更灵验。” 一个酒糟鼻老头哼了一声:“守护灵?我们这穷地方哪有那玩意…” “哎,话不能这么说,” 雷蒙德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昨天在镇外老磨坊过夜,听一个过路的东方学者说起,他考证古籍,说这圣迹镇百年前,真正的守护者不是什么天神,而是一只‘丰穰银狐’!据说它能引水招雨,皮毛如月光般圣洁!” “银狐?”另一个缺了颗门牙的汉子挠挠头,“好像…听我爷爷的爷爷提起过一嘴…” “可不是嘛!” 雷蒙德趁热打铁,“那学者还说,银狐圣者最厌恶贪婪虚伪之人,只庇护心诚纯善之家。说不定啊,这次干旱,就是因为我们忘了本,拜错了神…” 这番说辞像颗石子投入死水,在酒馆里激起了小小的涟漪。 怀疑、好奇、以及一丝被压抑已久的不满情绪开始弥漫。 与此同时,老约翰家。 莉娜按照指示,引导着心情低落、正准备再次去教堂求情的父亲整理杂物。 “意外”地,老约翰在妻子旧衣柜的底层,摸到了一个硬物——正是那个散发着柔和微光的银质爪印盖! “这…这是…”老约翰捧着那银盖,手都在颤抖。那月光般的辉光和他昨夜梦中模糊的银色身影重合了!“银狐…是银狐圣者!祂没有抛弃我们!”他老泪纵横,紧紧将“圣物”搂在怀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镇上最碎嘴的洗衣妇“恰好”路过老约翰家破旧的窗口,“恰好”看到了那在昏暗室内依然清晰可见的微光,以及老约翰激动跪拜的身影…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开来。 傍晚,雷蒙德回到磨坊,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消息传开了!现在半个镇子都在议论‘银狐圣者’和老约翰发现的‘圣爪印’!有几个家伙还偷偷跑来问我那个‘东方学者’在哪!” 云笙休息了一天,脸色好了很多,正小口喝着 雷蒙德重新给他泡的茶,闻言得意地晃了晃耳朵:“看来效果不错。接下来,该给这把火添点柴了。”他放下茶杯,走到窗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广场上依旧聚集的人群——不过这次,他们围着的不是霍克教士,而是激动讲述着“神启”经历的老约翰。 “今晚月色不错,”云笙碧瞳中闪过一丝狡黠,“适合…做个好梦。” 他指尖再次亮起微光,比之前更微弱,但更凝练。他对着广场方向,对着那几个白天在酒馆议论最凶、以及霍克教士身边那个最贪婪的执事家的方向,轻轻弹了几下。 “一点小小的精神暗示,”云笙解释,额角渗出细汗,“让他们在梦里,‘亲眼’看到银狐的身影在镇中穿梭,月光照耀之处,干裂的土地渗出清泉…够他们回味一阵子了。” 雷蒙德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皱了皱眉,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别太勉强。我们的目的是搅浑水,不是真把自己搭进去。” 云笙接过手帕,擦了擦汗,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放心,我有分寸。这点消耗,喝你两壶好茶就补回来了。”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眼神微冷,“而且,看到那个霍克胖子吃瘪的样子,值得。” 第二天,镇上的气氛彻底变了。谈论“银狐”的人越来越多,看向教堂的目光充满了怀疑。老约翰家甚至开始有镇民偷偷前去“朝圣”,抚摸那个据说能带来希望的“圣爪印”。霍克教士站在教堂门口,脸色铁青,他发现今天来购买赎罪券的人锐减。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广场,最终落在了角落那辆陌生的马车上。 暮色中,霍克教士招来那个尖嘴猴腮的执事,低声吩咐: “去查查那两个外乡人。尤其是那个…一直躲在马车里的。” 磨坊内,云笙喝完最后一口茶,满足地叹了口气。 “火已经点起来了,”他看着窗外教堂的阴影,狐耳敏锐地动了动,“接下来,就看那位教士大人,是选择救火,还是…引火烧身了。” 雷蒙德默默收拾着茶具,看着云笙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坚定的侧影,心中莫名地安定下来。 这只狐狸,调皮起来让人头疼,但可靠的时候,也确实让人安心。 第7章 信仰的拍卖 银狐显灵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不过两三日,圣迹镇的氛围已彻底转变。 清晨的集市上,人们交头接耳的不再是赎罪券,而是老约翰家那个会在月光下发光的“圣爪印”,以及谁谁谁又梦到了银狐指引水源。 教堂前变得门可罗雀,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石板缝里遗漏的麦粒。 “火候差不多了,”废弃磨坊里,云笙透过破窗望着外面,碧瞳里闪着算计的光芒,“该把我们的‘圣物’请出去了。” 雷蒙德正在清点他们越来越瘪的钱袋,闻言抬起头,眉头紧锁:“你确定要这么做?现在这样,老约翰有了寄托,镇民也有了盼头,霍克教士也收敛了,不是挺好?何必再节外生枝?”他实在不想再去撩拨教会的虎须。 “呆子,”云笙转过身,尾巴不悦地扫过地面,“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霍克那个胖子会甘心看着他的钱袋子飞走?他迟早会查过来。与其被动挨打,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把水搅得更浑。”他走到雷蒙德面前,蹲下,直视着他的眼睛,“而且,我们忙活了这么久,消耗了我这么多‘精力’,”他特意强调了这个词,瞥了一眼所剩不多的茶叶罐,“总不能白干吧?总得收点‘成本’回来。” 雷蒙德叹了口气,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也更符合他们“商人”的本性。“你想怎么做?” “拍卖。”云笙吐出两个字,嘴角弯起狐狸般的弧度,“一场公开的,‘圣物’所有权拍卖。” 雷蒙德差点跳起来:“拍卖‘圣物’?!你疯了!这会立刻激怒教会!而且,老约翰会同意吗?那是他‘发现’的!” “所以需要技巧。”云笙老神在在地说,“我们不卖‘圣物’本身,我们卖的是…‘供奉权’和‘研究权’。对外宣称,一位对东方传说极感兴趣的富有收藏家(就是你,雷蒙德·弗斯特先生),听闻了圣物之事,愿意出资请老约翰将圣物‘请’出,供大家瞻仰,同时他本人也想近距离研究其历史价值。为了显示公平,他愿意出价‘购买’一段时间的供奉和研究权,价高者得。” 雷蒙德愣住了,仔细品味着这个说法:“供奉权…研究权…听起来好像…没那么亵渎神灵?” “当然,”云笙得意地晃着耳朵,“我们尊重信仰,也尊重知识。至于老约翰…”他看向磨坊外,莉娜正偷偷给他们送来的几个黑面包和一小罐乳酪,“你觉得,是抱着个银盖子饿死,还是拿着足够他和莉娜过上几年好日子的钱,哪个更‘神圣’?” 雷蒙德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 生存的压力,远比虚无的信仰更真实。 “而且,”云笙压低声音,“我们不需要真的让外人拍走。我会让几个‘托儿’把价格抬上去,最后要么流拍,要么…找个机会让它‘物归原主’。重点是,通过这场拍卖,把‘银狐圣者’的名声和‘圣物’的价值,彻底钉死!” 计划既定,雷蒙德立刻行动起来。他利用商人的口才,很快在镇民中散播了“富商弗斯特欲研究圣物”的消息,并定于次日中午在老约翰家外的空地上举行一场小型的“供奉权拍卖”。 消息一出,全镇哗然。 有人觉得这是对圣者的亵渎,有人则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如果能拥有圣物,哪怕只是暂时的,岂不是能吸引更多朝拜者,收取供奉? 拍卖当天,老约翰家外的空地挤满了人。 老约翰本人抱着那个用干净软布垫着的盐罐盖子,神情激动又有些惶恐。 莉娜紧紧挨着父亲,小脸上满是紧张。 雷蒙德穿着一身尽量显得体面的旧衣服,站在一个破木箱上,清了清嗓子:“诸位!本人雷蒙德·弗斯特,一位对古老传说充满敬意的旅行商人!今日于此,并非亵渎圣物,而是怀着无比虔诚之心,希望能有幸获得此圣物一段时间的供奉与研究之权,以探究其与东方银狐传说的联系!为此,我愿出价——十个银马克!” 人群发出一阵低呼。 十个银马克!对大多数镇民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我出十一枚!”一个声音响起,是镇上的一个富农,他早就盘算着把圣物请回家,保佑他的田地。 “十二枚!” “十五枚!” 价格在几个有心人的竞价下节节攀升。 云笙则隐在人群后方,兜帽遮面,指尖微动,对着那几个竞价最凶的人施加着轻微的精神影响,让他们更加冲动,对那“圣物”渴望不已。 “二十枚银马克!”富农红着眼睛喊道,这几乎是他能拿出的全部流动资金了。 现场安静了一下。 二十枚银马克,在圣迹镇,足以买下一小块贫瘠的土地了。 雷蒙德心中暗喜,正准备按照计划,由他这个“托儿”再抬一次价就收手。 “都给我住口!” 一声厉喝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波浪般分开,霍克教士带着几名面色不善的执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刀子般扫过雷蒙德,最后落在老约翰手中的“圣物”上。 “亵渎!这是对神灵**裸的亵渎!”霍克教士指着雷蒙德,声音因愤怒而尖利,“竟敢公然拍卖圣物?你们这些被异端邪说蒙蔽的蠢货!这根本不是什么银狐圣物,这是魔鬼的诱惑!是这两个外乡人搞出来的骗局!” 老约翰吓得后退一步,紧紧护住怀里的盖子:“不…不是的!这是银狐圣者赐予的!它会发光!” “发光?”霍克教士冷笑,“不过是些江湖戏法!真正的神迹,在教堂里!在赎罪券上!”他转向众人,挥舞着手臂,“迷途的羔羊们,回到天父的怀抱吧!只有虔诚忏悔,购买赎罪券,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然而,这一次,响应者寥寥。 见识过“圣物”微光、听过银狐梦境的人,心中那杆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霍克教士见煽动无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执事们下令:“把这个蛊惑人心的邪物给我没收!把这两个招摇撞骗的外乡人抓起来!” 执事们应声上前,就要动手。 “等等!” 雷蒙德猛地喊道,他强自镇定,上前一步,挡在老约翰父女和云笙前面(虽然云笙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霍克教士,你说这是骗局,有何证据?你说这是邪物,为何它能安抚人心,带来希望?反倒是你,”雷蒙德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口口声声说救赎,却连一把寄托着亡妻思念的木梳都不放过,非要逼着老人用最后的活命钱去换你那张轻飘飘的纸!” 这话戳中了许多镇民的痛处,人群中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看向霍克教士的目光充满了不满。 霍克教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你…你胡说!污蔑神职人员,罪加一等!给我拿下!”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执事的手即将碰到老约翰的瞬间,一直沉默的云笙,在兜帽下轻轻“啧”了一声。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 那名伸手的执事突然感觉手腕一阵刺骨的冰凉,仿佛被无形的冰块冻住,动作猛地一僵,惊恐地缩回了手。 同时,老约翰怀中的那个盐罐盖子,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骤然迸发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亮、柔和的银色光辉,如同一小轮明月落入凡尘,将老约翰虔诚而坚定的脸庞照得清晰无比。 “圣迹!真正的圣迹!”人群爆发出惊呼。 霍克教士和执事们目瞪口呆。 雷蒙德趁机高声道:“看吧!圣物有灵!它不愿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 云笙在雷蒙德身后,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和疲惫快速说道: “快想办法收场…这强行催发光芒…耗光了我最后一点力气…接下来…交给你了…笨蛋商人…” 光芒渐歇,那银盖恢复了之前的微光,但刚才那震撼的一幕已深深刻入所有围观者的心中。 