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碰瓷吗?》 第1章 第一章 下山 惠风和畅,应是蜀地难得的晴朗天气。 楝子背着身上的大布包袱,三步一喘气,白皙的脸上热出一片绯红。腾出扶腰的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深觉自己不如师父养的那只黄牛,至少他除了犁田不用驮这么多东西。 望一眼日头下看不到头的官道,楝子弯着腰走得昏天黑地,终于看到脚下一片阴凉,迫不及待地把身上的大包袱往地上一甩,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到树荫下。 掏出水袋扎实喝了起来,直到水袋举过头顶也倒不出来水,又不死心地抖了两下,最后一滴水也滴进了楝子口中,把盖子盖好放进包袱。 楝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砸吧着嘴开始反思。一时想到自己不该在夏初下山,蜀地夏季来得突然,应该早一点下山的,气得忍不住使劲拍了一把包袱,直拍起来一堆灰尘,呛得她不住咳嗽。 看着恼人的包袱,又觉得这才是罪魁祸首,第一次下山没经验,不知道闯荡江湖应该带些什么,连她平时惯用的小药罐都装了进去。 背在身上感觉自己要被压垮,偏生楝子什么都舍不得丢,药罐子是惯用的,小玉碗是师兄送的生辰礼,这瓶是外伤药,这瓶是理气丸......思来想去,走到家门口就觉重的楝子还是义无反顾地背着大大地包袱下山了。 看着前方蜿蜒的官道,楝子心里暗暗祈祷要是能有一辆车就好,她愿意一顿不吃肉换上车。等到歇至微凉,楝子还是没有等到她的车,理了理包袱,认命地站起来拍一拍衣服上的灰,背上包袱准备赶路。 可能这就是穷鬼的命吧,谁叫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呢,楝子有些悲伤地想到。 谁知这时,楝子听到后方传来哒哒哒声,似乎是马蹄声。转身仔细侧耳去听,确是马蹄声,楝子兴奋地踮脚远眺向来时方向,就见远处有一人策马奔来,蓦地有些失望,没有车啊。 楝子愤愤不平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头,却不想踢得太重,忍不住单脚蹦起来。 “好痛,”楝子被痛得激起泪花,嘴上还不住抱怨,“臭石头,在这里干什么。” 卢照水远远便瞧见有个女子站在官道边,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原是不曾特意关注,不过一过路人。 谁知行至近前,却见那女子古怪地背着那大包袱蹦来蹦去,看着摇摇晃晃的,担忧人晃到路中被马撞上,便早早开始减速。 马蹄哒哒踱步至女子不过几丈远,便发觉这女子身形娇小,一身绿衣,穿戴不俗,背上的大包袱竟也是蜀锦,只是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庞大了,背着蹦蹦跳跳看着倒是有点像青蛙,有些别样的憨傻的可爱。 楝子见人越来越近,紧急想起来维护高人风范,悻悻然地放下脚,努力挺直腰板。 抬头看向马上那人,青年一身朴素地灰衣,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脸上干干净净像块暖玉,鼻子英挺不失秀气,眉目舒展,双眸清亮有神,真真正正的目若点漆。楝子见过不少武林俊杰,但男子这双含情眼,真是勾魂摄魄,尽管他现在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楝子局促地理了理额发,有些不好意思地搭话:“不知这位少侠,可是去锦官城?” 卢照水比楝子更先看清她的脸,原来是个二八少女,抬头的时候眼里还有泪水,长相十分俏丽可爱,做那蹦来跳去的动作也不奇怪了,就是不知是在哭什么。 寻常他是不会理会旁人搭话的,更不会任人打量,此时一反常态纵容了少女。 “在下正是赶往锦官城,不知,这位,女侠,可有何事?”卢照水声音里藏了几分笑意。 楝子听青年这么回答,忙不迭回道:“小女川楝子,少侠可唤我楝子,不知少侠高姓大名?” “在下卢照水,我见楝子姑娘包袱不轻,此去锦官城还有二十余里,不如,在下帮你把行李带到锦官城。” 楝子心下一喜,立时就把包袱取下,欲要递给卢照水,快要递到他手上的时候,又反应过来收回手。 “照水兄,你应该不是骗我的吧”楝子犹犹豫豫地不知如何是好,“你应该不会偷偷拿走我的行李,等我到了城里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了吧”。 卢照水被这楝子姑娘一言弄得哭笑不得,欲要开口。 “我观照水兄身手不凡”楝子笑吟吟地对卢照水说,“不如......” 等到能望到锦官城就在不远处时,卢照水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明明有马,为什么和这少女一起走了二十里。 看了眼马背上少女那个大包袱,又看看身后跟着的少女,一边走还一边嘟嘟囔囔,仔细一听竟是在抱怨自己准备的水是白开水而非山泉水,不够清冽。 这么热的天气,山泉水也清冽不起来,卢照水小声在心里反驳。 两人不紧不慢地赶到锦官城门口已是黄昏将至,原本两人还应更早些,谁知这一路上少女都在“拈花惹草”,一会儿说这个草可以活血化瘀,一会儿说那个花可以祛湿温表。卢照水有心想要催一催,可少女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就不知怎么拒绝不了。 一路上少女一时说起自己第一次独自闯荡江湖,一会儿又问他从何而来,变着法的把卢照水家门、师门打听了个遍,卢照水不是不知道她话里话外打探的意思,只是听到她好奇的问,总忍不住脱口而出,思来想去觉得告诉她也无伤大雅,也就任她去了。 下定决心到城门口一定要甩掉这个古怪的少女,卢照水听闻蜀地多蛊术,难道这少女给自己下了什么蛊。 楝子要是知道卢照水那张正直的脸下在想这些,定是要大呼冤枉,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夫,怎么会对人使蛊术。 一无所知的楝子丝毫不知道卢照水正预谋着,到了门口就甩掉她这个小包袱和她的大包袱。 看着城门口的正在查验的守城卫,她拉了拉卢照水让人把马停住,伸手去大包袱里面掏来掏去。 “照水兄,带我找找官验,怎么没有”,说着把头凑到大包袱口边往里面看,卢照水看她头都要埋到包袱里面了,主动帮她把包袱从马上解下来。 “多谢照水兄,你稍候。”楝子开心地稍稍解开包袱,又伸手进去找。 “此处已是锦官城,在下另有要事,不便多候,便先行进城了,楝子姑娘保重。”说完不等楝子反应,翻身上马,“驾”一声就要策马离开。 谁知楝子听闻卢照水要先行,手上一个没注意把大包袱彻底揭开了。 楝子还要抬脚去追卢照水,猝不及防被地上散开的包袱绊倒。 “啊啊啊啊~啊!”楝子的惊叫在平静的城门口回荡。 卢照水没忍住回头,就见那少女面朝地趴在地上,似是还没回过神来。 叹了一口气,终是掉头回来,罢了,少女初次独自下山,既有缘相逢不如多照顾一二。 谁知就是这么一心软,卢照水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楝子不敢相信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摔了一个大马趴,手上似乎也被擦伤了,又想到卢照水也先走了,越想越伤心。 虽然只是走了二十多里,但她是真的想跟着他一起见识江湖,毕竟像他这样长得好看还善良的人,江湖可不多见了。 楝子翻身从地上坐起来,看着手掌细小的擦伤,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卢照水,好狠心的男人,哼~” 卢照水下马走到她身后就听到她不平的声音,摇摇头,真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 “姑娘还是随我一同进城吧,你这伤口虽小,还是要上些药好得快,”看到少女没有一丝茧子的柔软手掌上几道显眼的挫伤,心下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愧疚。 楝子见卢照水回来蹲在自己面前,也不在乎自己刚刚偷偷骂人被听见,很有眼力劲地站起来就要去收拾自己的大包袱。 卢照水连忙走过去,“我帮你收,免得擦到伤口,会疼。” 楝子也不客气,就蹲在卢照水身边和他说话。 卢照水收着楝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带个药罐做什么,谁会随身带这么多消食丸啊,一边收一边腹诽。 怪不得她背不动呢,好在没有什么他不方便见的东西,还顺手找到了她的官验。 两人一同进城,傍晚的锦官城街道人影寥寥,两人直奔客栈,寻了间合适的住下。 卢照水见楝子衣着不凡,应是富裕人家,却没想到她主动找了一家干净朴素的小客栈,倒是很出乎预料。 赶了一路,楝子和卢照水放好东西就一同到大堂点菜吃饭。 楝子没忍住点了不少菜,她是蜀地人喜欢吃辣的麻的,想了想又把菜牌递给卢照水,“照水兄一路对我照顾有加,这顿饭我请你,还请不要客气。” 卢照水看了眼她点的菜色,具是辣的麻的,那是真不能客气了,点点头,“那就多谢楝子姑娘了,我要这些就好。” 看他点了些时蔬家常菜,知道他不好意思,看他刚刚偷摸撇自己点的菜色,轻微抽了嘴角。 想来也是,中原人可能不善食辣,于是又大方地选了两个家常炒肉,自顾自满意地点了点头。 饭菜上来后两人顾不上闲聊,各自埋头苦吃。 楝子吃饭有种和长相迥异的大开大合,但并不粗俗,吃的很慢,细细咀嚼。 卢照水则是小口吃,但吃的极快,三两下就解决了一碗饭,看得出是在江湖漂泊养成的习惯。 江湖版公路文,轻松又治愈, 欢迎宝宝点击、评论、交流想法, 新人作者,写的不好求轻喷,听劝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下山 第2章 第二章 同行 两人酒足饭饱,坐在大堂聊起日后行程。 “照水兄,还不知你到这锦官城是所谓何事呢?”楝子一边取出消食丸,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看少女懒洋洋的样子,卢照水难得打趣说,“不是卢照水吗?” 看楝子有些尴尬的眨眨眼,微微笑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到这是为我师父寻药,听闻悬济谷在这锦官城的分部有一味玉肌丸,只是炼药之人曾言必须完成她的任务才能取药,我只得前来替师父取药。” 听到卢照水为玉肌丸而来,楝子眼神飘向了别处,不敢与他对视。 那玉肌丸是她闲来无事炼的药,因着总是有女子来求,楝子烦不胜烦,索性丢给锦官城药堂,并扬言欲取此药,需得到三洞谷取到天印花。 实际那三洞谷本就是二长老座下齐师兄种的,他一向爱护天印花,又脑子有些不对,不准旁人取花。 卢照水从悬济谷方向来,看样子已经成功取花,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齐师兄的,事已至此,楝子决定假装不知道此事。 “那你取到天印花了吗?”楝子故作好奇地问。 “你也知道此事吗,看来此事还真是广为人知,不过我已取到,待换得玉肌丸便要动身,因而不会在锦官城久留。” 楝子忽然一问,“你师父是男子还是女子啊?” 卢照水一脸疑惑地看向楝子,“是男子,这有何妨” 楝子见他有误会,连忙说,“这玉肌丸只适合女子用,男子用的话功效不佳,若你师父要用还是应该另寻他药。” 当然不是,多的是男子为心上人寻那玉肌丸,万一你也是……师徒恋,那不是很刺激…… 卢照水闻言了然地点点头,“此药虽然是我师父让我寻的,但应不是自己用。” 乖乖,还以为真有这么爱俏的大爷呢,“那你接下来要去何处呢,我能不能和你同去。” “我此间事了先去天水城出关,之后回我云麓山送药。楝子姑娘,这......”卢照水有些为难地看向楝子。 楝子姑娘立马接上,“楝子,是楝子,你叫我楝子就好。” “我就想见识一下江湖风云,去哪都行,绝对不会拖累你的,让我跟你一起吧,我医术很好的,我还会做饭,我虽然现在没钱,但是我会挣啊,很容易的,我还会做女红,哎呀,总之就是我什么都会的,除了武功稍次一点,其他我都很厉害的,带我一起吧......“ 楝子又眼巴巴地望着卢照水,她细数自己的优点。 良久,卢照水又心软了,只能点点头答应,“楝,楝子,我只能和你同行,但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可以吗?” 卢照水说完眼也不眨地盯着楝子,看着对方眼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 “当然啦,放心吧卢照水,我会保护好自己,还能保护你!”楝子信誓旦旦地保证,医毒不分家,惹到她,他们就算是完蛋啦,楝子在心里喜滋滋地想。 说完楝子心下一动,就兴奋地往楼上跑去,头也不回的说,“明天见,我先回房了。” 卢照水坐在凳子上,看着少女吊儿郎当的步伐,好笑地摇摇头,有这么幼稚的大夫吗。 楝子兴冲冲地回房,开始计划明天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下山的时候虽带了一些毒药,但不多,也不齐全,无色无味的还没有,有色无味的再补一点,无色有味的也要补,楝子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终于写好要补的毒药单子,楝子终于舍得抱着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单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日卢照水一早就醒来,去后院练了剑,又回房洗漱用过早膳,隔壁房间的楝子还是毫无动静。 不知道第几次叹气,卢照水越过房门准备留个口信,先行去悬济谷药堂换好玉肌丸。 楝子猛地从床上坐起,昨天睡过去连衣服都没脱,看看窗外的日头,“糟了糟了,卢照水肯定跑了”,来不及梳洗就往门外跑去。 一把拉开门,就看见卢照水就在门口站着,扫了眼她凌乱的头发,别开眼尴尬地咳了一下。 “我可没跑。” 摸摸自己的头,楝子又倏地一把关上门,还不忘嚷嚷,“等我一下,很快的。” 卢照水只好下楼去等她,刚坐下没多久,果不其然少女风风火火地下来了。 “我好了,走吧,我们去悬济谷药堂。“少女兴致勃勃地带头朝外走。 站在她身后的卢照水看着面前人在阳光下,格外瞩目的飞扬发丝,手指蠢蠢欲动,这头发真的梳理过吗! 卢照水忍了又忍,终于熬到两人到了药堂。 他自去换玉肌丸,楝子则自然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朝后院走。 “等我回来。” 看着少女趁着没人溜进后院,卢照水动了动唇,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她去干嘛。 没想到等到药堂的小伙计给他换好药,又把天印花都处理好,还是没见人出来。 卢照水忽然觉得大事很不妙,带上楝子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他不禁在心底拷问自己。 可是她初出江湖,天真烂漫,江湖险恶,她又信任自己,自己实在是做不出抛下她的事。 想到这,卢照水抬步就往外走,就要跑路。 关我什么事呢,带着这么个事情颇多的少女,太耽误时间了,就当是她闯荡江湖的第一课——不要随意轻信他人。 一路走回客栈,正准备上楼,店小二同他打招呼,“少侠回来了,那位姑娘还没回来呢?” 脚步一顿,卢照水眼前浮现出楝子圆圆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自己,会哭的吧,发现自己离开了。 卢照水摇摇头,“我去接她回来。” 说着便转身朝外走,他听到自己这么回答店小二。 回到药堂不远处,就见少女踮着脚在门口张望,她身量实是娇小,气性却不小。少女没发现人失望地垂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嘴巴翘的能挂油壶。 卢照水自己都没发觉地笑了笑,掂了掂自己手上的油纸包,走过去递到楝子眼下。 “早膳也没用,馒头垫垫肚子。” 楝子听到他的声音,“你去给我买馒头了吗,我还以为你又跑了。” 卢照水心想自己也就跑过一次,怎么说得像个惯犯。 “谢谢你卢照水,”楝子接过馒头正准备咬一口,“走吧。” 身后药堂里传来掌柜的声音,“谁去后院药房了?” 楝子闻言大惊,顾不得吃馒头,拉起卢照水的手往客栈跑。 卢照水被拉着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自己被楝子拉着的地方就像被火烧起来,连耳朵都逐渐变得绯红。 “楝,楝子,你......” 楝子一口气走出两条街,这才若无其事地松开他的手,听到他突然结巴的声音,偷偷翘了一下嘴角。 转身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卢照水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瞥了一眼她手上还没动过的馒头,“没事,你想逛一逛,还是直接去用午膳?” “这锦官城我常来,没什么好逛的,我饿了,我们去用午膳吧。”楝子笑眯眯的说。 楝子带着卢照水去了锦官城最好的,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芙蓉食肆美餐一顿。 摸了摸身上逐渐瘪下去的钱袋,楝子思索着该到哪里去挣些银两。 看到楝子的动作,卢照水开口说,“我还有些盘缠,只是我们要省着些花,否则可到不了云麓山。” 楝子可从来没吃过没钱的苦,从小被师父师兄们娇惯长大,闻言立马接到,“这赶路不宜过于辛劳,此去天水城不远,待到天水城,我自有挣钱之道。” “我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夫,听闻这天水城于武林中声名远扬,江湖纷争不少,总会有人求医,我挣些盘缠自然不在话下。” 卢照水见楝子年纪轻轻,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等楝子挣钱,不如自己江湖卖艺呢。 “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出发天水城,你可还有别事要做?” 楝子摇摇头,今日已经去药堂准备好各种毒物药物,别的暂且不用,何况自己的包袱已经够大了。掂了掂手上的小包袱,里面传来叮叮咣啷的瓶瓶罐罐撞击声。 卢照水看她心满意足地模样,便决定带楝子去准备些赶路的食水干粮。 卢照水是第一次来锦官城,便问楝子有何推荐之处。 楝子微微笑道,“既是首次到访锦官城,不如我领你在城中转转。这锦官城夏初芙蓉花开正盛,城中诸景也自一番别样风味。 “蜀地道教之风盛行,锦官城内,有名的道观更是数不胜数,我带你瞧瞧去。” 楝子带着卢照水在锦官城内转悠了大半个下午,卢照水习武之人,倒是神采奕奕。可怜楝子体质更弱,跟着卢照水的速度没走多久,便有些受不住了。 想到此去天水城,楝子觉得还是有必要买一匹马,于是二人又去挑选了一匹小白马——小鹿,比卢照水的大黑马要矮上一些,于楝子的身量而言却是正合适。 “你的马可有名号,”楝子好奇地问卢照水。 “他叫小黑。” 楝子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这么神俊的马,你取名小黑?”她不可置信地问。 卢照水点点头,撇了一眼那匹毛色顺滑的小白马——你也没到哪里去。 第3章 第三章 行路难 读懂他意思的楝子汗颜,伸手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鹿。 买完马二人打道回府,用过晚膳便约定明日一早启程。 卢照水有心想让楝子轻减些行囊,可想到楝子宁愿背着大行囊走这么远,也不愿意舍弃一二,想来劝解皆是无用。 次日一早,天色蒙蒙,院中草叶还闪着露珠,打湿了行人的衣摆。 二人翻身上马迎着朝阳一路打马,向城外而去。 出城不过四十余里,卢照水已经歇了两次,实在是楝子体质太弱,经不得颠簸,一路上不住的喊疼,喊得卢照水心里毛毛的。 看看时辰已至晌午,他便勒马停驻路边,楝子也跟着停下。 “我们就在此地休整,下晌我们再行二十余里有一村落,夜间我们便在那投宿。” 听到卢照水自顾自的安排好下晌的行程,楝子没好气地一边翻身下马,一边说“我饿了。” “现在天气炎热,不便用热食,就直接干粮将就下。”卢照水的声音还是耐性十足。 楝子接过卢照水手上的干粮泄愤般狠狠咬了一口,没想到被噎住了,急促地拍自己胸口,想要咽下去。 卢照水见状,赶忙把水递过去。