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公鸡都还未打鸣,天色微亮,二人就来到了铺子。
开张第二天,外边特意挂了定制的花灯笼,还没把试妆的东西备完,店内就来了一位模样青涩的小郎君,手上还攥着早已褪色的布袋子。
初夏,日头也烈了些,想是不远千里进城赶考,也还穿着厚布衫。
紫云给他看了客单,辨认哪一张是他的,他指了指那张“简单”,原以为是个小娘子,谁成想竟是个娇气郎君。
“店主,可否给我这眉目画的英气一点?明日就要赶会考了,我想让考官瞧着精神点儿。”少年指尖泛白,脸上也粉红的。
这么早赶来,许是害羞,不想让其他同行学子们看见。
无意间看见少年布袋中露出的补丁,和一小块干麦饼,宋今禾本拿起了螺子黛的手顿了顿,后放下拿起了细眉笔,轻扶着少年脸蛋,顺着少年眉骨勾勒出微扬的剑眉。
“祝郎君有个好前程,本店还做了香包,是在南山寺祈福得来的,保佑郎君金榜题名。”宋今禾把蓝色,状似粽子的荷包给了他。
少年给店主道了谢,就离开了铺子,晨光已泻,望这位郎君的前途也如此。
希望小谷和秀秀也能有朝一日得到会试的资格,金榜题名,原身知道了必定欣慰不已。
紫云边调配香粉边说道,“禾姐姐,这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我以为来铺子的都是娘子们,居然还有小郎君,想借此求个好前程。”
“剑眉星目,吉人天相,小郎君定是做官的好料子。”宋今禾把香包都摆在案台上,“不过,要是刚才那位小郎君真在会试中得到了省元,那我们的店也能名扬建康了。”
槐花的淡雅清香和老面的香气扑面而来,是有人做了槐花馒头?这味道还只有在小姨家开的包子铺时闻到过。
“宋娘子,宁娘子,这是我亲手做的一点槐花馒头,昨儿个多亏你们帮我梳妆打扮,我那夫君见了,竟瞧出我年轻时的模样,”原是昨日来的老夫人,手里提着一篮糕点,“他跟我念叨着我们年轻时候的旧事,我这心里头啊,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昨日,店里来了位夫人,鬓角染霜,拿着老式的深红色妆奁盒子,是早已不时兴的款式。
“娘子,劳驾问这边是能帮人梳妆的铺子吗?我走了几十里路打听到这儿。”老夫人紧紧抱着妆盒,“我夫君今日过寿,然我留在这世上的时日也不多了,想让他再瞧瞧我年轻时的模样。”
宋今禾打开了那红漆妆奁,里头有一支断了的白玉簪,和绣着鸳鸯的手帕,许是大娘年轻时与夫君的定情信物,她决定亲手为这位夫人梳妆。
“夫人,这支玉簪断裂了,我先给您上妆,把这玉簪拿去补补可好?”她拿着两头断裂的簪子问老夫人。
“劳烦宋娘子了,这玉簪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好赌成性,想把这簪子当了换成银子,好去满玉楼继续赌钱。”
她取来了浅粉的桃花妆粉,轻轻拍在夫人的脸上,后取来一小罐淡红的唇脂,用新制的唇笔涂抹在唇上,这只唇笔和“工厂”打了几版图和工序,才做出不掉毛的唇笔。
老夫人的皱纹已爬上眼角,宋今禾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家里任劳任怨,不舍得买质量好的护肤品。
画的是几十年前江南时兴的妆容,老夫人在铜镜前照了照,神色顿住,手也在微微颤抖。
“夫人神韵犹及当年,故人见此,定当感念万分,希望还能有为夫人梳妆的机会。”
她没有收这位老夫人的银子,最是见不得这世间悲欢离合。
门外轻铃响动,思绪回潮。
她收下了槐花馒头,给老夫人一个红色的香包,“夫人,这是前日去南山寺祈福的香包,望夫人珍重身体。”
早市开业,人潮涌动,各府上想试妆的娘子都陆陆续续来了,有一些贵女们自备上好的妆奁,和妆娘们协商,挑好自己喜欢的妆容。
接连几天,来试妆的贵女们越来越多,“颜华堂”的招牌越打越响,对于宋今禾来说,算是完成了阶段小目标。
午市刚开,街上就闹哄哄的,有小童敲着锣鼓,大喊“曦光遍洒九宸明,潮静江澄绝鼓鸣......”