霍克教士脸色铁青,骑虎难下。 雷蒙德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又感受了一下身后几乎要靠着他才能站穩的云笙,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意外的“显圣”,将这场戏唱完,并且…安全地拿到他们应得的“成本”。 第8章 祸水东引 银盖的光芒渐渐敛去,如同退潮般缩回那薄薄的金属中,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灼热的残影。 空地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霍克教士因极度愤怒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雷蒙德能清晰地感受到靠在他背后的云笙,身体在微微发抖,重量几乎全压了过来。 他知道,刚才那强行催发的“圣迹”,耗尽了这狐狸最后的气力。 机会稍纵即逝。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洪亮而清晰,打破了僵局:“诸位都看到了!圣物有灵,自择其主!它不愿离开虔诚的老约翰,更不愿落入…呃…心思不明者手中!”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霍克教士一眼。 不等霍克反驳,雷蒙德话锋一转,面向脸色变幻不定的老约翰,语气变得温和而充满诱惑:“老约翰,圣物既认你为主,便是你的缘分,也是你的责任。但怀璧其罪,今日之事,难保日后没有宵小觊觎。”他顿了顿,看到老约翰脸上浮现出恐惧,才继续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既然圣物不愿离开你,而霍克教士又担心此物…呃…来历不明,影响信仰纯正。”雷蒙德巧妙地将矛盾焦点转移,“不如,由您,老约翰,自愿将圣物‘捐赠’给教堂,由教会代为保管和鉴定!如此,既全了您对圣者的虔诚,也消除了教士大人的疑虑,更能让全镇信众都有机会瞻仰圣物,岂不三全其美?” 老约翰愣住了,下意识抱紧盐罐盖子:“捐…捐赠?” 霍克教士也愣住了,他没想到雷蒙德会来这一手。 没收和捐赠,性质完全不同。 若是强行没收,镇民暴动在即;若是接受捐赠,他不仅得到了这颇具影响力的“圣物”,还能博得一个“宽容”“接纳”的美名,更能重新将信仰的主动权抓回手中… 雷蒙德不给双方细想的时间,紧接着抛出条件,目光直视霍克教士:“当然,为了表彰老约翰的虔诚,以及补偿他失去…呃…精神寄托的损失,教会应当免除他一家,以及…”他环视周围眼巴巴的镇民,提高了音量,“以及所有今日之前,因旱情而无力购买赎罪券的镇民,今年的赎罪券!以此彰显神的仁爱与教会的慈悲!”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免除赎罪券?!” “真的吗?霍克教士?” “银狐圣者显灵了!真的给我们带来福音了!” 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霍克教士身上。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接受条件,意味着到嘴的肥肉飞了一大块,而且变相承认了那“邪物”的地位! 不接受?看看周围那些眼睛发红、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镇民吧!刚才那“圣迹”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老约翰在莉娜轻轻拉拽衣角的提醒下,也终于反应过来,颤声对着霍克教士道:“教…教士大人,我…我愿意捐赠圣物…只求…只求您能免除大家的…” 霍克教士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阴狠地瞪了雷蒙德一眼,又扫过群情激昂的镇民,知道今天若不妥协,恐怕难以收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当然!教会本就以仁爱为本!老约翰如此虔诚,感天动地!本教士…准了!所有圣迹镇镇民,今年的赎罪券…全免!” “哦!!!”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人喜极而泣。 霍克教士几乎是咬着牙,示意一个执事上前,从老约翰手中接过了那个此刻显得无比烫手的盐罐盖子。 他看也没看,直接塞进袍子里,仿佛多拿一秒都会脏了手。 “现在,狂欢结束!”霍克教士对着人群厉声喝道,试图挽回最后一点威严,“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狠狠剐了雷蒙德和几乎站不稳的云笙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你们等着”,然后带着执事们,灰头土脸却又速度极快地挤开人群,退回教堂,重重关上了大门。 危机暂时解除。 镇民们簇拥着老约翰,如同拥戴英雄般,欢天喜地地散去,空气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短暂的憧憬。 雷蒙德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有机会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云笙。 云笙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碧瞳都显得有些黯淡,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虚弱的笑。 “怎么样…笨蛋商人…我…我说到做到…”他气息微弱,却还不忘炫耀。 “是是是,你最厉害。”雷蒙德无奈,半扶半抱地将他往磨坊方向带,“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差点以为我们要被当成异端烧死了。” “提前说了…还叫…惊喜吗…”云笙靠在他身上,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在呓语,“茶…我要喝…最好的那个…” 回到阴暗的磨坊,雷蒙德小心翼翼地将云笙安顿在干草堆上,给他盖好唯一的薄毯,又赶紧烧水泡了最浓的一壶茶,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云笙蜷缩着,抱着尾巴,像只受伤的小兽,慢慢陷入了沉睡。 雷蒙德守在一旁,看着云笙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叹了口气。 这家伙,折腾起来是真能折腾,但虚弱的时候,也是真让人放心不下。 傍晚时分,磨坊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雷蒙德警惕地握住匕首,却发现是莉娜和她父亲老约翰。 老约翰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脸上满是感激。 “弗斯特先生…多谢…多谢你们…”老约翰声音哽咽,将布包塞给雷蒙德,“这是…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雷蒙德打开布包,里面是八十枚还带着体温的银马克!他吃了一惊:“这…这么多?哪里来的?” 莉娜小声解释:“是…是之前那个出价二十枚银马克的富农,还有另外几个想买圣物的人…他们偷偷找到爸爸,说虽然圣物捐了,但他们感念银狐圣者的恩德,也感谢爸爸的‘奉献’…硬是凑了这些钱,说是…说是给爸爸的‘补偿’和‘供奉’…” 雷蒙德立刻明白了。 这恐怕不只是补偿,更是一种投资和封口费。 富农们希望老约翰这个“圣物发现者”以后能多在银狐“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同时也用钱堵住他的嘴,免得他后悔捐赠。 这八十枚银马克,并非直接来自拍卖,而是利用了“圣物”带来的无形资产和信用预期,通过私下“转让定金”的形式,提前套现。 他们出售的并非实物(银盖最终给了教会),而是“神迹”这个概念所带来的潜在利益和影响力。 老约翰千恩万谢地带着莉娜离开了,有了这笔钱,他们父女未来的生活有了保障。 雷蒙德掂量着沉甸甸的钱袋,看着沉睡的云笙,心情复杂。 他们确实赚了钱,也某种程度上“帮”了人,但过程之惊险,以及彻底得罪了本地教会的事实,让他心有余悸。 云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笨蛋…雷蒙德…茶…” 雷蒙德无奈地摇摇头,给他掖了掖毯子角。 夜色深沉。 教堂紧闭的大门后,霍克教士对着摇曳的烛火,死死盯着桌上那枚恢复了平凡、甚至有些破旧的银质爪印盖,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面前站着那个尖嘴猴腮的执事。 “查清楚了?”霍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教士大人。”执事低声汇报,“那两个外乡人,商人叫雷蒙德·弗斯特,另一个一直躲在兜帽里的…很神秘,没看清脸。他们之前在枫叶镇也出现过,那边领主鲍尔温大人…好像也吃了他们一个大亏,正在悬赏捉拿一个叫‘弗斯特’的商人和他的…狐耳同伙。” “狐耳?”霍克教士眼中猛地爆射出精光,“你确定?” “鲍尔温领主的人是这么说的…说那个同伙,可能不是人…” 霍克教士猛地站起身,在昏暗的烛光下来回踱步,脸上浮现出混合着愤怒、恐惧和…一丝贪婪的神情。 “不是人…狐耳…东方…”他喃喃自语,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执事,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立刻给鲍尔温领主送信…不,直接给地区主教送信!就说…我们这里,发现了使用邪恶巫术、蛊惑人心、亵渎神灵的异端…以及,一个罕见的、价值连城的…‘非人物种’。” 第9章 抵达羊毛集市 离开圣迹镇已有数日,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向东行驶。 云笙裹着一条新买的、质地柔软的灰色羊毛毯,蜷在车厢角落里,脸色比起之前好了许多,但依旧有些恹恹的。 那场强行催发的“圣迹”对他的消耗远超预期。 “喏,刚泡好的,小心烫。”雷蒙德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进车厢,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自从云笙虚弱后,泡茶、准备食物这些事,雷蒙德都主动揽了过来。 云笙懒洋洋地伸出白皙的手接过,嗅了嗅茶香,碧瞳稍微亮了一些。“算你还有点良心。”他小口啜饮着,挑剔地评价,“水温还是偏高,破坏了嫩芽的清香…不过,勉强能入口吧。” 雷蒙德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驾车:“我的大少爷,有的喝就不错了。我们现在可是在逃命,谁知道圣迹镇那个霍克教士会不会派人追来。” “他不敢,”云笙窝回毯子里,声音带着笃定,“他更想独吞‘发现非人物种’的功劳,不会轻易打草惊蛇。我们现在最大的麻烦是——”他指了指越来越瘪的钱袋,“快没钱了。” 雷蒙德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机会’。” 正说着,道路逐渐变得宽阔,车马行人多了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独特的、混合着牲畜膻味、尘土和某种隐约腥臊的气息。 “看来我们到了。”雷蒙德精神一振,勒住马缰。 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用简陋木栅栏围起来的场地,里面人声鼎沸,帐篷林立,成千上万捆未经清洗的羊毛像小山一样堆放着,形成一片灰白相间的奇特“地貌”。 这里就是边境地区有名的羊毛集散地——牧羊人山谷。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味道,正是生羊毛、汗水和牲畜粪便混合的集市气息。 雷蒙德将马车停在集市外围一个收费低廉、环境嘈杂的露天营地,这里挤满了像他一样的小商贩和等待雇用的零工。 