楝子好不容易吞下去,二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楝子第一次骑马这么远,累的腰酸背痛,比之靠着双脚行走的劳累也不惶多让。想到下晌还要骑马这么远,不禁悲从中来,“为何闯荡江湖如此劳累!” 卢照水只好安慰,“习惯就好,江湖人人皆是如此。坐马车倒是没这么辛苦,只是慢些。” “对啊,为何要骑马呢?坐马车舒服的多。虽则江湖上的大侠都是骑马纵行天下,可我是初出江湖的少年人,可以先享受一下马车。” 卢照水闻言哭笑不得,“现下已离城二十余里我上哪去给你弄马车?” 楝子一笑,“我开玩笑的嘛。” 不,她不是开玩笑的,等到下一个城镇,她一定要买一辆马车,租一辆也行,再也不要骑马赶路了,楝子在心里暗暗地想。 休整了小半个时辰,二人又开始策马。中途又歇了两次,终于在日暮之时赶到了小石村。 卢照水来时也曾在此歇脚,便带着楝子前往相熟的人家投宿。 这家里只有夫妻二人,见卢照水和楝子前来投宿十分欢喜,热情相待。楝子回房先行洗漱一番,便扑进床褥间动也不想动,仿佛被黏在了床上。 乡间屋舍简陋,卢照水站在破了几个大洞的窗前叫楝子去用膳。 楝子趴在床上,实在起不来,只好闷声闷气的说,“我太累了,浑身酸痛,怕是吃不了饭了。” 卢照水无意间瞥到楝子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回了一声好,回厅堂先行用饭去了。 楝子听到人离开的脚步声,重重地捶了一把枕头,“一点都不关心我,好狠的心。”转头就开始发呆。 等到卢照水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碗饭菜来敲门的时候,反倒是吓了楝子一跳。 “农家饭菜粗淡,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挑了些,但麻辣不少,看来你应该是能吃的。” 楝子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手上还端着一个满满的饭碗,十分感激,早把自己的埋怨抛之脑后了。 努力又慢吞吞地坐起来,从他手中接过一大碗,“快坐下,你吃过了吗?” “嗯,我吃过了。”看着楝子手不灵活的吃着饭,卢照水忧心她明天无法启程。 “你这样子,瞧着身体损伤过度,你明日还能赶路吗?” “应该,可以吧......”楝子不确定地说。 刨了两口饭,楝子眼珠子一转,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想来习武之人常有此状况,不知平日里你是如何解决的?” 卢照水想到自己平日习武过度,师傅或是师兄为自己按捏缓解的样子。 “那怎么能行!男女授受不亲!”卢照水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那江湖儿女还要不拘小节呢!”楝子也不服气。 “这怎么能一样呢?” “这怎么能不一样呢,医者仁心。虽则你并不是医者,可你忍心看我明日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吗?” “不行就是不行。”卢照水语气僵硬。 楝子脑筋一转,“那我明日起不来身怎么办?你骑马带我吗?”说着故作好奇的对他眨眨眼。 卢照水闻言反应更加激烈,“这更是不可!” “那你说怎么办?你是不是就是想丢下我跑路?”楝子语带质疑。 楝子的理直气壮几乎让卢照水一时忘记了是她非要跟着自己。 “那,那,那我让此间的女屋主来帮你。”卢照水急中生智,说得又快又急,生怕少女又提出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要求,急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同主人家商量”就大步离开了。 楝子端着饭碗好笑地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真有意思。 卢照水匆匆跑到堂屋内,询问女主人是否能够帮楝子好好缓解一下身体酸痛。 得到肯定的答复,便请他待会儿去给楝子按一按。 看着女主人走进楝子的屋里后,卢照水才回房休息。 洗漱完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卢照水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楝子性格活泼狡黠,看起来也是出身名门,却又不甚在乎男女大防,自称名医,自己却又闻所未闻。 卢照水忍不住有些困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会养出这样的少女。 何况二人初次相见,她就对自己信任有加,虽是时常有些机灵古怪,却实在不像是什么心有城府之辈。 此次和她同行实在是前路难料,少女太能折腾。 可他做惯了门中大师兄,一向照顾底下师弟师妹,又答应与人同行,这么一个弱质少女说丢下就丢下,他良心上过不去。 没忍住挠了一下头,卢照水十分为难。 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丢不得,催不得,简直是捡了个烫手山芋,难道他真的要跟着自己回到云麓山吗?那对师门又该如何交代? 意识到自己想的太远了,卢照水立马打住思绪。 亲亲热热地送满脸诚恳的女主人出了房门,楝子脸上的笑容立时消散,总算是把人送走了。 虽对女主人的推拿技巧不做期望,可也没想到人这么粗暴,好悬没给她肩膀按折。 转了转自己比之前更加酸痛的肩膀,楝子取出包里的银针,回身坐在床上给自己扎了几针。 一盏茶后总算是感觉臂膀松泛了许多,揉揉自己酸痛的腿也轻快了,明日赶路应是无妨了。 比起卢照水一夜睡不安稳,楝子这一觉倒是睡得香甜,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卢照水原想要一早启程,可见楝子昨天被累的起不来身,于是今日便也纵容她睡至日头高悬,也未叫她起床。 劳累后多睡睡也是应该的,休息好才能安心赶路,他这么安慰自己。 楝子这次也不再慌张,从从容容地起床和卢照水打了招呼,二人收拾好行囊,又踏上了前往天水城之路。 就这么颠簸了四五日,就在楝子快要感觉自己在马上都要坐不住的时候,二人恰好到达了金玉镇。 一到客栈,楝子就迫不及待地下马一屁股瘫坐在大堂内的桌子前。 金玉镇,不是什么重镇,只是恰在官道上,来往有些行客,客栈内人也不多,望窗外行人寥寥无几。 等待上菜的功夫,卢照水主动走到柜台询问“掌柜的,金玉镇是否有车马行?” “有的客官,金玉镇只有一家车马行,向来是供来往天水城和锦官城的行客租赁购买车马。” “敢问掌柜的,不知这车马行在何方向?” “客官客气了,您出了门就往东走……” 卢照水问完地址就回桌和楝子一同用饭,楝子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心下一喜,主动问卢照水,“我们要租马车吗?” 卢照水点点头,一边夹菜一边解释道,“你这样骑马太累又走的不快,不如坐马车。” 感觉自己被攻击到的楝子,也不在意他暗戳戳的调侃。 乐滋滋地继续夹菜,甚至比往常多吃了半碗饭。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卢照水也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深感自己终于要从马背上解脱的楝子,吃完饭后迫不及待地要卢照水和她一同去租马车。 二人兜兜转转终于在镇子东面找到了车马行,开开心心地驾着小马车回了客栈。 当然,楝子是不会驾马车的,这等重任自然落到了卢照水身上。 次日两人驾着马车,又开始赶路,所幸小鹿和小黑两匹马识得主人,慢悠悠的跟在马车后面,也不用人多照料。 楝子也不坐在马车里,而是饶有趣味地坐在车辕上,同卢照水东拉西扯,一会儿是你看路边的这一只金丝虎小猫长得真是肥嘟嘟啊,一会儿又是你看那一家的屋檐下飞檐翘角真是壮丽啊。 少女真是有说不完的感慨啊,看什么都新鲜,卢照水心想。 知道楝子眼下兴奋不已,卢照水也没有泼她的冷水,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她的话。 嗯,对,好,听着很是敷衍,但初出江湖的楝子可不在乎,有这样一个任劳任怨的听众她很满意了。 第4章 第四章 丰山镇 马车外的景色不断变换,楝子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新鲜劲一过,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现下他们中途不再停下休息,除了夜间投宿两人一直都在赶路。 卢照水已然习惯这样的生活,他又不是多话之人,大多时候就是他在听楝子叽叽呱呱讲个不停。 他倒也没有感到不耐,楝子声音清脆悦耳,时常问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打发时间不成问题。 只是心里不免疑惑,人居然能有这么多话说,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只有她是这样? “卢照水,你给我讲讲你的师门吧。”一天晌午,楝子百无聊赖的对卢照水说。 卢照水眼里充满疑惑,“不是已经和你介绍过了吗?” “你只介绍了云麓山是何等情景,可你并没有说,你师从何人,作为大师兄又有几个师弟师妹,喜欢什么,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楝子有些不满地小声说哦。 “我师承流风剑,叶流风,乃是云麓派第三十七代弟子大师兄。我师父共收徒五人,底下两位师弟,两位师妹。” 还在等下文的楝子,“这就没了?!” “还有什么?” 看着卢照水那木讷的样子,楝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真是会避重就轻。” 卢照水当然听出了楝子话里的阴阳怪气,可他一向不喜和人争辩,也实在不知道楝子还想知道什么,他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啊。 楝子看他有些迷茫的眼神,突然丧失了和他沟通的**,丢下一句,“我回去了”,便自顾自转身进了马车。 卢照水一边赶车一边更加迷茫,女人心,海底针,哪怕只有二八年华的少女也是一样难猜。 “真是个木头,愚钝,太愚钝了,朽木不可雕也,”楝子坐在马车里忍不住小声地嘟嘟囔囔。 卢照水内力过人,耳力非凡,自然听到了楝子在马车内小声嘀咕,可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想到少女脾气来的快,走的也快,也就不再多言。 小声骂了一会儿,楝子尤不解气,从自己单独收拾出来的毒药包袱里面拿出一个上好的小白玉瓶,瓶上的纸签子赫然写着哑药。 楝子坏点子一个又一个的生出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卢照水这厮这么不会说话,不如毒哑算了。 可这哑药只要用了绝无可能恢复,楝子眨眨眼,又有些于心不忍,她该对这木头宽容些的,毕竟他对自己还算不错了。 想了想楝子又把哑药塞回了包袱,还是对他好点吧,免得把人吓跑没得玩了。 卢照水还不知道自己刚刚从差点变成哑巴的危机中逃脱,还在老老实实的驾着马车。 楝子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又重新走出马车和卢照水一起坐在车辕上。 晌午,这已经是从锦官城离开后的第九天,二人把马车停在路边用过干粮,楝子的手不慎被弄脏。 恰好马车不远处有条小溪,楝子便下了马车,朝树林里走去。 “啊!”楝子洗完手起身时脚下一滑,一脚踩进了水中,身子一歪,差点跌坐在水里,赶忙用手死死扒拉住一块大石头。 听到楝子惊惶的叫喊声,卢照水立马起身,运起轻功朝楝子所在之地奔来。 楝子虽然差点滑倒,却没想到自己死死抠住大石头的动作,竟不小心推动了一点石头。 心下不安,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闪而过的金色,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石筋草。 草叶泛金,顶开金色小花,已是成熟之态。 此草珍贵无比,对习武之人内力增强益处颇大,向来只生在山间巨石之间,极是难寻,没想到就在这溪边石下藏着一株。 楝子开心地朝卢照水招手,大声呼喊,“你快过来,这里有一株石筋草。” 卢照水不通医理,不知为何石筋草,怎会让少女如此雀跃。 走近了才看到楝子蹲在大石之后,敛着裙摆一拱一拱地在石缝里挖什么东西。 “卢照水你看,这株石筋草年份正好,要不是过来洗手还发现不了,合该是我找到这宝贝,”楝子的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 卢照水对此不置可否,扫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一株泛金草药,没多注意。 但见楝子穿着鞋袜踩在水中,不禁皱了皱眉,夏日气炎,可这般站在溪水中也易感风寒。 “既然已经采到这石筋草,你还是快些出来,别染了风寒。” 楝子爱不释手地把玩起石筋草,脚下打湿的鞋袜被踩“咯吱咯吱”响也不见在意,回了马车就立马拿出小匣子封存起。 匣子盖好,楝子不禁开始思考怎么给这石筋草配药,坐在马车里神游天外。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也不见楝子有换鞋袜的意思,卢照水忍不住出声催促。 “你的鞋袜尽湿,还需尽快换了才好。” 被卢照水叫回思绪的楝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鞋袜,动动脚,“我就一双鞋,没得换,没事。” 楝子满脑子都是石筋草,根本没功夫管自己这些琐事,她一向痴迷这些稀有草药。 卢照水看楝子又开始发呆,无奈地说,“我下晌不进马车,也不掀开帘子,你脱了鞋袜晾一晾。” 楝子闻言,倒是短暂的被打断了一下思路,随即故作认真地看向卢照水,“这车中闷热,我的鞋袜放在车厢里,这几个时辰,恐怕干不了。” 卢照水一愣,皱了皱眉,也觉有道理。 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又听到楝子带着笑意声音说,“不如劳烦你帮我看着些鞋,外间风大,兴许夜里投宿时就干了。” 看看少女脚上白色的鞋履,卢照水的耳朵猛然爬上绯色,“这……” 卢照水惊呆了的模样深深取悦了楝子,不等他说完,一把放下车帘,迅速脱下鞋袜。 卢照水深吸一口气,坐上车辕,刚驾上马车,车帘微动,“啪”的一声,一双白色锦靴,就放到了身旁。 “千万不要弄丢了哦”,身后车帘内少女戏谑的声音幽幽传来。 看着这双白靴,又看看自己脚上的黑靴,怎么比他的鞋小这么多,卢照水的耳尖又不自知地变红了。 马车又一晃一晃地跑起来。 马蹄“嘚,嘚,嘚”声伴随着西斜的阳光一点点靠近丰山镇,此处已近天水城,如无意外明日下午便可进城。 丰山镇因着邻近天水城的便利,从锦官城方向赶来的客商、旅人在此停留的不少,多数是想着前一日在此休整一番,明日入城正合时辰,何况这丰山镇到天水城南的路上,除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也没有更合时宜的落脚之处了。 二人马车在镇上转了两圈才找到合适的客栈。 卢照水之前虽路过此地,但急着赶路未曾在此落脚,现下又带着个少女,只能在小镇上仔细找了找。 此间来往之人甚多,客栈不少,只是大店价贵人杂,小店又不免觉得不周到,看了眼正好奇打量街上行人楝子,少女这些日子赶路虽没抱怨,可也眼见得清减了不少。 最后,两人在镇子东边不大不小的广通客栈住下,此处离着官道较远,距着繁华的主街也有些距离,但胜在清净人少。 待要下车时又出了状况,原来楝子的锦靴吹了一路仍是未干,她坐在车上故作不解地问,“这该如何是好?” 卢照水脑子也灵活了些,回头看了一眼楝子,一言不发跳下马车就走到不远处的一家成衣店里买了一双新靴。 看卢照水手上拿着新靴子回来,楝子也没多说,挑挑眉,乖乖换了新靴子,竟是刚刚合脚。 这靴子做工用料虽不及自己的,但却如此合适,想来是细细挑选了,楝子满意点点头潇洒地说,“走吧”。 卢照水看看落在车门边的那双靴子,想了想还是拿起剑鞘往车帘里推了推,非礼勿视。 没想到平日拿剑稳稳当当的手有些颤抖,不仅没把鞋成功推到车里,还不小心把一只鞋带到了地上,卢照水看着那只落在泥地上的白鞋,十分碍眼。 闭了闭眼,给自己打气一般把它拎起来。 没想到提到手上才发现,这只鞋刚刚不小心在车辕上刮了一下,破了一条一寸多长的口子。 卢照水有些无措的看看鞋子,又看看正往客栈里走的少女,莫名开始心虚,悄悄把鞋塞到了车里。 卢照水快步跟上楝子步伐,面上仍是装作淡定。 楝子看他神情有异,怀疑地上下打量他,还是一样灰衣高马尾,配上那一天到晚都是一个表情的脸,既老气又少年气。没发觉什么异常之处,撇撇嘴,真是浪费美貌,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进客栈大堂。 客栈大堂内有些昏暗,看不分明里间情况,打眼一瞧只见到客栈角落的柜台边站着一个人,四顾大堂之内也不见前来招呼的店小二,不知忙什么去了,只觉大堂十分清静。 角落里倒是坐着三两桌客人,一桌是两个面带青茬的男子,一高一矮,明显是江湖客,桌上还放着刀剑。 两人也不喧哗,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碰杯。 还有一桌却是一家四口,富商模样的中年男人带着沉默的妻眷,大女儿和小儿子都不作声地吃饭,那男人一派体贴模样,时不时低声和身旁女子说话,形容恩爱亲密。 第5章 第五章 太虚引 眼见着夜色即将降临,两人急着入住。 走近柜台,才发现那柜台后站着的是客栈掌柜,是一位着朱红间色虫鸟团窠纹齐胸十二破裙的丰腴妇人,云鬓高髻,正埋头拨拉算盘。 二人走上前去同掌柜的招呼,抬起头来才发现掌柜眉眼生的秀丽,看起来三十出头,虽脸上有些细纹,但显然不损丝毫美貌,瞧着倒是与这小镇中平凡的客栈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打量了一下这两人衣着,小姑娘衣着锦绣,这青年倒是一身布衣,看不出底细。 卢照水客气道,“住店,劳烦掌柜的给我们两间房。” “客官叫我珠娘即可,现下普通客房只剩一间,倒还有三间上房,不知客官如何选择。” 卢照水还在犹豫,楝子拍板,“就要两间上房,挨着的。” 听到楝子已经决定,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越来越轻的钱袋子,卢照水已经在考虑后半程是不是要露宿街头了,但他并没有出言阻止。 楝子年纪小没吃过什么苦,住上房是应该的,总要让她休息好,免得心情不好闹出旁的事情。 出门在外没有安全感要人挨着住,也是应该的,不该的是自己出门带的钱太少了。 其实哪里是他钱带的少,往日他一人出门这些钱够他再跑一个来回。 云麓派虽是大派,但他们师徒几人一向节俭惯了,惯常是能省则省,毕竟门派有钱不代表他们几人有钱。 此次因着他总不自知地迁就这少女,不知不觉就把盘缠花了不少,看来到了天水城必须要去动用自己的私库了。 这一路上都是卢照水同人打交道,楝子几乎从不主动同人搭话,说完就站在一旁东张西望。 忽然瞧见柜台后的药罐旁摆了一副滤出来的药渣子,鼻尖传来一种清幽的香气,定睛观察了一下,楝子眸光一闪,微不可查地瞥了一下掌柜对卢照水客气而不失亲热的笑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二人各自回房之后,楝子想到刚刚在楼下看到的药渣以及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心中如同抓心挠肺般好奇,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坐针毡。 不行,她今日一定要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否则今夜是无法入眠了。 却说卢照水回房,之后眼前不知怎的浮现出那只勾破的鞋子,心下难安,就好像怕那少女纠缠此事,再耽误时间,不知该不该告诉楝子,坐在桌前连喝了几杯茶还是纠结不已。 最后,似是说服了自己,趁着夜色还未完全降临,走到窗前,望见对街拐角的成衣铺还未关门,便轻手轻脚的出门下楼。 走到马车前朝四周张望,晚膳十分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又抬头望向楝子那间房的窗子,见窗户紧闭,便放心的把那只勾破的鞋子拿出来,动作有些僵硬地朝着成衣铺而去。 