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她拿了恶毒婆婆剧本》 第1章 残阳堕渊金笼雀 残阳如血,浸染天际,连绵的墙体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远处,压抑的呼喝与犬吠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如同追魂的锁链,越来越近。 “站住!不许跑!” “前面的Omega停下!” 凌乱的脚步声与盔甲碰撞的铿锵之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白茫茫的玉石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反射着冰冷的天光。在这条绝望的路径上,只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在踉跄狂奔——那是一个Omega女子,赤着双足,原本应被精心呵护的脚踝与足底早已被尖锐的碎石割裂,每一步都绽开刺目的血莲,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留下断续的、凄艳的痕。 寒风如刀,灌入她因竭力呼吸而张开的唇齿,割裂着喉咙,带来窒息般的灼痛。胸腔因剧烈的奔跑仿佛要炸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然而,那双原本应盛满柔顺与依赖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好不容易才从那座以保护为名、实则全方位囚禁她的金丝牢笼中挣脱,绝不能在此刻被擒获。 哪怕是就此坠入永恒的黑暗,她也绝不再回到那个没有自由、连呼吸都被监控的完美监狱!她已受够了被安排的人生,受够了信息素的奴役,受够了那看似精致实则冰冷的牢笼! 甬道的尽头,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身后的追兵已然逼近,怒斥声几乎就在耳畔。独孤离回首望了一眼那逐渐合围的黑色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纵身跃下了那一片虚无的云雾。 即便是死亡,也好过失去自由的重轭。 …… 身体仿佛在无尽的虚空中飘坠了千年万年,意识沉浮于混沌与清醒的边缘。独孤离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脑中一片空白,第一个涌入的念头竟是:原来死亡之后,仍有知觉么? 视线模糊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繁复花鸟纹路的木质床顶,以及垂落下来的、质感柔滑的月白色鲛绡纱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甜腻的陌生熏香,让她本就昏沉的大脑更加滞涩。 这是何处? 她试图移动身体,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沉重与酸软,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拆散重组,连转动脖颈都显得异常艰难。 “独孤小姐,你需要起来打理一下,宗主稍后便要过来探望。” 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在一旁响起,将独孤离从自我的迷惘中惊醒。她极其缓慢地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淡青色束腰长裙、梳着双环髻的侍女。女子容貌清秀,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漠与不耐。 独孤离这张天生便带着几分我见犹怜气质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茫然与不可思议。她环顾四周,房间宽敞,陈设古雅,紫檀木的桌椅、博古架上陈列着她不认识的玉器古玩,角落里兽耳鎏金香炉正袅袅吐出青烟。这一切,都像是她从光脑影像资料中看过的、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代场景,甚至更为华美精致,却也更加陌生。 警惕心瞬间升起,然而身体的无力感却让她如同离水的鱼,只能徒劳地喘息,任人宰割。 那侍女见独孤离只是转头,并无其他动作,语气又冷了几分,重复道:“独孤小姐,宗主即将驾临,若你仍以这般仪容相见,恐有冒犯之嫌。”她嘴上说着提醒的话,却丝毫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眼神中的疏离与之前在“监护学校”里那些看似关怀、实则冷漠的工作人员如出一辙。 独孤离依旧沉默,她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侍女眼底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嘲讽:“独孤小姐,少主眼下并不在此,你这般装可怜的姿态无人欣赏,若是因你自己的缘故,不慎伤了腹中胎儿,宗主怪罪下来,你怕是担待不起,毕竟,你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凭借这个孩子立足么?” “腹中的……孩子?”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独孤离混沌的脑中炸开。她一个连Alpha的面都未曾见过几次、严格管控下的Omega,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抚向后颈,那里光滑一片,并没有象征Omega身份的腺体。 一个大胆而荒诞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她并非死亡,而是如同那些幻想小说中所写,穿越了时空?附身在了这个同样名为独孤离、并且怀有身孕的女子身上?而且,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ABO的性别区分? “落了一次水,难不成还真把脑子淹坏了,成了哑巴?”侍女见她久久不语,语气愈发不善,眼底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她巴不得这个靠手段上位的女人真的变成哑巴,最好连那碍眼的孩子也……只可惜,宗主有令,务必保住她腹中的胎儿。 “我……不是哑巴。”独孤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久未饮水的沙哑,却依旧柔软动听,与她娇弱的外表相得益彰,仿佛自带一种引人怜惜的气质,“只是……身上无力,需要休息。”她是一个标准的Omega,柔弱、安静、需要依附强者而生,这是刻在她基因里的印记。即便换了一个世界,这具身体似乎依旧延续了这种特质。 然而,这番在独孤离看来只是陈述事实的话语,落在侍女眼中却成了矫揉造作的表演。看着她那泛红的眼眶,无力抬起的手臂,连掀开锦被都费劲的模样,侍女心中冷笑:若不是靠着见不得光的手段怀上了少主的孩子,这等毫无灵根、被家族抛弃的凡人废物,凭什么入住星罗宗,享受这般待遇? 就在侍女欲再出言讥讽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环佩叮咚之声。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身影逆着门外柔和的天光,缓步而入。 来人是一位女子,头戴青玉莲花冠,身披一袭墨色暗金云纹广袖长袍,衣料在光线下流淌着幽微的光泽。她的容貌并非绝艳,但眉眼端庄,鼻梁挺秀,唇色淡绯,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令人心折的威严与气度,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蕴藏着无尽深渊,又似能洞悉人心万物。她甫一出现,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为之凝滞,所有的光线都不自觉地汇聚于她一身,带着一种如山岳般沉稳、如星空般浩瀚的无形气场,令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侍女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躬身垂首,恭敬无比地行礼:“宗主。”随即动作利落地搬来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轻轻放置在独孤离的床边。 