他安顿好依旧没什么精神的云笙(“这里味道真难闻…”狐狸抱怨着,把尾巴当口罩捂住了鼻子),便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喧闹的市场。 他像一条灵活的鱼,在各种摊位和人群中穿梭,耳朵捕捉着每一句关于价格、质量和货源的信息。很快,他得出了结论。 回到马车旁,雷蒙德脸上带着兴奋的光:“云笙,好消息!去年暖冬,羊毛产量大增,现在的价格是近几年最低点!” 云笙从尾巴里抬起眼,没什么精神地问:“价格低…算什么好消息?我们又不是来买羊毛做衣服的。” “呆子,”雷蒙德习惯性地回了一句,随即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金币的光芒,“价格低,意味着我们可以用更少的钱,买下‘未来’更多的羊毛!” 云笙眨了眨眼,狐耳微微竖起:“说人话。” 雷蒙德蹲下身,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起来:“你看,我们现在没太多钱,直接买大批羊毛不现实,还要考虑储存和运输。但这里有一种交易,叫‘期货合约’。”他在泥土上写下“期货”两个字。 “就是说,我们现在支付一部分定金,比如货值的一成或两成,签订契约,约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比如一个月后,按照今天约定的低价,交割这批羊毛。这叫‘做多’。” 云笙的碧瞳里闪过一丝了然:“用少量的钱,锁定未来的货物…如果到时候市价涨了,我们转手卖掉合约,就能赚取差价?” “没错!”雷蒙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杠杆!以小博大!而且,我们不需要真的去搬运那些又脏又重的羊毛包,只需要买卖这张契约就行了!” 云笙终于来了点兴趣,尾巴尖在毯子下轻轻摆动:“听起来比忽悠领主和教士有意思。那么…你怎么确定价格会涨?” “这就需要情报了。”雷蒙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你好好休息,我去酒馆转转。这种地方,消息最灵通。” 集市边缘的“羊毛与酒杯”酒馆比圣迹镇的更加喧闹和粗犷。 满身羊毛屑的牧羊人、精明的收购商、大声吆喝的中介挤满了大厅,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麦酒和汗臭。 雷蒙德买了一杯酒,找了个角落坐下,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的议论。 “…妈的,这价格还不如直接把羊宰了卖肉!” “…再跌下去,今年连税都交不起了…” “…听说北边不太平啊,诺顿公爵好像又在集结军队了…” 北境公爵?军队?雷蒙德的心猛地一跳。 他状似无意地凑近那个提起这话題的、一个穿着旧皮甲、看起来像是落魄佣兵的老头。 “老哥,听说北边要打仗了?”雷蒙德给他递过去一杯新满上的麦酒。 老佣兵瞥了他一眼,接过酒,咕咚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可不是嘛!我有个兄弟在公爵麾下当差,偷偷传信回来,说正在大量征集物资,冬衣是重中之重!采购官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这消息还没传开,你小子…” 雷蒙德心中狂喜,但面上不动声色:“唉,打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小商人。来,老哥,我再请你一杯…” 雷蒙德强压着激动的心情回到马车。云笙正靠坐在车厢边,小口吃着雷蒙德给他留的、相对干净柔软的黑面包(雷蒙德自己的那份更硬更粗粝)。 “怎么样?”云笙问,注意到雷蒙德眼中压抑的兴奋。 “有大鱼!”雷蒙德钻进车厢,压低声音,快速将听到的关于北境公爵和军队采购的消息说了一遍,“…消息还没传开,现在的羊毛期货价格还在低位!这是我们绝佳的机会!” 云笙听完,慢慢嚼着面包,碧瞳中光芒流转:“所以…我们要在消息传开、价格暴涨之前,用我们所有的钱,买入尽可能多的低价期货合约?” “对!”雷蒙德用力点头,“但这需要快,非常快!而且必须隐秘,不能引起大商行的注意,否则他们会立刻抬价。”他看了看云笙,有些犹豫,“不过…这需要投入我们几乎所有的本金,风险很大。万一消息是假的,或者采购规模很小…” 云笙吃完最后一口面包,优雅地舔了舔指尖,瞥了雷蒙德一眼:“你怕了?” “我怕血本无归,更怕你跟着我饿肚子。”雷蒙德实话实说。 经历了圣迹镇的事,他更意识到身边这只狐狸虽然能力诡异,但并非无所不能,也会虚弱,也需要照顾。 云笙愣了一下,随即扭过头,耳尖似乎微微泛红,语气却故作傲慢:“哼,少瞧不起人。我的鼻子…可是很灵的。那个老佣兵没说谎,他身上有北境军队后勤营特有的黑豆和腌肉的味道。而且…” 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集市上空无形的情感洪流,“这里弥漫的焦虑和绝望气息太浓了…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星…”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雷蒙德明白他的意思。 “好!”雷蒙德下定了决心,“我们赌这一把!明天一开市,我就去悄悄收购合约!” 他从行囊里拿出钱袋,将里面所有的银马克和所剩不多的金币倒在毯子上,开始仔细清点、计算。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 云笙安静地看着他数钱,看着他将最大块的面包留给自己,看着他因为一个可能的发财机会而眼中发光…忽然觉得,这个笨拙、有时候优柔寡断,却又意外固执和体贴的西陆商人,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夜色笼罩了喧嚣暂歇的羊毛集市。 雷蒙德清点完最后的资金,小心地收好,长长舒了口气。 他回头,发现云笙不知何时已经靠着车厢壁睡着了,毯子滑落了一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显得安静而无害。 雷蒙德轻轻替他拉好毯子,将他的尾巴也仔细盖好。 马车外,远方的山峦在夜幕中显出黑色的轮廓。 雷蒙德知道,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金钱战争,明日即将在这看似平凡的集市上打响。 而他们的全部家当,就是这场战争唯一的赌注。 第10章 散播恐慌 牧羊人山谷的黎明是在羊群的骚动和商贩的吆喝声中到来的。 雷蒙德起了个大早,眼底带着血丝,显然没睡踏实。 他将最后一点肉干掰碎,混进燕麦粥里,将稠厚的一半盛给还在车厢里赖床的云笙。 “吃了,今天需要你出力。”雷蒙德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云笙慢吞吞地坐起来,裹着毯子,狐耳蔫蔫地耷拉着,接过木碗,嫌弃地用勺子搅了搅:“就吃这个?做完这单,我要吃烤乳鸽,一整只。” “成交,只要我们能赚到钱。”雷蒙德三两口喝完自己那碗稀薄的粥,抹了把嘴,“计划是这样的……” 片刻后,集市刚刚开市,人流尚未达到顶峰。 雷蒙德像往常一样,混迹在期货交易的区域,但他今天没有急于出手购买,而是像个忧心忡忡的小牧羊主,逢人便低声叹息。 “……唉,我那边牧场好几头羊身上起了红疹,精神头也不对了…” “…可不是嘛,老哥,我听说下游好几个牧场都传开了,怕是…‘烂蹄瘟’的前兆啊!”(烂蹄瘟是牧羊人闻之色变的牲畜传染病) “…真的假的?那可完了!这病一传开,羊毛质量完了不说,羊都得死绝!” “…小声点!别引起恐慌…我也是听路过的一个老兽医说的…” 与此同时,云笙戴着兜帽,遮住了过于显眼的特征,如同一个幽灵,在集市几个关键的区域——最大的几家羊毛商行门口、牧羊人聚集的酒馆外、以及期货交易最活跃的角落——悄然徘徊。 他并没有施展大型幻术,那太消耗力量且容易暴露。他只是运用极其精妙的精神暗示,如同在水面投下石子,激起细微的涟漪。 在一个正对着堆积如山的羊毛包、唾沫横飞地跟人讨价还价的牧场主眼中,那灰白色的羊毛上,突然闪过几块令人不安的、模糊的红色斑疹幻影,转瞬即逝,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讨价还价的气势瞬间弱了三分。 在一个端着酒杯、吹嘘自己羊毛质量多好的大胡子牧羊人感觉中,他杯子里浑浊的麦酒,突然散发出一股类似牲畜伤口腐烂的微弱异味,让他一阵反胃,吹牛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些暗示极其微弱,甚至不足以让当事人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却足以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和不安的种子。 而当这些种子,与雷蒙德和其他几个被雷蒙德用几个铜板雇来的流浪儿散播的“瘟疫流言”结合在一起时,便迅速生根发芽。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中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西边牧场闹瘟疫了!” “好像是真的…我刚才好像看到那边堆的羊毛颜色不太对…” “快!快去把手里的期货合约抛掉!晚了就烂手里了!” 不到一个上午,期货交易区的气氛彻底变了。 原本还在观望或者试图抄底的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抛售手中的合约,价格应声下跌,比雷蒙德昨天观察到的低位,又骤降了接近三成!抛售的人群挤作一团,空气中充满了焦虑和恐惧。 雷蒙德混在混乱的人群中,心脏因为兴奋和紧张而狂跳。他看准时机,像一条悄无声息的鱼,开始逆流而上。 “这个价,我都要了。”他对一个急于脱手、面色仓惶的小牧场主说,以低得令人发指的价格,吃进了对方手里十张合约。 “还有你的,五张?成交。” “这些,这些,我全要!” 他动作迅速,交易果断,专门挑选那些被恐慌冲昏头脑、不计成本抛售的小卖家。 他带来的钱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换来的是一张张代表着未来大量羊毛的期货契约。 这些轻飘飘的羊皮纸,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重于千钧。 雷蒙德的大手笔抄底,虽然尽量低调,但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在一个由原木搭建、相对气派的交易大厅门口,一个穿着考究深蓝色绒袍、手指上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看着雷蒙德的方向。 他是本地羊毛商人行会的会长,戈尔。 “那个生面孔,是谁?”戈尔问身边的助手,声音低沉。 “打听过了,叫雷蒙德·弗斯特,昨天刚来的小商人,没什么背景。” “没什么背景?”戈尔冷哼一声,“没什么背景敢在这种时候大量吃进?去,查查他的底细,还有…他身边是不是跟着什么奇怪的人。” 雷蒙德刚刚又完成一笔交易,将最后几枚银马克付出去,心满意足地将新到手的合约塞进怀里最隐秘的口袋。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行会制服、身材魁梧的汉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弗斯特先生?”为首一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会长请你过去喝杯茶,聊聊。” 雷蒙德心里一沉,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面上堆起商人惯有的谦卑笑容:“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在行会大厅二楼,雷蒙德见到了会长戈尔。 房间铺着粗糙但干净的地毯,墙上挂着羊毛样本,空气中有一股羊脂和墨水混合的味道。 “弗斯特先生,好魄力啊。”戈尔没有绕圈子,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雷蒙德,“市场恐慌,人人抛售,你却敢倾尽所有抄底。是听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吗?”他特意加重了“倾尽所有”四个字,显然已经摸清了雷蒙德的资金底细。 雷蒙德背后沁出冷汗,大脑飞速运转。他不能承认散播谣言,也不能透露军队采购的消息。 “会长大人说笑了,”雷蒙德苦笑一下,摊摊手,“我哪有什么消息?