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不繁,心却越发紧张。
夏苒苒院中的乌桕树叶子已然变为深紫色,白色的果实在艳光的照耀下依旧阴气森森,恍若风中摇曳的鬼眼,着实怪异。
夏苒苒坐于乌桕树下的秋千,心神不宁,右眼皮跳个不停,意识到不对劲后,她忙大声呼唤小蝶。
“小蝶!小蝶!”
小蝶衣着一身黑色紧身衣,编着长辫,听到夏苒苒的声音立刻从乌桕树树干上跳下,稳稳落于夏苒苒身前。
“小姐,有何吩咐?”
“父亲那边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夏苒苒急切问道。
“老爷近日一切照旧,时常会借约友的幌子出府,如今应已探查完各大世家的情况。”
小蝶盯着夏苒苒,面无表情地回道。
“没了?他可有喝酒?”
夏苒苒眉头微皱,接着问道。
“这……”
小蝶见夏苒苒皱眉,立刻跪下道。
“小蝶不知。”
“这都不知!你怎么办事的!”
夏苒苒惊得起身,怒瞪向小蝶,恨铁不成钢。
“你再这般无用,我迟早把你派到我爹院中去端茶!”
“!”
听到要去夏权院中做事,小蝶吓得猛一抬头,对上夏苒苒的怒目瞬间又将头埋下,恳求道。
“对不起小姐!小蝶知错了!小蝶日后一定会好好关注老爷动向的!”
“呵!”
夏苒苒不屑白了小蝶一眼,刚欲转身离去,就与夏权院中名为常寿的下人对上眼,惊得夏苒苒直接打了一寒颤,面部略为僵硬地见那常寿朝自己走来。
常寿已来夏府十年,今年才二十五,很受夏权喜爱。只见他快步走至夏苒苒身前行礼道。
“常寿给小姐请安,老爷有事唤小姐去前厅一趟。”
“!”
(怎么这么快……)
夏苒苒身子下意识后退一步,极其不安回道。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常寿迅速离开。夏苒苒回神也顾不得小蝶了,快速调整心态,紧跟其后来至前厅门口,只是还不马上进去。
夏权正开腿端坐于主位,身旁茶桌上放着玉柄深橄榄绿色蟒皮鞭和一坛菊花酿,他面色阴沉冷峻,单是坐着便散发出极其强势的压迫力。
夏权已知夏苒苒在门口,嗓音厚沉开声问道。
“苒苒!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啊?”
“!”
闻声,夏苒苒吓得一愣,赶紧跨过门槛出现于夏权眼前,门口下人见夏苒苒进去便极其有眼力劲地将门掩上。
“砰!”
关门声直击夏苒苒心头,她尽可能地让自己表面看着冷静,直视夏权的双目问道。
“爹,不知你唤女儿来有何吩咐?”
夏苒苒说着忍不住瞥了一眼夏权身旁摆的东西,见到那菊花酿再次慌了神。
(哈!菊花酿!橄榄蟒皮鞭!)
“哼!”
夏权挑眉怒目瞪向夏苒苒,额上的清晰深刻的皱纹显现,看着像文臣又像武将。
“你怎么还不束发!”
夏权突然就冲夏苒苒吼道,起身拿起桌上的橄榄蟒皮鞭就朝夏苒苒挥去。
夏苒苒惊得下意识用手护在自己脸前,那记重鞭就此落于夏苒苒的胳膊上。
“啪——”
痛感透过皮肤钻入骨肉,疼得夏苒苒胳膊急速抽回。还未等其缓好,夏权便又快朝夏苒苒挥鞭,无奈之下,夏苒苒只能再次用胳膊护在身前承受。
这鞭比上一鞭更为用力,故而也更为疼痛,但这些夏苒苒都已顾不上了,夏权连着又猛挥几鞭,夏苒苒只好如往常那般,跑至旁边的椅子后躲起身来。
夏权倒是不管夏苒苒在何处,肆意挥鞭朝地面,茶桌打去,鞭子划破空气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夏权沉浸于这一声声中,发泄积堆已久的情绪。
夏苒苒靠在椅子后面,吃力挽起衣袖,看着胳膊上微微渗血的深红印子,又恐又怒地在心中骂道。
(真服了!这老不死的又发疯!真服了!这几天就该找理由出府的!)
自从夏权不能人事后,脾气便越发可怕,时不时就要喝几口酒,假借醉酒实则清醒发泄怒火,他挥鞭打人打物,一定就是要听到鞭子打击东西的声音才行。
夏苒苒对此已见怪不怪,今日就是因太久未经历了而有些恐惧。她时常叫小蝶盯着夏权动向,只要发现他买酒便找借口出府躲躲,长久以来也成了醉心楼的贵客。
夏权走下来寻找夏苒苒,步子越来越近,夏苒苒紧张地根本不敢大声呼气。
“啪!”
只见那橄榄蟒皮鞭突打在夏苒苒身前的地板上,惊得夏苒苒瞳孔一愣,思绪还未缓过神,身子便自主起身跑起来,躲到别处椅子后。
“啪!啪!啪!”
连着又是好几鞭,鞭鞭致命的声响,夏权带着喉咙震动声,吼道。
“上官子薇!你害我害得好惨啊!你怎么就走了呢!你要走去哪里!冬天的湖水冰不冰啊!子薇!啊——”
一听到过世母亲的名字,夏苒苒便紧急捂住双耳,弯着身子,跌跌撞撞地拉开房门跑出去,又将门重新掩上,留夏权一人在厅里发泄。
重见天日的刹那,夏苒苒恍若重获新生般,大口呼气,看向门口两个下人时眼神突变,极其阴沉地给了这两人一耳光。
“贱婢!”
