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不曾同人这样亲昵过,陆玉尘浑身别扭,红着耳根躲避,“我自己来,自己来。”
铁牛沉沉地笑了,“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小时候你不也是这样给我穿衣的?”
两人正闹着,房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推开,巧儿端着一盆热水,看到哥俩这样,傻愣在门口。
铁牛面色冷寒,不动声色将陆玉尘遮挡在身后,“谁让你随便进大爷屋子的?滚出去。”
“哎。”巧儿答应一声,端着水盆怎么来又怎么出去了。
陆玉尘有些意外,自己前儿好言好语说不用她伺候,还被小丫头甩了脸色,怎么到了铁牛这里,她就这样痛快?
她似乎很怕铁牛,可铁牛有什么好怕的呢?虽然他现在长得太高大了些,脾性还是同从前一样好的。
要是他也能长得这样高大,这样不怒自威,是不是官途都会顺遂一点?
陆玉尘长相堪称俊美,但一双自带三分笑的笑眼少了几分威严,不笑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脾气很好,笑的时候两个大大的酒窝更是一脸无害,甚至有些憨气。
还有他的身材,虽也是堂堂七尺匀称修长,可是跟铁牛比起来,肩不够宽背不够厚,过于文气了些。
他挺了挺腰身,偷偷跟铁牛比了比,又气馁缩了回去。
“巧儿就是个小姑娘,你也太凶了些。”被人误会铁牛是个脾气暴躁的就不好了,他家铁牛挺好。
铁牛动作一顿,睫毛垂了下来,声音闷闷的。
“哥哥觉得我凶?”
“我没有。”陆玉尘连忙道。
他家铁牛什么都好,就是太敏感了些,许是被抱来的孩子,从小就这样,因为知道他这个毛病,陆玉尘养成了有什么事马上就解释的好习惯,从小就这样。
“那是因为巧儿是姑娘家,所以格外怜惜?”
“不是,我怜惜,我怜惜她干什么,我……”他就是怕铁牛被人误会,别人怎样,与他何干?
可铁牛就是这样的,小时候城里的二叔带着堂妹来尚阳堡拜年,小丫头比小铁牛还要小一岁,穿着红衣服,粉粉白白的一小团,陆玉尘看了喜欢,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小铁牛哭的脸都红了,自已往头上擦草棍儿,边哭边往村外跑,说哥哥不喜欢他了,要把自己卖了,从那以后陆玉尘再没敢抱过别人家小孩儿。
想起往事,陆玉尘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被人这样在意着,其实他心里还挺受用,如今铁牛长大了,可再大也还是那个铁牛,两人之间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
正想着该怎么哄,铁牛已经自己好了,他就是这样善解人意,不会真的让陆玉尘为难。
“那就好,这次哥哥回来,总觉得与我之间有些隔阂,不似从前亲近,还以为是哥哥嫌弃我了。”
“胡说,你我兄弟怎会有隔阂,再说你有什么好被人嫌弃的?”陆玉尘不悦,这是他从小疼到大的人儿,虽然外貌变化太大让他有些不习惯,却受不了他这样妄自菲薄。
铁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是想从他眼里看出他这话有几分真心,半晌,才苦笑道:
“我现在这样,哥哥可能不喜欢……这些年你不在家,爹爹又忙,家里总要有个儿子给娘做依仗,我若还像从前那样软性子,娘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十五岁入军营,个子还没长齐,又是师父的徒弟,总有人不服气,为了在军中立威,争强斗狠在所难免,开始都是装的,装着装着就习惯了,哥哥若是不喜欢,我以后注意就是。”
“没有不喜欢,你从来就很好。”
这还是铁牛第一次在他面前述说这些年的经历,陆玉尘又心疼又愧疚,暗怪自己嘴欠,好好的说他干什么?铁牛能有什么坏心思?
