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月戚然,她虽有准备,可邕州的穷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想。
“以前跟着父亲出去,确实见着这样的地方,百姓连衣服都穿不起,一家五口只一身衣服,谁出去谁穿,若有什么要紧事,只能趁着黑天去。”
姜桓月陷入了回忆,想起和姜父游学的日子,“还有的,粮食不够,就从墙根儿下扫些观音土,混着碾碎的黄豆煮着吃,吃得人瘦成一把干柴,肚子却高高鼓起。”
“那邕州不会也?”王筱琦打了一个寒颤。
“女皇治下,当然不会如此。”姜桓月语气肯定,但她没有说的是,若是遇着灾年,邕州说不定会比她说的那些更糟。
那样的景象,姜桓月见过,更见过被逼至绝境的生民会迸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马车在州衙停下。
这里同样静得出奇,大门仿佛遥遥欲坠,门内透着幽冷之气,姜桓月轻叩门环。
没有动静。
再叩,还有没有动静。
姜桓月不敢下重手,生怕门稍有不慎就会倒下,于是扯着嗓子喊道:“有人吗——”
喊声四下回荡,枯黄的叶从旁边高树上落下。
右侧传来细小的摩擦声,越来越近。
姜桓月汗毛倒竖,心弦紧绷,猛然转身。
“来啦!”一个眉毛胡子花白胡子的老丈从旁边小屋颤颤巍巍走出,努力睁大浑浊的眼。
姜桓月吐出一口长气,与耳边的另一道气声重叠,是王筱琦,两人不由一笑。
“可是姜别驾当面?”老丈扯着嗓子问。
“正是,老丈这里的其他人呢?”
“你说什么,大点声!”老丈揉揉耳朵,有些听不清。
姜桓月加大声量:“其他人呢?”
“收稻去了!”
老丈这时方看清姜桓月面容,上下不住打量,开口便是:“你这女娃娃,不行!”
几个月来,姜桓月听到过太多质疑,早对此习以为常,况且老丈最多只能嘴上嚷几句,哪会有朝中的步步杀机。
“为何不行?”姜桓月反问老丈,本以为会听到女子不合适为官的言论。
谁知,老丈眉头皱紧,摆手道:“你太瘦,邕州苦,难过!”
这是姜桓月未曾想过的回答。
“来这的人,太多了,走了的,更多。有想干事的,也有想熬日子的,最后都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变。”老丈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看透了世情。
“那我若是能呢?”
老丈听过太多豪情壮志,可最终都被邕州的现实抹平,“别驾,小老儿我折腾多了,已经没有这个心气了。生在邕州,天生就是穷命,改不了的。这里也四年没有外人来了,熬过日子,姜别驾也早些走吧。”
邕州不是没有遇到过想要改变的官,而且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来时皆如姜桓月踌躇满志,离开却也是如出一辙的心灰意冷。
但姜桓月早练就了一颗百折不挠的心,老丈的三言两语还吓不退她。
她坚定道:“我来,就不是混日子的。”
老丈摇摇头,见惯了这般不听劝的官,等姜桓月知道多了,自然就会明白他说的话他摸索着解开锁叩,推开大门。
门发出了一声粗哑的呻吟,震落的无数枯叶混杂着沙土朝众人袭来。
“咳咳——”
姜桓月用衣袖捂住口鼻。
老丈挥袖道:“咳咳,姜别驾对不住,这衙门有些年头了。”
“咳咳——”
好一阵,烟尘渐散,邕州衙门出现在了桓月眼前。
别说,这里颇有山林之感。
门边飘着淡淡的白雾,就是那些还未彻底散去的烟尘。
堂前碧草青青,阶上绿痕葱茏,耳边还能听见淅沥的泉水声。
若是换上宽袍大袖,再添上竹桌竹椅,烹上一壶清茶,就是幽居隐士的滋味了。
穿过正堂,行至后院。
姜桓月的表情绷不住了。
后院的屋舍塌了半边,桌倒椅散,陷在泥沙中,窗户纸只有一半,颤颤巍巍地挂在窗框上。
老丈方才说了那么多,都不及此刻的后院有攻击力,这已经不是糟糕,而是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了。
下一瞬,眼前一花——
一团毛茸茸的活物从姜桓月脚边窜过。
姜桓月的脚半响未动,定睛一看,是只肥硕的兔子。
王筱琦惊魂未定,捂着心口倒退了一射之地,面有难色:“我们……要住在这吗?”
