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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桃簪寄相思

作者:雪落人迟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月华如水,静静漫过雕花窗棂,在青石砖上投下疏影横斜。


    齐云离去后,尉迟卿却并未立即就寝。他倚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玉笛方才停留过的位置——那里似乎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桃香,如一场温柔的幻梦。


    就在此时,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去而复返。


    “忘了这个。”桃花仙君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窗外,月色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他手中托着一枝含着露水的桃花,“助眠。”


    尉迟卿接过花枝,指尖触到微凉的露水。细看之下,那些晶莹的露珠竟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在月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他抬眸看向齐云,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盛满月色,也盛满询问。


    “月华凝露,对安神颇有裨益。”齐云轻笑,眼尾微微上扬,“子卿若再不睡,明日该有黑眼圈了。”


    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尉迟卿却认真地摸了摸眼下:“真的?”


    “假的。”仙君终于忍俊不禁,笑声清越如玉石相击,“但熬夜确实伤身。”


    两人相视片刻,忽然同时轻笑出声。笑声惊起了檐下宿鸟,扑棱棱地振翅飞向皎洁的月空,留下一串细碎的声响。


    “这次真的该走了。”齐云后退半步,衣袂在夜风中翩跹如蝶,“晚安,凤凰儿。”


    “晚安,仙君。”


    待那道身影彻底融进月色,尉迟卿才缓缓合上窗棂。他将那枝桃花轻轻置于枕边,清雅的香气很快在帐中弥漫开来,似有还无,如雾如烟。


    这一夜,枕着月华凝露与桃花清芬,太子殿下睡得格外安稳,连梦中都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甜香。


    翌日,少年在熹微晨光中醒来,枕边桃花香气未散。


    近侍润绥早已静立榻边,恰似温玉生辉。一袭月白宫装衬得他身姿挺拔,玉色宫绦束就纤腰,腕间碧玺珠串随着动作泛着莹莹流光。见尉迟卿醒来,他执起银梳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太子梳理银发。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润绥声如碎玉,指尖熟练地将发丝绾成优雅的发髻。


    尉迟卿颔首,目光掠过枕边那枝桃花——经过一夜,花瓣竟愈发娇艳欲滴,上面的金芒露珠依旧晶莹流转。他伸手轻触,那金光便在他指尖微微闪动。


    “齐云仙君一早送来了新采的朝露。”润绥适时呈上琉璃盏,盏中清液泛着淡淡霞光,“说是配着桃花饮下最佳。”


    太子殿下执盏轻抿,一股清甜带着桃香在唇齿间漾开,确实与寻常朝露不同。他忽然想起什么:“仙君现在何处?”


    “正在梅园与二殿下对弈。”润绥为他整理衣襟,忽然轻声补充,“仙君特意嘱咐,若殿下问起,就说……今夜的笛声已备好了。”


    晨光透过窗棂,在尉迟卿唇角映出一抹清浅的弧度。


    待穿戴整齐,少年便信步往梅园去。晨光正好,将园中尚未凋尽的红梅映得如霞似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朱漆亭中,果然见两道身影正在对弈。尉迟渊一袭烈焰纹红衣,执子时宽袖垂落,露出腕间一道赤金绳络;齐云仍是那身粉白仙袍,折扇轻搁手边,指尖白玉棋子与银发交相辉映。


    “二哥。”尉迟卿先唤了兄长,又转向齐云,“仙君。”


    尉迟渊闻声抬头,火云纹在眉心灼灼生辉:“小夜樱来得正好,快帮哥哥看看这局——”话说一半忽然顿住,凤眸在弟弟与仙君之间转了转,似笑非笑地改口,“罢了,观棋不语真君子。”


    齐云早已起身相迎,桃花眼中漾着细碎柔光:“子卿可用过朝露了?”他声音轻柔,目光却片刻不离少年周身。


    尉迟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棋盘上。黑白双子正杀得难分难解,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齐云的白子看似散落,实则暗合星宿之位,如一张无形的网,将黑棋的凌厉攻势不着痕迹地化于无形。


    “仙君棋艺精湛。”尉迟卿轻声叹道。


    “不及笛艺精湛。”尉迟渊忽然插话,指尖黑子“啪”地落下,在静谧中格外清脆,“昨夜那曲《月华游》,可是扰了满园清梦?”