两人收拾完,铁牛连饭也没吃就要出门,说是要去接请来的师爷和几个衙役兄弟。
陆玉尘十分好奇,他能从哪请来刑名师爷。
从前县里还有县学,刑名师爷教书先生,总还有几个读过书的,可现在,把清河县倒过来怕也找不出几个识字的。
“也不算请到,衙门里没银子,有几个识字的也不肯来,我去求大帅借了他的军师,还有兵营里几个兄弟,先支撑一阵子,等后头一切入了正规,再慢慢挑合适的人选不迟。”
“你把仇将军的师爷借来了?那他……”陆玉尘不知该说什么。
“师父答应了的,”陆铁牛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刚开衙,文书差事总要多些,不过是借他几日,也不会每天在这儿的。”
“说起来,郑师爷教我读了很多书,算我半个先生。”
陆玉尘微怔。
他们家没什么钱,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铁牛启蒙是他课下一个字一个字教的,总共教了半本千字文,爹爹闲时教他三拳两脚的功夫也是为了强身健体,现在入了伍还学了文,都是他自己的机缘,说起来全无陆家一点功劳,却还要操心自己,照顾爹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对铁牛无微不至,细想起来,铁牛在他家也没比别人家的“童养媳”日子更好些,就算没有他和陆家,铁牛也能给自己挣个不错的前程,倒是铁牛对他更实心实意些。
陆玉尘心中愧疚,爱怜地抚上铁牛头顶,帮他正了正发髻,“去吧,我等你回来。”
送走铁牛,陆玉尘走去中厅用饭,杜秀娥正和巧儿一起喜滋滋的看几匹料子。
“儿啊,你来得正好,快来挑几匹料子裁衣裳。”
“娘,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我有几件衣裳就够,不必这样破费。”陆玉尘有些心疼钱。
他昨儿回来便将二十两银子交还给他娘,不会这么快就花出去了吧?
杜秀娥嘟着嘴不高兴道:“你现在当官了,总要有几身新衣裳撑场面,这哪里算破费?”
陆玉尘看了几眼,都是些随处可见的家常料子,不算太奢侈,便没多言,吃了几口饭又想起来,“别的可以慢些,被褥快些做几套,铁牛的屋子也要抓紧先收拾出来,就在我旁边找一间宽敞的。”
杜秀娥坐在他旁边看他吃饭,神神秘秘的凑近,“这几日,你都跟铁牛住在一起?”
陆玉尘有些不自在,“这有什么,我们从小就住在一起。”
“那怎么一样?”杜秀娥白了他一眼,“昨儿成婚的事说到一半岔过去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是喜欢男子更多些,还是女子更多些。”
“我不知道。”陆玉尘微愣。
他确实不知道。
当初娘还想给他定别的亲,被铁牛一哭二闹搅了之后,便再也没提过,他那时一心功名,对定亲之事并不上心,看谁都一样,可娘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娘,你是不是还不想认铁牛?”陆玉尘声音里带着悲愤。
“我可没说。”杜秀娥嗓门比他还大。
“当初我确实觉得定个男媳妇丢人,可娘也不是没良心的人,这么多年早将他看成是自己的儿子,我就是问问,你俩私下里到底怎么打算的。”
陆玉尘不吱声了,低头扒饭。
他是想婚事就这样算了,可还没跟铁牛聊过。
小铁牛刚来的时候只有五岁,什么也不懂,杜秀娥只有给儿媳妇准备的花布,就把他打扮成个小姑娘的样子,邻里看见最多笑笑,还夸他比小姑娘漂亮。
陆玉尘骄傲的不行,走哪都抱着,说这是他的小媳妇。
那时候他也年纪小,只当家里多了个能陪他玩的弟弟,对“媳妇”的事一知半解。
直到铁牛长到七八岁,在外面受了村里孩子欺负,哭着跑回来问:“哥哥,他们说我是你的小媳妇,小媳妇都是女孩子,可我不是女孩子啊。”
陆玉尘心疼极了,从此再也不说铁牛是他的小媳妇了,只说是他弟弟,杜秀娥也不再给他穿女孩的衣服。
十五岁时,隔壁二小子定亲,家里来了个一看就手脚勤快的大姑娘,左邻右舍都跑去看热闹,杜秀娥羡慕得不行,回来就想找媒人给陆玉尘正经定门亲事,十一岁的铁牛一哭二闹绝食打滚,说什么也不肯,从此家里洗衣做饭劈柴种地什么活儿都抢着干。
“哥哥是我一个人的,我就是哥哥的小媳妇。”
再后来,就是他离开家乡进京求学,小铁牛哭着追在马车后面,一声声的问:“哥哥不能带着我吗?考了功名,还回来娶我吗?”
他那时说,等你大了,若还想嫁,哥哥就娶。
当时只是一句戏言,可也藏了他几分真心,这么多年,他也是盼着他快快长大的。
如今他真的长大了,却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铁牛,可能早将当年的事忘了,他若再当个正经事提起,怕不是要尴尬死。
见他不出声,杜秀娥继续絮叨,“你看人家二小子,比你还小一岁,孩子都生了两个。”
“我是不知你们两个怎么想的,他现在的身份,若是成婚,总不能回家给你当主母吧?家里没有女人照顾哪行?总要开枝散叶的吧?正妻不能生,小妾可以娶几房。”
“若是还当兄弟,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婚事也该安排上了,他小时候我没供他读书,总觉得欠他点啥,如今饷银是他自己拿命挣的,我当娘的总该帮他说房媳妇,到时候你们兄弟俩一起娶妻,我还能帮忙带带孩子,咱们家也要人丁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