眼前屋舍里杂草足有半人高,草叶无风自动,里面隐隐还有活物。
姜桓月拧眉沉思。
半响,忽然急促道:“老丈,快唤人来抓兔子!见者有份!”
“好嘞!”老丈腿也不颤了,眼也不花了,立马奔去田里叫人,腿脚比刚才窜过去的兔子还快些。
王筱琦还是站得远远的,不敢过来。
“快来!守好门,千万别让兔子跑了。”姜桓月催促王筱琦过来,“抓了兔子,我们晚上烤着吃,可香了!”
“真的?”王筱琦被姜桓月三言两语就转移了注意,小步挪了过来。
姜桓月笑得狡黠:“当然,我吃过,那必须得是刚烤好,撕下来的最香,酥脆皮肉混着淡淡的油脂香在口中一瞬间炸开,嘶——那个滋味实在是令人难忘!”
王筱琦已经顾不上害怕了,满心满眼的都是姜桓月描绘的烤兔子。
两人开始聊起了吃过的各地美味,身后的仆从也都伸长耳朵,听得口生津唾。
在王筱琦没有注意的时候,姜桓月偷偷在袖子用帕子角擦掉了手心的汗,不经意地挨近了王筱琦。
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半挂着的窗户纸在风中扇动,不知是哪处门窗的缝隙,似有似无地发出凄厉的尖啸。
王筱琦没说话,只是脸又白了下来。
姜桓月也没有,面色还算镇定,唯有唇上齿痕格外显眼。
不知为何,老丈去得格外久。
姜桓月心里毛毛的,这里实在是有些古怪,整个邕州除了老丈,她们到现在还未见过任何人。
她不是没有去过穷苦之地,可从未遇着邕州这般死寂的,连声鸟叫都未曾听到。
“别驾,我们来了!”
王筱琦两眼放光,姜桓月心里亦是缓了口气,老丈出现在了路的尽头,跟着三个提着工具的结实汉子和一位女娘。
“别驾,这都是我们这儿一等一的好手,绝对能把兔子逮得干干净净。”老丈又指着女娘,“这是我孙女,别看她是女娘,但五岁就能找准兔子窝了。”
四人手脚麻利,各自把住院中方位,仔细端详,又钻进草丛。
不一会儿,高高兴兴地拎着兔子出来。笼子里塞不下,便捆住兔腿,扔在院里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算起来竟有八九只。
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掂量着手底下的分量,又捏捏兔腿,咧开嘴,手舞足蹈:“这兔子肥!衙门里真是个风水宝地!今晚能吃顿好的了!”
另一个汉子大手一挥又扔下两只,晃晃脑袋,抖落发上的汗珠,豪爽道:“今日请别驾也试试我们邕州风味!”
老丈亦笑得眉不见眼:“别驾见多识广,什么没见过,才不差你们这点子呢!”
姜桓月笑道:“有好东西,当然不能少了我,我一定是要尝尝的!到时也请你们尝尝我的做法!”