    他竟给那随心之曲冠了个名儿。


    齐云执扇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尉迟卿却坦然应道:“是我请仙君吹奏的。”


    一阵梅香随风拂过亭台,将这句回答衬得格外轻盈。三人的身影在晨光中构成一幅静谧画卷,只是那棋盘之上,星罗棋布间,隐约有情愫如暗流般涌动。


    尉迟卿不再观棋,径自走到一株繁茂的樱树下,拂衣席地而坐。微风过处,粉白花瓣簌簌而落,点缀在他银白的发间与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很快便入了定。


    银发垂落如月华流泻,眉间那三瓣桃花印在晨光中泛着柔和光泽。周遭的喧嚣渐渐远去,唯有识海中一幅星图缓缓展开——与昨夜破碎的梦境不同,此刻的星图宁静而有序,六界疆域在冥想中呈现出另一种玄妙韵律。


    齐云虽仍执子与尉迟渊对弈,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流连于樱树下的身影。见一片完整的花瓣打着旋儿,即将落于太子轻阖的睫羽,他指尖在袖中微动,那花瓣便似被一缕清风托住,悄然偏了方向,翩然滑落。


    “仙君这手隔空取物,用得倒是风雅。”尉迟渊执子轻笑,凤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不过我这弟弟一旦入了定,便是惊雷在侧,也扰不得他分毫。”


    话音未落,异象陡生。尉迟卿周身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身旁的樱树仿佛受到无形的感应,枝头原本含苞的花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次第绽放,更有些许萤火般的柔和光点,从四周的土壤中袅袅升起,如一群温柔的精灵,环绕着他静谧的身影缓缓飞舞。


    “这是……”尉迟渊敛了笑意,面露惊异。


    “万物有灵。”齐云凝视着光点中那道身影,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它们只是在回应子卿。”


    樱雨纷飞,流光环绕。在这片突如其来的生机与宁静之中,太子殿下的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似是于无边的识海之中,轻轻触及了某种玄妙难言的境界。


    时光悄然流转,转眼已至午时。


    亭中对弈的二人已厮杀了数局,棋枰上纵横交错,皆是锋芒。尉迟渊拈着黑子沉吟良久,终是轻笑推枰:“今日便到此罢。仙君棋路精妙,改日再讨教。”


    齐云执扇还礼,目光却早已飘向樱树那边——却见尉迟卿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紫眸中流转着悟道后的清辉,比平日更显清亮。少年太子起身时,周身竟带起一阵灵风,惊得枝头樱瓣如雪纷落,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小夜樱定是又悟得了什么。”尉迟渊抚掌笑道,凤眸中闪过一丝骄傲,“每回这般,总要引得满园花雨。”


    尉迟卿缓步走来,指尖还沾着几片花瓣:“略有所得。”他望向齐云,忽然问道,“仙君可听说过‘万物生’?”


    齐云执扇的手微微一顿。这是上古春神的秘术,早已失传千年,连天界典籍中也只有零星记载。


    不待他回答,尉迟卿已抬手轻触石桌——桌角一丛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转眼开出细碎的星点白花,宛若夜空繁星。更奇妙的是,那些花瓣竟自行飘起,在三人之间织成一道流转的花帘,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看来今日的午膳,”尉迟渊笑着拂开眼前花串,红衣在纷飞花雨中愈发灼眼,“要就着这满园春色用了。”


    日影渐移,三人移步至临水轩中用膳。


    精致的膳桌摆在紫藤花架下,水面上倒映着疏影横斜。宫娥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却在经过尉迟卿身边时,手中的瓷盘里突然绽出几朵玲珑的睡莲,淡粉的花瓣在佳肴间轻轻摇曳。


    “看来今日的菜肴要带着花香了。”尉迟渊执起玉箸,轻轻点在弟弟额前,“我们小夜樱这身本事,倒是省了御厨摆盘的工夫。”


    齐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桃花眼中泛起温柔涟漪。他看见那些睡莲在尉迟卿无意识的灵力影响下,正随着少年的呼吸轻轻开合。


    尉迟卿微微偏头避开兄长的戏弄,紫眸却望向齐云面前那盏清茶——只见澄澈茶汤中,几片碧色茶叶正自发舒展,竟在水中绽成小巧的桃花形状,瓣蕊分明。


    齐云会意轻笑,执起茶盏浅酌:“子卿这‘万物生’,已然能随心而动了。”


    “还差得远。”太子殿下垂眸看着自己指尖,一缕细小的藤蔓虚影在指间若隐若现,“方才冥想时,隐约触到一丝春神道统的痕迹,可惜转瞬即逝。”