铺子里只剩下伙计一人,正在收拾铺子里的东西,抬着门板准备打烊,见有人走进来,本想让人明日请早。抬头却发觉来人正是下午来铺子里买过一双女鞋的顾客,话到嘴边连忙改了口,“客官可是鞋子有何问题,或是还有什么需要?” 卢照水有些惊讶,这伙计还记得自己下午来过。 店内没有旁的顾客,卢照水便主动把那只勾破了的鞋递给店小二,“这鞋不小心勾了一个大口子,可有办法能够修补一二?” 这伙计每日迎来送往,也是有点眼力之人,在这铺子里干的时间可不短了,这鞋看着与下午这位顾客买走的那双一般大,下午买走那双只是寻常布鞋,不禁暗暗腹诽,难道又是什么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戏码? 百般思绪在面上不显,“客官这只鞋子是上好的云纹蜀锦所制,小店中并没有这等布匹,若是想要复原如初,恐怕是无能为力,若只是想遮掩一二倒是有些旁的法子。” 卢照水也没盼望着把这靴子恢复的一模一样,便问道有何法子。 “这云纹蜀锦清淡高雅,不妨绣上一些花样,既能遮掩破口,又能添些新的意趣,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卢照水虽会自己缝补些衣物,但对于女红是一窍不通,闻言只觉此法甚好,也不知道绣些什么花样,遂点点头,“你们看着弄,不知这修补之法需得多久,明日一早可否能取走?” 小二没想到卢照水要的这么急,想了一下才说,“若是您明日一早就要,今天晚上只得请绣娘添些灯油了。” 掂了掂自己又轻巧了的荷包,卢照水踏出成衣铺,决定明日早上就不吃早饭了。 却说卢照水回到客栈之后,便安心歇下。 而楝子在房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趁夜间无人之时,下楼去大堂看看那药渣还在不在。 小心翼翼地开门,左右打量四下,静悄悄没有动静,各个客房之内都已经熄灭烛火。 幸而今日月色正好仍能看见些影影绰绰的轮廓,楝子也不害怕,揣着火折子蹑手蹑脚地溜到楼下大堂。 “啪”的一声,楝子不小心撞到了柜台上放置的杂物,赶忙把东西放好,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又更加小心地走到柜台近旁 原来的位置没看到药渣,药罐也不见了,看来是那珠娘已经把药渣倒掉。 可此处分明还留有一丝幽香,还好楝子鼻子向来好使,循着香味走到了后院。 原来那药渣被倒到了后院角落的一棵树下,甚至还敷衍的用土埋了两下。 楝子掏出火折子,“唰”的一声燃起一团小小的火焰,就着火折子的光,楝子细细地翻看起这药渣。 白日里就发觉这是致幻药,一个客栈的掌柜的熬这致幻之药,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广通客栈是否是家黑店,可今日晚间用过的饭食不见奇怪之处,倒是不知这掌柜的究竟意欲何为? 在一一查验之后,楝子倒真有些惊人的发现。 原来这药渣不不仅是致幻药物,更是一种可致人死亡的毒药。 此药名为太虚引,熬煮之后可经过特殊炼制手法,直至无色无味。 中原未曾有过这样的毒物,乃是海外传来。 太虚引不仅可以致幻,长期使用可使人陷入美梦无法醒来,而只要剂量够大,几个时辰就可致死——美梦中死去。 这太虚引在中原,与其说是罕见,不如说是知之者甚少。 没想到这天水城外的区区小镇,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居然有人会炼制此药。 楝子的三师兄一向爱毒远胜医药,这太虚引还是楝子偷偷溜进他的药房,无意中发现的。 楝子心中奇怪,但又觉得不过是因为有些少见的毒药罢了,兴许有别的用处,反正也不是给自己或是卢照水下的药,也就收拾心思回房休息了。 楝子原路返回到房里,却不知道在她身后有一双眼睛,隐藏在黑暗中,躲在角落里冷冷地看她的动作。 次日一早,楝子是被热醒的,摸了摸后脖颈全是汗。蜀地越来越热,这客栈乃是东西边的窗户,通风不佳。楝子有些烦躁地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仍是一片幽蓝,蒙着些暗淡的月光,日头还没出来呢,看着约莫也就是五更天的样子。 “呱呱呱,呱”,此处离池塘水泽都较远,不知窗外为何有蛙鸣,还如此大声,昨晚出去的时候有蛙鸣吗,楝子十分烦躁,有些想不起昨夜入睡前有没有声音。被这蛙鸣吵得没忍住起身重新擦洗了一遍,端着水出去倒,刚一推开门就见,隔壁卢照水的东一间上房拐角处闪过一道绿色的衣摆。楝子迟钝地思考了一下,没想出来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多想,转身回去倒头就睡。 卢照水辰初就起,早就去把成衣铺把鞋子拿回来,放回了马车,辰时三刻才去敲响楝子的房门。 出人意料的是楝子应答得很快,比他预料的要快很多,放门一开,虽然头发还是有些乱乱的,但显然是已经收拾妥当。 五更天被吵醒后,楝子回笼觉睡得也不舒适,蛙鸣声躁,后来虽然渐渐没了声响,但房内又有些闷热,听到卢照水收拾东西的动静,醒来又擦洗了一次就睡不着了。 看到楝子头上热出了点点细汗,卢照水问,“昨夜可是休息的不好?” 楝子早起,一向不爱搭理人,师门所在的山上一向凉爽有加,头一回感受这谷地炎炎夏日,倒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地热。 “嗯,有点热。”只是点点头,就跟着卢照水下楼退房。 忽然,楝子耸耸鼻子,隐约嗅到一点味道,是迷烟。 是从卢照水身上传来,楝子皱了下眉头,看一切正常的卢照水,随后又松开眉头,说不准是他点了助眠的。 掌柜的照旧站在了柜台后迎送客人,早间有些附近的百姓来用早膳,语气温温柔柔,又不失殷勤。 听见珠娘的声音,倒是让楝子很有些羡慕,她做不来这样的亲近姿态,对待某些病人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好手段,可是自己学不会,还是下点药让人闭嘴快。 看到两人走来,珠娘连忙把手上的笔墨放下,“两位客官昨夜可休息的好?” 卢照水点点头,“多谢珠娘关心,昨夜睡得正好。” 楝子心想你当然睡得好,点了迷烟,可怜她后半夜哇声震天,做梦都梦到青蛙追着自己呱呱呱。 在单子上写写勾勾的珠娘,听到卢照水说自己睡得好,无声的勾了勾嘴角。 第6章 第六章 汤平之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忽然二楼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二人同时皱了皱眉,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见楼上一女子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来,形容凌乱,眼睛瞪得极大,眼瞳震颤,瞧着像是被吓坏了。 竟然是那一家四口中的妇人,眼下被吓得完全看不出昨日的端庄模样。 卢照水蹙着眉问,“怎么了?” 女子说不出话,捂着嘴,先是摇摇头,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 珠娘和两个店小二也听到声音凑了过来,走到那女子近前,伸伸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伏。 众人看着也不好催她,好一会儿才听到她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我夫君死了,不,不不不,不可能,你们救救他,他没有死,救命,救他,究竟是谁害了他?救救他,他没死!” 她一下扑倒在卢照水脚边,扯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泪水从眼眶涌出,大颗大颗地落在地上。 看吧,人人都能注意到卢照水身上的好人气息。 卢照水有些不知所措,站着没动。 尚不能辨别此女话中真假,又在这客栈中发生,自然去看掌柜的如何作为。 珠娘听到这女人的话大惊失色,赶忙招呼着小二去报官,不管那男人死没死这都是应该的,接着又叫另外一个店小二上楼去确认。 “茹娘,先别哭,来坐这,喘口气,说说怎么回事。”珠娘把这茹娘扶起来,安抚到。 “我早,早起,就见我家官人躺着,我想叫醒他,却怎,怎么也叫不醒,推了推他,才摸到他身体已经凉,凉透了。”茹娘抽抽噎噎地说得断断续续。 众人还在吸收茹娘说的话,就见店小二也跌跌撞撞下楼,神情惊骇,颤抖着声音,对珠娘说,“掌,掌柜的那人,真死了。” 珠娘吓得一下跌坐在一旁的长凳上,“这可怎生是好。” 随后下来的两个孩子,也是面白如纸,小的那个一下来就扑到母亲怀里。 卢照水主动问珠娘能否去楼上客房看一看。 珠娘精神恍惚地挥挥手,看看那刚刚丧父的少女,攥紧双手呆呆站着,十分怜惜地拍拍她的手,“可怜的孩子。” 像是被吓到一般,少女手迅速瑟缩回衣袖。 卢照水只当她是同意了,同楝子点点头就上楼去了。 楝子昨夜没睡好,今日想到又要赶路,奄奄地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没把发生的状况放在心上,反正和自己没有关系。 卢照水下来时,虽是面无表情,可楝子罕见的从他神色里读出了几分困惑,怎么,没见过死人?还是他看出什么古怪?反正不是自杀的,就是别人啥的,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走到那张桌子旁坐下,卢照水低声对楝子说,“的确是死了,可那人死状,看起来有些蹊跷。” 卢照水语气有些犹豫。 “有什么蹊跷。” “死者神情太平静了,身上又没有伤口,也没有其他痕迹,这是自杀还好,若是他杀,恐怕我们没这么容易脱身。” 江湖中人虽纷争不断,也时常打打杀杀,可向来是江湖事江湖了,从不会让官府介入。 同样,武林中人武艺高强,为防止诸人恃强凌弱,自然也需离手无寸铁之人的生活远些,自也有官府的规矩要守,这样方才不会乱了套。 卢照水往日都是来去匆匆,还是第一次卷进这样的事。 楝子若有所思,撑着下巴看窗外,就见不远处几个官府的人已经朝着客栈来了。 楝子示意卢照水看窗外,“恐怕想走已经晚了。” 话音一落,一个捕头阔步进门,带着三个小捕快径直走进了大堂。 “现下客栈中的人都暂留此地不得离开,查明之后,自会放诸位离去。” 客栈门口还留了两人看守,两人对视一眼,皆明白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卢照水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楝子知道现下走不了,反而让那去报信回来的店小二去给自己准备些早膳。 平时她是不吃的,卢照水最开始还会劝劝,赶路几日后,发现楝子一大早确实胃口不济,也不再相劝,反正她饿了就会嚷嚷。 眼见几个捕快上楼又下楼,昨日那两一高一矮两人也下楼来,找了个离诸人都远的地方坐下。 几个小捕快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一个捕快凑到那为首的捕头耳旁说了什么。 那捕头二十六七岁,只见那方正的脸上,眉头皱地能夹死苍蝇,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客栈里的几个旅客。 昨日见过的人,除了那死了的富商,都在大堂内。 “这大堂中的人就是昨日夜间客栈里的所有人吗?”那捕头严肃地说。 珠娘忙不迭的点头,“是的,是的,大人,昨日敝店旅客不多,现下都在这里了,不知你还需要些什么,妾身一定配合您?” 那捕头点点头,“接下来我要去那边偏房挨个问话,不必紧张,只是寻常问话。”说罢,便当先一步带着人走去那边偏房。” 先把两个江湖客挨个叫走,也没去多久,回来得很快,卢照水也被叫去问话,随后便是楝子。 楝子进门坐下后,那捕头主动问,“你昨夜住在哪间房?” “东二间上房。” 一旁的小捕快拿笔记下,“昨夜回房后可还有出门?” “没有,”楝子斩钉截铁,“没有出门”,语气一丝犹豫都没有。 也没问是没出房门还是院门,反正没出院门也是没出门。 那捕头脸上还是没什么神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之后又问了些细节,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楝子除了没告诉他昨夜自己曾下楼查看过药渣,其余都一一告知。 “楝子怎么样?” “随便问问,能怎么样。”看少女神态轻松、语气随意,卢照水也微微放下心来。 少女随性,又擅医药,他倒真是怕此事与她有关,只是二人无冤无仇,仔细瞧着少女的神色不像是做过什么。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楝子又怎么可能会做什么,她懒得做多余的事,卢照水暗笑自己想太多。 眼见那姐弟一起被叫去问完话回来,茹娘走进偏房没多久,屋内便传来了啜泣声,听着很是可怜。 卢照水也不禁有些动容,倒是楝子在看沉默着坐在角落的姐弟二人,小的那个神色惶惶,又有些不知所措,大的那个虽缩着肩膀,神态间却并不见悲伤,楝子觉得有些奇怪,朝卢照水使个颜色。 卢照水毕竟不是什么无知天真之辈,心下颇感奇怪,这姐姐的神色未免太镇定了些。 看着少女身上的绿色衣裙,楝子猛然间想起了今日一早,睡得迷迷糊糊时,在门口看到的那片绿色衣摆,难道早上见到的人是她? 五更天人人都在安眠,她独自一人出来做什么? 何况他们一家四口住在西面的客房,照理说不该走卢照水屋旁的楼梯。这回字型的二楼,四角都有楼梯,他们的客房旁也有,看来是特意绕到东面来。 楝子虽然怀疑,但她对这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反正她要做什么都和她们没有关系。 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卢照水,楝子没开口。 虽然卢照水又感觉少女的神态有些奇怪,可心里却不免有些同情,这母子三人赶路上遇到这样无妄之灾,可惜他也不算会安慰人,何况是这样的陌路人,抿抿唇,只能微微叹口气。 那女人垂着头满面泪痕地走了出来,失神地在儿女旁坐下。 随后店小二被叫进偏房问话,掌柜的珠娘似是有些不忍,回过神来主动起身轻抚那女人的肩头安慰道,“茹娘节哀,斯人已矣,不要太过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楝子看着两个女人背对着她们靠在一起,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这珠娘人还真是怪好的,两人萍水相逢,便如此照顾那茹娘。 那边珠娘还在轻拍着茹娘的肩膀安抚,低声细语些什么,声音极小,即使卢照水耳力过人也一时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何况大堂内虽安静,却也有些旁的杂声。 除非动用内力仔细分辨,实在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想来无非也就是些安慰的话。 卢照水做不出偷听别人讲话的事,楝子想知道奈何实力不济。 又过了两柱香时间,那捕头从偏房走出来看了一眼堂中诸人,“眼下还未确定死者死因,今日就先劳烦,诸位在此等候一日,明日官府自会送信过来。” “这位捕头大人,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李捕头看楝子和卢照水两人不像世家贵族打扮,那青年风神俊朗,虽则衣衫质朴但腰佩宝剑,想来也是江湖大派中人。少女一身丝帛锦绣,长相白皙俏丽,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大小姐。 虽不是很喜欢这些武林人士,但眼下案情不明,也不想同人交恶,便面色缓了些,“这位姑娘言重了,在下姓李,不知有何疑问,不妨直言。” 楝子起身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李捕头幸会,小女子连枝,不知我几人是不能出这客栈呢,还是不能出这小镇?” 卢照水听到楝子随便报上假名号,开始怀疑“楝子”是否也是她信口胡诌的。 川楝子,真的很像是看到路边有,随口取的。 李捕头犹豫了一下才说,“今日便劳烦各位先在客栈休息,暂不能离开客栈,明日若还未有定论,诸位自可在小镇中活动,只是今日要带各位的官验回官府暂存。” “还望诸位理解。” 第7章 第七章 夜半哭声 楝子还没回话,那两一高一矮两人先坐不住了。 其中长得高些的那个摸了一把脸上的胡子,粗声粗气地说,“既不能确定那人的死因,缘何怀疑我等是杀人凶手。我等还有要事,岂可在此地久留!” 一旁那个矮些的也顺势帮腔,“正是如此,我兄弟二人路经此地,不过是借宿一晚。那人如何死的,关我等何事!” 说着两人就抄起刀剑,作势要走。 李捕头还未回话,倒是有个小捕快闻言回了嘴,“此时的客栈中只有你们。” 那两人一听愈发气势汹汹,想要上前同那小捕快理论。 李捕头示意那小捕快住嘴,抬手解释道,“方才死者的家眷同我们言明昨日人还好好的,不曾有何旧疾,也没有外伤。就这样夜里在梦中去世,家人有所怀疑,我等官府中人接到报案,自要替百姓分忧,查明死因,这才好让家人安心。并非是怀疑诸位,只是例行调查罢了。” 一番话说得苦口婆心,那二人便不再纠缠,把刀剑拍在桌上坐下,算是答应了。 说完便就要两个小捕快去收缴各人的官验,那一高一矮两个是又一通抱怨,最后不情不愿地交了官验。 那小捕快收到官验之后还特意对照了一下,这一举动惹得两人更加不忿,李捕头见状,赶忙招呼着那小捕快走了。 第二日果然官府着人传来消息,说还未验明死因,因而还需客栈中人在丰山镇停留,官验自然没有送回。 楝子一直都不急,倒是破天荒地有些为卢照水着急,难得体贴的问,“你可急着赶路?” 卢照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若说急,师门并未交代快去快回,也未设定时限。 可若是说不急,就怕这少女一路在这路上走走停停,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 斟酌一下才回答说,“停留这两日倒也无妨。” 楝子怎么会看不出他话语间的余地颇大,也不戳破,微微笑着点头。 晚上二人也未曾去镇上别处用饭。 那一高一矮两人照旧坐在第一天所坐的那个位置,两人交谈的声音变大了一些,听过去也无非就是些江湖上谁门谁派谁人又出了什么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两人说着说着又提起了当年江南飞燕堂,那邢氏一族的灭门惨案。 此事卢照水也有所耳闻,邢氏一族在七年前惨遭灭门,飞燕堂持续了几十年的两姓之争,就这样结束在一桩灭门惨案之中,这只剩下一家的飞燕堂也败落下来。 七年前,卢照水十三四岁,也记得不少事情,可毕竟年少,尚未踏足江湖。对此事只是听说一二,不知详情,听到两人交谈,此时便留心去听。 楝子见卢照水明显注意力放在那两人的对话之中,可自己耳力不济,实在听不清,不满的敲敲桌子,“那我怎么办?”楝子声音不大不小地问。 卢照水生怕两人注意到自己在听,做贼心虚般在唇上竖起手指,无声地“嘘”了一下,靠近了些小声安抚道,“待会儿我同你讲。” 楝子也不纠缠,大方地摆摆手,示意让他继续听 “你可知这灭门惨案凶手是谁?”那高个子故弄玄虚地问。 “这凶手众说纷纭,不过,许多人传言是那血灵阁的杀手所为。否则,飞燕堂邢氏一门一百多口人,又怎会一夜之间全部横死家中。” 那高个一些的男人闻言嗤之以鼻,“江湖人说的玩笑话罢了,什么事都是血灵阁做的,那血灵阁不是手眼通天,这武林还有别门别派什么事?” “听李兄的意思,是知道这邢氏灭门惨案的真凶是谁?” 那李兄故作谦虚地摇摇手,又凑近那矮个男人,神神秘秘地说,“吴兄,我这样的小角色怎么会知道真凶是谁,只是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瞧着比那些关于血灵阁的传闻可靠罢了。” “李兄,可莫要卖关子了。既然知道些底细,不妨也叫兄弟知晓一二。” “吴兄,你可听过血刀客?” 那矮个子男人闻言大惊失色,“血刀客!莫非是那十年前,善使双刀,杀人不眨眼的血刀客——秀娘子!” “没错,正是那血刀客秀娘子,十年前,她杀人无数。虽是女子,当时武林中不少俊杰都拜之其手,惨遭屠戮,传闻她喜欢虐杀,许多人都被切掉......” 那李兄犹犹豫豫的看向了对方的□□。 吴兄赶忙捂住,然后打了个冷颤。 “李兄的意思是,这邢氏一族是秀娘子所杀?” 