“好!”年轻汉子第一个带头响应,额上汗珠在暖黄日光下熠熠闪光。
众人齐声答应。
-
傍晚,衙门后院点起篝火。
在众人相帮之下,姜桓月一行人收拾出了晚上的落脚之地。
此时,众人一同围坐在篝火旁,炉子咕噜噜冒着泡,里面熬着汤羹,一边架着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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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桓月转动着木棍,火焰均匀舔舐着每一寸兔肉,颜色愈发诱人,另一边是个简易的土窖,下面烧着稻草,清新的草香和鲜嫩的肉香直往鼻尖窜去。
年轻汉子喉头滚动,瞟了一眼兔肉,又赶紧扭过头去。
姜桓月不由发笑,用匕首割下边缘的一块递给他:“来,试试我的手艺!”
年轻汉子接过兔肉,深深吸一口气,面色陶醉,竖起拇指:“香!”启齿咬下,开始哈气,“烫烫烫!”他在地上跳脚,大声哈气,却又不肯把肉放下。
好一会儿,才咽进肚里。
兔肉进肚后,他望着烤架上兔肉的眼神愈发的恋恋不舍。
“别驾,您可不能独独对这小子偏心啊!”是此前那位女娘,经历了半天,渐渐放开性子,见年轻汉子情态,笑着出言。
旁边另一汉子道:“徐妮子怕是也馋了吧?”
“怎么,只许何哥吃,就不许我先尝尝?”
年轻汉子,也就是徐女娘口中的何哥,闻言挠挠头,憨憨地笑了。
方才的汉子笑了:“徐妮子好一张利嘴,我们哪说得过你!”
“肉好了!”
只一句话,众人的吵嘴就止住。
土窖打开,锁在里面的霸道香气刹时萦绕整个后院
烤架上兔肉被取下,金黄的酥皮泛着玉色,干香扑鼻。
众人呼吸中已填满了各色香气,眼睛也快不够用。
兔肉一块块分好,依次递至手中。
有的等不及用碗,直接抓着啃,再盛上一碗带肉的汤羹,喝下,站着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大呼:“畅快!”
还有的斯文些,端着碗,盘腿坐在篝火旁,在大快朵颐。
王筱琦吃得头也不抬:“桓月,你说得对,兔肉果然香!若能天天吃到这些,便是苦些累些,我也乐意。”
姜桓月望着篝火前的一张张笑脸,轻声道:“会的。”
“别驾,快来吃!今日这一顿可是托了别驾的福!别一会儿全让那些没数的小子吃光了。”
众人哈哈大笑,火光下古铜色的肤色眼中俱是亮得惊人。
“我就来!”姜桓月端着碗,坐在众人当中。
“别驾,这兔腿最好,我特意给你留的。”
“你留的是前腿,哪有我这个后腿好,别驾吃我的。”
姜桓月的眼前忽然模糊。
这夜,直到亥时,众人才散去。
-
第二日,城中再度空无一人。
州衙里静悄悄的,姜桓月官服严整,坐在正堂。
“桓月,他们也太过分了!”王筱琦很是气恼,“昨日还和我们有说有笑,第一日上任就给你难堪,哪有光杆的别驾!传出去肯定被人看笑话。”
姜桓月默然,亦觉得棘手,环顾一圈,除了她、王筱琦并带来的家丁,根本无人来上值,连老丈都不在。
昨夜种种宛若一场幻梦。
她自以为收服了几分民心,没想到今日还是陷入了堂下无人的窘境。
姜桓月暗自叹息,到底还是邕州太穷。
近日是秋收,众人一年都指着地里收成,无论男女老幼都在田里。
州衙属官皆是邕州人,都回家中帮忙去了,老丈还是因为要等姜桓月这位新上任的别驾,昨日才特意留下。
关乎一家老小生计的大事,如何比得上她这个不毫无根基、不知能待多久的别驾?
姜桓月心底清明,他们不相信自己能够改变邕州什么。
对于邕州人而言,她就是过客。
姜桓月仰头,望着远处熹微的晨光,像是告诉王筱琦,也是对自己立誓:“这一切,我们都会改变的。”
话音落地有声,携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姜桓月更明白,自己不能只守在州衙。
步入后堂,换了身简便装束:“筱琦,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