    正说着,水面忽然漾开层层涟漪。一群锦鲤争相游来,在尉迟卿倒影处聚成一道绚烂的虹彩。更有几只胆大的竟跃出水面,唇瓣轻触太子垂在水边的指尖,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晶莹水痕。


    尉迟渊见状挑眉:“这些鱼儿倒是比人更知冷暖。”


    齐云默然注视着这一幕。他想起古籍记载,春神千漓尘陨落前曾将本源散入天地,而太子殿下这般能与万物共鸣的体质,恐怕不止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膳毕宫人撤席时,惊讶地发现每道菜碟边缘都生出了一圈细小的苔花,连银筷上也都缠绕着嫩绿的新芽,仿佛这些器皿刚刚在春野间沐浴过晨露。


    “看来明日司器监又要忙了。”尉迟渊笑着摇头,随手摘下一片不知何时长在他袖口的纤巧竹叶,“得想个法子,别让你这灵气把整个皇宫都变成丛林才好。”


    尉迟卿正要答话,忽见齐云神色微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摘星楼顶闪过一道极细微的银光——那是国师玉衡已闭关半月之处。


    “怎么了?”太子轻声相问。


    齐云收回视线,折扇轻展:“无事。只是想起今夜答应子卿的笛曲,该好好准备才是。”他语气温润如常,眸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意。


    微风拂过水面,带起阵阵涟漪。谁都没有注意到,方才聚在尉迟卿身边的鱼群,此刻正齐刷刷转向,朝着摘星楼的方向静静颔首,如同朝圣。


    仙君来到凤阙已有七日,雷帝始终未予召见。


    正当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洒下斑驳光影时,一名玄甲侍卫无声步入庭院,朝齐云恭敬行礼:


    “仙君,陛下有请。”


    正在抚琴的尉迟卿指尖微顿,一曲《清平调》戛然而止。尉迟渊把玩着手中的琉璃茶盏,红玉般的眸子掠过一丝深意。


    齐云从容起身,雪色广袖拂过琴案时,不着痕迹地轻触尉迟卿的手背,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随着侍卫穿过重重宫阙。所经之处,宫人皆垂首避让,唯有廊下的金丝雀仍在欢快鸣唱,仿佛不知这深宫暗涌。


    在即将踏入煜宁殿的瞬间,一阵穿堂风忽然拂过。齐云银发飞扬间,一缕熟悉的桃香掠过鼻尖,随即听见尉迟卿的传音轻轻落在耳畔:


    “仙君小心。”


    他唇角微扬,抬脚踏入殿中。龙涎香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只见那道玄金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浩瀚的六界星图前,周身威压让空气都凝滞。


    “武陵仙君。”雷帝缓缓转身,鎏金眸中看不出情绪,“朕该称你齐云,还是……桃夭?”


    暮色渐合时,齐云踏着月色归来,衣袂间还带着煜宁殿清冷的余韵。


    尉迟卿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擦拭佩剑,见了他便放下剑鞘。未及开口,齐云已从袖中取出一枝带着夜露的桃花,轻轻放在石桌上,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子卿在担心?”仙君眉眼含笑,与平日并无二致,只是指尖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龙涎香。


    太子殿下凝视他片刻,忽然执起玉壶斟了杯茶推过去,茶汤在杯中轻轻晃动:“父皇……可曾为难仙君?”


    齐云执起茶盏,目光掠过少年微蹙的眉尖:“不过是聊了些六界旧事。”他忽而倾身靠近,指尖轻点尉迟卿眉间那抹桃花印记,“倒是子卿的印记,比早晨又亮了几分。”


    两人气息相近时,四周桃树无风自动。粉白花瓣纷扬落下,在触及尉迟卿银发时竟化作细碎星子,萦绕不散,将少年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清辉里。


    “这是……”尉迟卿抬手接住一点星芒,那光芒在他掌心轻轻跃动,如同活物。


    “万物有灵。”齐云轻笑,眼底映着点点星光,“它们也在为子卿欢喜。”


    夜深时分,当笛声再次响起时,比往日多了几分悠远。尉迟卿倚窗聆听,发现今夜曲调里藏着从未听过的古老音律——那音律仿佛来自洪荒初开之时,带着凤凰初鸣的清越,又似春神拂过大地时万物萌发的悸动。


    次日清晨,宫人打扫庭院时,惊讶地发现桃树下新绽的花苞都带着淡淡的金边,在朝阳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偏殿外那株向来不轻易开花的墨色玉兰,竟在尉迟卿经过时瞬间绽满了枝头,深紫近黑的花瓣在晨风中轻轻颤动,如同在向少年致意。


