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藤,”汤宛脱口而出,随即有些后悔,但话已然说出口,“你本以为我会对汤平出手,就能趁乱偷走玄黄藤,可他把贵重东西藏得甚好,我娘也找了好久才找到。”
“我发现屋内东西被人翻过,便把东西藏了起来,你苦寻不到,只好再次出手给我娘下毒,是你,是你偷走了玄黄藤。”
汤宛越说越快,娘中毒后许多困惑在此刻忽然都说得通了,为何告诉自己怎么无声杀掉汤平,还给自己那等稀有的毒药,又为何特意告诉自己那楝子姑娘医术高明。
否则自己如何愿意让一个不知底细地陌生人替娘亲医治。
当时看到解毒药方上的玄黄藤就觉心有古怪,玄黄藤难得,这解药中刚好需要,而汤平手中又恰好有。
珠娘眉心轻轻一跳,汤宛猜到了一些,但并不全然正确,珠娘面色未动,偏头不着痕迹地摸了摸鼻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有给汤平下毒,是你向我求了太虚引去。
“那太虚引是我偶然所得,我喜欢那药的味道,便常常熬了来闻。我不知你说的玄黄藤是何物,我作何要偷。”
汤宛一时无话,自己有求于人在先,本就理亏,今日太心急,没有任何证据就来找珠娘,可玄黄藤珍贵,娘的解药也需要,现下人都还没醒呢。
看少女神色愤愤但显然带着忧色,茹娘解毒所用分量早就足够,人还没醒不过是自己不愿而已,好心提醒汤宛,“你不是让那楝子姑娘替你娘看诊了,何不再问问她。”
“最好不是你。”汤宛留下一句警告,便一甩衣袖离开了。
珠娘没有阻拦,因为那玄黄藤的确是自己偷的,看着汤宛离去的背影,心里升起淡淡的愧疚,随即眼里又便得淡漠无波。
两人不欢而散,卢照水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在一个偏房里发现有人生活的痕迹,趁着没人来,于是偷偷地从后窗进入。
屋子里很安静,床前没有放屏风,床上有一男子躺着,卢照水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地把剑拔出。
缓缓提剑走到床前,男子约莫三十余岁,许是夏日气炎,换上了轻薄的中衣,虚虚盖着薄被。
脸色有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双颊深深凹陷,颧骨高凸,全身感觉瘦得只剩下骨头,但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曾经是个长相不俗的美男子,只是这人不知为何有些眼熟。
男子呼吸均匀绵长,虽比之常人还要微弱些,但显然是陷入熟睡。
卢照水便把剑放回剑鞘,在屋内四处寻找线索,可屋内十分干净。
分明处处干净有人的生活痕迹,却又没有多余的东西,桌椅上有人常坐,但书桌架子上都空无一物。
找了两盏茶都毫无所获,担心有人回来,卢照水只好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男子的后颈处有一片红色痕迹。
想起什么,卢照水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俯身拨开男子颈侧散乱的头发,竟然真的是汤平一样的太虚引中毒之像,又伸手去摸男子的脉搏。
还好,虽然脉象很弱已有油尽灯枯之兆,但这人还有气息,仔细观察那些血瘀,明显是少量多次形成,新新旧旧的好几层出血痕迹,按照楝子所说,这可能是长期少量服用太虚引,体内聚集的毒素还未达到致死剂量。
卢照水犹豫是否该救此人。
这人身份不明,也不知道和珠娘是何关系,罢了,这人恐怕与珠娘关系匪浅,看他并非直接被毒死,想来下毒之人有心留他一命,就先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卢照水又看了眼男子,最终才下定决心如来时一样,无声离开。
楝子在茶水铺子里喝了三种茶还不见人回来,又兴致缺缺地点了第四种,她本就不爱喝茶,小茶馆的茶更不是什么好茶,无聊地从杯子里沾了些茶水在依次在桌上画下太虚引的解药所需药材。
就待画到玄黄藤,卢照水回来了。
甫一进入茶水铺子,不需要怎么寻找,一眼就看见今日难得穿了身暗色劲装的少女。
少女爱俏丽,平日里绝不会穿这等暗色,只爱鹅黄、水红、嫩绿那些鲜亮颜色。当然,更显眼的是那桌前依次排开的几个茶壶,嘴角又不受控地轻抽了一下,罢了,她本来就很无聊,多尝尝茶水打发下时间也是应该的,免得无聊极了又想法子捉弄自己。
“你回来了!”看到一身灰扑扑的卢照水,眼睛蓦地亮了起来,随后看到腰上的一片灰尘,“噗”地发出一声笑,“你是又去做贼了吗?”
