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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小像悬

作者:鱼丸次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镇北侯府的倾颓之势已不可逆转,如同被白蚁蛀空的高楼,表面的华丽尚在,内里却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京城的风向变得极快,往日里与谢家往来密切的府邸,如今都大门紧闭,生怕被那滔天的祸事沾染半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卫国公府。云昭意这位准靖王妃的地位,因靖王毫不掩饰的维护与雷霆手段,变得愈发稳固,甚至带上了一种令人敬畏的光环。


    这日,萧逐渊派人至卫国公府,请云昭意过府一叙,商议大婚仪程中的几项细节。


    马车驶入靖王府,云昭意在侍女的引领下,再次踏入了那间充斥着冷冽松墨气息的书房。


    萧逐渊似乎刚处理完公务,正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边境舆图前,玄色的背影挺拔而孤峭。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王爷。”云昭意屈膝行礼。


    “免礼。”萧逐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坐。”


    他引她至窗边的茶榻旁坐下,自有侍女奉上香茗。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紫檀小几,上面散放着几卷与大婚相关的礼单和图册。


    萧逐渊并非多话之人,商议正事时更是言简意赅。他指出了几处需要她确认或选择的地方,例如嫁衣上某些纹样的偏好,婚宴上部分宾客名单的增减。


    云昭意仔细听着,偶尔提出自己的看法,态度恭谨而疏离。她始终记得那“一年之约”,努力维持着合作伙伴应有的分寸。


    正事很快商议完毕。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茶香袅袅。


    云昭意正欲起身告辞,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靠墙放置的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陈设简洁,笔墨纸砚井然有序,一如他本人般冷硬规整。


    然而,在那一摞公文旁,一个未曾上锁的紫檀木匣子,却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或许是方才侍女收拾时未曾留意关紧。


    透过那条缝隙,云昭意隐约看到了一角泛黄的画纸。


    她本不会在意。但他的书房,处处透着机密与严谨,这样一个随意放置、未曾上锁的匣子,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就在她目光掠过,准备移开时,一阵微风恰好从未完全闭合的窗外吹入,拂动了书案上的纸张,也仿佛无意中推动了那个匣盖,让它敞开的缝隙更大了一些。


    于是,那卷画纸的全貌,便清晰地暴露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画纸上,是一个少女的半身小像。


    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坐在梨花树下,手捧书卷,侧耳聆听,眉眼稚嫩,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娇憨。


    那眉眼,那神态……


    云昭意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僵,指尖瞬间冰凉。


    那是……她?!


    确切的来说,是一年多前的她!是那个尚未经历重生、尚未看清谢清晏真面目、尚且懵懂天真、会在宫宴回廊下,因为一块没送出去的桂花糕而忐忑不安的云昭意!


    怎么会…


    这幅小像,怎么会出现在萧逐渊的书房里?!


    看纸张和笔触,并非近作,甚至有些生涩,绝非宫廷画师或名家手笔。更像是……某人凭记忆随手勾勒。


    是谁画的?


    他吗?


    他为何会画下那个时候的她?


    无数个疑问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冲击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记得那个午后,记得那条偏僻的回廊,记得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玄衣男子。她当时只是觉得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鬼使神差地递出了那块糕点,却被他无视。


    那只是她漫长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几乎早已遗忘。


    可他……他竟然记得?还画了下来?


    这意味着什么?


    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还痴恋着谢清晏的时候,这位高高在上、冷面冷心的靖王殿下,就已经……注意到了她?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荒谬、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攫住了她。


    她猛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萧逐渊。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匣子的敞开,以及她那骤变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震惊目光。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深邃的眸光扫过那幅暴露的小像,又落回到她苍白的脸上。


    四目相对。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云昭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逐渊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着她因震惊而微张的唇,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沉默着。


    没有立刻去合上匣子,也没有出言解释。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那无声的惊愕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云昭意紧紧攥着手中的茶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温热的瓷壁,也无法驱散她心底泛起的寒意与……一种莫名的悸动。


    原来,并非全然是她主动。


    原来,在那场雪地里的惊世求婚之前,命运的丝线,早已在无人知晓处,悄然交织。


    他为何画她?


    是觉得那时的她愚蠢可笑?还是……别有深意?


    若别有深意,又是什么?


    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心思,比那边境舆图上的崇山峻岭更加莫测。


    最终,是萧逐渊先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旁,伸出手,动作从容地将那幅小像拿起,仔细地卷好,重新放回匣中,然后,“咔哒”一声,轻轻合上了匣盖。


    那一声轻响,如同惊雷,炸响在云昭意耳边,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依旧深沉难辨。


    “一幅旧画而已。”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


    云昭意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让她如何能不在意?


    她垂下眼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是……臣女唐突了。”


    她站起身,屈膝行礼:“若王爷无其他吩咐,臣女先行告退。”


    她需要立刻离开这里,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消化这石破天惊的发现。


    萧逐渊看着她急于逃离的背影,眸色深了深,却并未阻拦。


    “嗯。”


    得到允准,云昭意几乎是立刻转身,步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书房。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逐渊才缓缓踱回窗边。他低头,看着方才她坐过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的冷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已然合上的紫檀木匣。


    旧画而已?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连他自己都未曾想明白,当初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画下那幅小像。


    更未曾想明白,为何会在今夜,任由它被她发现。


    或许,有些被冰封的心事,也到了该见见天光的时候。


    而逃离书房的云昭意,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心绪依旧无法平静。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她却视而不见。


    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幅小像上,自己曾经天真懵懂的模样,以及萧逐渊合上匣盖时,那句轻描淡写的“不必在意”。


    真的……不必在意吗?


    她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急促跳动的心口。


    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一幅无意间发现的小像,如同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情感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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