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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湳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獠大都,金銮殿。


    身穿崭新红袍的年轻男子跪在阶下两股颤颤,仿佛随时都能晕倒。


    “臣,陆玉尘,拜拜拜,拜见亚圣。”


    若大的宫殿内只有他的回声,半晌无人应答,肃穆的气氛逼得他把头压得更低了些。


    许久,高阶之上才传来慵懒阴柔的男声。


    “你就是圣上钦点的新科探花?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陆玉尘颤颤危危把头抬起来,如鸦羽般纤长漆黑的睫毛低垂,不敢抬眼看御座上的人。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大獠皇帝萧彻娶了一位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宠冠六宫的男后?


    说宠冠六宫也不确切,陆玉尘也是进了京才知道,圣上登基近十年,六宫里就这一位“娘娘”,可知圣宠之深。


    这样的天皇贵胄不是他能得罪得起,可他偏偏就得罪了。


    见他终于把头抬起来,男后似是有了些精神,饶有兴致地倾了倾身,仔细端详阶下俊秀的男人。


    半晌,他哼笑一声,“真是唇红齿白,年轻英俊,难怪连圣上都如此爱惜,要点你做著书郞。”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地面,在寂静的宫殿里发出清晰的水滴声,陆玉尘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


    他一头触地,语无伦次,“臣臣臣臣惶恐。”


    这样一副上不得台面的丑态,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此人虚有其表,男后轻蔑冷笑,“你惶恐?我看你胆子大的很。”


    “臣,臣胆子很小。”


    “连国舅家的婚事都敢拒,陆探花哪里胆小?”男后冷声,“想来是陆探花觉得自己才高八斗,貎比潘安,我们郑家的女儿配不上你?”


    来了!陆玉尘心里一沉。


    他十年寒窗,一朝高中,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谁知刚一放榜,就被郑国舅榜下捉婿,他抵死不从,虽得到天下读书人的赞誉,却彻彻底底得罪了男后母族,这才有了今天的祸事。


    “臣出身草芥,家中已有未婚妻等候多年,实在高攀不起。”这是陆玉尘今日进宫以来说出的第一句整话。


    “哦?陆大人家中已有婚配?”男后些许意外,却还是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一纸休书的事,你苦读多年,当知识实务则为俊杰,别为了儿女情长误了前程。”


    这话已说得足够明白,换作任何人,都不该有胆量为了桩婚事与一国之“母”叫板,除非他不要命了。


    陆玉尘心里暗骂:你倒是识实务,以男儿之身独霸六宫,也算古往今来头一份,嘴上却道:“亚圣容禀,臣离家七年,家中父母全靠未婚妻照顾,臣曾答应他,考娶功名之日便是迎娶之时,臣虽无德,断不敢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不识抬举!”五次三番被人忤逆,男后终于愤怒,一个茶盅狠狠砸在陆玉尘身前。


    陆玉尘瑟缩了一下,比刚刚跪得更平整了些,却是闭口不言。


    男后冷笑,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既然陆探花这样高风亮节,顾念来处,何必留在京里做什么著书郞?不如回乡去做个县令吧。”


    “臣,谢亚圣恩。”


    ……


    出了金銮殿,陆玉尘终于吐出口气,擦擦额角的冷汗,抬头见今科主考纪老太傅在宫人搀扶下急步向这边走来。


    他忙迎上前,“老师,正在倒春寒,您身子不好,怎么入宫来了?”


    “老夫当然是来救你。”纪老太傅扶住他上下打量,此时陆玉尘眼神灵动,气度沉静,哪里还是刚刚在殿上那副胆小畏惧的样子?


    确认爱徒没什么事,纪老太傅才喘着粗气道:“飞英,那妖后没为难你吧?”


    飞英,是陆玉尘的字。


    陆玉尘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老太傅拉到一边。


    “学生并未被为难。”


    老太傅不信,“他就这样轻易将你放了?”


    陆玉尘俊脸一红,露出愧疚之色,将殿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纪老太傅急怒攻心,老脸涨红,粗着嗓子吼,“委派官员是圣上的事,他一个妖后被人叫几天亚圣,就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了?不行,我要面圣。”


    圣上钦点的探花郞,最后做了外放的七品县令,说出去都是笑话一桩。


    著书郞虽只是五品,却是天子近臣,一般人想破脑袋也得不到的恩典,若就这样被男后断送了自己学生的前程,他宁愿一头撞死在金銮殿。


    陆玉尘急忙将老师拉住,深深一揖,感动道:“老师明知男后势大,还愿为学生讨回公道,学生心里感激,但回乡做官亦是学生所愿,学生并不觉得委屈。”


    老太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飞英,你苦读十载,当知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若当真为了儿女情长自甘堕落,将一身才学弃之不用,怎么对得起天下苍生?对得起你自己?”