李兄闻言立即捂住吴兄的嘴,声音更低了些,“可不敢说这话,只是听说了些小道消息,做不得真。” “血刀客,秀娘子,这个名号倒是有叫耳熟?” “这娘子纵横江湖的时候你才六七岁,你怎么会有些耳熟,莫非是记差了?”卢照水有些疑惑的看向楝子。 他说的也有道理,她那时候记得最深的还是师兄的各种药材,兴许是记错了。 毕竟自己对门派中的琐事皆不上心,也不会有人同一个小孩讲起江湖中的人、事,自己为数不多的有关江湖的事情,还是背着师兄、师父,从门中打杂的仆役口中听闻。 武林中,名中带秀的娘子也不在少数。 卢照水也未追问。 次日一早,楝子兴致勃勃地拉着卢照水去逛丰山镇。 卢照水又特意找了一家专专做丰山小宴的饭馆。 这丰山小宴乃是此地特色的九道菜肴,三蒸三煎并三煮,风味独特。 楝子大方表示请客,美美吃了一顿,这下楝子手上没了钱,荷包彻底空了下去。 丰山镇有多条小巷街道,对于一个镇子来说,已经算得上十分繁华,也差不多都走了个遍,还是申时不到就打道回客栈了。 “客官,您点的辛香肉片,请您慢用。”店小二端了最后一道菜上桌。 虽是自己爱吃的菜,但楝子着实打不起兴趣。小镇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了,有点想离开了。 卢照水看楝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菜,以为是菜不合她心意,主动夹了一片肉片放入口中。 初时只觉有些麻,只微微辛。 倏地嘴里像着了火烧了起来,连喝两杯茶水,卢照水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楝子看着卢照水,眼底有泪光,十分不怀好意地说,“怎么样,好吃吧,这盘都留给你怎么样。” “你平日里都吃的这么辛麻吗?” “这算什么?不过小菜一碟。” 卢照水不再说话,又喝了一杯茶水。 “我昨天在柜台上发现了一种□□。”楝子突然开口。 卢照水一口水还没吞下去,差点喷了出来。 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此处,这才倾斜身子,对楝子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吃过饭楝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到卢照水的屋前。 “开门,愣着干什么?” 楝子说得理所当然,卢照水一时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把自己的屋门打开。 楝子又溜溜哒哒的走进去,也不用人招呼,坐在桌前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卢照水站在门前还有些发懵,她进自己的房间做什么? “不是要说些悄悄话吗,或者你想去我的房间,也,不是不行。”楝子说着就要站起来, 卢照水迅速关上门,走到楝子对面坐下,“不必了,就在此处。”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前天一到这广通客栈,我就发现,那柜台上的药罐旁放着的药渣,似乎是一种致幻药。” “当日晚,我心下起疑,趁大家都休息之后,下楼去找过。那药渣被埋在了后院的一棵树下,查验过后,发现那的确是一种致幻药物。” “我们吃的饭食没有什么问题,想来那□□也没有用在客人身上,我便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楝子半夜独自去找药渣,卢照水心里一急。 “万一这个客栈真的有什么古怪,你这样岂不是很危险,怎么能一个人去查这样的事。” 卢照水语气一沉,楝子还真有些被唬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 看少女似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以为她也在后怕。 “切记下次不可再一人做这样的事。” 楝子顺势接过话,“不如,我们再去查看一番,那时天黑,我又心急,许是没查的仔细。” 眼下有这么个不确定的因素,卢照水也觉得有必要再去查看一番,便同意道,“那今夜我再去看一次。” “你去有什么用,你又不识药。” “你想跟我一块儿去。”卢照水了然地说,他就知道。 两人趁着夜色又一次溜到那棵树下,楝子上次的确认出了此药名为太虚引,可里面似乎混着一味药有些古怪,上次没找到证据,便想着再来看一次。 楝子也怕自己被人敲闷棍,对自己的身手,她很有自知之明。 待了两刻钟有余,楝子的手不知道第几次翻开那药渣,终于发现了一小截植物根茎。 铁线莲,居然是铁线莲。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卢照水一边盯梢一边问。 “嗯,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我们走吧。” 两人把现场仔细恢复了一下,熄灭火折子准备离开。 “呜~呜~呜~呜~呜呜。不要......呜呜......” 周围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夜色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第8章 第八章 夜探 忽然吹拂来一阵凉风,楝子一哆嗦,全身被激起了鸡皮疙瘩。 “啊!”楝子轻呼一声,一下子钻进卢照水的怀里,死死地抱住卢照水的腰。 “有鬼!卢照水,是不是有鬼!”楝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快让他走啊,我好害怕,卢照水,快让他走!让他走!” 卢照水顾不上男女大防,见少女被吓得不轻,急忙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楝子别怕,我在,我在,没有鬼。” 可那哭声不停仍旧环绕在这院中,楝子愈加害怕,身体都抖了起来。 楝子躲了小半刻钟,卢照水一直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 终于,怀中人停住颤抖,轻轻退出了卢照水的怀抱,两人之间毫无旖旎氛围。 心有余悸的喘几口气,虽然那哭声还在继续,但楝子还是冷静了下来。 “不是鬼,对吗?” “是的,不是鬼,我们去看看是谁人在哭,好不好?” 夜色中青年的声音温柔,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楝子紧抿双唇,伸手拽住卢照水的衣袖,“走。” 两人寻着哭声来到了南边客房楼梯旁的拐角。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楼梯上,紧紧抱住自己,发出不大不小的啜泣声。 原来,竟是那富商之子,南边客房本就临近后院,哭声能传到后院也寻常。 这才想起今日店小二说母子三人搬到了南边,说是之前那住着害怕,害怕什么呀,该害怕的应该是她好不好。 今日出门甚早,可回到客栈后,一直没有见到茹娘和这小男孩。 倒是他姐姐出来过一次,手上端着药罐,来去匆匆,来不及打声招呼,听说是茹娘生病了,珠娘还上去看了人,帮着叫了大夫。 楝子有些生气,就是这小孩,把自己刚刚吓到失态。 故作凶巴巴地走过去,对着那小孩说,“喂!小孩,你哭什么?” 小男孩听到脚步声本就受了惊吓,又听到一个有些凶的女声质问自己,哭声一噎,打了一个嗝。 “说话。” 小男孩还在抽抽噎噎,良久才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说,“我娘生病了,我好害怕,我娘不会死吧。我娘不会死的......” 说着又开始哭。 楝子不愿再应付这话都说不清的小孩,转身就想走,卢照水拉住她,“你等一下。” 卢照水作为云麓派这一代弟子中的大师兄,带过不少小小年纪就离开家的萝卜头,看着孩子哭的可怜,心下不忍。 楝子便抱臂退后,看到卢照水走过去,面带和善地蹲在小孩面前,“你先别哭。”声音低沉温柔,和刚刚哄楝子时一摸一样。 “先喘口气缓缓,你娘生病了?” 小男孩说话也流利了,声音也不抽噎了,“是的,娘生了病,娘还发热,我叫娘也一直不醒。大哥哥,娘是和父亲一样吗?” 这孩子不过六七岁,小脸哭得皱巴巴的,月色下竟有几分吓人,当然,这是楝子的想法。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孩分明就是不喜欢自己,自己一问话就是哭哭啼啼的,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到卢照水就跟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能说出来了。这年头的小屁孩都这么敏锐了,让她怀疑自己每次是怎么骗到卢照水的,难不成其实卢照水真是傻子。 “可请过大夫了?” “昨日夜间就请过了,娘还是不醒!” “大夫开的药非是灵丹妙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小男孩听不懂,只知道自己的娘亲一直不醒,阿姐一直叹气。 “额,总要慢慢好起来,”好久没照顾小孩,卢照水绞尽脑汁安慰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小男孩果然被打断了思路,“我叫汤鸿,大家都叫我阿鸿。父亲......父亲唤我我七郎。” 看看一旁客房早就已经熄灭烛,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溜出来的,卢照水摸摸他的头。 “阿鸿,夜色已深,快些回去休息吧。” 把人送到门口,阿鸿突然拽住卢照水的袖子,使劲祈求,“大哥哥,你救救我娘吧。姐姐说只有你们才能救娘,我想要阿娘。” 可卢照水心底泛起古怪,那位姑娘怎么会这么觉得,想起楝子会些医术,又更加奇怪,难道楝子真是什么名医,而自己不知。 楝子心里也犯嘀咕,莫不是那人曾去过谷中见过自己,而自己不知。 “那个,几郎来着,我大发慈悲,可以帮你看看。” “是七郎,不过姐姐叫我阿鸿就好。”小男孩纠正楝子,又立刻开心地蹦两下,转身对卢照水道,“那哥哥稍等,我这就进去告诉阿姐。” 楝子不爽,凭什么忽视她!她才是神医! 一盏茶的功夫,屋内亮起了烛火,也不知那小鬼头怎么说的,当真让他姐姐出来把两人迎了进去 “小女子汤宛,多谢二位把小位送回,又愿意对家母施以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四面的窗户着,屋内不通风,药味还有些什么别的,味道有些复杂。 “你认识我吗?” 汤宛一顿,头微微摆动,钗环上的小鸟轻轻振动一下翅膀,温声道,“不曾识得,只是那日看到姑娘手边医书......” 楝子抬手打断汤宛还未说完的话,不认识就好。 “话别说太早,你先让我看看病人,还有,我看诊不喜欢有人看着,在屏风外等吧。” 说罢便自走进了屏风,汤宛垂首看着弟弟有几分紧张的眼神,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去。 卢照水自是不会进入,见楝子入了画屏,自觉退出了门外。 只不过脑海里却浮现方才阿鸿的话,看来楝子应该确实是医术不错的大夫,不知究竟从哪来,想起中原武林大名鼎鼎的悬济谷,正好就位于蜀地,莫非是悬济谷的人。 不对,悬济谷座下没有女弟子,从未听说哪位神医收了女徒。 而且看起来楝子医术不错,也不该在江湖中岌岌无名,不知是不是哪位隐士高人的爱徒。 看了一眼外面两坐一站的身影,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也敢放进来给自己的娘亲看诊,这汤家姐弟不知是天真,还是知道些别的呢? 掀开一点衣袖,伸手搭上茹娘的脉,皱了皱眉头,竟然有两种毒。 几息后,楝子收手,撇到手腕上有道淤青,没放在心上。 的确患了风寒,先前大夫开的药也算确对症,现下昏迷不醒,分明是中了太虚引,而且这太虚引并非是那加了铁线莲的,是原本的太虚引。 至于那另一种毒药,乃是定时服用的慢性毒药,看起来平日也有服些解药,想要彻底解决恐怕还是得拿到那药。 心知这恐怕与汤平之死无关,便也懒得多事。 不过还真有点意思,这小小的客栈之内居然出现了两种太虚引,改动药方加入铁线莲的人也算高明,这事态倒是越发令人迷惑了。 楝子一边拿起笔墨写下解毒方子,一边回想起卢照水曾说那死者汤平的死状非常平静,浑身毫无异常。 倒是瞧着有些像是中了太虚引,莫非给茹娘和汤平下药的是同一人。 那加了铁线莲又是做什么的呢? 楝子懒得思考下去,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卢照水呢,若是让他去弄明白,再告诉自己,自然也就不麻烦了。 放下手中的笔,把写得极潦草的解毒药方递给汤宛。 汤宛接过药方,仔仔细细辨认,上面赫然写着——太虚引解毒方,瞳孔猛的一缩,没想到这少女竟然真的能解毒,之前自己不过一试。 随后立即眨眨眼,掩住自己的震惊,抬头神色有些激动地对楝子说,“这位神医......” 一把拉过卢照水,少女不等人说话,立即就跨出门槛离去,卢照水来不及回头就走出一丈远。 等两人离开后,汤宛看着手里的解毒方,一一看过所需药材,直到看到最后一味药,随后有些庆幸地紧紧攥住药方。 楝子又神色如常地走进卢照水的房间,甚至嫌屋内太暗,又点亮了一盏油灯。 “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楼下那副药渣是一种致幻毒药。” 楝子也不管人什么反应,把太虚引的来历还有自己的发现都同卢照水说了,想了想还是说,“除此之外,楼下的药渣里还多了一味铁线莲?” “有何作用?” “太虚引原本的方子里没有这药,原本就是为了让人在美梦中死去。可这改动方子的人加上一味铁线莲,便是噩梦缠身,在惶惶不安中离世。” “用这方子的人,看来也是恨极。” “这我不知道,但我给汤宛的那张药方正是太虚引的解药。” “你的意思是——茹娘是因为中了太虚引,这才睡梦不醒。那,是哪一种?” “原本的太虚引。” “我先前以为,也许是珠娘下的手,可这药不对。” “万事皆有可能,之前你跟我说过,那汤平死状很是平静,我怀疑他可能也中了太虚引,只是我未曾查验过,不能确定。” 卢照水心中也有所怀疑。 “我们若想早些离开,还是得早些找到真凶才是,恐怕还是得先查明这汤平的死因。” “你想去看尸首?”卢照水敏锐地发现楝子的意图。 “我虽不曾学过仵作之技,但这太虚引中毒致死的话,死状奇特,且身体上必会留痕。” “你又不懂,那我当然要亲自去查看一番!” 卢照水也找不出什么好的反驳理由,只好答应。 “宜早不宜迟,不如我们今夜就去吧。” 卢照水不作声,往日没见你这么急,点头同意。 楝子当然要急,差点被人戳穿身份,等人白白算计自己,那可不是她的作风。 二人换上夜行衣趁着夜色,一路溜到义庄,县衙不在丰山镇,可来往行客多了,总会有一些混乱,便在丰山镇建了一座义庄,衙门也派了队人手留驻。 本想使些独门秘药,轻轻松松把门口有两个看守迷晕就行,可卢照水不同意,一定要等到二人松懈的时候将他们打晕。 楝子还是有些畏惧义庄的氛围,总觉阴森森的,一进门就躲在卢照水身后。 直到卢照水把灯点上,又轻轻松松地带她找到汤平的尸身。 楝子一只手抓住卢照水的手腕,另一只手在汤平的发间仔细检查。 终于,在后脑勺发间,找到了一大片出血点。 楝子指着那一片细密的出血点对卢照水说,“这就是太虚引中毒致死的典型症状。” “那可能看出这是哪种?” 楝子摇摇头,“若是想知道确切的是哪种,只能剖尸查验死者胃部。” 没听到卢照水的回应,楝子赶忙补到,“这我做不到啊。” 卢照水回神,看楝子难得有些忐忑,偷偷笑一笑才道,“没说让你做这种事。” 两人又趁着夜色回到客栈。 第9章 第九章 发油风波 翌日,卢照水本想出门找些线索,虽然暂时没有头绪,可他一向是个行动派。 楝子拉住他,“先别急着行动,你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能找到线索才怪。” 店小二从后厨走出来,面上带着殷殷笑意,却又不至招人厌烦。 她给卢照水使个眼色,让他去探一探店小二的口风。 卢照水霎时明白过来,端起和善的姿态,“小二哥。” 店小二一甩汗巾,满面笑容地走过来,“两位客官今日有什么需要?” 卢照水塞给他一角碎银子,“是这样的,与我同行的这位姑娘,在我们入住那日,闻到堂中似有一股清幽之味。” “她觉得气味芬芳,很是喜欢,不知道是何东西散发的香味,到何处去买?” 店小二回想了一下,才有一些不确定地说,“二位客官闻到的,莫非是我们掌柜熬的那药,那药的确气味幽香。”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下,果然有门。 “不知小二哥可是知道是什么药?” 店小二摇摇头,“小的来广通客栈一年多了,掌柜的常熬那药,只说是对身体好的,那等东西我们也买不起,也就懒得问。可需要我替客官问问掌柜的。” “只是有些疑惑罢了,不必劳烦小二哥。” 今日珠娘不在客栈,又问道,“没见到珠娘,是休息还是另有要事。” 店小二笑嘻嘻地说,“掌柜的有时会休息一天。” “多谢小二哥解答,没旁的事了。” 小二掂掂手里的银角子,“多谢客官,有何需要再叫我。” “你觉得他在说谎吗?” “不像。” 两人一同上楼,卢照水推开门,楝子先他一步踏入。 楝子也不开口说话,只伸手给自己倒茶,卢照水反倒先沉不住气,“怎么了?” 楝子看他一眼,心想这次终于没那么紧绷了,“没什么,想到晚上要一个人睡,有点害怕。” 一听楝子那有些笑意的声音,卢照水就知道她又在逗弄自己,“我们就一墙之隔,好好休息。” 楝子不依不饶,“就是害怕,我前两夜一直在做噩梦,醒来看见黑漆漆的房间,吓得睡不着。” “你看看我的眼里,是不是全是红血丝!” 楝子用手扒拉着眼下,努力把脸凑到卢照水面前。 两人鼻尖只有一掌之隔,时间仿佛忽然停顿了,耳朵里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随后卢照水才听到,楝子轻声地说,“看到了吗?” 他心跳空了一拍,然后开始剧烈跳动,烛火映衬下,白皙的脸上出现暧昧的绯色,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我看到了。”他在回答楝子的问题。 听着卢照水正气凛然的声音,楝子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懒得接话,拍拍屁股走人。 可怜的卢照水还愣坐在凳子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走了。 忽地,窗外传来一点响动,卢照水一跃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 就见一个黑影从一旁楼梯拐角处钻出窗户,运起轻功,朝那人追去。 卢照水轻功不差,内力也很扎实,可前面那人似乎对地形很熟悉,追了二里地一路追到了镇子南面,还是把丢了。 那人轻功很好,究竟是谁,难道是凶手。 二人照常吃饭,卢照水主动提起昨夜前来偷听的人。 “那人身量不高,轻功极好,昨夜我追出甚远也没追上,恐怕还在我之上。” 听到他的话,楝子倒是吃了一惊,卢照水虽是年纪轻轻,可武功了得。 即使对江湖中的新一辈天骄不甚了解的楝子,也曾听过卢照水的大名。 没错,楝子是知道卢照水的,没有见过本人,但从师门众人口中听闻过不少次,否则楝子也不傻,何至于如此相信一个刚认识的人。 当然也知道一下山就碰到卢照水,算是她运气极好,江湖中可没几个人愿意带上萍水相逢、来历不明的自己游历。 “连你都比不上,那此人恐怕是高手中的高手了,一个人恐怕能打两个我。”楝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卢照水没忍住轻笑了一下。 “岂止是两个你,我看我一手就能打两个。” 楝子气得鼓腮帮子都在表达不满,“你这是污蔑,有本事就来挑战啊,我可不会让着你。” “哦?你要怎么挑战,”卢照水挑起一边眉毛,故意说。 “我用两只手,你用一只手。” “那不行,这样我胜之不武。” “卢照水,你是不是皮痒了!”楝子气得磨牙,到底会不会逗女孩子开心啊。 卢照水看她像只愤怒的小狗,没忍住摸了一下她乱糟糟的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甚至觉得有点扎手,该好好梳一梳头发了。 楝子蓦地睁大眼,踮起脚,不甘示弱地把手伸到卢照水头上,然后使劲一抓,“卢照水!我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楝子的声音气势汹汹。 