“新的文墨花神选拔出来了了,你们听说了吗?”有乡民在张贴告示的榜前讨论。
“听说是杨家的小小姐,还差一年及笄呢,就颇有诗才,圣人钦赐的昭华郡主。”
店里的妆娘们都出去看热闹,果然是中华五千年上下不变的传统——爱看热闹。
“今岁我朝崇文尚雅,特举文墨花神之典,今弘农杨氏嫡女杨明漪,以诗词拔魁,膺花神之誉。上赐名号昭华,现录其诗,令诸司、州郡广传,使天下知悉,共沐文风。
曦光遍洒九宸明,潮静江澄绝鼓鸣。
沃野桑柔摇碧浪,幽庭粟满泛金晶。
长衢丝管随云绕,玉陛贤才映日升。
愿捧流霞祈永祚,常令山河驻盛景。”
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大世家出来的,诗词写得如此有张力,把这大梁的水土都夸了个遍,要是这位杨家小小姐能为秀秀和小谷传授几句诗词,那他俩来日或许也能在这诗堂与众人斗上一斗了。
大梁皇宫,棋落子定。
坐在帝王面前的男子,身穿鎏金云纹的玄色锦袍,腰间玉带勾着双鱼佩。
“阿玦,文墨花神的典礼定在下月初四,”圣人执黑子落下,“到时会有外邦使者来我大梁观礼,这事我就交给你筹办了,务必妥当。”
“臣定当尽心竭力,将外邦使者的接待事宜安排妥当,绝不负圣人嘱托,还请圣人放宽心。”谢池明捻起一颗白棋,轻轻拂袖,露出手上的一枚玉扳指。
白子落旁,胜。
“阿玦,你虽在塞北驻守了五年,这棋艺倒半点也没退步,还是当年的水准,我这些年跟你对弈,细细算来,也只险胜那么两三回罢了。”圣人叫人再沏了壶顾渚紫笋。
“圣人是这汉中之主,可不能再像年少时一样自称‘我’了。”他给圣人的金樽中倒入新茶。
“你我兄弟多年,当年要不是你,我的皇位都被逆臣贼子窃走了,何须在乎这些礼仪之称?”圣人叫众人退下,门窗紧闭,“阿玦,寿春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臣已暗中调派亲卫潜入城外常平仓驻守,待半月后仓曹参军赵延按例押送米粮时,臣便会下令将其一行人等尽数擒获,随后解送建康牢狱关押,静候圣人发落,听凭圣裁。”
谢池明犹豫道:“臣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圣人欲举杯的手停住,“但说无妨。”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跪在帝王前,“臣的探子来报,赵延的背后是......大王爷。”
圣人放下金樽,走到茶台的窗前,“呵......朕和他,早就不是一路了。”
水烧开的声音在针落可闻的阁室,变得更清晰。
马车落谢府,正厅的欢笑声传来。
“阿玦,你姨母携砚辞表弟登门了,母亲一早便备下鲜鱼嫩蔬,还煨了你素日爱喝的鸡汤,现时菜蔬已快布好,就盼着你早日回来,一家人同坐用膳。”太妃招手。
谢池明礼貌和姨母打过招呼后,“母亲,您素来身子欠安,这些琐碎事务交由下人打理便是,您且好生歇着,安心调养,莫要劳心费神。”
“无碍,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凡事都是亲力亲为,我这病不打紧。”太妃想起老王爷,又是一阵伤心。
杨砚辞看见这番场景,“表哥,上月我已特意请江南名医来给姨母诊过脉了,方子也按太医的嘱咐日日照着煎服,姨母的病已有安稳迹象,表哥这般紧张可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谢池明不语,眉头紧皱,这顿饭吃的是每个人都怀有心事。
吃完晚膳,安置好太妃休息,他策马来到颜华堂,铺子里的人正记着今天的账,和店里的妆娘说着明天的事情。
“明桃,曦云,你们俩明天有四个客单,千万记得王娘子和李娘子不对付,不要安排在一起,还有王娘子对花粉过敏,切忌用含有花粉的胭脂和其他细粉。”
紫云今日去自己的店看账,宋今禾忙了一下午,此时已经哈欠连连。
疲惫不已的她,并未注意街角处的一抹影子,谢池明安排了马车,借宁府的名义将她送了回去。
“表哥,你这副模样,看着可真是让人心疼呢。”杨砚辞也骑着马来到他旁边,“就是不知道这宋娘子是否承你的情,还记不记得她救了你这陈年旧事。”
“杨砚辞,这些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否则别怪我不顾念手足情。”月色照在他脸上,看不出神色。
杨砚辞知道此时不是激怒他的时候,悻悻地骑马离开,“表哥好手段,砚辞自愧不如。”
西街。
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马夫不知怎地不见了,没人叫醒她,到家时俩孩子已经睡下了。
床似乎小了点,已经容不下两个孩子睡了,宋今禾盘算着手里的银子,准备明日去牙行看看租赁的屋子。
诗词参考——梁建理的《盛世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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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