不过是赌徒心理,赌这把瘟疫是谣言,价格会回升罢了。您也知道,我们这种小商人,不想点偏门,怎么活得下去?”他故意表现得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戈尔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伪。 他确实没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是吗?”戈尔语气不明,“不过我听说,弗斯特先生身边,好像还有一位…同伴?怎么没见一起?” 雷蒙德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您说我的助手啊?他身子弱,受不了集市这气味,在马车里休息呢。就是个普通的随从,没什么特别的。”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一个原本静静燃烧着驱赶蚊虫的草药陶盆,里面的烟雾忽然扭曲了一下,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狐狸笑脸,瞬间又消散无形。 戈尔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窥视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再看时,只有袅袅青烟。 雷蒙德抓住戈尔这一瞬间的分神,故意挺直了腰板,语气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强硬:“会长大人,我合法交易,应该没有违反行会的任何规定吧?如果没事,我就先告辞了,还得回去照顾我那‘体弱’的助手。” 戈尔回过神,压下心中那丝怪异感,挥了挥手:“当然,行会欢迎所有守规矩的商人。弗斯特先生,请便。不过…”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市场有风险,赌输了,可是会血本无归的。” “多谢会长提醒。”雷蒙德微微躬身,退出了房间。 直到走出行会大厅,被外面喧闹的空气包围,雷蒙德才感觉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正常跳动,后背一片冰凉。 他快步回到马车营地。云笙正靠坐在车厢阴影里,脸色比早上更苍白了几分,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但碧瞳中却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意。 “怎么样…笨蛋商人…我…我这招‘烟影嘲弄’…还不错吧…”他气息不稳地说。 雷蒙德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赶紧拿出水囊递给他:“你疯了!万一被识破…” “放心…他只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云笙喝了几口水,喘了口气,看向雷蒙德,“合约…都买到了?” 雷蒙德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云笙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无比狡黠的笑容:“那就好…接下来…就等…北境的‘东风’了…” 他靠在车厢上,闭上眼,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雷蒙德看着他,又望了望远处行会大厅那扇紧闭的窗户,攥紧了怀里的合约。 赌注已经全部压下。 现在,只能等待。 第11章 行会的打压 雷蒙德怀揣着那叠价值,或者说赌上了他全部身家的期货合约,如同揣着一团火,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马车旁。 云笙依旧在沉睡,呼吸微弱而平稳,只是脸色苍白得让人心惊。 雷蒙德轻手轻脚地给他掖好毯子,自己则靠在车轮上,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戈尔会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平静只持续了不到半天。 下午,日头偏西,集市上的恐慌情绪在缺乏新流言支撑的情况下,稍稍平复,期货价格停止了暴跌,在低位徘徊。 就在这时,三个身影出现在了雷蒙德的马车前。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行会会长戈尔,他身后跟着两名眼神凶狠、腰间佩着短棍的打手。 打手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羊膻味和汗臭,与戈尔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形成刺鼻的对比。 “弗斯特先生,”戈尔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目光却冰冷地扫过简陋的马车和里面似乎还在昏睡的云笙,“看来你那位‘体弱’的助手还没好?” 雷蒙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站起身,挡在马车门前,强自镇定:“会长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戈尔慢悠悠地说,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赫然是一张空白但盖了行会印章的转让契约,“只是想跟你做笔生意。你手里所有的期货合约,我都要了。按你现在买入价的……五成。” 五成?!雷蒙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意味着他刚刚投入的全部本金,瞬间就要腰斩!血本无归! “会长大人,您这是在开玩笑吧?”雷蒙德脸色难看,声音也冷了下来,“市价即使下跌,也远高于这个数!” “市价?”戈尔嗤笑一声,指了指依旧有些混乱的集市,“看看这行情!瘟疫流言四起,价格还能不能撑住都难说!我给你五成,是看你年轻,给你个止损的机会。不然,等消息坐实,或者……又有什么‘意外’发生,”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这堆合约,怕是连擦屁股的废纸都不如了。” 他身后的打手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手按在了短棍上,威胁意味十足。 雷蒙德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是**裸的抢夺! 行会看穿了他没有背景,想要趁火打劫,吞掉他低价吃进的合约! “如果……我不同意呢?”雷蒙德咬着牙,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匕首。他知道这很蠢,但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不同意?”戈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鸷,“那恐怕……弗斯特先生和你这位‘体弱’的助手,就很难平安离开牧羊人山谷了。这里的治安……一向不太好,丢点东西,或者伤个把人,很常见。”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雷蒙德几乎要绝望之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他身后马车里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雷蒙德……外面怎么这么吵?是哪条没拴好的野狗在乱吠吗?”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一角,露出云笙半张苍白的脸和那双即使在虚弱中也依旧碧绿慑人的竖瞳。 他看也没看戈尔,只是不满地瞥了雷蒙德一眼:“吵到我休息了。” 戈尔和他的打手都是一愣。 打手们被那非人的碧瞳盯住,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戈尔则眯起了眼,仔细打量着云笙,试图看穿这个被兜帽阴影遮掩的少年。 雷蒙德瞬间明白了云笙是在帮他造势,立刻心领神会,侧身挡住了戈尔审视的视线,语气故意带上一丝不耐和居高临下:“戈尔会长,我的助手需要静养。至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批合约,我不卖。” “不卖?”戈尔气极反笑,“你以为你有选择?” “选择?”雷蒙德模仿着云笙那略带讥诮的语气,这是他跟这狐狸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的,“会长大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商人,敢在这种时候倾尽所有抄底?”他故意停顿,让沉默发酵,“你就没想过,我或许……真的有你们不知道的‘消息来源’?比如……来自北境?” “北境”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戈尔心中激起波澜。 他脸色微变,军队采购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但一直无法确认。 就在这时,云笙隐藏在车厢阴影里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戈尔忽然感觉腰间一热,他下意识低头,只见别在腰带上的那枚代表行会会长身份的、镶嵌着翡翠的纯银徽章,竟然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变得滚烫,烫得他差点叫出声!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徽章,那灼热感却又瞬间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冷汗瞬间浸湿了戈尔的后背。 他猛地抬头,看向马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这小子……邪门! 雷蒙德将戈尔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知道云笙的“小把戏”再次奏效了。 他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会长大人,强买强卖,非君子所为,也非长久之计。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戈尔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声音有些干涩。 “就赌三天!”雷蒙德伸出三根手指,“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内,羊毛期货价格没有涨回我买入的成本价,我自愿以五成的价格,将手中所有合约转让给行会,分文不取!但若是涨了……”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戈尔,“行会不得再以任何形式干涉我的交易,并且,你要以高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回购我手中……嗯,三分之一的合约,如何?” 这个赌约,看似雷蒙德承担了巨大风险(血本无归),但也给了戈尔一个台阶和下,以及一个潜在的、可能更高的利润空间(如果价格真的涨了,他回购一部分也能赚钱)。更重要的是,它将一场可能发生的暴力冲突,转化为了一个商业赌局。 戈尔脸色变幻,内心飞速盘算。三天时间,翻不了天。 就算真有军队采购,消息传到并产生影响,也不可能这么快。 他依旧占据绝对优势。 而且,那个邪门的少年让他心生忌惮,硬来恐怕会横生枝节。 “……好!”戈尔最终下定了决心,阴沉着脸,“就三天!弗斯特,我就看看,三天后,你是哭着求我收下你的合约,还是能玩出什么花样!”他不再看马车方向,带着打手,转身快步离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晦气。 