卢照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摸了楝子的头,立马把手拿下来,还使劲往自己的衣袖上擦了两下,其实只是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动作。 可楝子怎么会这么想,只以为这呆子竟敢嫌弃自己,“你完蛋了,卢照水。” 楝子的声音反而低下来,眼中闪烁着邪恶的暗光。 看楝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卢照水脑筋转得飞快,用从未有过的语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你头发乱了,想着摸摸你头发适合用什么发油!” 楝子的怒火霎时被熄灭。 倒不是相信了他的鬼话,只是有些惊奇这么个笨头笨脑的家伙,居然知道女孩子用的发油,甚至还清楚不同的头发适合不一样的发油。 不会吧,难道这人看着正气凛然,其实是个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吧。 江湖上没有这种名声传出,也可能是因为他会装,虽然这些江湖浪子们都以自己的风流韵事为傲,保不齐他比较独特,就喜欢当个衣冠禽兽。 眼看着楝子的目光逾发古怪,显然已经是想歪了,赶忙解释,“师门中有些年纪小的师妹不常下山,我回回都要替她们带些女儿家的东西。” “哦,这样啊。”楝子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信没信。 “真的,你相信我。” 男人说这句话时证明说的都是假的,至少不管是师兄还是师父,都是糊弄她的。 “那我适合什么,”楝子懒得追究,决定大方地原谅他一次,她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你的头发更健壮些,就是更适合珍萃阁的万花发油。” “你还真是了解。” 听她不咸不淡的语气,卢照水不好意思说自己之前随便买被几个师妹围攻了一顿。 赶忙转移话题,“其实我倒是觉得客栈里的那吴、李二人有些可疑。昨日那偷听之人,细想身形与那矮个子的吴姓男子有些相像,又恰好与我们同住在这广通客栈,这般巧合,总是引人怀疑。” “那个矮个子又矮又瘦,还跑得这样快,岂不是成了耗子。”楝子嘴巴跟淬了毒一样,一开口就让卢照水不知道怎么接话。 楝子轻功差点,就没去跟踪那两人。 去了满大街都知道自己在跟踪别人,撇撇嘴,把手上小药罐拿出来准备去试试那太虚引的方子。 便去同店小二借用后院的小厨房,下楼的时候看见珠娘正急匆匆往外走。 “珠娘是有何急事吗,这快晌午了,马上要来不少客人,珠娘怎得着急忙慌地走了?” 这还是楝子第一次主动找店小二说话,另外一个店小二那日看到尸体吓着回家休息去了,这店里这几天就他一人照看。 所幸这阵子客栈里人少了,留在这的几位客人就这位长相十分秀丽的姑娘从不找店小二,他也疑心这姑娘很难伺候。 这厢便积极地答道,“应是没什么大事,掌柜的许是回家休息了。” “回家这么着急?” “每月有那么几天掌柜的丈夫回家,长时不见了嘛,急切些也正常,”店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甩,颇有些过来人的样子。 楝子嫌弃地看看对方,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岁,装什么深沉,端着自己的小药罐走了。 店小二看人一声不吭地走了,摸不着头脑,也没说错什么啊,果真难伺候。 “客官,那后院小厨房每日需额外付三十文。” 店小二的声音从后传来,楝子点点头,管他看不看得呢。 卢照水跟着那吴、李二人在镇子里转悠了一个多时辰,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目的。 正当他以为自己猜想错了,没想到了两人突然出了封山镇,来不及思考,只得先跟上。 一路运起轻功跟上,没想到两人内功不弱,他修习的云隐心法已经是云麓派传承百年的上乘心法。 眼下也只是堪堪支撑他一路疾行跟随,虽然这样跟着走走停停,会更加消耗内力,但这两人必定实力不俗。 两人一路奔向天水城方向,离着丰山镇越来越远。 难道这二人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提前离开,可一则几人官验还在官府手中,二则若没有鬼,为何要这么掩人耳目的离开。 眼见着离天水城只剩下六七里路,就见前面两人突然停在,环顾四周,能看见不远处官道上的折柳亭。 两人各摸出一条面巾蒙上,就这么蛰伏在那折柳亭附近。 难道是在等什么人?卢照水也像模像样地摸出一条面巾蒙上。 不一会儿,官道附近就传来打斗声,隐藏着的两人也听到声音,互相对视一眼,迅速朝那处赶去。 这两人怎么像是在埋伏谁,按下心中疑惑,卢照水轻巧地跟着过去。 签约啦,求收藏,求评论[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发油风波 第10章 第十章 真相 夜风飒飒,天水城外的折柳亭,往日送行之地,眼下冷冷清清,风吹得树叶稀里哗啦作响。 却见两伙人正打得火热,腰间门派令牌飞起,定睛一看,卢照水发现正是天岚谷弟子,那打头的人也是熟识之人。 那另外一伙人身着夜行衣,出手招招狠辣无情,俱是杀招,看起来倒似是专做杀人这一行当的人。 天岚谷的张长老对师父有恩,两人也是好友,算得上关系匪浅,两处往来不少,有许多弟子都算识得。 卢照水心中还在犹豫是否要出手相助,就见那吴、李二人绕到了天岚谷弟子身后。 当下顾不得再犹豫,拔剑跃起进入战局,“天岚谷诸位,在下前来相助,当心身后。” 天岚谷诸弟子皆是被突然出现的人一惊,见来者持剑相助,回过神继续同对面之人打斗。 没想到卢照水加入后,那两人似是有所犹豫,并没有出手,很快天岚谷一方就占据上风,另几人见势迅速败走。 天岚谷弟子领头的是一位师姐,主动抱拳同卢照水道谢,“在下天岚谷陶双,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卢照水取下面巾,抱拳回一礼,“在下卢照水,陶双师妹别来无恙。” 陶双一惊,没想到竟是见过一面的卢照水,“这么巧,照水兄也在这天水城?” 卢照水摇摇头,“现下在丰山镇暂时落脚,不知刚才那伙人是谁,我看对方出手狠辣,且具是杀招。” 陶双闻言无奈一笑,看看几个都受了些轻伤的师弟师妹,“是血灵阁的杀手,已经追杀我们好几日了,今日更是被追到这城外来。” 原来,这天岚谷几人是六七天前来到天水城的,无意之中撞破了细雨楼的一些阴私买卖,这才被细雨楼买通血灵阁杀手追杀。 卢照水蹙眉回忆了一下才道,“这细雨楼向来只买卖消息,我竟不知私底下还在做拐卖良家女子的勾当。” 队伍中的一个女子听了,忍不住气愤地说,“岂止如此,那些禽兽,他们为了让那些女子听话甚至...... “师妹!”陶双出言制止了她,女子本就不易,何必让更多人知道。 后面的话虽没说出口,卢照水也能猜出来,江湖上也曾听说过一些传闻,有些丧心病狂的武林人士自恃武力过人,以此迫害寻常人家。 只是没想到南北朝武林中最大的情报组织细雨楼,私底下也在进行这等买卖。 细雨楼现任掌事者乃是大名鼎鼎的陵雨公子——丘陵雨,听闻此人明面上虽十分市侩,但打过交道的人都言其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人明知朝廷禁忌,怎会沾这等事。 想到吴、李二人有可能是血灵阁杀手,而楝子还独自一人,卢照水立即同几人告辞,“在下另有要事在身,先行别过。” 本以为卢照水会和自己一行人同行回城的陶双,看他眉目间似有焦急之色,只好顺势告别。 “此次多谢照水兄相助,来日必定相报。” 卢照水抱拳行礼,“不必客气,有缘再会。” 说完不等陶双回话就转身,又一次运起轻功赶回丰山镇。 “陶师姐,那个就是云麓派大师兄卢照水吗,刚刚看他的身手极好,怪不得被人人称颂为武林新一代天骄呢。” 一个年龄和楝子差不多的师妹走到陶双身旁,和她一起看着卢照水逐渐远去的背影。 听出少女话中若有似无的欣赏爱慕,没接话,转身吩咐其余人简单疗伤后快速回城。 其余弟子皆应是,坐下来互相包扎。 卢照水一路都莫名不安,心跳也有些加快,担忧两人会对楝子不利,脚下不断提速,只盼回去一切皆好。 其实卢照水这是关心则乱,那两人尚且不知道刚刚出手的就是自己,更不知楝子底细怎会无故出手,可他眼下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一路不停,终于在戌初赶回客栈,平日里楝子就睡得晚,看到她的房间还亮着灯,便放下心来。 转头还是去敲了敲楝子的房门,“楝子,你睡下了吗?” 没有人回话,难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搭理自己? 轻抿下唇,又抬手敲了敲门板,“楝子,你睡着了吗?” 没有声音,房间里一片寂静,仿佛能隔着门板感觉到里面没人,卢照水不假思索地推了一把门,“嘎吱”一声,门开了,竟然只是掩着。 也顾不得是女子闺房,卢照水直接抬脚进入,楝子窗前的屏风被她嫌弃碍事挪开了,环顾一圈房内,一览无余,确实没人。 窗户大开着,好不容易吹进来的一点夜风,把烛火吹得明明灭灭,在这并不算凉爽的夏夜,却把卢照水的心吹得凉了下去。 “你怎么在我房间?”身后传来楝子清脆又疑惑的声音。 卢照水震惊地转身,就见楝子一脸你是个登徒子的表情瞪着他。 “你,没事。”卢照水犹豫着说。 “我能有什么事,还是说你盼着我有什么事,好悄悄丢下我跑了,是不是?” 楝子把手上的小药罐举了举,卢照水把路让开, 看她又开始调侃自己,还熬了不知什么药端回来,明白刚刚是自己关心则乱了,挠挠头佯装镇定地在对面坐下。 “这是什么啊,好香。” 楝子翻了个白眼,“你都说好香了,还闻不出来是太虚引吗。” “啊,这就是太虚引吗,竟然是无色的。”卢照水一只手把药罐盖子揭开,香味霎时变得更加浓郁。 随即他动作一顿,僵硬地看向楝子,“这,这东西的用法应该不是闻吧。” 楝子不怀好意地捉弄他,“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有一点头晕,有一点昏沉?” “没有,”看出对方在捉弄自己,老老实实地摇头。 “真没意思,”眼珠子骨碌一转,“那你要不要尝一口,看看是什么味道。” 卢照水连连摆手拒绝,反而问,“你这药熬来干嘛?” 这一下把楝子问住了,自己不能喝,卢照水倒是可以,但是他喝了醒不来怎么办。 解药中的玄黄藤难得,一时半会儿肯定搞不到,直接丢人在这,她好像又有点舍不得,这么好用的长工,打着灯笼确实难找啊。 若有所思地盯着卢照水,把人盯得毛毛的,主动说起刚刚去跟踪人发生的事。 提及那细雨楼的事还生怕少女不知事,万一追问自己怎么办。 没想到楝子听说了很是淡定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呢。说完还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他,就差没指着鼻子说,你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卢照水很冤枉,但楝子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忽然想起那茹娘也中了太虚引,今日在小厨房也见其女汤宛在熬解药,那分明是有玄黄藤的,不如去给卢照水要一些来,自己辛苦熬制的,总不能浪费了嘛。 于是叫上卢照水跟自己一同去找汤宛,卢照水不解其意,但还是跟着去了。 到了母女几人住的房门口,正巧碰到汤宛开门出来。 “不知两位恩人可是有事吩咐?”看见两人一起走来,汤宛轻轻低着头,声音温和地问,瞧着就是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楝子小心眼地想,说不定都是装的。 见楝子不回话,站在后面的卢照水轻轻推了一下楝子后背。 谁承想楝子当即对人说,“没你什么事了。” 转身就拍了一下卢照水,十分气愤,“你拍我干什么?啊?” 楝子背对着汤宛,对面前的卢照水挤了挤眼睛,卢照水瞬间明白了。 楝子边说还边朝人走去,越靠越近,吓得卢照水一连往后退了两三丈,“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你......” “要你提醒我,谁让你拍我的!”楝子继续胡搅蛮缠。 眼看着两人吵嚷着越走越远,汤宛失笑地摇摇头,随即又敛下笑意,紧抿唇角,快步离开。 眼角余光看人走了,卢照水使个颜色,两人一齐跟上,汤宛只是个普通人,楝子跟上应是没问题。 跟着人一路到城西一所宅子前,上面就挂着“荥宅”门匾,汤宛绕到后门,又谨慎地看了周围一眼,这才敲了敲后门,随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从二人躲着的角度看不到人是谁。 卢照水有心想要进院子里一探究竟,楝子不想去,就自觉到隔了一条街的茶水铺子等他。 卢照水轻巧地翻墙进入,绕了两个院子,这才听到一点动静,赶忙闪身躲进假山后。 两个女子走进凉亭,相对而立,原来这宅子竟是珠娘家,两个女子一个是珠娘,另一人正是汤宛。 “珠娘,你为什么要给我娘下毒。”汤宛一站定开口语气凌厉地质问。 珠娘神色丝毫不变,“你娘中了什么毒,我怎么不知道?可已解了毒?” “太虚引,我娘中了太虚引,是你下地毒吧。” 珠娘似有些受伤,“我好心帮你,怎会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这太虚引是你给我的药,汤平也是你下的毒吧。” 珠娘反驳,“汤平不是你下的毒吗,我亲手把药交给你,他身边亲近且想要杀他的不只有你吗。” “至于你娘,想来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答案并不重要了。” 汤宛见珠娘不肯承认,反倒说是自己杀了汤平,语气愈发激动,“那日我根本就没有下毒,分明是你出手。” “我与汤平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了他?”珠娘顺手理了理衣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第11章 第十一章 神秘男子 “玄黄藤,”汤宛脱口而出,随即有些后悔,但话已然说出口,“你本以为我会对汤平出手,就能趁乱偷走玄黄藤,可他把贵重东西藏得甚好,我娘也找了好久才找到。” “我发现屋内东西被人翻过,便把东西藏了起来,你苦寻不到,只好再次出手给我娘下毒,是你,是你偷走了玄黄藤。” 汤宛越说越快,娘中毒后许多困惑在此刻忽然都说得通了,为何告诉自己怎么无声杀掉汤平,还给自己那等稀有的毒药,又为何特意告诉自己那楝子姑娘医术高明。 否则自己如何愿意让一个不知底细地陌生人替娘亲医治。 当时看到解毒药方上的玄黄藤就觉心有古怪,玄黄藤难得,这解药中刚好需要,而汤平手中又恰好有。 珠娘眉心轻轻一跳,汤宛猜到了一些,但并不全然正确,珠娘面色未动,偏头不着痕迹地摸了摸鼻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有给汤平下毒,是你向我求了太虚引去。 “那太虚引是我偶然所得,我喜欢那药的味道,便常常熬了来闻。我不知你说的玄黄藤是何物,我作何要偷。” 汤宛一时无话,自己有求于人在先,本就理亏,今日太心急,没有任何证据就来找珠娘,可玄黄藤珍贵,娘的解药也需要,现下人都还没醒呢。 看少女神色愤愤但显然带着忧色,茹娘解毒所用分量早就足够,人还没醒不过是自己不愿而已,好心提醒汤宛,“你不是让那楝子姑娘替你娘看诊了,何不再问问她。” “最好不是你。”汤宛留下一句警告,便一甩衣袖离开了。 珠娘没有阻拦,因为那玄黄藤的确是自己偷的,看着汤宛离去的背影,心里升起淡淡的愧疚,随即眼里又便得淡漠无波。 两人不欢而散,卢照水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在一个偏房里发现有人生活的痕迹,趁着没人来,于是偷偷地从后窗进入。 屋子里很安静,床前没有放屏风,床上有一男子躺着,卢照水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地把剑拔出。 缓缓提剑走到床前,男子约莫三十余岁,许是夏日气炎,换上了轻薄的中衣,虚虚盖着薄被。 脸色有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双颊深深凹陷,颧骨高凸,全身感觉瘦得只剩下骨头,但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曾经是个长相不俗的美男子,只是这人不知为何有些眼熟。 男子呼吸均匀绵长,虽比之常人还要微弱些,但显然是陷入熟睡。 卢照水便把剑放回剑鞘,在屋内四处寻找线索,可屋内十分干净。 分明处处干净有人的生活痕迹,却又没有多余的东西,桌椅上有人常坐,但书桌架子上都空无一物。 找了两盏茶都毫无所获,担心有人回来,卢照水只好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男子的后颈处有一片红色痕迹。 想起什么,卢照水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俯身拨开男子颈侧散乱的头发,竟然真的是汤平一样的太虚引中毒之像,又伸手去摸男子的脉搏。 还好,虽然脉象很弱已有油尽灯枯之兆,但这人还有气息,仔细观察那些血瘀,明显是少量多次形成,新新旧旧的好几层出血痕迹,按照楝子所说,这可能是长期少量服用太虚引,体内聚集的毒素还未达到致死剂量。 卢照水犹豫是否该救此人。 这人身份不明,也不知道和珠娘是何关系,罢了,这人恐怕与珠娘关系匪浅,看他并非直接被毒死,想来下毒之人有心留他一命,就先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卢照水又看了眼男子,最终才下定决心如来时一样,无声离开。 楝子在茶水铺子里喝了三种茶还不见人回来,又兴致缺缺地点了第四种,她本就不爱喝茶,小茶馆的茶更不是什么好茶,无聊地从杯子里沾了些茶水在依次在桌上画下太虚引的解药所需药材。 就待画到玄黄藤,卢照水回来了。 甫一进入茶水铺子,不需要怎么寻找,一眼就看见今日难得穿了身暗色劲装的少女。 少女爱俏丽,平日里绝不会穿这等暗色,只爱鹅黄、水红、嫩绿那些鲜亮颜色。当然,更显眼的是那桌前依次排开的几个茶壶,嘴角又不受控地轻抽了一下,罢了,她本来就很无聊,多尝尝茶水打发下时间也是应该的,免得无聊极了又想法子捉弄自己。 “你回来了!”看到一身灰扑扑的卢照水,眼睛蓦地亮了起来,随后看到腰上的一片灰尘,“噗”地发出一声笑,“你是又去做贼了吗?” 卢照水一愣,随后看看周围的人,眼见各自都在闲聊,没有人注意这边,这才松一口气,“低声些,这难道光彩吗。” 待卢照水说完汤宛和珠娘的对话,楝子的第一反应是,汤平到底是谁下的毒。 太虚引无色无味,食水中下药都很容易,两人都说自己没下,谁在说谎。 卢照水则更想知道汤平不是汤宛的父亲吗,为何要弑父,想着想着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想起那天在后院小厨房遇到汤宛,当时对方毫无异常,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有些内向安静的大家闺秀,话虽然很少,但很礼貌。 汤宛和自己年岁相当,按照她话里的意思,汤平是她生身父亲无疑。 对于生活在父兄羽翼之下的少女来说,为什么生出想要杀掉亲父的念头的确也很让楝子好奇,想来也是那汤平背地里有些什么古怪吧,要么就是那少女太会做戏,实则是个毫无人性的变态,反正这世上从不缺人面兽心之辈。 楝子也难得生出几分好奇,这戴着面具的禽兽究竟是谁。 “这么想知道,那就想法子查一查,汤宛那没有口子,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被楝子这么一提醒,回忆起遇到阿鸿那晚的事,越想越觉不对。 楝子自来到广通客栈,尚且不怎么与店小二说过话,更是不曾与人提起自己身负医术。 茹娘中毒,阿鸿怎么会来向他和楝子求助,仿佛之前就知道楝子医术颇佳,而与楝子年纪相仿的汤宛更是丝毫没有怀疑,她分明说自己不认识楝子。 “楝子,你可与汤家乃是旧识?”卢照水虽问出口,但显然从双方态度上推断出不是。 “当然不认识,你当谁都有资格认识我。”楝子没好气地说,她怎么会认识这样不想干的人。 想到少女莫名跟着自己的举动,卢照水对她的话不予置评。 其实楝子一路走来让卢照水的想法有所改变,原以为少女就是这样自来熟的性格,却没想到楝子连话都很少同旁人讲。 算了,她愿意跟着自己就跟着,许是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有趣之处。 