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透过雕花木窗,在室内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为冰冷的器物镀上了一层短暂的暖意。独孤离静静倚在窗边,望着窗外那与她的认知截然不同的、悬浮于云霭间的仙山楼阁,心中默默梳理着当下的处境。
被家族抛弃,身怀有孕,周遭侍女虽怀有敌意却似乎因某种制约而不敢真正伤害她。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看似被妥善照料,实则如同被精心喂养的笼中雀。这与她上一世在那座名为保护、实为监禁的Omega学校里何其相似!没有自由,命运系于他人之手,眼下境遇,未见得比前世更好,却也因腹中这块未曾谋面的血肉,暂时得了片刻喘息之地,未至最糟。
她素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来之,则需知彼,若能读懂这个世界的文字,或许便能从书籍典册中窥见一丝这个陌生世界的规则与脉络,寻得一线生机。念头一起,她便随手从身旁的矮几上取过一本装帧古朴、散发着淡淡墨香与灵韵的书册。指尖拂过冰凉滑韧的纸页,满怀希望地翻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行行如同天书般扭曲繁复的字符,她竟连一个笔画都无法辨识!方才升起的那点微光,瞬间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不甘心就此放弃,她唤来了那位名侍女。
当侍女心允听到独孤离想要识字的请求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淡漠的杏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心允的语气充满了怀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独孤离抬起那双氤氲着水汽、天生便带着三分怯意的眸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些:“我想认字。你可以教我吗?或者可以找别人来教我吗?”她的声音依旧柔软,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执拗。
失忆便罢了,竟连字都不识得了?心允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形纤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女子,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但这丝怜悯很快便被惯有的偏见压下,她硬邦邦地回道:“你不需要识字!安安分分将孩子生下来就好!”
独孤离心中微沉。她明白,想要改变处境,就必须了解这个世界。一个目不识丁、对周遭一无所知的人,即便侥幸逃脱,也如同盲人行于悬崖,步步惊心。她必须掌握主动权,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文字。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地看向心允,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需要认字,你要么教我,要么找人教我,不然……”她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微隆的小腹,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我可不敢保证,这个孩子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心允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出声,眼中满是讥讽:“呵!你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孩子?如今竟敢拿他来威胁我?你以为我会信吗?”话虽如此,她的视线却不自觉地瞟向独孤离的腹部,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半分,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你教,还是不教?”独孤离最后一次问道,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你只需养好胎,其他的都不要妄想……”心允的话音未落,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独孤离竟猛地从发间拔下一根素银簪子,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腹部刺去!那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你疯了!”心允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出手,一道柔和却迅疾的灵光打出,精准地击在独孤离的手腕上。
铛啷一声,簪子落地。独孤离那细嫩的手腕处,瞬间浮现出一片刺目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执拗地、用一种近乎空洞的眼神望着心允,重复着那个问题:“你教不教?”
心允惊魂未定,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女子,竟敢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她简直是个疯子!
“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但我会立刻向宗主请示!一切得看宗主同不同意!”心允的声音带着惊怒后的沙哑,她试图上前夺过独孤离另一只手中可能还藏有的利器。
然而,独孤离却将手死死藏在身后,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怯懦,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坚持。
“我都答应去请示宗主了,你还想怎样!”心允气得几乎要跳脚,却又真不敢对她动用强力,生怕再刺激到她,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一切果然如独孤离所料,她们不在意她这个人,却万分在意她腹中的这块护身符。
“你现在,还不去请示宗主吗?”独孤离的声音轻轻的,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心允心上。
心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终究无可奈何,气恼地一跺脚,身形化作一缕青烟,瞬间消失在原地。
直到那缕青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独孤离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她失力地跌坐在柔软的床榻边缘,那只紧握着另一根备用簪子的手,这才缓缓松开,掌心已被簪子的花纹硌出了深痕。冷汗浸湿了内衫,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这些侍女尚且拥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那身为宗主的轩辕素,又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如今她能倚仗的,唯有这个不属于她的孩子。可一旦孩子降生,她这枚弃子,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想到这里,一股深沉的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室内异香忽起,并非之前那令人昏沉的熏香,而是一缕清冽如雪后初霁、松间晨露般的幽香,悄然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原本沉闷的空气,沁人心脾。独孤离以为是心允去而复返,下意识地抬头,却直直撞入了一双深邃如永夜、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漩涡的眼眸中。
轩辕素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室内,一袭墨色暗金云纹广袖长袍,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孤峭。她并未戴那日的玉冠,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松松挽起部分,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平添了几分慵懒与难以接近的疏离。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独孤离身上,无喜无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独孤离心中猛地一悸,像是一只被猛兽盯住的幼鹿,瞬间僵直了身体,手中那根原本紧握的簪子,啪嗒一下,掉落在了锦被之上,无所遁形。
惊慌、无措、如同做坏事被当场拿住的孩童般的羞窘,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将那根罪证往身后的被褥里藏,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抹赧然的红晕,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猜不透轩辕素的态度,更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方才那番忤逆之举知晓多少,若是触怒了这位深不可测的宗主,她的下场……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降临。轩辕素缓步走近,在她面前停下。独孤离下意识地想向后缩,却已是退无可退。
只见轩辕素微微俯身,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极其轻柔地执起了她那只被灵光打中、依旧泛着红痕的手腕。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火辣辣的皮肤时,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舒缓。
“手很疼吧?”轩辕素的声音低沉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落在那一圈红痕上,仿佛带着一丝极淡的……怜惜?“这么久了,痕迹还未消。”
说话间,一股温和清凉的灵力自她掌心缓缓渡入独孤离的手腕。那灼热的刺痛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酥麻麻的痒意,仿佛新肉生长,不过瞬息,那片红痕便已消散无踪,手腕恢复如初,肌肤光洁如新。
独孤离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烫到一般,猛地将手抽回,藏在身后,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低垂着头,不敢再看轩辕素,心跳如擂鼓。
轩辕素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又带着几分倔强的模样,目光在她绯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转而说起了正事。
“你想认字?”她语气平淡,“是因为失忆,将过往所学尽数忘却了么?”
“嗯。”独孤离乖巧地点头,声音细弱,视线紧紧盯着自己膝盖上衣料的缠枝莲纹,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我会寻一位妥当的先生来教你。”轩辕素应允得干脆,“日后若有他想,可直接言明,心允不敢再拦你。”
“嗯。”又是一声轻应,带着顺从,却也掩不住那一丝得偿所愿后的细微松懈。
轩辕素静静地看着她。失忆前的独孤离,也是如此这般,总是低眉顺眼,乖巧得近乎懦弱。但……她却绝无可能做出今日这般,以子嗣相胁的激烈举动。失忆,当真能让人性情大变至此么?
“还有何想要的?此刻亦可说与我听。”轩辕素难得地多问了一句。
独孤离抬起眼帘,眸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如同试探着伸出触角的蜗牛:“我……我可以修炼吗?像你们这样?”她想起了心允那神奇的法术,还有轩辕素这来去无踪的身影。若能有自保之力,该多好。
轩辕素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良久,她才缓缓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不行,你资质不足以承载灵气,强行修炼,非但无益,反伤其身。”
尽管早已从心允口中知晓答案,亲耳听到轩辕素这般说,独孤离心中仍是不免一沉,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最后一丝凭借自身力量立足的幻想,似乎也破灭了。
她正暗自神伤,未曾留意到轩辕素忽然微微倾身,凑近了她。一股清冷的、带着雪松与淡淡书卷墨香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轩辕素竟低下头,轻轻在她颈侧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