直到戈尔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集市的人流中,雷蒙德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腿都有些发软。 他转身钻进马车,只见云笙已经重新瘫倒在干草堆上,气息比刚才更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刚才那短暂的“强势”显然耗尽了他恢复的一点力气。 “……笨蛋…吓死我了…”云笙闭着眼,声音微不可闻,“下次…这种场面…你自己应付…” 雷蒙德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又是后怕又是感激,拿出水囊,小心地扶起他喂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自己把他们打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谢谢。” 云笙没说话,只是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然后蜷缩起来,用尾巴盖住自己,含糊地嘟囔:“……三天…北境的‘东风’…一定要来啊…” 夜幕降临,牧羊人山谷灯火零星。 雷蒙德坐在马车旁,守着一小堆篝火,毫无睡意。 怀里的合约滚烫,三天的赌约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马车里,云笙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着眉,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远处,行会大厅的窗口依然亮着灯。 戈尔会长坐在桌前,对着摇曳的烛光,脸色阴晴不定。 他面前摊开着一张信纸,他提起笔,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写下: “……密切关注北境消息。另,那个叫弗斯特的商人及其同伙,形迹可疑,可能与某些……非自然力量有关。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确保行会利益……” 第12章 信息即黄金 赌约的第一天,在令人窒息的平静中度过。 期货价格依旧在低位徘徊,瘟疫的流言渐渐失去新鲜感,但恐慌的余波仍在。 戈尔会长派来盯梢的人,像秃鹫一样远远盘旋在雷蒙德的马车周围。 雷蒙德坐立难安,每隔一会儿就要爬上马车顶棚,眺望集市入口的方向,希望能看到北境军队的旗帜。 云笙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恹恹地喝几口雷蒙德精心准备的肉汤(用最后一点钱买的),然后继续蜷缩着。 “别看了…笨蛋…”云笙在一次短暂清醒时,有气无力地说,“军队…又不是马车…哪那么快…” “我知道…”雷蒙德跳下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这都第二天下午了!万一消息是假的,或者他们改道了…” “我的鼻子…不会错…”云笙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尾巴里,“安静点…我要睡觉…养足精神…才好数钱…” 第二天,依旧没有任何好消息。 盯梢的人眼神里的嘲弄几乎不加掩饰。 集市上开始有零星的议论,指向雷蒙德这个“妄图抄底赔光裤子的蠢货”。 戈尔会长甚至派人“好意”地提醒雷蒙德,准备好转让契约,别到时候反悔。 雷蒙德的压力达到了顶点,夜里几乎无法合眼。 他守着篝火,听着云笙微弱但平稳的呼吸,一遍遍摩挲着怀里那叠几乎要被汗水浸软的合约。 这是他全部的希望,也是通往东方船票的基石。 第三天,清晨。 天空阴沉,如同雷蒙德的心情。 这是赌约的最后一天。 如果今天日落前价格没有起色,他就真的血本无归,甚至可能因为无法履行赌约而遭到行会的报复。 他连爬上马车顶棚眺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颓然地坐在车辕上,看着集市上的人来人往,听着那些与他无关的讨价还价。 云笙醒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他慢慢坐起身,看着雷蒙德失魂落魄的背影,皱了皱眉。 “喂…”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雷蒙德没回头。 云笙拿起身边喝剩的半碗水,泼了过去。 冰凉的水珠溅在雷蒙德后颈,让他一个激灵,猛地回头,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清醒点没有?”云笙碧瞳斜睨着他,“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坐在这里,钱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那我能怎么办?!”雷蒙德几乎是在低吼,“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那就去盯着!”云笙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严厉,“去集市入口盯着!就算死,也要看清楚是怎么死的!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整只烤乳鸽!” 雷蒙德被他吼得愣住了,看着云笙那双即使在病弱中也依旧倔强明亮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力气重新涌了上来。 他抹了把脸,重重吐出一口气:“……好!我去盯着!” 就在雷蒙德起身,准备再次走向集市入口时,一阵不同寻常的、低沉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压过了集市的喧嚣! 来了?! 雷蒙德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集市入口处,尘土扬起,一队约二十骑的人马,穿着统一的、带有北境公爵狼头徽记的锁甲和罩袍,簇拥着几名穿着文官服饰、但神色精干的人,浩浩荡荡地开了进来! 为首一名军官勒住战马,声如洪钟,对着闻讯赶来的集市管理官喊道: “奉北境公爵令!为边境守军采购越冬被服物资!现征调所有可用羊毛!价格按市价上浮两成!即刻交割!”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集市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喧嚣! “军队采购!” “价格上浮两成!!” “快!快回去把合约捂住!不卖了!” “谁还有货?!我加价三成收!” 恐慌的情绪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抢购热情! 之前被抛售的期货合约价格,如同被投入烈焰的枯柴,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直线飙升!转眼间就突破了雷蒙德的买入成本价,并且还在持续上涨! 雷蒙德站在原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被怀里那叠突然变得无比滚烫的合约硌得生疼,才猛地回过神! 他成功了!他赌赢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回马车,激动得语无伦次:“云笙!来了!他们来了!价格!价格暴涨了!” 云笙靠在车厢上,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疲惫的笑容,狐耳惬意地抖了抖:“……吵死了…我听到了…看来…烤乳鸽…跑不掉了…” 就在这时,戈尔会长带着他那两个打手,再次出现了。 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傲慢和阴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尴尬和急切。 “弗斯特先生!”戈尔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恭喜啊!真是……真是好眼光!” 雷蒙德此刻心情大好,也乐得跟他虚与委蛇:“托福托福,运气,纯属运气。” 戈尔搓了搓手,看着周围疯狂上涨的价格,知道不能再等了。 军队的需求是实实在在的,他必须确保行会有足够的羊毛交付,否则得罪了军方,后果不堪设想。 而眼下,市场上流通的低价合约,大部分都在雷蒙德手里! “弗斯特先生,你看……之前那个赌约……”戈尔硬着头皮开口,“关于回购三分之一合约的事……你看,是不是现在就……” 雷蒙德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哦?会长大人是说,按照现在市价……上浮一成的价格回购?” 戈尔的心在滴血,但只能咬牙点头:“是……是的!” 雷蒙德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那叠合约,慢悠悠地清点着,仿佛在欣赏绝世珍宝。他知道,此刻主动权完全在他手里。 “嗯……既然会长大人如此守信,那我也不好推辞。”雷蒙德点出三分之一的合约,递给戈尔,“就这些吧。按照现在的市价上浮一成,麻烦会长现场结清现款?您也知道,我们小商人,就喜欢落袋为安。” 戈尔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肌梗塞的声音,但他不敢发作,只能示意手下赶紧点算银马克。 沉甸甸的钱袋交到雷蒙德手中时,戈尔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一块。 雷蒙德掂量着钱袋,感受着那远超他最初本金的重量,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不仅保住了本钱,还利用信息差和期货杠杆,赚取了数倍的利润! “合作愉快,会长大人。”雷蒙德笑容灿烂。 戈尔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拿着那叠如今价值不菲的合约,带着打手灰溜溜地走了。 雷蒙德钻进马车,将钱袋“哗啦”一声倒在云笙面前的毯子上,银光几乎晃花了眼。 “我们……我们发财了!云笙!”雷蒙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云笙伸出纤细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堆银马克,碧瞳里也闪着光,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我的……烤乳鸽呢?” 雷蒙德哈哈大笑:“买!现在就去买!买两只!吃一只,看一只!” 夜幕降临,牧羊人山谷灯火通明,比以往更加喧闹,充满了发财的狂喜和未能及时抄底的懊悔。 简陋的马车里,雷蒙德和云笙面前摆着一只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烤乳鸽。 云笙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是久违的满足。 雷蒙德则一边啃着鸽子腿,一边兴奋地规划着: “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换更好的马车,雇可靠的护卫,还能……” 云笙咽下嘴里的肉,打断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先别想那么远……明天……我要睡到自然醒……谁也不准吵我……” 他吃饱后,再次蜷缩起来,抱着自己蓬松的尾巴,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油渍和浅浅的笑意。 雷蒙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角落里那沉甸甸的钱袋,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奇异的温暖填满。 信息,果然是最硬的黄金。 而能“嗅到”信息的狐狸,更是无价之宝。 第13章 被诅咒的村庄 马车沿着蜿蜒的土路驶入金穗河谷,空气中本该弥漫着麦穗的清香,此刻却隐隐浮动着一股压抑的焦躁。 时值夏末,正是谷物灌浆的关键时节,路两旁的麦田看起来也算茂盛,但田埂间劳作的农夫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丰收的喜悦,只有深重的愁苦和麻木。 “这地方不对劲。”雷蒙德勒了勒缰绳,让马车速度慢下来,眉头微蹙,“太安静了,而且……你看他们的眼神。” 云笙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狐耳警惕地转动着,碧瞳扫过田野和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土地的‘气’很混乱,”他吸了吸鼻子,语气带着一丝不解,“肥沃,但充满了……恐惧的味道。真难闻。” 他们驶入名为“金穗村”的村落。房屋多是木石结构,不算破败,但缺乏生气。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蹲在路边玩着石子,看到陌生的马车,立刻像受惊的麻雀般跑开了。村中唯一一家兼营铁匠铺的酒馆门口,几个男人正就着盐水煮豆子,闷头喝着浑浊的麦酒,没人说话。 雷蒙德将马车停在酒馆旁的空地上,扶着依旧有些懒洋洋的云笙下车。“进去打听一下,顺便喂饱你这只挑剔的狐狸。” 酒馆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麦酒发酵的酸味和汗臭。 雷蒙德要了两份炖菜和面包,拉着云笙在角落坐下。 食物的味道寡淡,云笙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用尾巴尖不满地扫着雷蒙德的小腿。 “喂不饱我,下次幻术失灵可别怪我。” “有的吃就不错了,我的大少爷。”雷蒙德压低声音,“你感觉到什么了?” 云笙微微闭眼,随即睁开,碧瞳中闪过一丝银芒:“地脉是丰饶的,作物本身没有问题。但缠绕在它们上面的‘愿力’……充满了绝望和债务的锈蚀感。” 这时,旁边桌一个喝得半醉的老农,嘀嘀咕咕地对着空酒杯抱怨:“……多好的地啊……去年是灾,今年眼看又要……‘枯爪幽灵’……该死的幽灵……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雷蒙德心中一动,端着酒杯凑了过去:“老哥,叨扰一下。我们路过此地,想买些谷物,不知现在是什么价?” 老农醉眼朦胧地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买谷物?外乡人,快走吧!我们这儿的谷物被诅咒了,便宜得像泥土!一蒲式耳上等黑麦,只卖五个铜芬尼!你敢要吗?” “五个铜芬尼?”雷蒙德吃了一惊,这个价格只有正常市价的三分之一不到!“为什么这么便宜?” “为什么?”老农猛地一拍桌子,引得其他酒客纷纷侧目,眼神里带着同病相怜的悲哀,“因为‘铁算盘’汉斯老爷说,今年的庄稼活不到收割!‘枯爪幽灵’会在月圆之夜把麦穗全都掐掉!他肯出五个铜芬尼买我们明年的收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一个稍微清醒些的年轻农夫拉住激动的老农,对雷蒙德苦笑道:“先生,别听他的醉话。不过……情况也差不多。去年歉收,我们大多都向汉斯老爷借了贷,用今年的收成做的抵押。现在他到处说田地受了诅咒,逼我们按这个低价把未来的收成契约卖断给他。不然……等到收获季,如果真像他说的颗粒无收,我们别说还债,连种子都留不下,只能卖地卖身了。” 雷蒙德回到座位,脸色凝重,低声对云笙说:“听到没?典型的债务压迫。那个汉斯,用谣言制造恐慌,打压预期,目的是用废纸价吞掉农民未来所有的收成。一旦他垄断了这里的谷物,价格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云笙用勺子无聊地搅动着炖菜里的胡萝卜块:“‘枯爪幽灵’?听起来像是吓唬小孩的玩意儿。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专门掐麦穗的幽灵。” “幽灵未必是真,但恐惧是真的。”雷蒙德沉吟道,“关键是,土地到底有没有问题?” 云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在这里空想有什么用?去看看那个‘幽灵’长什么样。” 两人离开酒馆,走向村外广阔的麦田。 夕阳给麦浪镀上一层金色,看起来并无异样。 云笙蹲下身,白皙的手掌轻轻按在温热的土地上,闭上眼,碧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周身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常人无法察觉的流光渗入土壤。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了然和……怜悯。 “怎么样?”雷蒙德紧张地问。 “土地很健康,甚至可以说很肥沃。”云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至于‘幽灵’……我感觉到了一丝非常微弱的、属于这片土地的‘灵’的存在,它很古老,很疲惫,充满了悲伤……因为它能感觉到依赖它生存的人类的绝望。但它绝不是诅咒的来源,相反,它快被这绝望压垮了。” 他指向田边一株看起来有些蔫黄的野花:“看,连它们都在为这片土地哭泣。”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但眼神锐利、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趾高气扬地走进了麦田。 村民们看到他,如同见了瘟神,纷纷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 “那是‘铁算盘’汉斯,”年轻农夫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在雷蒙德身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恐惧,“他肯定是又来逼人签契约了。” 只见汉斯走到那个之前在酒馆抱怨的老农面前,掏出一卷羊皮纸:“老乔治,想好了吗?签了这契约,五个铜芬尼一蒲式耳,你名下十亩地的收成我全要了。拿到钱,至少现在还能买点黑面包糊口。等到月圆之夜,幽灵降临,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老乔治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象征着全家活路的契约,又看了看绿油油的麦田,老泪纵横。 雷蒙德看着这一幕,拳头悄然握紧。他深吸一口气,对云笙说:“这单生意,我们可能赚不到钱,甚至要亏钱。” 云笙挑了挑眉,碧瞳斜睨着他:“哦?善良的弗斯特商人要发善心了?” “不全是,”雷蒙德目光锐利地盯着汉斯,“我看不惯这种把人往死里逼的赚钱方式。而且,如果我们能打破他的垄断,让谷物价格回归正常,哪怕只赚取合理的运输和销售差价,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更重要的是……我们能赢得这里的民心,还有……”他看了一眼云笙,“你说的那个‘土地之灵’的好感?这对我们没坏处。” 云笙嘴角微微勾起:“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那么,笨蛋商人,你打算怎么做?” 雷蒙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大步走向了正在逼迫老乔治的汉斯。 “这位先生,”雷蒙德的声音打断了汉斯的威逼利诱,“打扰一下。我对金穗村的谷物很感兴趣,听说您在以五个铜芬尼一蒲式耳的价格收购未来的收成?” 汉斯转过头,上下打量着衣着普通的雷蒙德和他身后那个容貌过于精致、气质非凡的少年(云笙下意识用幻术模糊了狐耳),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是又怎样?你也想分一杯羹?可惜,晚了,这里的未来,已经姓汉斯了。” “未必。”雷蒙德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商人的自信,“我认为,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根本没有什么诅咒。今年的收成,一定会很好。” 汉斯脸色一沉:“外乡人,不懂就不要乱说!‘枯爪幽灵’的传说……” “传说只是传说。”雷蒙德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村民,“我愿意和村民们做一个对赌。” 他提高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和我的伙伴,会设法‘驱散’所谓的诅咒。如果成功,今年获得丰收,我要求以不低于市价七成的价格,优先收购各位的粮食,并负责运输销售,我只赚取中间的合理差价。如果失败,颗粒无收,我分文不取,立刻离开!” 人群一片哗然! 汉斯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驱散诅咒?就凭你们?你以为你是教会的神父吗?” 云笙此时缓缓走上前,碧绿的竖瞳淡淡地扫过汉斯,那非人的目光让汉斯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们不是神父,”云笙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但我们懂得……如何与土地沟通。至于诅咒……” 他抬起手,指向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指尖仿佛有微不可见的星芒流转。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迹’,什么是……人为的谎言。” 夜幕缓缓笼罩金穗村。 汉斯悻悻离去,留下狠话要让雷蒙德他们“后悔”。 村民们将信将疑,但绝望中总算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回到简陋的旅店房间,雷蒙德看着窗外漆黑的田野,低声道:“我们这次,可是把赌注押在你的‘感觉’和我的判断上了。” 云笙已经窝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床上,用尾巴卷着自己,闻言懒洋洋地回应: “放心……土地不会撒谎。至于那个汉斯……他身上的铜臭味,比什么幽灵都熏人。”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云笙安静的睡颜上。 雷蒙德知道,一场围绕土地、收成和金钱的战斗,已经悄然打响。 而他们的武器,是智慧,是勇气,还有身边这只狐狸那深不可测的、与自然共鸣的力量。 第14章 狐火与“神迹” 雷蒙德提出的对赌,像一颗石子投入金穗村死寂的池塘,激起了层层涟漪。 怀疑、期盼、嘲讽,各种目光聚焦在他们暂居的、散发着霉味的简陋旅店房间。 “与土地沟通?神迹?”雷蒙德关上门,揉了揉眉心,看向窝在唯一一张椅子裡、用尾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云笙,“我说,大话放出去了,你到底打算怎么‘驱散诅咒’?总不能真的去抓个幽灵吧?” 云笙从毛茸茸的尾巴里抬起半张脸,碧瞳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笨蛋,都说了没有诅咒。不过……给那些绝望的人一点看得见的‘希望’,还是有必要的。”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窗外沐浴在月光下的麦田,“看见了吗?月光是很好的媒介。” “你要做什么?”雷蒙德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点小小的……光影把戏。”云笙站起身,走到窗边,月光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借助那快要消散的土地之灵残留的一点联系,让麦田在特定时刻,泛起一点只有心诚之人才能隐约看到的、代表生机的水色微光。持续时间不会长,范围也不会太大,但足够让那些农民‘相信’了。” 雷蒙德皱眉:“这会不会消耗太大?你之前……” “闭嘴。”云笙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逞强,“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你去稳住那些村民,尤其是那个叫老乔治的,别让他们被汉斯吓破胆提前签了契约。月圆之夜前,我会准备好。” 第二天,雷蒙德早早出门,在村里唯一的井边“偶遇”了正在打水的老乔治和几个愁眉不展的农夫。 “各位,不必过于忧心。”雷蒙德脸上挂着商人式的、令人安心的笑容,“我的同伴正在准备,月圆之夜,自见分晓。