少女性子变得快,今天东明天西的,说不准哪天就不想跟着自己,自去找别的好玩的人或是物了。 想到楝子有一天可能不在,身边忽然没了一个跳脱的身影,也许自己也跟现在一样,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吧,内心升起一丝潮水漫过的感觉,有很快消失,卢照水也没放在心上。 “吱呀~”,一只细白丰腴的手推开一扇门,屋内寂静无声,珠娘脚步轻盈地走进,又转身把门关好,这才照旧走到桌前坐下。 一只手轻托住腮边,神色难辨地盯着床上消瘦的身影,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树影微动,缓缓从窗内退出,直至屋内彻底暗下来,珠娘一直静坐,未曾开口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床上的男人发呆。 “这是你应得的,不是吗。”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床上人一无所觉,仍旧紧闭双眼,屋内飞扬的尘土也随着关门声缓缓落下。 汤宛回到客栈便想去找楝子,可没想到两人竟然出去了,她只好在客栈等人,想到楝子似乎喜欢吃美食,又去小厨房做了些拿手的菜。 待到大堂里已经亮起烛火,楝子和卢照水这才回到客栈。 一看到二人身影,汤宛赶忙迎上去,语气感激道,“楝子姑娘,多谢你救了我娘。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些菜色,就随便做了些,希望你能喜欢,或者你告诉我喜欢吃什么也行。” 楝子神色不动地看她一眼,脚步不停,“我说过了你用不着感谢我,更用不着做这些。” 看楝子不愿收下,汤宛语气有些着急,“楝子姑娘还请收下,其实还有一事想请楝子姑娘帮助。” 楝子这次倒是停下了脚步,挑了挑眉毛,“怎么?” “是这样的,我娘服用解药后一直未曾醒来,我担心是不是还有余毒未清。” 楝子蹙了蹙眉,“你没有按照我给的药方服用吗?” “自是按照楝子姑娘的药方服药,只是一直不醒,还请楝子姑娘能出手相助。”汤宛微微躬身,态度十分诚恳。 楝子也想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就跟着汤宛走了。 卢照水不便跟去,就在楼下等她。 一炷香的功夫楝子就下来了,卢照水没想到这么快,才将将布置好晚膳。 “怎么样,茹娘可有大碍?”卢照水主动问,给楝子倒杯水递过去。 楝子喝了一口才说,“没什么余毒,我就说我的药方怎么会有问题。” “那人怎会不醒。” 楝子柳眉一竖,“你竟敢质疑我的医术!” 第12章 第十二章 禽兽 楝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医术,门中新一代诸人,无论是自己的嫡亲师兄,还是其他长老座下的师兄师弟,没有人能超越自己。 虽然师父认为自己在医术上天赋卓绝,不肯教给自己太多毒术,认为是在浪费天资。 可实际上门中师兄喜欢钻研毒术的不少,于楝子自己来说,也更喜欢钻研毒术。 她并不喜欢杀人,甚至很厌恶杀人,但毒药很特别,常常有让她觉得耳目一新的东西出现。 “你居然敢质疑我,我生气了!” 眼见楝子脸颊气鼓鼓的,卢照水赶忙赔罪,“没有的事,就是好奇可有什么别的原因。” “有什么原因,那人自己逃避现实,不想醒来呗。” 楝子脾气走得快,坏心眼地把卢照水能吃的菜全扒拉到自己一边,敢质疑她的医术,什么都别想吃。 卢照水看她的动作摇摇头,老老实实吃了两碗米饭。 第二日汤宛又过来给楝子送饭,送了四菜一汤,比昨天还多两个菜。 楝子没什么反应,倒是卢照水有些心虚。 她昨日送的菜,楝子非要倒掉,她自己不吃,也不让自己吃,原话是:这是做了送给我的,你吃什么吃,我不吃,你也不准吃。 卢照水只是想着不要浪费粮食,或是送给店小二也不错,谁知道话还没说出口,楝子一扬手,潇洒地全倒掉了。 闻到食盒里传来的辛香味,楝子吞了吞口水,没骨气的接过来。 还煞有介事地安慰自己,不给卢照水吃就行了,楝子一边嚼嚼嚼,一边想,反正不能让他知道汤宛做饭这么好吃。 卢照水确实没机会知道,楝子很大方地请他也吃四个菜,不知道她又从哪里来的钱。 “汤宛给的啊。”楝子大大咧咧地说。 卢照水被一点茱萸呛到,他现在已经在尝试吃一些微微微辛香的菜,也不是喜欢上了这口味,实在是不吃就没得吃。 “你什么时候收的钱,上次开方子都没收。” 楝子翻个白眼,“昨天啊,上次没收我是忘了,就算不开方出诊也是要收钱的。”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花钱,我不收,你今天有四个菜吃吗,我还收得少了,一般人想给我送钱我还不收呢......” 听到少女又开始吹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当家赚钱呢,从她嘴里说出来一点没有可信度,一看就没为钱发过愁的人,恐怕又是在哪里听人说过,现下学舌来教育自己。 楝子当然不知道,卢照水那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下正暗暗腹诽自己,还很贴心地给他把菜挪近点,离她的远点就行。 吃过饭,两人一同借着探望的名义去找汤家姐弟,还没走近,就听到汤宛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责骂什么,语气十分严厉,和汤宛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卢照水显然听清了,待到房间安静下来,两人这才退远一点。 “汤宛在训斥阿鸿,似乎是说他不肯老实念书,随后就絮絮叨叨地说阿鸿必须成才,必须光耀门楣。” 楝子点点头,二人又回去敲门,房门很快就打开了,是阿鸿来开的门,小小的一个人,抬头的时候眼圈还是红红的,但没有哭出来。 “哥哥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汤宛听到门外的声音也把药碗放下,走了出来,“两位可是有什么事情用得上我?”汤宛声音又变得温温柔柔,和刚刚那个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判若两人。 作为茹娘的救命恩人,楝子生疏地编出一个蹩脚的借口,“额,我能不能把阿鸿带到后院玩一会儿,我挺,挺喜欢他的。” 卢照水一时被雷的外焦里嫩,这就是她信誓旦旦说自己有办法的办法。 她平时爱搭不理的,突然说喜欢人小男孩,到底谁会相信啊,现在还一副别别扭扭不情愿的样子,傻子都能猜出来你别有目的啊! 汤宛微微睁大眼睛,心里百转千回,半晌回过神,掩饰性得轻咳了一下这才同意。 看着眼巴巴的阿鸿,温柔地叮嘱阿鸿,“不要淘气,给哥哥姐姐招惹麻烦知道吗。” 阿鸿得了阿姐的允许,高高兴兴地越过楝子,拉着卢照水的袖子往楼下跑。 楝子傻眼了,臭小孩,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臭小孩。 卢照水陪着孩子在后院玩了一个多时辰,一会儿抓蝴蝶,一会儿捉迷藏,看得出来这孩子没什么玩伴,跟他同龄的小孩早都不爱玩这些了,他玩得满头大汗还舍不得停下来。 至于楝子,她才不想陪这小孩玩无聊的游戏,不知道卢照水从哪找到一把躺椅,正舒舒服服摇着扇子,吃着让店小二去买的凉井水抜过的胡瓜。 卢照水看阿鸿一头汗,便带着人去楝子那处坐下休息,看那一大块凉胡瓜吃得没剩多少,把盘子端走。 楝子蹭地一下坐起来,嚷嚷道,“卢照水!你干什么!” 卢照水把剩下的拿给阿鸿,看人小心地觑了眼楝子,然后大口迅速地消灭了剩下的胡瓜。 卢照水看人吃完了,才摸摸他的头,起身把碟子拿到小厨房洗了。 楝子气得磨牙,“小鬼,汤平是你亲爹吗?” 阿鸿听到汤平的名字畏惧地缩了一下身子,瞳孔张得大大的。 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缩着肩膀,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衣摆轻轻晃动。 他的腿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抽搐,曾经有这样的病人找到师父,她也在他身上看到过这种情况发生。 常常还会伴有左顾右盼,心神不宁,据说是是曾长期受到恐吓,一个小孩子怎么会这样。 阿鸿看楝子盯着自己,卢照水面无表情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没说话,愈发紧张,不小心咬掉嘴角的皮,渗出一丝丝血,手指紧紧掐住仿佛要把掌心掐烂。 卢照水还在发呆,楝子一扇子把他头拍向小孩那边,这才发现小孩的异常。 “阿鸿你怎么了?”卢照水蹲在他面前,看着他不肯低下头的样子,有些心疼。 “咳,那个谁,死的那个......” “楝子,”卢照水立马打断,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手轻轻抚小脑袋,“阿鸿,你是因为你爹......” 没想到阿鸿忽然反应剧烈,一把拍掉放在头顶的手,眼里全是泪光,大声喊道,“他才不是我爹!”说完泪珠就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 楝子才不管他哭没哭,欲要开口再问什么,卢照水一个眼神让她住嘴,楝子假笑,倒也没有开口,随便你,看你能问出什么。 还好卢照水在师门没少照顾些上山早的师妹和师弟,哄孩子很有一套。 知道阿鸿很排斥汤平,没有再提起他,只讲些小孩子感兴趣的故事,这招效果不错,阿鸿渐渐止住哭泣,安静下来。 天上骄阳四射,大地被晒的越来越烫,大家都躲房中屋内檐下乘凉。 丰山镇的一个小院里蝉鸣阵阵,一棵活了百年的柳树下,树荫遮住三人,时不时吹来些凉风,杨柳依依,卢照水讲故事的声音飞出院墙,越来越淡,但却好像飞进了谁的心里。 楝子看似生气地躺下,还把扇子盖在脸上,谁叫卢照水居然敢叫她闭嘴。 扇子下,楝子顾不上生气,聚精会神听人讲故事,好些她都没听过,便听得精精有味。 楝子在山上长大,几个师兄还有师父都不会给自己讲故事,自然没听过什么民间家家户户都爱对小孩讲得小故事。 楝子还没听够就听话题逐渐转移到汤家的事情上,真没眼力劲,小孩子还能听这些吗,爱听得是故事! 翻过身,懒得听卢照水和阿鸿的对话。 原来这汤平表面上人模人样,实际私底下经常打骂茹娘。 茹娘在家时常被打得晕厥过去,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偏偏汤平极会做表面功夫,人前装作自己极爱茹娘,让茹娘有苦说不出,街坊邻里都以为两人十分恩爱。 而且有时生意不顺,或是在外受了气,就会把小小的阿鸿拽到面前,让他看着娘亲挨打,无论阿鸿怎么哭闹都没有用,气极了还会连阿鸿一起打。 茹娘护子心切常常为了保护阿鸿被打得更惨,有几回都出了大片的血。 后来阿鸿便不敢在哭闹,只能被迫在一旁默默流泪,一边看着最爱自己的母亲被打得缩成一团,再也站不起来摸摸自己的头。 卢照水没忍住抬腿踢了一脚柳树,把粗壮的树干踢得摇了好几下,满天垂柳摇摆起来乱成一团。 这汤平简直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如此伤害他母子二人,让他在美梦中死去简直太便宜了他。 看着日头逐渐落了下来,卢照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颗杏仁糖,递给一大一小两个朋友。 卢照水送阿鸿回去,留在树下的楝子有些怔愣。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自己一颗糖。 卢照水把阿鸿交给汤宛就要告辞,没想到汤宛叫住了他道谢,“多谢卢少侠,阿鸿还小,有时会胡言乱语,若是冒犯了两位,还请看在他不懂事的份上,不要同他计较,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听得人话里有话,卢照水没有戳穿,点点头离开。 卑微求收藏啊~求评论啊~ 拜托拜托[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禽兽 第13章 第十三章 往事 第二日,楝子刚在桌前坐下,就看见阿鸿哒哒哒地迈着小步子下楼,是来找卢照水的,楝子十分不屑,小鬼头别想从她手中抢走卢照水。 卢照水刚把小孩抱到长凳中间坐好,就见汤宛来了,和楝子微点下头就挨着阿鸿坐下。 阿鸿正从卢照水手中接过一块糯米团子,汤宛帮他把嘴角上的粉擦掉,一看就是一个温柔细致的阿姐。 她一边照看着阿鸿,一边柔声说,“我知道两位心有疑惑,为何我会对阿鸿如此严厉,想来昨日阿鸿已经告诉两位一些汤平的所做所为。” 卢照水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同小孩子打听人家中事,还被人姐姐找上门。 汤宛宽和地对卢照水一笑,摸摸阿鸿还有些肉乎乎的小脸。 汤鸿不曾在吃穿上亏待过他们,可他的所做所为根本不是人,她需要紧咬牙关才能在面对他时控制住自己,不要将他五马分尸。 汤宛转头盯住楝子那双看似含情脉脉的双眼,从里面没有看出一丝对他们的同情,“可阿鸿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原来汤平一家来自锦官城,汤平是城中布匹商人,在锦官城和天水城有几十家分店,在两地商会都算得上个人物,他读过些书,便也以儒商自居,汤宛最痛恨的就是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茹娘根本不是汤平的妻子,只是一个被他养在外面的外室。 阿鸿之所以被叫做七郎,也不是和汤家中孩子的排序,而是他外面养的诸多女人中的孩子的齿序,“可笑吧,老天竟让这样一个人子嗣丰隆,家产资财应有尽有。” 汤宛说着竟笑出了声,“可笑我日□□着阿鸿读书,有朝一日或许阿鸿能拉我们出苦海,读书人才能做官啊,我只能逼着他读。可他太小了,这么小的阿鸿,要捧着那么多书读。我真可笑,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了。” “他死了不是正合你意,下了太虚引这种毒,官府等闲查不出端倪,很有可能就是按照意外结案了,你们主动怀疑汤平的死因,不是正好可以摆脱你们的嫌疑,那群草包的本事,离你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已经很近了。” 楝子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再也看不到在卢照水面前喜欢任性的样子。 “不是我下的毒!” “不是你下的毒,那天早上你出现在卢照水房间门口,手上拿的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汤宛真的有些惊讶了,没想到那天早上居然有人看见,她分明用了...... “你分明用了迷烟,为何我却醒着?” 汤宛见对方猜到自己所想,只好点点头。 “你那迷烟确实不错,可惜对我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是迷倒了卢照水,”楝子斜眼看睁大眼睛愣在当场的卢照水,还在那回忆那晚的事情。 二楼茹娘从床上醒来,昏睡几天好不容易醒来,连喝几杯水才感觉没有那么饥渴。 “阿宛,阿鸿,”四处走走,没有在房间找到人,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还未走进大堂,就见姐弟俩正和那对一起赶路的男女坐在一处,不知在讲什么,便走近些。 “别想了,我后来在卢照水那闻到了那种迷烟的味道,没想到去给你母亲看诊那晚由于你没及时开窗通风,也还留下一股淡淡的味道。” 那迷烟放的不算高明,按照卢照水的警觉性,不应该中招。 但那天晚上卢照水做贼心虚帮楝子修鞋,回去后松了一口气,睡得太沉,这才着了道。 “你给大家下了迷烟,又怕有人中途醒来,故意捉来一些蛙放在廊道中,以此掩盖你可能不小心发出来的声响。” “因为,你要汤平下手对吗?” “人不是她杀的。”听到他们的交谈,茹娘心中百转千回,两人已经查到很多事,再也瞒不住了,何必再让女儿受他们质疑。 看到娘醒了,姐弟俩俱是一喜,阿鸿直接起身扑进娘亲怀里,“娘!你怎么才醒,阿鸿好想你,你都不说话。” 听到阿鸿的声音,茹娘低下头,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汤宛也是眼角绯红地看着母亲,仿佛只要和她再对视一次,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茹娘伸手把女儿也揽进怀里,母子三人抱在一起。 楝子和卢照水都没有用打断他们,楝子是懒得搭理,看一眼很是动容的卢照水,心里轻嘈,混这么久江湖,还这么菜。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又重新坐下来,汤宛和阿鸿一人坐在一侧,阿鸿亲密地依偎在茹娘身侧。 “叫两位见笑了。” 原来没有那日假惺惺地悲伤,茹娘的声音是很好听的,一听就是个极温柔的性子,想来汤宛在外那个样子就是学的茹娘。 “事情要从很久前讲起了,那个时候我才刚刚遇见汤平......” “我出身不好,是天水城中那等鱼龙混杂的污秽之地,跟我一样又不少女子都是被人拐了进去的。我也曾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同家人出游被拐走,他们专挑这样的女子下手,不少姐妹都和我差不多的经历。” “不想跑吗?都是想过的,可是死了不少人之后,也就死了这条心了,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似乎是想起过去的事,茹娘停了许久,陷入回忆中,阿鸿把母亲的衣摆攥得更紧。 茹娘被拽得回过神来,“日子久了,遇到的男人不少,汤平就是其中一个,原也是没瞧上他的,可他愿意把我买走,我就答应了,即使他只把我养在外面,甚至不愿让我入门为妾室......” 即使这样,茹娘也是期待过的,虽不奢求情深意重,恩爱两不疑,可也觉得兴许能过上安稳日子。 可惜,会去那种地方买人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呢。 “汤平花了大价钱把我买走,没多久就露出了真面目。” 茹娘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出身的地方给我们这样的人下了药,定期要服解毒丸。汤平有时不愿带我去,我就求着他,虽然偶尔会被他打得皮开肉绽,可我还有两个孩子,还想活着,”茹娘话音停了一下,握紧女儿的手,把儿子搂住,“所以,他不能活了!” “娘,”汤宛惊讶出声,“是我......” “阿宛,娘都知道,”茹娘对女儿柔柔一笑,“那晚你做的一切,娘都看在眼里,你想杀他,可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最后还是放弃了。” 茹娘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懂事乖巧,“汤平这次带着一批贵重物品还有我们母子三人一同去天水城,就是为了贿赂当时将我卖给他的人。” 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能任由那个禽兽把自己的女儿推入深渊。 “所以你杀了她,”楝子肯定地说,“汤平的毒是你下的。” 茹娘闻言倒有些震惊,随即又释然地轻笑。 “是啊,是我杀了他,我知道他喜欢半夜饮水,亲手在杯子里倒了整瓶毒药,”她停了一下,“然后,亲手把那杯水全部喂到他嘴里。” “他全部都喝下了,然后我看他在梦里呼喊,不要,不要,最后尸体一点点变凉。” “我终于自由了。” 汤宛泪流满面,“娘......我太懦弱了......” 拉车的驴打了个响鼻,呼哧呼哧地从楝子面前走过,还一甩尾巴表示不屑。 楝子不和它计较,百无聊赖地甩甩手上的柳枝,不小心被柳叶边划了一道细痕,随手丢到地方。 杨柳柔韧多情,却也不是杨柳的错,怪只怪自己这个折枝人。 “没想到那汤平如此丧心病狂,那可是她的女儿......” 卢照水一边把楝子买的东西收到手里,一边仿佛想不明白地念叨。 “这是第十九遍了,我知道你心中痛恨汤平了,”楝子好脾气地拍拍卢照水的手臂,“要不我们去出出气吧。” 卢照水情绪被打断,“怎么出气?” “当然是去鞭尸了,”楝子走在前面,“我知道很多方法,保证让你满意。” 也顾不上生气了,卢照水赶紧把人拽住。 “也不用了吧,人已经死了,应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个卖了茹娘又拐带了这么多良家女子的奸徒。”卢照水头脑清醒地说。 楝子可不是在开玩笑,她本来就想让那人挫骨扬灰。 看他终于从陷入魔障一样的情绪中醒来,也不和他多说,轻轻一挣,脚步加快。 看着不是去义庄的方向,卢照水这才松一口气,“我们这是去干嘛?” “去找找那个幕后下棋的人,看她究竟想要干嘛。” 两人一同朝着城西而去。 没想到在离荥宅附近的一条小巷口遇到了那吴、李二人。 那两人鬼鬼祟祟的,加之西边是闹市,街上行人不少,一时也没发现自己后面跟着两个尾巴。 “糯甜糕,糯甜糕,香香又甜甜,吃了嘴巴甜一天。” “丁丁猫,丁丁猫,小娃耍了不爱敲石头。” 街上叫卖声不断,行人如织,完美隐藏了两人的身形。 但卢照水额头上紧张出细汗,感觉比自己跟踪人还要刺激。 毕竟楝子的行为总是不可预料,跟着跟着就去买了一块糯甜糕。 好在有惊无险地跟着人到了一道院墙,两人翻身进去。 卢照水挠挠头,这怎么这么眼熟。 第14章 第十四章 珠娘 “可不眼熟嘛,”楝子咬了一口手上的糯甜糕,认真品品,没忍住吐掉,“这玩意儿还这么多人买。” 剩下的一把塞到卢照水手上,拉着他的剑,领着人到一扇大门前。 “你念一念上面的字。” “荥——宅——”卢照水老老实实抬头,读出来,猛地反应过来。 都到人家老巢了,还不知道自己到什么地方了。 “他们的目标竟然也是荥宅,”想起那个消瘦的男人,卢照水猜测,“会不会他们为那个男子而来,这几天也没见他们和珠娘有什么交流。” 进去就知道了。 没错,他们翻墙进来了。 卢照水把人从墙上接下来,搓搓手,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熟练了。 楝子很满意,达成翻墙目标。 “我们是去找那两个人,还是去找珠娘?上次看到他们埋伏天岚谷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血灵阁的人。” 楝子提醒他,“我们为什么翻墙?” “跟踪那两个人。” “那还不去,干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有卢照水带路,在宅子里绕了一炷香才又找到之前那个男子住的地方。 后窗大开,廊下有两三枚脚印,卢照水用内力去听,屋内只有一个呼吸声,看来他们来过又走了。 楝子跟在后面,闻到了非常浓郁的香味,是太虚引,这么重的味道,显然经年累月地使用,人竟然还没死。 卢照水正想带人换个地方,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急忙敛息。 还在犹豫要不要捂住楝子的嘴,没想到身旁的人气息减弱,很快就连自己也很难察觉。 楝子虽武功不佳,但多亏了总是溜进师兄还有师父的药方,这等收敛气息的功夫练的极好。 来人身姿婀娜,一呼一吸间都是成熟风韵,赫然就是珠娘。 只见她熟门熟路地开门,在那桌前坐下,又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 一只手抵住头,缓缓闭上眼,仿佛陷入了小憩。 ‘怎么办?’楝子对着卢照水做口型。 卢照水也不确定,‘再等等’,他也回了个口型。 两人刚交换完信息,一直默不作声地珠娘,忽然出声。 “荥郎,你知道的,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救你,”珠娘的声音很是温柔,“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原来那消瘦男子就是珠娘的夫君,她看起来很爱自己的夫君,又为何要给他下太虚引,又把人放在这宅中最偏僻地小院。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珠娘像陷入了什么回忆,一直重复为什么,然后状似癫狂地把桌上那个小瓶子扫到地上。 蓦地,珠娘像是被点中了穴道僵住身子,然后缓缓蹲下去捡起小瓶子,爱惜地摸了摸,十分小心地装回口袋。 楝子眼尖看到瓶子上写着‘太虚引解药’,竟然是解药。 那看来汤宛丢的那玄黄藤正是珠娘偷走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个偷听的人。 卢照水也想到这层,点点头,那人身形对男子来说矮小,对女子来说就很寻常了。 那天恐怕就是去偷玄黄藤,可惜没有成功,所以才又给茹娘下了毒。 墙角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两人一惊,难道那吴、李二人也寻到了此处。 珠娘脚尖一点,瞬间就破开那个方向的窗户,越出窗外,似是去追什么了。 她果然是会武功的,隐藏的未免过于好了,这么些天两人都不曾发现端倪。 想来今天没有机会了,两人趁着珠娘追出去,赶紧转移地方,楝子眼尖地发现了书房,指了指,卢照水带人藏进去。 书房不是很大,放着不少医书,但对于楝子来说算是些粗浅书籍,只注意到有一本羊皮封面的册子,上书——太虚引制作纪要。 嗯?楝子来了兴趣,顺势翻开,先看见一张纸条——悬济谷,川楝子,下山,丰山镇。 背过身仔细对着光看,果然在角落发现细雨楼的印记。 “可有什么发现?” 楝子不动声色地把那本书藏在最深处,十分镇定道,“没有。” 卢照水小心翼翼翻找,但看来看去就是些普通书画。 对了,画,两人同时注意到那个插满了画轴的陶瓷画缸。 瓷缸里画轴插的满满当当,约莫有二三十幅,画纸都已泛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卢照水取出一副毛边最严重的,看起来主人最经常翻开来看。 发黄的画纸展开,一个穿着朱红衣裙的女子,手上握着两柄寒光凌凌的刀,回头看向作画之人。 双眸熠熠生辉,浑身上下写满了明媚、骄傲与恣意。 是个如火一般张扬热烈的美人,显然这人正是珠娘。 仔细看看有些模糊地落款,作画人——意欢,没有姓名。 听到这个名字,卢照水心下一动,仿佛在哪听过,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楝子又翻开几幅更新一些的画轴,画中人人依旧是珠娘,或坐或躺,或嬉笑或微笑,看得出作画人和珠娘关系匪浅,珠娘的眼神含情脉脉,分明是看心爱之人的眼神。 方才似乎听见珠娘对那男子一会儿情深难已,一会儿神态疯癫的样子,说不定就是这作画人。 相爱时许下恩爱两不疑的誓言,时间久了变心又另觅新欢,这也算是常见戏码了。 楝子也没再打开其他画卷,看到几封信件,拿起来一看,“荥氏珠娘收,”把信纸展开,不过是些寻常的与人来往信件。 刚要把信放回去,倏地想起,“这是荥宅,那这‘荥’字,究竟是夫家还是她自己的姓。” 放下手上的蓝田玉摆件,卢照水想了想才说,“可能是夫家吧,这个姓氏少见,若是那意欢是她郎君的字,许是叫荥意欢。” “荥意欢......”卢照水没忍住又念了一遍,愈发熟悉了。 是了,他脑中灵光一闪,激动地说,“不是荥意欢!” 楝子不解地看着他,不是就不是呗,这么激动做什么。 “是邢意欢,还记得飞燕堂邢家吗?就是那个邢意欢。” “你的意思是,珠娘的情郎可能是那被灭门的邢家的人?” 来不及回答,卢照水就听见似乎有人在往这边赶。 珠娘听见静立马追出去,那贼子跟泥鳅一样,东躲西藏,忽然想到什么赶忙朝着书房赶去。 书房看起来毫无异常,但珠娘很快便发现——那幅画的位置变了。 看来,他们早就盯上自己了。 珠娘一掌拍下去,木几霎时间碎成无数块,紧紧握住手上的画轴,这些杂碎,她要让他们死。 两人在珠娘回来前就离开了,现下正大摇大摆逛街。 忽然又闻到一股甜香,才想起来先前买的糯甜糕还在身上。秉承着不浪费食物的美德,卢照水从口袋里拿出来糯甜糕,先是尝试性的咬了一小口,他也不是很喜欢吃甜的。 越嚼越觉眼前一亮,这糯甜糕软糯不黏牙,有很浓的糯米和蜂蜜香气,怪不得比一般的甜糕味道要好。 楝子之前把一大块糯甜糕掰成了很多小块,卢照水一小块一小块地吃得停不下来。 看人完全忘记刚才的对话,楝子上手把纸包抢过来,十分霸道,“邢意欢怎么回事,不说就别吃了。” 卢照水东西被抢走,又不敢从她手里抢回来,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嘴里还回味着那股味道。 挠挠头,这才开口说道,“十年前,这江南飞燕堂邢家在江湖上也算得上赫赫有名。门中人擅使暗器,武林中可算得首屈一指的暗器大派。那邢意欢,单名一个彦,意欢乃是他的字。十年前,他正是飞燕堂少主,当时应是也才二十余岁,当时的年轻一辈切磋都不愿与之争锋。” “他这么厉害啊。” 卢照水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他的确很厉害,一手暗器出神入化。最重要的还是他在暗器制作上天赋卓绝,比武之时常用些自己研发的新暗器,让人防不胜防,总是让人输的不好看。” 把纸包递回给卢照水,他快速接过打开,就拿了块放入口中,吃得眉眼间都是满意之色,脚步显见的雀跃。 这还是楝子第一次见卢照水极喜欢一种食物,难道是喜欢吃甜的? 楝子摇头咋舌,人人都害怕与人比武输得难看,这武林才一代不如一代。 看看卢照水挺拔得像枝青竹的身影,又觉得也不一定,这不就歹竹出了好笋。 卢照水身上依旧穿着自己的灰布衣,边走边放下吃完的纸包,行走间两条修长有力的腿若隐若现,看了看手上空空如也的油纸,不着痕迹地舔了下唇。 瞧瞧这腿,瞧瞧这腰,楝子从来往上欣赏,就看见那刚收回的舌头,瞧瞧那,那舌头,她在心里补上,好可爱。 冷静,楝子很快清醒过来,这是块木头,师兄说了,觉得男人可爱,就要倒大霉了。 “那看来偏院中那男子就是邢意欢了,珠娘也叫的是‘邢郎’,这‘荥宅’不过是取了谐音。” 卢照水也觉是如此,“我隐约记得听到过师父师叔们谈论,门中要派人去参加这意欢公子的婚宴,飞燕堂名声在外,当时江湖上还好一阵热闹,难道这新娘是珠娘?” 第15章 第十五章 偶遇 一时间二人陷入了沉默,卢照水当时整日除了习武,就是照顾比他还小的萝卜头。 楝子日子就像与世隔绝,整日不是这种药就是那种毒的,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到这里线索就断了。 卢照水对那吴、李两人的目的十分警觉,先是遇见他们埋伏天岚谷众人,又遇到两人潜入珠娘宅邸,不知究竟目的是什么,两件事又是否有什么关联。 楝子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被珠娘盯上,竟然提前向细雨楼买到了自己的行踪,珠娘究竟想要做什么? “现下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弄清楚珠娘想要做什么,恐怕这个问题的答案又和她同邢彦的往事有关。” 慢悠悠地走到一家卖雪芽茶饼的地方,楝子边说边招呼伙计装一袋。 这种茶饼用的是蜀地特产茶叶,许多人在锦官城买了带给亲朋故旧。 这丰山镇在天水城辖内,已是蜀地边缘,雪芽茶饼定是没有锦官城地道,但卢照水爱吃甜的,兴许也会喜欢。 “客官您拿好,好吃您再来啊。” 卢照水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接过递过来的茶饼,想着可能楝子一会儿要吃,便要替她扎好袋口。 “不吃吗?”少女的声音很是疑惑。 他闻到手上的纸包里传来阵阵茶香,有些错愕道,“是给我买的吗?” 楝子语气十分理所应当道,“当然,我不爱吃甜的啊。” “我也不......”卢照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及时吞了回去,改为一句“多谢。” 楝子哪能看不出他神情里的勉强,“你不爱吃甜的吗?” 卢照水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算太爱吃。” “那你刚刚把那甜腻腻的玩意儿全吃了!”楝子大为震惊,“你也太节俭了。” 见人误会了,卢照水急得倾身往前探头,顾不得后脑勺被背上的剑拍了一下,急急道,“只是因为那个好吃,我才吃完的。” 原来不是爱吃甜的啊,还想着把这消息卖给卢照水的爱慕者,应该就能收获各种各样甜点呢,她虽不爱吃,见见世面也很好玩啊。 楝子闻言有些失望,但想到什么又朝着他眨眨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只感觉背脊一凉,卢照水在炎炎暑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她不会又想到什么法子捉弄自己。 眼下要么弄醒邢彦,从他口中得知当年真相,要么就是直接去问珠娘,可她又怎会把这些告诉旁人。 两人陷入卡顿,尚未想好下一步,却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 “照水兄!” 一进入丰山镇,陶双还没想到如何找打到卢照水,就见人手上拿着些东西同一女子往镇东走,来不及细究那少女身份,不假思索地出声叫住卢照水。 二人齐齐回头,动作十分统一。 陶双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地微光,面上神色自若地带着几人上前。 “陶双师妹!”卢照水愕然,没想到几人也来了这丰山镇。 “照水兄果真还在这丰山镇。” 敛下惊讶,泸卢照水客气道,“在下还有事在身,故而在此逗留。听陶双师妹的意思,似乎是特意前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陶双面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尴尬,身后的几个师弟师妹也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算有什么事情,就是,血灵阁杀手在天水城中追得紧,我们便想出来暂避,一时想到照水兄在这丰山镇......” 楝子算是看明白了,斜倚着一旁的柱子,懒洋洋地说,“哦~打不过,来找人保护了啊~” 陶双还没说什么,一个师妹站出来声音不忿地解释,道“我们只是出来避一避,才不是要照水师兄帮我们,再说,你又是谁?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嘴唇动了动,陶双最终只是低喝了一声,“万秋师妹!” 万秋不情不愿地退回去,心里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 “还是这位姐姐懂礼貌,那就请吧。”楝子俏皮地朝广通客栈的方向一歪头。 卢照水几乎是本能的解释道,“几位还没来得及找落脚之处吧,我们下榻的客栈也还算干净清静。” 这是相邀之意,陶双做主答应。 广通客栈客房本就不多,一群人只是勉强住下了,期间那万秋还嫌弃了好几次客房简陋。 “万秋家世显赫,没有恶意,还请两位不要放在心上。”陶秋下楼,声音温和地同两人解释。 卢照水本就宽和好讲话,楝子也懒得和任性脾气又大的人计较,也就翻过这一茬。 陶双似乎也不是话多之人,说完只是低头喝茶。 一柱香后,陶双的几个师弟师妹也下楼来,自发地就围成了一桌,叽叽喳喳地说起话。 双方介绍过,那两个师弟,眼睛大的吓人的叫邓瑞,头发有些发黄的叫杨新宇,还有一个很是文静的师妹叫于沫。 这几人年龄都还小,对卢照水很好奇,拉着人问些他在江湖上的事迹。 陶双见楝子双手撑着脸,水润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卢照水,时不时要卢照水给她递瓜果小食,仿佛一桌人的喧闹与她全无关系。 而卢照水看起来一直在回师弟师妹的话,但总是能立即自然地把东西递给她,一些难以弄开的坚果,也用内力帮她打开一条口子。 微垂下眼皮,内心苦涩,但还是释然地微微勾起嘴角。 万秋自然也注意到卢照水那行云流水的照顾,气得鼓了鼓腮帮子。拿眼偷偷瞪那个不知廉耻盯着人看的少女,谁知楝子忽然转头,对她眨了一下眼。 瞪人被发现,万秋耳朵都涨红了,急急把头低下装鹌鹑。 还以为有多嚣张呢,楝子心下偷笑。 阿鸿缠着母亲陪了自己一整天,眼下终于累的睡过去了。听到楼下似乎有喧哗声,珠娘便带着汤宛一同下楼用晚膳,整日闷在房里,女儿一直悒悒不乐。 汤宛哪里是感觉无聊,心里一直担忧母亲会被抓走。楝子和卢照水知道是母亲下了毒,会不会告诉官府的人? 揣着这样的忧虑,没想到正巧遇到出来更衣的楝子。 对方朝着自己点头打招呼,楝子本想装作没看见,想起母子三人的经历,还是嘴角扬起一个敷衍的微笑,抬步就要走。 汤宛犹犹豫豫地叫住她,“楝子姑娘!我想问我娘......” “汤平意外死亡,你娘也很伤心,你,也节哀。”楝子怎么会不知她的意思,毫不在意地打断她,也不等人回答,头也不回地小步快走离开。 看到人急匆匆的步伐,也不在意她的不客气,总算是放下心里的石头。 一直没做声的茹娘揽了揽女儿终于放松的肩背,母女两人相视一笑。 酒过三巡,邓瑞大着舌头讲起那血灵阁杀手多么穷追不舍,杨新宇也点点头道,“那些人不知收了细雨楼多少钱,非要致我们于死地。” 汤宛母女二人走进大堂,同卢照水眼神打个招呼就在隔壁桌坐下。 卢照水早就想问,于是问道,“你们得罪的那人到底是谁?” 陶双犹豫着要不要说,万秋心直口快地回答,“还不是那杀千刀的钱启元。” 楝子回来顺口接过,“谁是钱启元?” 茹娘听到“钱启元”这个名字,心猛地跳了一下,瞳孔一缩,伸手攥紧女儿的手。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万秋语气激动地说,“就是那该死的绮梦楼的老板——钱启元!” 汤宛见母亲紧张的反应,听到那女子又提到绮梦楼时,茹娘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哪能还不明白,扑到母亲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 没人发现母女俩的异常,还在往下说。 卢照水皱皱眉,“既然是绮梦楼的老板,又为何说是细雨楼的人买凶杀人?” 万秋还待开口,陶双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捏一下,她便住口。 陶双想了想才说,“原也是猜测,那钱启元不过是个商人,却与细雨楼二掌柜劳晓飞关系匪浅,外界传言绮梦楼实际是细雨楼产业。血灵阁一向只接江湖中的生意,因而我们才猜测是细雨楼的人买通血灵阁杀手。” 楝子手上的茶杯缓缓转了几圈,这才招手叫来店小二,从卢照水钱袋里摸出不大不小的一个银角子丢进人手里,“北面住的那一高一矮两人,现下可在楼里。” 他把银角子在衣袖上擦擦,塞进口袋,仔细回忆了一下,忙不迭地回话,“客官,那两位客人在你们之前回来了,刚又出去了。” 卢照水也想起什么,厉声问道,“怎么出去的?出去多久了?可有带武器?” 店小二被他的态度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从后,后院的小门出去的,也就出去了半个时辰,武,武器似乎是带了的......” 店小二说完又不明所以地去看卢照水的神色,天岚谷几人也心头十分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楝子突然提到旁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卢照水只好让店小二先离开,这才开口对几人解释道,“我之前跟着那二人,他们先前就是去埋伏你们的,不知后来为何没出手,想来也可能是血灵阁的杀手。” 众人俱是一惊,原来先前还有埋伏,若是卢照水不在,恐怕他们根本无法全身而退,思及此仍是心有余悸。 楝子神色微变,这两人遇到先前的埋伏对象却当作没看见,反而离开...... 卢照水也想到此处,心头直觉不妙。 “不好!”卢照水和楝子一齐猛地站起来,她还不小心带倒了长凳。 第16章 第十六章 偶遇 皓月当空,卢照水当先一步翻身跃上屋顶,身形驿站,脚尖轻点屋脊,起落间只见一道模糊身影快如闪电,月光追逐着他的背影,几个跳跃后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屋影后。 楝子向着还在原地面面相觑的陶双几人歪歪头,“我武功太差跟不上,你们,在这干什么?” 破空声一起一落,又有几道身影向着卢照水离开的方向追去,陶双主动留下来保护楝子。 荥宅,一个时辰前。 房间里落针可闻,珠娘缓缓把巾帕浸入铜盆,又一把捞起来,水声“哗哗”突兀响起,轻轻拧干,一串水珠滴滴答答落入水面。 她却一直没有展开巾帕擦拭,反而朱唇轻启叹了一口气,又随意地把它丢回铜盆。 回身坐在昏睡的男子床沿,缱绻的目光从俊秀的眉眼划过高挺的鼻梁,落在苍白的唇上。 微微俯身,朱唇印上,像是不满足一样轻咬一口,那苍白的唇色终于被染上了一抹艳色。 可惜,嘴角还没抿出微笑,就被那深陷的脸颊刺痛了双眼,“呵......