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意回到锦绣阁时,已是深夜。
阁内灯火温暖,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贴身丫鬟星沉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门口,一见她回来,立刻迎上前,眼圈微红:“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星沉手脚麻利地帮云昭意解下沾了寒气的斗篷,又递上一杯滚烫的姜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满眼都是心疼和后怕。今日府中发生的一切,早已像风一样传遍了每个角落,她简直不敢想象,小姐是如何独自面对那等场面的。
云昭意接过姜茶,温热瓷杯传来的暖意让她冰凉的指尖稍稍回暖。她轻轻啜了一口,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安抚了紧绷的神经。
“我没事。”她对着星沉安抚性地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萧逐渊的那场交锋,看似平静,实则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小姐……”星沉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担忧,“外面……外面现在传得很难听。还有府里,那些捧高踩低的,也开始说闲话了……”
云昭意放下茶盏,眸光一冷。她料到会如此。
及笄礼上当众拒婚世子,转而向冷面阎王靖王“自荐”,紧接着摔碎定情玉佩,宣告恩断义绝……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循规蹈矩的京城世家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流言蜚语是必然的。
而府中这些下人,最是见风使舵。从前因着她与谢清晏的婚约,以及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无人敢怠慢。如今她行事“出格”,惹来非议,那些暗地里的心思自然会活络起来。
若不及时立威,只怕日后在这府中,她的话都要没人当回事了。她未来的路本就艰难,绝不能再让这些宵小之辈在内部掣肘。
“都有哪些人在说?说了些什么?”云昭意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星沉咬了咬唇,低声道:“主要是浆洗房和厨房那边的几个婆子,还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聚在一起嚼舌根,说小姐您……您是被谢世子抛弃了,失了心智,才去攀附靖王,还说靖王殿下何等人物,岂会真心……说您这王妃之位怕是坐不稳,迟早要被……”
后面的话,星沉实在说不出口,气得身子发抖。
云昭意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眸色一点点沉静下来,如同结冰的湖面。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更衣。”她淡淡道,“不必太复杂,利落些即可。”
星沉一愣,不明白小姐深夜为何还要更衣,但还是依言取来一套湖蓝色的常服,款式简洁,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
换好衣服,云昭意坐到妆台前,示意星沉为她重新梳理略显散乱的发髻。她没有选择繁复华丽的发式,只是将青丝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简单的单螺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子,再无其他饰物。
镜中的少女,洗去了铅华,褪去了娇弱,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与坚定。
“走吧。”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姿态从容。
“小姐,去哪儿?”星沉疑惑。
云昭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去听听,她们到底还能编排出多少花样来。”
此时已近亥时,府中大部分主子都已歇下,下人们也多在各自房中,只有少数负责守夜或做最后清扫的仆役还在活动。
云昭意带着星沉,并未提灯,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芒,悄无声息地朝着下人房聚集的后院走去。
尚未走近浆洗房旁边的耳房,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却兴奋的议论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要我说啊,咱们这位大小姐,真是昏了头了!谢世子多好的人品家世,她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人没脸,还摔了玉佩!这下好了,把自己后路都断了!”
一个略显尖利的婆子声音响起,带着幸灾乐祸。
“可不是嘛!攀附靖王?我的老天爷,那位爷是什么性子?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听说在北境,坑杀过上万降卒呢!大小姐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怕是没几天就被……”
“嘘!小声点!别被人听见!”另一个声音谨慎地打断。
“怕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谁还来这儿?再说了,她做出这等丑事,还不许人说了?我看啊,国公爷和夫人这会儿肯定也气得不轻,哪还有心思管她?这王妃的名头听着风光,能不能坐上花轿还两说呢!”
“就是,我听说靖王府一点动静都没有,说不定人家王爷根本就没当真,随口敷衍她的……”
污言秽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肆意吞吐。
星沉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想冲进去理论,却被云昭意一把拉住。
云昭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冷得像是结了冰。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吱呀——”一声,打断了里面的高谈阔论。
房间里,四五个婆子并两个小丫鬟正围坐在一个小炭盆旁,说得唾沫横飞。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入,几人吓了一跳,不满地抬头看来。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所有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见了鬼一般!
为首的那个尖利嗓音的婆子,姓钱,是浆洗房的一个小管事,此刻张着嘴,手里还捏着半把瓜子,僵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昭意缓缓走进房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她的脚步很轻,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却让每个人的心都随着她的脚步往下沉。
“说啊,”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怎么不继续说了?本小姐也想听听,我这王妃之位,究竟坐不坐得稳?”
“大……大小姐!”钱婆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老奴该死!老奴胡言乱语!求大小姐恕罪!求大小姐恕罪!”
其他几人见状,也魂飞魄散地跟着跪下,连连求饶,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云昭意没有看她们,而是走到炭盆边,拿起火钳,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里面的炭火。跳跃的火光映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明明灭灭。
“看来,是我平日待你们太过宽厚了。”她轻轻开口,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让地上跪着的人抖得更厉害了,“以至于让你们忘了,谁是主,谁是仆。”
她放下火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星沉。”她唤道。
“奴婢在!”星沉立刻上前一步,挺直了腰板。
“记下她们的名字,所属职司。”云昭意吩咐道,声音依旧平淡,“钱氏,浆洗房管事,挑拨是非,诽谤主子,罪加一等。”
她每说一句,地上的人脸色就白一分。
“明日一早,将所有人交由母亲院里的秦嬷嬷,按府中规矩,重打三十板子,革去差事,连同其家眷,一并发卖出去。”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牙婆,京城之内,不许任何人家再用他们。”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决定了这些人和他们家眷的命运。发卖出去,还是带着恶名,几乎等于断了生路!
“大小姐!饶命啊大小姐!”钱婆子涕泪横流,扑上来想抱云昭意的腿,“老奴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老奴在府中伺候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云昭意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眼神淡漠地看着她:“伺候多年,更应懂得规矩。主子的事,岂是你们可以置喙的?”
她的目光扫过其他面如死灰的人:“今日我容了你们,明日便会有更多人蹬鼻子上脸。这府里的规矩,不能坏。”
她不再看她们,转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未来靖王妃的闲话,也是你们能说的?”
未来靖王妃!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直到此刻,她们才真切地意识到,无论过程如何,眼前这位大小姐,已经是陛下即将下旨赐婚的、名正言顺的靖王妃!是连国公爷和夫人都要慎重对待的身份!
她们竟然在背后议论一位亲王妃?!这简直是找死!
绝望的哭嚎和求饶声在身后响起,云昭意却仿佛没有听见。
她带着星沉,踏着夜色,从容地离开。身影挺拔如竹,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天亮之前就传遍了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原本蠢蠢欲动、准备看风向的下人,都被这雷霆手段震慑住了。他们这才明白,那位看似柔顺的大小姐,骨子里是何等的果决与狠厉。
未来靖王妃的威严,不容挑衅。
云昭意用一场深夜的立威,清晰地告诉所有人——
即便前路未卜,即便非议缠身,只要她一日是这国公府的小姐,一日是未来的靖王妃,这府中,就容不得下人放肆!
回到锦绣阁,天际已微微泛白。
云昭意站在窗前,看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的风浪,只会更加汹涌。
但,她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