    这些变化悄无声息,却逃不过某些敏锐的眼睛。摘星楼最高处的窗棂后,一抹银白狐尾倏然掠过,消失在微明的天光里。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仙君终究是执掌红尘姻缘的仙尊,武陵仙府中尚有诸多仙务待理。在风月国盘桓十日后,终到了启程之期。


    临别前夜,尉迟卿在桃林设宴饯行。月色如水,太子殿下亲手斟了杯“渡见春”,轻轻推至齐云面前:


    “仙君此去,不知何时再临风月?”


    齐云接过玉杯,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手腕,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桃香:“待子卿眉间花开三转之时。”


    尉迟卿闻言轻触眉心,紫眸中流露出些许困惑——这三瓣桃花印自他苏醒便如冰雪凝就,从未有过分毫变化。


    翌日清晨,宫门外九色鹿驾的云车已候多时。诸位皇子皆来相送,尉迟毅拽着齐云的衣袖不肯松手,最后还是尉迟衡默默将幼弟抱起。


    “仙君可要常来!”五皇子尉迟锐挥着缀满珊瑚珠的衣袖喊道。


    齐云一一应下,目光却始终落在静立一旁的银发太子身上。临登车前,他忽然执起尉迟卿的手,将一支雕工精致的桃木簪放入对方掌心:


    “若想听笛,对着此簪唤我三声即可。”


    云车徐徐凌空,渐行渐远,终化作天边一点流光。漫天桃花无风自舞,萦绕不散,仿佛在诉说着未尽之语。


    尉迟卿低头细看,桃木簪上展翅凤凰的纹路,与他眉心的印记如出一辙。他轻轻握住发簪,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残留的温度。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满城桃花忽然同时转向东方,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朝拜。那支桃木簪在掌心微微发烫,似是与远去的仙君遥相呼应。


    云车的流光尚未完全消散于天际,尉迟卿便觉后颈一暖——封绝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帝王宽大的手掌正不轻不重地捏着他命运的后颈。


    “玩得可还尽兴,凤凰儿?”


    鎏金眸子里辨不出喜怒,但尉迟卿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他尚未开口,封绝已俯身凑近他耳畔:


    “十日前你带回一枝桃花,今日又收下一支桃木簪。”帝王语气平淡,指尖却摩挲着儿子颈后细软的银发,“莫非要把整座桃林都搬进栖凤宫?”


    尉迟卿试图辩解:“父皇,仙君他……”


    “为父知道。”封绝直起身,玄金龙纹袖摆扫过少年肩头,“武陵仙君确实风姿卓绝。”


    父子二人穿过朱红宫廊,所经之处宫人皆屏息垂首。行至煜宁殿前,封绝忽然驻足:


    “卿儿可知,为何朕始终未阻拦你与仙君往来?”


    尉迟卿抬眸,正对上父皇深不见底的目光。


    “因为……”帝王指尖轻点儿子眉间灼灼盛放的桃花印,“有些缘分,避不开。”


    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漫天霞光关在门外。尉迟卿望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忽然轻声道:“比起批阅这些……或许还是听仙君吹笛更有趣些。”


    话音未落,封绝已啼笑皆非,屈指轻轻敲了敲儿子的额头:“朕何时让你碰过这些?”


    帝王鎏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案上堆积的哪里是普通奏疏,分明是六界往来密函与天机阁秘报,便是朝中重臣也未必能窥见一二。而尉迟卿袖中的桃木簪,此刻正隐隐发着烫,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什么。


    尉迟卿揉了揉并不可痛的额角,紫眸里漾着清澈的无辜:“儿臣看二哥常帮父皇整理文书……”


    “你二哥?”封绝挑眉,眼底掠过一丝深意,“他看的可不是这些。”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尉迟渊带笑的声音:“父皇又在背后说儿臣什么?”


    朱门轻启,红衣皇子斜倚门框,指尖转着块雕凤玉玺——正是平日里压在奏疏最上方的那方印信。那玉玺在他指间灵活翻转,显然已是熟稔至极。


    尉迟卿看着兄长手中熟悉的玉玺,忽然意识到什么:“所以二哥每次……”


    “不过是帮父皇盖个印。”尉迟渊笑着将玉玺精准抛还御案,凤眸戏谑地扫过弟弟,“真当谁都像我们小夜樱这般认真,连各地进贡的礼单都要逐字批注?”