呵呵,你也有今天。” “你怎会有今天......”声音越来越低,“我还能怎么办......” 烛火微动,窗上的人影动了起来,是谁在笑着笑着就哭了,风中传来破碎压抑的哽咽,应和着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墙头瓦片年久失修,忽然从墙上落下,清脆的碎裂声像尖刺一样刺入珠娘的耳膜。 最后回头看一眼床上依然平静安睡的男子,双手握紧刀柄,转身眼神坚决。 吴、李蒙着面巾,脚步声几不可闻,对视一眼,齐齐握紧刀,那矮个子上前凑到门缝上,没想到眼睛刚一对准,里面猛地伸出刀刃,一闪身,差点刺穿他的眼睛。 明白已然暴露,高个的蓄力抬腿一脚踢断门闩,还不待门打开,珠娘手握双刀冲了出来。 矮个子当先出刀,劈向珠娘面门。 珠娘左手反一格挡,震得手掌一麻,顺势俯身卸力滑出门口。 两人不等人站定,立刻上前围攻。 高个男子用的宽背大刀,刀势又猛又急,刀法大开大阖,劈砍之间带来“呼哧呼哧”的破空声。 矮个子的身形伏低,宛若游蛇贴地,手中带倒刺的短刀又轻又快,专攻下盘,往往等珠娘收势不及或格挡之间出手偷袭。 珠娘使的两柄蝴蝶弯月刀,本就是灵巧的路子,眼下一人出力,一人偷袭,频频打乱珠娘出刀方向。心知恐怕难以力敌,珠娘暗自心惊,竟然派了这样两个高手。 腰肢一转,双刀成剪,脚下猝然一点,寻到高个刀下破绽,手下蓄力划破他腰间,霎时间血流如注。 那矮个子也抓住珠娘脚下破绽,从面跃出一刀正砍在珠娘后背,她一个踉跄,以刀借力飞出一丈远,旋身才勉强稳住身形。 感受到后背皮开肉绽的伤口,珠娘忍着剧痛,勉强用镇定的声音开口道,“真是大手笔啊,这样的高手都派了过来,真看的起我。” 高个子捂住腰边伤口,粗声粗气地说,“血刀客——秀娘子,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我们又怎敢轻慢。” “呵,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珠娘啐出一口瘀血,嗤笑出声。 那矮个子闻言,转转手上的短刀,“只要你交出东西,我二人自不会为难你。” 珠娘手指收紧,回答他的是愈发快的刀影,两柄蝴蝶弯月刀在空中飞舞交织出一轮圆月,三人又战作一团。 珠娘刀虽快,可这两人实在配合默契,一刚一柔,又缠斗了两柱香的功夫,珠娘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一身黑衣几乎染血浸湿。 腿上在树上猛蹬借力,一个鹞子翻身退出二人的包围。 “当”,又传来瓦片落地的声音,卢照水轻轻跳下墙头,面上不免带了几分尴尬,想他上次来的时候这瓦片还没松呢。 两人一见卢照水站在珠娘面前,四人面面相对,呈对峙之势。 心下颇感棘手,那矮个子压低声音劝道,“此事与少侠无关,何不作壁上观。” 他十分正经地摇摇头,“我们还有事情未明,况且两位还曾埋伏天岚谷的朋友。” “我们并未出手,那只是阁中的任务。”那高个子脱口而出。 “狗杂碎纳命来,”夜风中突然传来邓瑞嚣张的声音,“竟然敢埋伏小爷!” 话音一落,杨新宇,万秋,于沫,并邓瑞落在卢照水身后。 两人见势不好,暗中打个手势,转身就跳上屋顶,运起轻功向镇外遁逃。 卢照水几人不曾犹豫,直接追了上去。 看着几个年轻人像风一样来,又像飞鸟一样前后脚下轻盈地追走,珠娘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们怎么恰好过来。 秀眉轻拧,想起卢照水那熟门熟路的翻墙,难道上次去书房的人是他? 浑身是伤,艰难地移到偏院里,刚想摸出伤药止血,就听到大门方向传来脚步声,难道是还有刺杀? 立马放好东西,拄着刀走到偏院门口,后背的伤口还未处理,随着身体用力,像被划开的水袋,痛到麻木只能感觉鲜血无知无觉的流淌出身体,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冰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手却快要握不住刀。 一个刀客握不住自己的刀柄时,就是他的死期。 不知为何在此刻,珠娘脑海中没有想起心爱之人,也没有想起什么往事,只是想起了曾经自己第一次拿起刀的时候,师父那温和又肃穆的告诫。 她要死了吗?带着所有的遗憾? 不,从得到蝴蝶弯月刀的一刻起,它们从没有离开过她,也绝不允许! 凭借最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珠娘挺起略显单薄的脊梁,伶仃日久,疏于习武,她已是实力衰退不少,但属于血刀客的尊严永远在她的血液里流淌。 一过拐角,楝子和陶双就见珠娘一身黑衣,手上握着弯月形双刀,气势汹汹地盯着她们,如果忽略她衣摆下滴滴答答落下的血滴,会更能吓唬人。 看见是楝子,她嘴角勉强勾出一个笑容,心神也松了下来,“神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完人就倒了下去。 珠娘敷了粉又薄施胭脂的脸上,血色尽失,配上血色染得愈发绯红的朱唇,双眼紧闭躺在血泊中,手中仍旧牢牢握住自己的弯月刀,像一朵开到荼蘼又布满荆棘的牡丹。 陶双任劳任怨把人搬进屋,楝子给人处理了伤势,忙活到月上中天,又叫陶双去抓药。 这里刚刚才发生过刺杀,陶双有些犹豫该不该离开,万一楝子出事,卢照水恐怕会难过,想到这里心里又是微微一涩。 楝子看人还没去,明白她在想什么。“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刺杀的目标是她,”朝床上的珠娘努努嘴,“你再不去抓药,可能也用不着人刺杀了。” 看着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楝子才掏出银针,封住几处大穴,又一针下去把人扎醒。 缓缓地眨眨眼,眼前黑暗散去,珠娘这才看到坐在床边的楝子,声音十分虚弱“多谢你救了我。” “我不是想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没忍住眼角一跳,这是人话吗,她还这么虚弱,但还是端着温柔性子道,“你去看看里面那个人就知道了。” 楝子怕麻烦,直接把人抬进了邢彦的屋,眼下两人只有一道屏风之隔。 半信半疑地起身走进屏风,太虚引之毒已入肺腑,脉象虚弱如大厦将倾,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状。 等一下,这竟然是两种毒在对冲,太虚引正压制住那毒的毒发速度。看起来中毒的时日已有七年之久,倒是和那灭门时间对上了,可惜苟延残喘了这些年,太虚引的毒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药石无医。 若是一开始就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恐怕撑不了这么久。 又垂眸仔细探了一盏茶,体内多处要穴有逆转之意,竟然是天枢九针,施针时间也就最近两年,怪不得能拖到今天。 心里已有想法,踱步出来,珠娘还醒着,手上似乎是忙着整理楝子打得乱七八糟的绷带,连头也没抬,便道,“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是我师父告诉你的,他给里面那人施了天枢九针,”原还奇怪自己这么容易溜出来,师父也没有叫人来找,“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让他把徒弟卖给你。” 听到楝子平淡又不近人情的话,心下暗叹这悬济谷的人果然都怪,“他只是告诉我你的身份,你的行踪我找细雨楼买来的,他没......” “我要知道你给了什么让他出手。”楝子随手整理自己的银针,开口打断道。 珠娘顿了一下才回答,心思百转千回,“你如果能出手......” “不可能,他没救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是一样,”知道珠娘想要说什么,断然道。 珠娘美眸神色落寞下来,顿了一下才语气低落道,“是石筋草,他给邢郎施了针,又给了我太虚引的方子。” 看珠娘情根深种的样子,楝子有些不解,“你上次拿着解药做什么,你想叫醒他?” 珠娘掩不住惊讶地抬头,“上次那两人闯进来,你也在?” 耳朵听到窗外隐约传来脚步声,轻轻重重有好几人的脚步,来人不少,想来是放才去追人的几个小友回来了。 楝子不在意地点点头,继续追问,“你上次说得那些人是哪些人?他怎么对你了?他欺骗了你?还是他背叛了你?” 听到楝子跟连珠炮一样的问题,珠娘只觉眼前全是问号,眼珠一翻就晕了过去。 “喂,你怎么可能晕的这么快,”楝子就要伸手去推浑身缠满了绷带,看起来伤重得立时就要归西的珠娘。 卢照水刚跨过门槛见楝子好好坐在桌前,先是心下一松,一看少女要去推重伤的病人,生怕少女手下没轻没重反而加重珠娘伤势,三步并作两步,把少女的手拉回来。 “你们回来啦!怎么样?”楝子声音雀跃,水灵灵地杏眼也笑得弯弯,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小恶霸形象。 “那两个人不敌我们,在镇外服毒自尽了。”卢照水习惯了楝子变得很快的情绪,也不以为意。 眼下不是说那两人的时机,便没有多说。 实际他心中有困惑,从那两人的武功路数来看,的确走的是杀人越货的路子,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么干脆的服毒自尽不像是血灵阁杀手的作风,他们一向是留得青山在,使命终会达。 其余人先后进屋,亲眼见证了楝子变脸的过程,内心都非常不适应,第一次遇见把区别待遇写在脸上的人。 “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陶双迷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上还拎着不少药包。 邓瑞极有眼力见的,上前接过药包,嬉皮笑脸地说,“师姐辛苦了。” 陶双轻嗤一声,心下无奈又好笑,这个师弟总是没个正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 偶遇 第17章 第十七章 同心 阳光穿过花窗,草叶间的露珠划过叶片,无声落在湿润的泥土上。 卢照水抱着剑,靠窗坐在廊下,一抬头就能看见撑着手在窗边打盹的少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秀发上,悄无声息地转动扇了小半夜扇子的手。 先醒来的人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刻,只觉得那阳光照在人的心上,不禁微微一笑。 少女的发丝被穿堂风吹起,缠缠绕绕地落在肩上,有一缕调皮地飞到鼻尖,动动鼻子似是要醒来,卢照水动作比脑子快,凑上前把那缕头发拨开。 他的影子落在少女脸上,眼睛印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喉头滚动,眼睫像是纷飞的蝴蝶上下交错,疑心自己的心跳声是否能吵醒少女,忙不迭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卢照水洒下一些馒头碎屑在石桌上,怎么看这只翠鸟都像第一次遇见的楝子,蹦蹦跳跳。 抿抿唇,抬头望向窗户,却见少女不知何时醒了,歪着头眼神如水地看着自己。 “还有心情喂小鸟呢,我承你的邀请在这看顾珠娘一夜,待遇还比不上小鸟,你看我眼下的青黑。”楝子假模假样地指着眼下,还微微探出头给人看。 什么温柔如水,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卢照水从石桌上拿起食盒,进门给人在桌上摆好,语带笑意道,“自然少不得神医的早膳。” “你应该多笑笑,多好看啊,天天板着个脸,像个古板的小老头,”楝子搅合搅合瘦肉粥,折腾一夜也饿了。 卢照水心下一动,摸摸自己的唇角。 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不爱笑,曾经也是爱笑的,可不少师姐师妹都说自己笑得好看,师父让自己少笑,就能少沾染桃花债。 好笑地看着楝子跟饿了几天一样,把碟子朝她推近了一些。 “你吃过了吗?”几样小菜并瘦肉粥吃得干干净净,楝子这才想起来问。 “扑哧,”卢照水没忍住笑出声,笑声清朗,像月出乌云,雨落芭蕉。 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明朗的笑,楝子摸摸脸,没有剩饭啊。 又看到在窗外坐了一晚,他的衣袍上沾染了不少灰,灰色布衣愈加不起眼,“你的衣服怎么总是灰扑扑的,好丑,不会是为了偷懒不洗吧。” 嘴上这么说哦,楝子心里很明白他爱洁,衣服很干净。 看看身上的灰衣,把手上收拾的碗碟收拾好,这才伸手掸掸灰,语气无奈地说,“总是要赶路,别的颜色沾点灰就显得更脏了,这个好洗也不显脏。” 摸摸手上鹅黄的袖口,心下已有计划,去天水城给他买店新衣服,不能浪费美貌。 巳时初,珠娘就悠悠醒来,昨夜的确是先装作晕过去,后面却是药力上来睡了过去。 楝子的问题不是不能回答,只是想逃避,徒惹伤心,事已至此,又何必再提当初。 看见人醒了,楝子主动坐过去,“除了救他,你还想干什么?” 一听楝子跟阎王下最后通牒一样的话,珠娘大惊,面色都变得更白了,道“我就不行了吗?” 翻个白眼,楝子拍拍她身上的纱布,“亏你还是习武之人,都是些皮外伤,死不了。” 珠娘闻言安静下来,怔怔出神,眼里又流出落寞与伤怀。 “你别多想,我们要走了,”楝子无情地声音让珠娘回过神来。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吗?” 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不就是想让我救他吗?” 珠娘苦涩地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如何不知道他已经走到末路,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泪珠儿随着楝子清脆的声音落下,珠娘泣不成声。 卢照水还有些不明所以,楝子主动说,“里面那个身重剧毒,无药可解,太虚引不过是以毒攻毒,勉强吊着他一条性命。用了太虚引人虽然还活着,可却这么像活死人躺着。眼下,那人撑不了多久了,她想用解药把人唤醒。”楝子声音淡淡的。 “可他体内情况复杂,即使用了解药也不一定能清醒,何况醒来若是没有我在,恐怕当场就会断气。”声音顿了一下,她看见了珠娘埋在锦被里,忍不住颤抖的身影,没再继续说下去。 卢照水闻言神色一怔,那看来那追杀珠娘的人,恐怕是冲着这人来的,也是她救了人躲起来,所以江湖上才有传言血刀客曾出现在灭门案现场。 而邢彦作为邢氏的幸存之人,日日陷在梦中,恐怕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两人起身到院里的石桌前坐下,卢照水心下不忍,可他不知道该不该劝楝子帮两人一把。 他心里想法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楝子看出了他的纠结与为难,罢了,顺手的事,主动道,“你想帮他们的话,我可以帮,只是他醒来也最多几个时辰,这是我的极限。” 这话不只是说给卢照水,也是说给站在门板后的珠娘说的,她撑着刀,缓缓走出来,柔声道,“多谢楝子姑娘,”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有一个请求,还请二位答应,奴家这些年收集到不少珍稀药材,也可一并送给楝子姑娘。” 说是请两位,实际眼神却是一直看着卢照水,他主动开口道,“请讲,如我们能帮到,自然尽力而为。” “还请少侠去镇上布庄买两套喜服,还有红烛花灯红绸等物,”珠娘声音有些哽咽,“喜酒和喜宴也请置办一二,今日无客人,还请两位替我,替我们做个见证。” 卢照水知道她要做什么,看看楝子,见人点头,便提起食盒大步朝外走去。 彩绸挂满偏院,桂圆花生也摆上了喜榻,同心生结脯、著头春、缠花云梦肉、白龙曜四样菜并二十四气馄饨、天花毕罗金银夹花平截等点心摆在桌上,红烛噼啪奏响。 珠娘回房替人穿上喜服,又眷恋地摸摸他枯瘦如柴的手,努力撑起腰,摸出一块玉佩放在他手上,又看看自己腰上的玉佩,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别再弄丢我们的定情信物了,否则我再也不会原谅你。” 泪水滚落男子苍白的脸上,手微微颤抖着擦掉,看到手臂上渗出血迹,“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你也很开心吧。我先去处理一下伤口,一会儿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擦干泪水,对门口的楝子点点头,逃也似地进到偏院的正堂里,那是今晚的拜堂的地方。 卢照水和楝子一同进去,天枢九针用起来极废真气,待九针扎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楝子满头大汗,力竭倒在卢照水怀里。 “我没事,去把人叫来,要醒了,”楝子轻轻推开卢照水,走到桌前把准备好的麻痹药给邢彦灌下去,这药能让他保持清醒,减轻他的痛苦,站起来支撑完婚仪应当不成问题。 珠娘神色紧张地进来,看人还没醒来松了一口气,又急切理了理颊边的头发,露出一丝女儿家羞怯。 床上的邢彦,动动眼皮,颇不适应地眨眨眼,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终于醒来的不真实感涌进心里。 想坐起身,却发现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珠娘伸手去扶,他这才注意到床边坐着的人。 “珠,”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珠娘,”声音依旧嘶哑。 “邢郎,你,你终于醒了,”话音一落,滚烫的泪落到邢彦掌心。 他费力抬起手,微微颤抖着放在珠娘脸上,极其艰难地擦掉珠娘的眼泪,“怎么感觉好久没见似的。” “是啊,我都变老了,你怎么睡了这么久,”珠娘夹杂哭腔的声音里还有几分惶恐,“我好怕你就这么睡过去了,可你的毒没办法,我......我不想失去你......” 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声音低沉,“我知道,我知道,辛苦你了,还有,你穿嫁衣很好看。” 卢照水看两人好不容易重逢也心下动容,眼眶有些湿润。 楝子就没有那么多感慨,大煞风景地说,“还成不成亲了。” 卢照水泪被这话给逼了回去,尴尬地拉着楝子出去。 “他俩身体都脆弱的很,你拉我走干什么,不看着点,两下死了怎么办。” 听着楝子声音不大不小地抱怨,卢照水生怕里面的人还能听到,一把捂住她的嘴,“没事的,他们刚重逢,我们就先别打扰。” 楝子眨眨眼,他手上又糯甜糕的味道,什么时候偷吃的,咬一口他的手。 被咬到的地方出现一个小小的牙印,不怎么痛,卢照水却像痛的不行,耳尖绯红地捂住手。 “怎么了,咬破了吗?”楝子作势要去看他的手。 卢照水把手背到身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事,你不要,你不要随便咬人啊。”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身喜服衬着邢彦的面色好看了许多,脸上带着红润的微笑,和一旁薄施粉黛的珠娘站在一起也算是一对壁人。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缔结,匹配同称。” 两人相携跨步进入喜堂,站在红烛照出的光亮下。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 更漏滴答,从日暮滴到夜色渐深,烛火渐渐熄灭。 同心生结脯、著头春、缠花云梦肉、白龙曜四样菜并二十四气馄饨、天花毕罗金银夹花平截等,节选自《韦巨源食谱》,其中二十四进馄饨原为生进二十气进馄饨。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缔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民国结婚证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 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