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明日你到吏部就能见着,绝不会误事。我家世代胥吏,寻个人还不容易。”
姜桓月双眸晶亮,“南翌别谦虚,你嘴上说得轻巧,前日我才托你寻善理甲库的熟手,若没动用族中资源,如何能这么快找到合适人选。我必须好好谢你!”甲库籍册繁浩,有熟手相助姜桓月多了一重把握。
秋南翌还要再说什么,众人见二人迟迟不来,开始催促:“你们俩怎么还站着,菜都凉了,还不快来。”
姜桓月和秋南翌忙进去坐下,众人喝酒吃菜,谈话间,不免再提及各自境遇。
“工部这边只给我派些抄写的活儿,这日日下来我手上都磨出茧子了。”
“你这还算好的,我进的兵部,里边差事早分好了,我什么事都插不上手。”
众人授官时意气风华,踌躇满志,进了官场却备受冷待,方知为官不易,未免沮丧。
席间气氛骤一时沉重,众人神情低落。
忽而,旁边一人开口,刹那间扫去席间众人愁绪。
“还是桓月厉害,能和吏部的老狐狸王尚书有来有往的交手,若我去吏部,恐怕一天也待不下去。”
另一人附和,“是啊!真想和你一样!”
众人眼底都是羡慕,还有微弱的期待,包括姜桓月殿擢那日遇到的,两位一心婚嫁的女子。
唯有秋南翌脸上笼罩着心疼之色。
姜桓月在桌下握住秋南翌手背,回望众人,“他们不过比我们多做几年官,我们彼此扶持,总有一日会胜过他们。如今冷待我们,更证明他们觉得我们是威胁,害怕我们。”她声音坚定,携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众人闻言豁然开朗,斗志再起,姜桓月的话推开了她们眼前紧闭的窗。
姜桓月窥着众人神色渐舒,举起酒盏,朗声道:“愿诸君各展宏图,他日名昭青史!”满饮一杯,露出杯底遍视众人。
席中灯火通明,众人面色潮红,久久不能平静,捏紧手中杯盏,仰头,仿效姜桓月满饮杯中酒。
席散后姜桓月与秋南翌相伴而行。
浓浓暮色中,秋南翌凝视姜桓月,郑重叮嘱:“桓月,我知你心意坚定,就不劝你离开吏部了。可你一定要当心,我听家中长辈说起,王尚书出身西北边陲,一无家世背景,二无师长提携,却能娶得世家贵女,成为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吏部尚书,决不是那么简单。
秋南翌眼底深沉,“上回女皇提拔的女官被解职,背后就有王尚书的影子。”
姜桓月严肃点头,她本就警惕王尚书,得了秋南翌的话更不敢轻忽。
秋南翌愈发严肃脸,又侧头低声说了什么,姜桓月露出似笑非笑的怪异神色,与秋南翌交谈了几句,秋南翌紧绷的面部逐渐舒缓,甚至带上了一抹浅笑。
……
次日,姜桓月到甲库时,里面格外安静,有些诧异。
“姜主事,是金吏目来了!”一小吏凑上前告诉姜桓月。
见姜桓月不解,小吏道:“金吏目在吏部已经快二十年,吏部的差事没有他不知道的,朝中大人的履历倒背如流,最厉害还是一手断公文的本事,他有个诨名,唤作“一字太岁”,说的就是他这个本事。”
“只是——”小吏的脸皱成了苦瓜,“金吏目人太过严肃,走到哪都像带着冰渣,轻易不敢有人在他面前放肆。他已有些日子不在甲库,不知怎么突然又回来轮值了。”
姜桓月眼眸微顿,仿佛想起什么,走进甲库,里面确实有个没见过的人影,应该就是小吏口中的金吏目。
金吏目面目冷峻,行止老练利落,正好转身与姜桓月目光相接。
姜桓月对着那双沉静的双眸,心中生出一股笃定,金吏目就是她要找的人。
金吏目冲姜桓月点头示意,从金吏目的姿态里,姜桓月看到了几分秋南翌的影子。
“金吏目,我是负责甲库的主事姜桓月。”姜桓月边说边与金吏目二人隐入了库房角落。
“南翌与我说起过姜主事,姜主事有能用上我的,尽管吩咐。”金吏目不熟练地弯起嘴角,露出个别扭的笑。
姜桓月直言,“金吏目在吏部多年,清楚甲库籍册情状,依金吏目所见,如今人手不足该用什么法子?”
“姜主事,甲库有多少人?”
“算上我共五人。”
“五人整理甲库足矣,无需增加人手。”
金吏目这句话惊到了姜桓月,她瞪圆双眼:“金吏目不是在说笑?自五月初我来吏部,日日不停,才理清了近半月的籍册。”
金吏目不紧不慢,说出事实佐证,“先帝朝时,我曾与三人在两月内重理大夏三年籍册。”
姜桓月看着金吏目笃定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金吏目是有什么窍门?“
金吏目摇头:“不算窍门,理过卷宗籍册的吏员多半都知道。”
“那甲库吏员怎么不知,莫非,他们在欺瞒我?”
姜桓月心下一沉,幸而问了金吏目。她是上官,小吏们知而不言,多半怀有贰心,说不准里面就有王尚书的探子。
她还是不够警惕!