在此之前,请务必守好你们的田地,还有……你们未来的希望。”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汉斯家那栋明显比周围房屋气派不少的石屋方向。 “可是……弗斯特先生,汉斯老爷昨天又派人来了,说如果我们不签,到时候别说五个铜芬尼,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一个农夫忧心忡忡地说。 “他在吓唬你们。”雷蒙德语气肯定,“他比你们更怕丰收。一旦丰收,他低价收购的美梦就破了。守住契约,就是守住你们今年的收成。” 就在这时,汉斯的一个随从晃悠着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哟,外乡人,还在妖言惑众呢?月圆之夜快到了,小心‘枯爪幽灵’连你们一起掐死!” 雷蒙德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回应:“不劳费心。倒是你们,夜里走路小心点,听说……幽灵也讨厌满嘴谎言的人。” 那随从被噎了一下,悻悻地走了。 农夫们看着雷蒙德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的天平又倾斜了一点。 接下来的两天,云笙几乎足不出户,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加苍白,连雷蒙德精心准备的、加了蜂蜜的燕麦粥都只勉强喝了几口。 雷蒙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准备好清水和干净的布巾。 月圆之夜,终于到来。 夜空如洗,银盘般的月亮将清辉洒向大地。 金穗村的村民们,在恐惧和期盼的复杂心情驱使下,大多聚集在村口,远远望着自家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的麦田。 汉斯也带着人出现了,站在不远处,冷笑着准备看笑话。 雷蒙德陪着云笙,站在离麦田稍近的一片小土坡上。 夜风吹拂,云笙的黑发和衣袂微微飘动,他闭上眼,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简单而奇异的手印,指尖萦绕着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的银色流光。 “以吾之名,引月华之精,慰大地之灵……”他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属于玉州狐妖的祷文,声音轻得像叹息。 随着他的吟诵,他指尖的流光渐渐变得清晰,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渗入脚下的土地,并向远处的麦田蔓延而去。 雷蒙德紧张地看着,手心里全是汗。 几分钟过去了,麦田依旧寂静,只有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汉斯那边的嗤笑声已经隐约传来,村民们开始骚动,失望的情绪在蔓延。 就在雷蒙德的心沉到谷底时—— 异变陡生! 靠近小土坡的、老乔治家的那片麦田,靠近边缘的几排麦穗,突然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了柔和而纯净的、如同初春湖水般的淡蓝色微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无比圣洁而神秘! “光!是光!” “蓝色的光!麦子在发光!” “幽灵被驱散了!土地之灵回应了!” “神迹!真的是神迹!” 村民们瞬间沸腾了! 他们激动地跪倒在地,对着发光的方向叩拜,许多人喜极而泣。 老乔治更是老泪纵横,喃喃念叨着感谢天地。 汉斯和他的人目瞪口呆,脸上的嘲笑僵住,变成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那蓝色的“狐火”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便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然隐去。 但它的效果已经达到。村民们的信心被彻底点燃! 云笙在光芒消失的瞬间,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软倒。雷蒙德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怎么样?” “……无妨,”云笙靠在他身上,声音虚弱但带着满意,“效果……比预想的还好。接下来……交给你了……” 雷蒙德将他小心地扶坐在一块石头上,让他靠着树干休息。 他知道,云笙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就在村民们沉浸在“神迹”的喜悦中时,几个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入了麦田的另一侧——那是汉斯家的地。 他们手里拿着镰刀和火把,意图很明显:制造破坏,嫁祸给“幽灵”,彻底击垮村民刚建立的信心! 然而,他们刚举起镰刀—— “抓住他们!” 雷蒙德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 早已按照雷蒙德吩咐、埋伏在田埂草丛里的几个年轻农夫猛地跃出,如同猛虎扑食,将那几个搞破坏的家伙死死按在地上! 火把掉在地上,瞬间熄灭。 雷蒙德举着风灯,带着愤怒的村民们快步走来。灯光下,那几个被抓住的人,正是汉斯手下最得力的几个打手! “汉斯!”老乔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闻讯赶来的汉斯,“你……你竟然派人毁我们的庄稼!你才是真正的‘枯爪幽灵’!”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汉斯脸色煞白,在村民们愤怒的目光下,连连后退,语无伦次:“你……你们胡说!诬陷!这是诬陷!” 雷蒙德走到被制住的打手面前,捡起地上的镰刀,冷冷地看着汉斯:“是不是诬陷,让他们自己说比较好。或者,我们把他们都送到镇上的治安官那里?” 其中一个打手心理防线崩溃,哭喊着叫道:“是汉斯老爷让我们干的!他说只要毁了庄稼,坐实诅咒,你们就不得不把地便宜卖给他了!不关我们的事啊!” 真相大白! 汉斯在村民们愤怒的吼声和“把他抓起来”的呼声中,带着剩下的随从,狼狈不堪地逃回了自己的石屋,紧紧关上了大门。 村民们围着雷蒙德,感激涕零,视他如救星。 雷蒙德安抚着激动的村民,目光却望向小土坡的方向。 月光下,云笙依旧靠着树干,似乎睡着了,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宁静。 夜风吹过,几缕黑发拂过他精致的脸颊。 雷蒙德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 “辛苦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对云笙说,又像是在对那片刚刚经历过“神迹”与阴谋的麦田说。 田野寂静,唯有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着一切。 第15章 期货市场上的搏杀 汉斯躲回了他的石屋,但金穗村的战争并未结束,只是转移了战场。 第二天清晨,雷蒙德将依旧虚弱、几乎要靠在他身上才能站稳的云笙小心扶上马车。 “我们去镇上,”雷蒙德语气坚决,“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云笙裹着厚厚的毯子,脸色苍白得像初雪,碧瞳也显得有些黯淡,但嘴角却勾着一丝倔强的弧度:“……去干嘛?看风景吗?” “去期货市场。”雷蒙德一甩缰绳,马车驶上通往最近贸易镇“石桥镇”的道路,“汉斯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最大的优势就是资金。他一定会利用这点,在期货市场上把价格打下去,逼农民在收获前就绝望地抛售契约,他好低价收割。” “……所以?”云笙有气无力地问,把头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 “所以,我们要跟他对着干。”雷蒙德目光锐利,“我们用现有的大部分资金,做多谷物价格。他压,我们就托。只要撑到丰收的消息坐实,价格自然会暴涨,我们就能大赚一笔,同时彻底粉碎他的阴谋。” 云笙闭着眼,哼了一声:“说得轻巧……我们那点钱,够填汉斯的牙缝吗?” “不够,”雷蒙德承认,“所以需要策略,还有……一点小小的‘场外协助’。”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笙。 云笙连眼皮都懒得抬:“……别指望我再来一次‘神迹’,我现在连让勺子发光都费劲。” “不用那么麻烦,”雷蒙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只需要你……在关键时候,让汉斯或者他身边最得力的那个账房先生,‘看’到一点……让他们心神不宁的东西。” 石桥镇的谷物交易所设在一座废弃修道院的回廊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汗水和紧张的气息。 商贩、代理人和投机客们挤在石柱间,挥舞着契约,声嘶力竭地喊着报价。 雷蒙德将云笙安顿在回廊角落一个相对安静、能观察到全局的石凳上,给他塞了个水囊,自己则挤进了人群。 金穗村“神迹”驱散诅咒的消息已经隐约传开,但信者不多,期货价格依旧低迷。 雷蒙德看准时机,开始小笔小笔地买入做多合约。 他的动作很快引起了注意。 “那个外乡人又在买进?” “真是不知死活,汉斯老爷还没出手呢!” “听说金穗村那边闹得挺凶,会不会……” 议论声中,汉斯带着他那精瘦的、戴着金丝眼镜的账房先生,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回廊。 他阴狠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雷蒙德。 “弗斯特!”汉斯走到雷蒙德面前,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胁,“你在金穗村搞的鬼把戏,还没让你学乖吗?还敢来这里送死?” 雷蒙德面不改色:“汉斯先生,市场自由买卖,我看好金穗谷物的未来,有什么问题吗?” “看好?”汉斯嗤笑,对账房先生使了个眼色,“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现实!抛!给我大量抛售空单!把价格打到四个铜芬尼!” 账房先生立刻指挥手下,开始大规模抛售未来谷物的空头合约。 巨大的卖压瞬间袭来,价格应声下跌,迅速跌破了五个铜芬尼,向四个铜芬尼滑去。 之前一些跟着雷蒙德试探性买进的人,立刻恐慌性地抛售。 雷蒙德吃进的合约瞬间出现了账面亏损。 “怎么样?弗斯特?”汉斯得意地看着雷蒙德,“你的那点钱,还能撑多久?” 雷蒙德感到压力巨大,他看向角落里的云笙。 云笙靠在冰冷的石柱上,似乎睡着了,但垂在毯子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正在大声指挥抛售的账房先生,忽然感觉脖子后面吹过一丝冰冷的、带着若有若无桂花香气的风。 他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等他转回头时,赫然发现他手中那份记录着抛售数量和价格的关键账本上,所有的数字都变成了扭曲跳动的、如同蝌蚪般的怪异符号! “啊!”账房先生惊叫一声,手一抖,账本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了?”汉斯不满地呵斥。 “老……老爷!账本……账本上的字……”账房先生脸色惨白,语无伦次。 汉斯一把夺过账本,上面的数字明明好好的!“废物!你眼花了?!”他气得踹了账房一脚。 就在汉斯分神的这片刻,雷蒙德抓住机会,顶着压力再次吃进了一批因为短暂混乱而价格略微回升的合约。 虽然杯水车薪,但稳住了阵脚。 云笙在角落里,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瞥了那边一眼,又无力地闭上,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吵死了……” 汉斯认定账房是紧张出错,骂骂咧咧地亲自督战,更加疯狂地抛售,决心要用资金优势彻底压垮雷蒙德。 雷蒙德的资金在快速消耗。 每一枚银马克投进去,都像石头沉入大海。 