    封绝轻咳一声,袖袍不着痕迹地拂过案几,瞬间将满桌密函化作寻常书卷:“卿儿若想学理政,明日开始随朕听朝。”


    尉迟卿尚未应答,袖中桃木簪突然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着什么。他下意识按住衣袖,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未逃过封绝的眼睛。


    帝王眸光微动,终是轻叹:“去吧。”


    “今日的折子,朕自己批。”


    殿门开合间,隐约传来尉迟渊的轻笑:


    “父皇分明是舍不得……”


    尉迟卿脚步一顿,竟转身又折了回来。他站在玉阶下,抿着唇望向御座上的帝王,紫眸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任——那些递到他面前的奏折,尽是风调雨顺的祥瑞和无关痛痒的请安折,真正的军国要务、六界密报,从来都压在御案最深处,碰都不让他碰。


    封绝执朱笔的手微微一顿,鎏金眸中掠过一丝无奈。这孩子太过通透,终究是瞒不住。


    “怎么?”帝王故作不知,指尖轻轻敲着檀木案几,“卿儿这是信不过父皇?”


    每次递到尉迟卿面前的奏折,满纸都是“殿下万安”、“保重玉体”的叮嘱,看得他眉尖轻蹙。这些被精心筛选过的文书,连批阅都显得多余。


    少年太子不答话,径自走上玉阶,目光在堆积如山的文书间扫过。当瞥见一抹被玄金龙纹绢帛半掩的密函时,他忽然伸手——


    “胡闹。”


    封绝的声音依旧温和,宽大的袖袍却已不着痕迹地拂过案面。待尉迟卿定睛看去,那方绢帛下已变成再普通不过的农耕奏报。


    “儿臣已经十七了。”太子殿下语气平静,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中发烫的桃木簪。


    殿外忽然传来温润的嗓音:“儿臣参见父皇。”


    月白常服的尉迟衍立在门边,眉间星辰印记在宫灯下流转清辉。他十六岁起便参与朝政,如今已是煜宁殿常客,手中捧着刚送到的北境军报。


    “大哥来得正好。”尉迟卿眸光微亮,“这些军务……”


    “阿卿且慢。”尉迟衍含笑按住弟弟的手,转身向帝王行礼,“北境军情紧急,儿臣特来请旨。”


    封绝眸光微动,将密报推至长子面前:“你带卿儿去偏殿阅览,不得批注。”


    尉迟卿正要开口,袖中桃木簪突然灼热难当,连带着眉间桃花印也隐隐发烫。他强作镇定地垂眸,却没注意到身后父皇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掠过他微红的耳尖。


    “儿臣遵旨。”尉迟衍从容接过密报,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将一枚冰玉塞进弟弟手中——那沁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印记的躁动。


    望着两个儿子并肩离去的身影,帝王指尖在龙案上轻叩。屏风后悄然转出尉迟渊的身影,红衣皇子把玩着赤玉扳指,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父皇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不直接告诉小夜樱……”


    “告诉他什么?”封绝眸光幽深如潭,“说那支桃木簪是武陵仙君耗百年修为炼化的本命法宝,此刻正隔着千山万水与他心神交融?”


    御案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晕开一朵桃花形状,帝王屈指轻拂,那墨色桃花便消散无踪,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桃香:


    “有些课业,终归要他自己参透。”


    偏殿内,尉迟衍展开北境军报,凛冽的霜雪气息顿时弥漫开来。羊皮舆图上标注着数道冰蓝色箭头,正从极北之地不断向南推移。


    “玄冥族异动。”尉迟衍指尖轻点寒渊峡谷,“三日前已越过雪线。”


    尉迟卿凝视着图上标注,袖中桃木簪的灼热竟渐渐平息,仿佛被军报上透出的寒意所中和。他忽然注意到兄长腕间系着的五色丝绦——那正是玉衡国师闭关前亲手所赠的护身符。


    “大哥早知道今日军报到京?”


    尉迟衍从容地将丝绦收进袖中:“国师三日前传讯,说北境星象有异。”他忽然贴近弟弟耳畔,声音轻柔却清晰,“就像他也算到,今日阿卿会为某支桃木簪所扰。”


    殿外忽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尉迟卿疾步推门,只见尉迟渊正俯身拾起几片碎玉——正是他今晨无故断裂的护身玉玦。此刻那些碎片在月光下竟自行拼凑成完整的桃花形状,每一片都流转着莹润的光泽。


    “巧合?”红衣皇子挑眉轻笑,指尖轻轻拨弄着碎玉,“还是某位仙君隔着千里,也在时刻操心?”