秋南翌再三叮嘱王尚书不能小觑,姜桓月还是中了圈套。她素日行事没太过避着小吏,一旦到关键时刻,这些事先埋好的钉子就能给她狠狠一击。
姜桓月咬紧下唇,心口憋闷。
金吏目未即刻回答姜桓月,仔细打量一圈库房后,拧眉道:“不怪他们,他们确实不知。上一任白主事不愿告老,留了一手,他们无人指点,甲库才会变成这样。”
姜桓月松开唇,金吏目顺手从旁边抽出一本籍册,看了看封皮,再翻开几页,微微颔首,将籍册递给姜桓月。
“姜主事,你看这儿。”金吏目指着籍册隐蔽处的三个不规则小点,“这是经办书记留下的记号,代表宣宁三年沧州,相同记号的籍册可先归于一处,再继续细分。这记号,各地经办文书俱是心照不宣,不单吏部,凡有行文的地方皆是如此。”
姜桓月明悟,有这些记号,再不必逐一翻开籍册,整理时自然可事半功倍,难怪金吏目说人手足够。
有金吏目指点,甲库整理进度“一日千里”。
但姜桓月刻意避开了进门处的籍册,从甲库最深处开始理,间或还会从门口堆积的籍册中抽出几本。
外人看来,甲库依旧杂乱无章。
李郎中见了,得意嘴脸愈发遮掩不住,时常来甲库晃悠。
王尚书虚情假意地询问姜桓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姜桓月提出让他解决,却只会拿车轱辘话搪塞。
金吏目有所耳闻。
一日,李郎中又来,姜桓月应付完李郎中,在金吏目前抱怨:“李郎中与王尚书沆瀣一气,别以为我看不出他们私下的谋算。”
金吏目默默听着,手下动作未停,忽然,将几本籍册摆在姜桓月面前,“甲库所藏籍册皆称为甲历,录有官员出身、履历、考绩及官职起落,姜主事能从这几本甲历看出什么?”
姜桓月拿起甲历,侧头细看,嘴角逐渐平直。她反复对照着甲历中状似平常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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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话,眼眸染上惊诧,“李郎中与王尚书不是一派!”
“为何?”
姜桓月合上籍册,心神震荡,一股麻意从头皮蔓延,顺着脊柱直透背心,“因为李郎中出身江东,背后是整个江东士族,王尚书出身陇右,与京城世家杨氏结亲前,受过江东士族打压。”姜桓月一直以为李郎中是王尚书心腹,没有想到面上和睦的二人竟有宿怨。
而告诉她真相的,只是面前这几本与王、李二人似乎毫无关联的甲历。
姜桓月感受到了金吏目见微知著的本事,甲库中籍册不止千万,与王尚书、李郎中有关的更是不少,金吏目却能从中挑出最关键的几本。
甲历记载朝臣官场沉浮的所有轨迹,一般人只能从中读出朝臣生平履历,可如金吏目这般的高手却能根据这些不同甲历的勾连印证,看出朝臣恩怨派系、内里阴私。
姜桓月心生景仰,起身肃立,深深朝金吏目施了一礼,声音略微发颤:“请金吏目教我!”
金吏目亦起身整衣,敛容收色回礼,肃穆颔首。
姜桓月自此得金吏目教导,潜心钻研甲历中关窍,更发现吏部表面平静下暗潮涌动。
-
午后,光线顺着窗纱洒入耳房,桌上摆着三本甲历,纸张碰撞间姜桓月双眸闪烁,她难掩兴奋,朝坐在对侧的金吏目道,“王尚书的心腹是不是素日里看起来与他最不亲近的周侍郎?”
“为何?”
“周侍郎十五年前曾在进京途中与王尚书相遇,不久后便调回京中,经手此事的人是看似是当时王尚书的对头,实则是那人的副手——王尚书的门生。”
金吏目的严肃脸流露出满意之色,“不错,我的本事姜主事已经学到了七分,剩下的只能靠慢慢历练了。”
姜桓月眉眼弯弯,“是金吏目教导得好!”
金吏目耳根微微泛红,轻咳一声,“我还有样东西要教你,你该知道我有个诨名叫“一字太岁”?”
姜桓月抿唇赧笑。
“我要教你的就是令我被称作“一字太岁”的本事。”
金吏目依旧拿起桌上一本甲历,里面正好记的是周侍郎,“方才提到周侍郎调回京中,周侍郎每年考评都是中,按理只能平调,他回京是靠了这个。”
姜桓月细读考语,上面写的是“治西洲三载,垦田修渠,诸事无过。”
“初时,这份考语上写的是治西洲三载,垦田修渠,诸事无‘功’。”
周侍郎的两次考评,只一个字之差,含义却天差地别。
金吏目不过寥寥数语,姜桓月脑中却是灵光闪过,顿悟,“《春秋》凭一字喻褒贬,这甲历何尝不是如此?”
姜桓月垂眸思索片刻,摩挲着那个“功”字,复又抬头,语气笃定:“我猜周侍郎最初的考评,定然也有人做了手脚。”
“姜主事所言不错,周侍郎当时治西洲,劝课农桑,垦良田千亩,不乏政绩,足矣评中上,甚至上上。”
金吏目毫不藏私,尽数向姜桓月讲述这其中阴私,姜桓月再看甲历,更有了不同体悟。
“考语区区几行字能干系官员前程,最紧要也最容易被有心之人做手脚。如同是垦良田千亩,用‘兴利’还是‘逐利’含义天差地别,再如勤‘恤’生民与勤‘扰’生民亦是……如今库中所藏多半已抹去当初痕迹,待八月京察,能从各地呈报中看出更多。”
“八月京察?”
“对,甲库历来此时最磨人,也最易出差错。”
姜桓月呼吸微滞,指尖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