卢照水一愣,随后看看周围的人,眼见各自都在闲聊,没有人注意这边,这才松一口气,“低声些,这难道光彩吗。”
待卢照水说完汤宛和珠娘的对话,楝子的第一反应是,汤平到底是谁下的毒。
太虚引无色无味,食水中下药都很容易,两人都说自己没下,谁在说谎。
卢照水则更想知道汤平不是汤宛的父亲吗,为何要弑父,想着想着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想起那天在后院小厨房遇到汤宛,当时对方毫无异常,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有些内向安静的大家闺秀,话虽然很少,但很礼貌。
汤宛和自己年岁相当,按照她话里的意思,汤平是她生身父亲无疑。
对于生活在父兄羽翼之下的少女来说,为什么生出想要杀掉亲父的念头的确也很让楝子好奇,想来也是那汤平背地里有些什么古怪吧,要么就是那少女太会做戏,实则是个毫无人性的变态,反正这世上从不缺人面兽心之辈。
楝子也难得生出几分好奇,这戴着面具的禽兽究竟是谁。
“这么想知道,那就想法子查一查,汤宛那没有口子,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被楝子这么一提醒,回忆起遇到阿鸿那晚的事,越想越觉不对。
楝子自来到广通客栈,尚且不怎么与店小二说过话,更是不曾与人提起自己身负医术。
茹娘中毒,阿鸿怎么会来向他和楝子求助,仿佛之前就知道楝子医术颇佳,而与楝子年纪相仿的汤宛更是丝毫没有怀疑,她分明说自己不认识楝子。
“楝子,你可与汤家乃是旧识?”卢照水虽问出口,但显然从双方态度上推断出不是。
“当然不认识,你当谁都有资格认识我。”楝子没好气地说,她怎么会认识这样不想干的人。
想到少女莫名跟着自己的举动,卢照水对她的话不予置评。
其实楝子一路走来让卢照水的想法有所改变,原以为少女就是这样自来熟的性格,却没想到楝子连话都很少同旁人讲。
算了,她愿意跟着自己就跟着,许是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有趣之处。
少女性子变得快,今天东明天西的,说不准哪天就不想跟着自己,自去找别的好玩的人或是物了。
想到楝子有一天可能不在,身边忽然没了一个跳脱的身影,也许自己也跟现在一样,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吧,内心升起一丝潮水漫过的感觉,有很快消失,卢照水也没放在心上。
“吱呀~”,一只细白丰腴的手推开一扇门,屋内寂静无声,珠娘脚步轻盈地走进,又转身把门关好,这才照旧走到桌前坐下。
一只手轻托住腮边,神色难辨地盯着床上消瘦的身影,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树影微动,缓缓从窗内退出,直至屋内彻底暗下来,珠娘一直静坐,未曾开口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床上的男人发呆。
“这是你应得的,不是吗。”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床上人一无所觉,仍旧紧闭双眼,屋内飞扬的尘土也随着关门声缓缓落下。
汤宛回到客栈便想去找楝子,可没想到两人竟然出去了,她只好在客栈等人,想到楝子似乎喜欢吃美食,又去小厨房做了些拿手的菜。
待到大堂里已经亮起烛火,楝子和卢照水这才回到客栈。
一看到二人身影,汤宛赶忙迎上去,语气感激道,“楝子姑娘,多谢你救了我娘。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些菜色,就随便做了些,希望你能喜欢,或者你告诉我喜欢吃什么也行。”
楝子神色不动地看她一眼,脚步不停,“我说过了你用不着感谢我,更用不着做这些。”
看楝子不愿收下,汤宛语气有些着急,“楝子姑娘还请收下,其实还有一事想请楝子姑娘帮助。”
楝子这次倒是停下了脚步,挑了挑眉毛,“怎么?”
“是这样的,我娘服用解药后一直未曾醒来,我担心是不是还有余毒未清。”
楝子蹙了蹙眉,“你没有按照我给的药方服用吗?”
“自是按照楝子姑娘的药方服药,只是一直不醒,还请楝子姑娘能出手相助。”汤宛微微躬身,态度十分诚恳。
楝子也想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就跟着汤宛走了。
卢照水不便跟去,就在楼下等她。
一炷香的功夫楝子就下来了,卢照水没想到这么快,才将将布置好晚膳。
“怎么样,茹娘可有大碍?”卢照水主动问,给楝子倒杯水递过去。
楝子喝了一口才说,“没什么余毒,我就说我的药方怎么会有问题。”
“那人怎会不醒。”
楝子柳眉一竖,“你竟敢质疑我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