这两下人捂着脸皆不敢多言,埋着头任由夏苒苒谩骂。
但夏苒苒可没过多功夫问责二人,毕竟是夏权的人,她不好过多在父亲眼下耍威风,且刚才被打的胳膊一用力便一阵生疼,只好怒气冲冲地跑回自己院中。见小蝶还跪在院中的乌桕树下,心突然一软。
(她怎么还跪在这里?)
夏苒苒停在原地,脑中再次浮现夏权的那两记重鞭,怒火再升,快步跑至小蝶身旁,愤怒喊道。
“起来!”
“是。”
小蝶闻声起来,正准备打量夏苒苒的遭遇,却见夏苒苒快速凑近,用力在小蝶的左脸上咬了一口。
“!”
疼得小蝶紧皱眉头,但不敢出声。
夏苒苒离开小蝶脸庞,看着小蝶脸上带血的牙印才慢慢消气。
“要不是我胳膊疼,我定也要扇你几耳光!”
“……”
小蝶轻捂着脸上的牙印,小心触碰顿觉一阵刺痛。在听到夏苒苒说胳膊疼后,她又立马抓起夏苒苒的胳膊,轻挽起夏苒苒衣袖,渗血红印赫然在目。
“小姐!是小蝶不好!”
小蝶见状再次跪下,自责道。
“行了,跟我回房擦药!那老不死的一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清早发疯!”
说着,夏苒苒就朝房内走去。
“是。”
鞭鞭声入耳,夏权依旧沉浸于前厅的狼藉中,常寿也被夏权唤去前厅,门口两位下人见常寿进去,照旧将门掩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夏苒苒好歹是夏权唯一的女儿,下手还有考量,这年轻气盛的常寿便另当别论了,活脱脱就是夏权收来的一出气包,命不久矣。
……
凝香园后院的那棵银杏树自入秋以来,叶子泛黄便落个不停,时不时搅扰树下池塘的平静。
叶芷蹲坐在池塘边的石块上,双手交叠放于膝盖之上,望着水面漂浮的几片银杏叶出神。
(这里真是假的吗?初秋入深秋,风云变幻,时局动荡,好真实……这里的人更真,就算是不认识,也能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大致推算性格,家庭背景……)
(就是阶级过于分明,贵族,平民,下人……王爷,世家公子,市井少东家,醉心楼花女,各有各的日子,各有各的路………)
叶芷垂眸思索着,无形中把自己划于穆棱王妃的身份,渐渐有些依赖穆棱。
(穆棱……他待我最好……)
脑中忆起穆棱的种种过往,叶芷不由得将头迈进胳膊与前胸的空隙中……
(我好像很久都没有找过小彻了……穆棱,他现在的黑化值降了多少?我快要回去了吗?)
叶芷头埋在胸前,一呼一吸气地想着,心中惆怅。
(我还能在这儿待多久……好奇怪的感觉……)
叶芷自小缺爱,不具备爱人的能力,她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与对穆棱的感情,始终不敢确认埋藏心底的好感。
穆棱于她而言,不过是空洞寂寞中的一缕暖风,这缕风确确实实是吹向自己的,但叶芷却不敢认同,或许这缕风可能是掠过自己向往旁人的呢?或许穆棱对自己的爱是受了系统的影响呢?未知的,不确定的因素好像有很多……
理不清,心也乱,恍若这池中落叶孤立无援。
“……”
心中徘徊良久,叶芷竟生出了去寻夏苒苒的念头,她是这世界唯一知道叶芷真实身份的人,又是醉心楼的常客,情感经验应该丰富。
“夏苒苒……你最近怎么样了?”
……
深宫曲,凄凉乐,花开叶落人不同。
太师沈实平身高八尺,才略出众,十九岁时提出“官非官,民非民,官亦是民,重民轻税,稳保太平”的惊人奏议,被太上皇破格升为太师,年纪轻轻即位高权重,二十年来辅佐三皇,日日精心力竭,而立之年却仍未娶妻。
先皇穆行为激进,是沈实平最为不满的一位天子,又因穆霄着实年轻,沈实平心中暗暗心生不满。得知心心念念之人的夫君有意谋反,他便顺势投入其阵营,与陆昭侯里应外合。
至于那心里装着的人,不过是过世多年的侍中孙板原之女孙倩芊。孙倩芊与沈实平同岁,容貌虽算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但明眸皓齿,富有才女气质,沈实平也正是被她这气质所吸引,与之结识。
却不成想这孙倩芊根本不喜诗赋,手中常卷一街边闲书,内外反差极大,且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孙倩芊扬言要嫁这世间最威武的男子,压根就不喜欢沈实平满腹诗书毫无情调之人,但沈实平仍是一直守着她,护着她,与她以朋友相称。
十八岁那年,孙倩芊在元宵夜对二十三岁的陆百川一见钟情,沈实平才意识到危机,入仕后积极向上,十九岁被升为太师,只为求孙倩芊多看自己一眼,结果孙倩芊十九便与陆百川大婚!
婚宴上,沈实平以孙倩芊的好友身份出席,陆百川也仅是风轻云淡与沈实平敷衍两句。
“沈贤弟,刚闻你得擢新职,还没来得及祝贺,改日有空约着吃杯茶呀!”
“嗯,今日芊芊陆兄大喜,我不抢陆兄的风头,先行告退。”
孙倩芊婚后,沈实平与其依旧保持来往,去陆府做客时,沈实平见孙倩芊看向陆百川的双眸中满是爱意时,极为触动,一瞬间释怀了然,做到爱屋及乌,对陆百川也无过多芥蒂。
三年内,孙倩芊为陆百川生下一儿一女,很是幸福,待到第五年时,孙倩芊难产,与腹中胎儿一尸两命,享年二十四岁……
自那以后,沈实平脾性大变,眼中无光,极为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