    “老夫真是看错了你。”


    从入国子监以来,这还是纪老太傅第一次对他说这样重的话,陆玉尘心里难受,眼圈红了起来,却只是深深一揖,道:


    “老师,我离家七年,头几年还有几封家书往来,如今连父母兄弟是死是活竟都不知了,今兵年年扰境,可我在京中却连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圣上不知情,州府不作为,咸州子民水深火热,十室九空,难道他们就不算天下苍生吗?”


    “也许出了京,才是真正能为百姓做实事的地方。”


    看着陆玉尘在京中复杂的环境浸淫多年仍旧清澈的双眸,老太傅一时语结。


    与国子监其他学子相比,陆玉尘勤奋有余,气度不足,除了长相俊美,并不出众,开始时,他并未注意这个穷乡僻壤走出来的学生,可就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学子,不但金榜题名,还一朝鱼跃龙门,入了今上的眼,如今更是说出这种让他也觉得羞愧的话。


    可一个七品县令又能做得了什么?他还是太天真了。


    老太傅想,也许飞英真的不适合京中尔虞我诈的官场。


    叹了声气,纪老太傅终于道:“既然你想好了,那便出京去试试吧……”


    *


    三个月后,陆玉尘终于历尽艰险回到阔别多年的故土,却被人群堵在清河县衙前,难进半步。


    “老乡,让一让,我想过去。”他礼貌地拍了拍前面的老汉。


    那老汉回头,见是个面黄肌瘦一身尘土的年轻人,只当又是哪个乡里逃出来的流民,不耐烦道:“让了也过不去,没见这么多人吗?”


    “前面可是发生什么事?”陆玉尘问。


    老汉来了兴致,“咱清河县出了大事,县衙里要来新太爷,家眷今日先行搬进衙门,大伙都想看看热闹。”


    听到家眷二字,陆玉尘心口一颤。


    朝廷的调令是走的官驿,肯定到的比他早,爹娘先行搬来县衙也是正常。


    再往前几步,就能见到爹娘和他的小铁牛,陆玉尘忍不住踮脚往人群里看。


    县府门前,一位人高马大的妇人正神采奕奕地指挥衙役往府门里搬东西,可不就是他娘杜秀娥?


    他眼圈一红,抿了抿干得发痛的薄唇,继续问道:“来了新县令……是很大的事吗?”


    “一看你就是外乡人,不知道咱清河县都二年没县令了,这还不算大事?”


    “以前的县令呢?”陆玉尘意外。


    清河县虽穷苦,总不至于连个县令也没有吧?


    “嗐,咱们这地方,不是水患就是战乱,那些当官的见没什么油水可捞,谁愿意来?上一任县令更是扯淡,见事不好,竟是挂印出逃,连官都不做了。”老汉苦笑。


    “不知这新来的县令怎么想的,估计干不了几天,又要跑喽。”


    “……”陆玉尘张了张嘴,最后只苦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前门进不去,那就只能走后门,他打听了县衙后门的所在,忍着饥渴,牵着小毛驴从善如流地向后门走去,敲了半天,才有个小姑娘一脸不耐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你找谁?”


    “劳驾,我找杜秀娥。”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小姑娘后,陆玉尘决定先不报上姓名。


    他现在看上去过于落魄,有碍官威,还是不要表明身份的好。


    谁知那小姑娘一脸不屑,“哪里来的泼皮,敢直呼我家夫人的大名?夫人在前厅忙着,没空见你。”


    还夫人?好好好,他们家也算好起来了,陆玉尘心中安慰。


    “那……铁牛呢?”


    提到他的小铁牛,陆玉尘心里一热。


    离家时,铁牛才十四岁,一路追着他送出咸州府,纤秀的小脸上泪水涟涟,说要跟他一起走,给他当小书童,问他考了功名还会不会回来娶他。


    那时他顾念铁牛年纪小,不懂娶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不忍自己从小如珠如宝宠大的娇儿伤心,只道:“等哥哥回来,你若还愿嫁,哥哥便娶。”


    那些人只道他长得好看,连圣上都点他做了探花,可在他眼里,他家小铁牛才是最好看的。


    一晃七年未见,也不知铁牛出落成怎样俊美无俦的青年,会否还像小时一样,童言无忌地追问自己何时娶他?


    “你还认识我家小将军?”小姑娘上下打量着他,“他城外迎县老爷去了。”


    “小将军?”陆玉尘错愕。


    “是啊,”小姑娘突然看向他身后,傲慢的神色收了些,“这不就回来了?”


    一道阴影很近地罩在陆玉尘身后,帮他挡掉夕阳的余威,陆玉尘屏住心口狂跳,慢慢回头,视线被一具胸甲挡住。


    他顺着胸甲向上看去,一个身高九尺,威武雄壮的少年将军就这样出现在他视线里。


    少年将军也在看着他,目光温柔缱绻,许久,才低低地叫了声: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一阵目眩后,连日来的食不果腹,奔波劳累一股脑向他袭来,很低的“咦”了一声,陆玉尘眼前一黑,直直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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