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真的要血本无归了。 “雷蒙德……”云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声音微弱地叫他。 雷蒙德挤回他身边,蹲下身:“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云笙从毯子下伸出手,递过来一个小布袋,入手沉甸甸的,“这个……拿去。” 雷蒙德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枚银马克,还有几片做工精致的、云笙之前无聊时打磨的琥珀小饰物。“这是……” “我那份……私房钱。”云笙扭开头,耳尖微红,“还有那些小玩意儿……应该也能抵点钱……总不能……真让你输给那个混蛋……”他越说声音越小,又缩回了毯子里。 雷蒙德握着那袋还带着云笙体温的钱和琥珀,心中一暖,一股新的勇气涌了上来。“……谢了。” 他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再次走向交易的人群。他不再小笔买入,而是将云笙给的钱和自己剩余的全部资金,一次性投入,吃进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合约,将价格死死顶在四个铜芬尼的上方! 这一下,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投下巨石! 汉斯愣住了。他没想到雷蒙德还有后续资金!而且如此果断! 市场也愣住了。这个外乡人,竟然敢和“铁算盘”汉斯正面硬刚? “他还有钱?!”汉斯又惊又怒,问账房。 “不……不应该啊……根据我们的调查,他应该……” 汉斯看着雷蒙德那看似镇定自若的背影,又想起昨晚那诡异的蓝光和今天账房的“眼花”,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不确定的寒意。难道……这小子真的有什么依仗?金穗村的庄稼……真的没问题? 雷蒙德趁机对身边几个观望的商人朗声说道:“汉斯先生是在做空!他赌金穗村颗粒无收!所以他拼命打压价格!但如果……丰收了呢?”他目光扫过众人,“他现在抛得越多,到时候需要回购平仓的损失就越大!这就是做空的风险!” 这话点醒了不少人。是啊,汉斯这是在赌诅咒成真,万一赌输了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汉斯再想肆无忌惮地打压价格,就遇到了阻力。 一些胆大的投机者开始试探性地跟风雷蒙德,少量买入。 汉斯骑虎难下。 他已经投入了大量资金做空,如果此时退缩,前功尽弃。他咬咬牙,决定孤注一掷! “继续抛!把我能动用的所有资金都压上!我要让他彻底崩盘!”汉斯红着眼睛吼道,他就不信,这个外乡人能扛得住他全部的流动资金! 大量的空单再次涌出,价格又开始缓慢下跌。 雷蒙德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他知道,这是决战时刻。 他顶住了,胜利就可能属于他们;他顶不住,就万劫不复。 回廊里,多空双方激烈搏杀,价格在四个铜芬尼的关口反复拉锯,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和钱袋。 雷蒙德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紧盯着不断变化的报价。 角落石凳上,云笙蜷缩在毯子里,似乎又陷入了昏睡,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汉斯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雷蒙德,像一头焦躁的困兽。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胜负的天平,在资金、勇气和一点点“场外运气”之间,微妙地摇摆着。 而远在金穗村,沉甸甸的麦穗,正悄然低下头颅,等待着真正决定命运的——丰收的时刻。 第16章 债主的黄昏 石桥镇期货市场上的搏杀,最终以雷蒙德和云笙的惨胜告终。 他们投入了几乎所有的流动资金,才勉强顶住汉斯的疯狂抛售,将合约价格维持在一个不至于崩盘的低位。 但两人都已筋疲力尽,资金链也岌岌可危。 唯一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金穗村那片土地的真实产出上。 收获季,在忐忑与期盼中终于到来。 当第一车满载着金黄、饱满麦粒的马车驶入石桥镇的谷仓时,市场的气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当金穗村丰收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地区时,期货市场瞬间炸开了锅! “丰收!金穗村大丰收!” “我就说!哪有什么诅咒!” “快!快买进!价格要涨!” 之前被汉斯打压到谷底的谷物期货价格,如同被压紧的弹簧,以惊人的速度猛烈反弹! 短短半天,就突破了正常市价,并且还在持续攀升! 雷蒙德和云笙站在交易所回廊的角落,看着眼前疯狂的一幕。 云笙裹着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碧瞳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雷蒙德则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我们……成功了。”雷蒙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兴奋,也是后怕。 云笙轻轻“嗯”了一声,尾巴在毯子下惬意地晃了晃:“看来……烤乳鸽和好茶叶……又有着落了。” 与他们这边的轻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汉斯的绝望。 他面如死灰地看着节节攀升的价格,浑身都在发抖。 他之前抛出了海量的空头合约,现在价格暴涨,他必须用远超卖出价的钱来回购这些合约平仓!否则,光是违约赔偿就能让他倾家荡产! “不……不可能……”汉斯喃喃自语,猛地抓住账房先生的衣领,“快去筹钱!把我的地契、房产都抵押出去!快!” 然而,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银行和放债人早就听闻了他在期货市场的惨败,纷纷拒绝了他的借贷请求。 汉斯的资金链,彻底断裂。 几天后,汉斯名下的财产被银行强制清算,用以偿还巨额的保证金亏空和违约债务。 曾经不可一世的“铁算盘”,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连他祖传的石屋也被挂上了拍卖的牌子。 雷蒙德带着身体稍稍好转的云笙,出现在了拍卖会上。 云笙依旧没什么精神,靠在雷蒙德身上,打量着那些争相竞拍汉斯资产的商人,撇了撇嘴:“一群秃鹫。” 雷蒙德没有说话,他的目标很明确。当拍卖师拿出汉斯持有的、那些与金穗村村民签订的债务契约时,雷蒙德举起了牌子。 “这些是汉斯先生持有的,金穗村村民的债务凭证,总面额约一千银马克。起拍价,一百银马克!”拍卖师喊道。 这些债务因为抵押物(粮食)已丰收,理论上价值恢复了,但考虑到追索成本和村民的偿还能力,风险依旧不小。 场内竞价并不激烈。最终,雷蒙德以一百五十银马克的价格,拍下了这叠厚厚的债务契约。 “你买这些废纸干什么?”云笙不解地看着他,“想让那些村民给你打一辈子工吗?”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雷蒙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小心地收好契约:“走吧,回金穗村。” 当他们再次踏上金穗村的土地时,景象已截然不同。 田野里,村民们正热火朝天地收割、打谷,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香气和丰收的喜悦。孩子们在堆起的麦垛间追逐嬉戏。 然而,当村民们看到雷蒙德的马车,尤其是看到他手中那叠熟悉的、印着汉斯印章的债务契约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老乔治带着几个村民代表,战战兢兢地走过来,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感激,只有绝望的麻木。 “弗……弗斯特先生……”老乔治的声音干涩,“您……您现在是我们的债主了?” 所有村民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他们刚刚摆脱了汉斯的魔爪,难道又要落入另一个债主手中? 雷蒙德看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写满恐惧的脸,又看了看身边微微蹙眉的云笙。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掏出火镰,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嚓”一声点燃了那叠价值一千银马克的债务契约!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迅速吞噬了羊皮纸,黑色的灰烬如同蝴蝶般飘散在满是麦香的空气中。 村民们彻底懵了,现场一片死寂。 “……弗斯特先生……您……您这是……”老乔治结结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蒙德将燃烧的契约丢在地上,任由它化为灰烬,然后拍了拍手,朗声道:“汉斯的债,已经随着这堆火,一笔勾销了!” 人群在寂静了几秒钟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混杂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欢呼声!许多人再次跪倒在地,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向着雷蒙德和云笙叩拜。 云笙看着雷蒙德,碧瞳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低声道:“……还算……像个样子。” 雷蒙德抬手,压下众人的欢呼,继续说道:“债,我替你们烧了。但我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我希望,各位今年收获的粮食,能按照市价的九成,优先卖给我来运输和销售。我赚取中间的差价。如何?” 回马车的路上,云笙终于忍不住问:“你花一百五十银马克买下债务,又一把火烧了,就为了换取一个优先收购权?这生意做得可有点亏。” 雷蒙德笑了笑,解释道:“不亏。首先,我买下的是‘不良债务’,价格极低。其次,我烧掉债务,赢得的是整个金穗村的信任和民心。这份信任,比那一百五十银马克值钱得多。有了这份信任,他们愿意把粮食卖给我,我就能控制一批优质的货源,在市场上运作,利润远不止这个数。而且,以后我们再来这里,他们会把我们当恩人,而不是债主。这叫……长远投资。” 云笙挑了挑眉,尾巴轻轻扫过雷蒙德的手背:“狡猾的商人。” “跟你学的。”雷蒙德笑道。 村民们感激涕零,不仅答应了雷蒙德的条件,还自发地将最好的麦子装满了他马车的空余角落,几乎要塞不下。 老乔治更是捧着一罐自家酿的、浑浊但香甜的蜂蜜酒,硬塞给云笙,说是给“小先生”补身体。 马车满载着粮食和村民的感激,缓缓驶离了金穗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云笙抱着那罐蜂蜜酒,小口尝了一下,被甜得眯起了眼睛。“味道……还行。” 雷蒙德驾着车,心情舒畅,开始规划着如何将这些粮食卖出好价钱。 就在这时,云笙忽然放下蜂蜜酒,狐耳敏锐地动了动,碧瞳望向道路旁茂密的树林。 “怎么了?”雷蒙德注意到他的异常。 云笙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错觉。”他顿了顿,补充道,“感觉……刚才好像有双眼睛在树林里盯着我们……带着很深的……怨恨。” 雷蒙德的心微微一沉,想起了汉斯那张破产后扭曲的脸。 “看来,‘铁算盘’的黄昏,还没真正结束。”他低声说,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马车辘辘前行,将丰收的村庄和可能的隐患,一同留在了渐沉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