    夜风拂过,碎玉拼成的桃花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这个疑问。


    一阵更为悠长的夜风忽起,卷起碎玉上的流光,在三人之间织就一道闪烁的星图。尉迟衍凝眸细看,忽然轻声道:“四弟,看这星轨走向——”


    星辉流转处,光点清晰地勾勒出北境与桃花源地的连线。而在两者之间,风月皇城的位置上,赫然浮现出展翅凤凰的虚影,羽翼轻展,仿佛将两地紧密相连。


    “原来如此。”尉迟衍会意浅笑,轻抚弟弟肩头,“仙君赠簪,不止为寄相思。”


    尉迟卿垂眸看向袖中桃木簪,这才发现簪身不知何时已凝出淡淡霜华。北境的风雪,正通过这支本命法宝,向他传来遥远而清晰的共鸣。


    尉迟渊瞥见他昳丽眉眼间残存的些许凝重,不由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弟弟的银发:“好了好了……我们小夜樱不必忧心,北境有沈将军坐镇,何况你三哥那家伙也在前线。这区区小事,还用不着我们太子殿下操心。”


    尉迟卿轻轻颔首,紫眸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他本也未太在意,对风月的将士,他向来抱有绝对的信心。


    见他释然,尉迟衍含笑将一杯温热的雪顶含翠递到他手中,尉迟渊则顺手从袖中摸出一包新得的蜜饯,塞进他手里。两位兄长相视一笑,无需言语,默契地将方才那点军国大事的凝重气氛驱散得无影无踪。


    尉迟卿捧着清茶与蜜饯,看着兄长们一如往常的体贴,眼底泛起极淡的暖意。他低头咬了一口甜软的果脯,忽然觉得,什么北境军情、玄冥异动,确实都比不上此刻唇齿间的这份甜意,与身边这份踏实的温暖来得重要。


    偏殿内灯火温然,将兄弟三人的身影柔和地笼罩在一处。


    窗外,月色正好。


    “樱花酥……”尉迟卿忽然轻声开口,清澈的紫眸望向身旁的尉迟衍。


    尉迟衍闻言,那本就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笑意如春水般自然而然地漾开,当即温声吩咐宫人速去准备。这反应一如当年——正是他,牵着十六岁、苏醒刚满一年的四弟第一次微服出宫。少年太子在醉月楼对着满桌精致茶点无动于衷,唯独将那碟粉嫩剔透的樱花酥小心地拢到面前,像是找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尉迟渊斜倚在窗边轻笑,红衣在灯下泛着暖光:“我们小夜樱啊,也就对着大哥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讨食。”他指尖转着枚赤玉扳指,凤眸里漾着温柔的戏谑,“上次为兄给你带的蜜渍梅子,可是被嫌弃地推开了呢。”


    尉迟卿垂眸不语,银发遮掩下耳尖却悄悄泛红。他确实只习惯向最熟悉的人流露心思——就像一年前那个春日下午,他也是这般安静地跟着长兄,在陌生的酒楼喧嚣中,找到了第一份属于人间的甜意。


    宫灯将三人的身影投在青石砖上,交织成温暖的图案。当熟悉的清香随着食盒开启飘满偏殿时,太子殿下望着那碟精致的粉色茶点,终于弯起唇角,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夜色渐深,到了分别之时。尉迟卿在殿门前停下脚步,望向最疼惜自己的两位兄长,轻声说出思忖已久的决定:


    “我过些时日,要去应海一趟。”


    两位兄长闻言,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寒露海——鲛人一族栖息的亘古之地,他们这小凤凰羽翼渐丰,心向远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尉迟渊把玩着腰间的赤玉璎珞,凤眸里漾着了然的笑意:“可是把人族境内的珍珠都赏玩遍了?”他早便察觉,弟弟近来对宫中那些东海明珠兴致缺缺。


    尉迟衍则温和颔首,只细心叮嘱:“让润绥备足避水珠。鲛皇前日还传信说,又得了一匣月白珠,正等着你去品鉴。”言语间满是纵容,仿佛弟弟只是要去邻家花园散心般寻常。


    宫灯摇曳,将三人身影拉得修长。尉迟卿望着兄长们全然信任的姿态,心底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在夜风里。


    凤凰儿要探寻旧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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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桃簪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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