轩辕素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床榻上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丽色的小脸上。她步履从容地走到椅前坐下,姿态优雅而自然。一股清冷的、若有若无的雪松般的气息随之弥漫开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听闻你落了水,现下感觉如何?可还有何处不适?”轩辕素的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独孤离露在锦被外、微微颤抖的纤手。她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却并不让人感到寒冷。 独孤离在她握住自己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对方的指尖搭上她的腕脉,那沉稳的触感仿佛带着奇异的电流,让她心跳骤然失序。她被迫抬起眼,撞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只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让她无所遁形。她像被烫到一般,慌忙垂下眼睫,白皙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混杂着怯懦与一丝隐秘欣赏的情绪。这个女子……与她认知中所有强势的Alpha都不同,没有那种外露的侵略性与征服欲,却有着更令人心折的、内敛而磅礴的力量。 轩辕素感知着指下有些紊乱的脉搏,又看了看独孤离那躲闪又忍不住偷偷回望、满眼复杂难辨情绪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似乎并无不同,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那眼底的情绪,除了熟悉的畏惧与讨好,似乎还多了些……纯粹的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怎么不说话?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轩辕素耐心地再次询问。 一旁的侍女见状,急得朝独孤离连使眼色,奈何独孤离全部心神都系在眼前这位气场强大的宗主身上,根本无暇他顾。独孤离心乱如麻,初临异世的惶恐,对自身处境的未知,对眼前人是善是恶的判断……这一切都让她如履薄冰。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哪条是生路,哪条是绝路。 “我……”独孤离张了张嘴,声音细弱蚊蚋,“只是……身上没有力气,头也有些昏沉。”她选择了最保守的回答。 轩辕素松开把脉的手,沉吟片刻,道:“脉象虚浮,魂力有损,似是落水时惊悸过度,损伤了部分魂魄,这或许会影响你的记忆。你现在……还记得些什么?” 独孤离心中一动,这岂非正是解释她异常的最佳理由?她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努力睁大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茫然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轩辕素眸光微闪,继续问道,“那……轩辕楷泽,你还记得吗?” 独孤离依旧摇头,眼神清澈而无辜:“不记得。” “你的家族,瀚云洲独孤家呢?” “也不记得了。”独孤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助。 轩辕素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独孤离有种被完全看穿的错觉,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时,轩辕素忽然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小腹的手背,引导着她的掌心去感受那隆起的弧度。 “这里,孕育着轩辕楷泽的孩子。”轩辕素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你如今身子贵重,只需安心静养,顺利将孩子生下,在星罗宗内,无人会为难于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我会尽量满足。” 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稳定的热度。独孤离感受着掌心下那奇妙的、象征着另一个生命的隆起,心中五味杂陈,这完全陌生的牵绊,让她惶恐。 “你如今身子虚弱,好生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轩辕素说着,便欲起身离开。 “等等!”几乎是下意识的,独孤离猛地伸出手,抓住了轩辕素那片墨色绣着金纹的衣袖。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轩辕素脚步一顿,垂眸,视线落在自己衣袖上那只骨节分明、微微颤抖的纤纤玉手上。 独孤离如同被灼伤般迅速松开了手,耳垂瞬间染上秾丽的胭脂色,她低下头,声若蚊蚋,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与怯懦:“那……那您呢?您……是谁?” 轩辕素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才缓声道:“我乃星罗宗宗主,轩辕楷泽的养母……轩辕素。” 星罗宗宗主……轩辕素的养母…… 听到这个答案,独孤离心中那丝莫名的、刚刚升腾起的微小希冀,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骤然黯淡下去,化作一种空落落的失望。她怔怔地望着轩辕素转身离去的背影,那墨色的衣袂在门口划开一道优雅的弧线,最终消失在光影里,仿佛带走了室内唯一的热源。 直到轩辕素的身影彻底消失,一旁的侍女才走上前来,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独孤离,语气惊疑不定:“怪事……以往的你可从不敢如此僭越,主动拉扯宗主的衣袖……莫非,你是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得知独孤离可能真的失忆,侍女的态度略微缓和了些,但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呵,罢了,就算失了忆,有些本性,怕是也难改。” 独孤离无力与她争辩,也无心探究所谓以往的自己是何模样。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是这具身体的重负,还有穿越时空、面临未知的精神耗竭。她缓缓合上眼帘,几乎是在瞬间便沉入了黑暗的睡梦之中。 侍女站在床前,望着她即便沉睡依旧微蹙的眉头,面色复杂,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将所有情绪掩藏在眼底的冰霜之下。宗主有令,她只需照顾好这具身体和里面的胎儿,至于其他……与她何干? 不知过了多久,独孤离再次被唤醒。鼻尖萦绕着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她睁开眼,只见床边的紫檀木圆桌上已摆满了各式精致的菜肴,玉盘珍羞,色香俱全,许多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 “醒了?这些是宗主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准备的药膳,最是滋补。尤其是那碗安胎汤药,务必趁热喝完。”侍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例行公事地传达。 独孤离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食物,有些恍惚。在她原来的世界,科技高度发达,天然食物早已是奢侈品,普通人大多依靠营养液维持生命。这样一桌显然耗费不菲的佳肴,是她从未想象过的。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站在一旁的侍女,轻声问道:“这么多……你……不一起用一些吗?”她习惯了在监护学校里,即使是难吃的营养膏,也是大家分食。 侍女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古怪,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随即了然道:“你是真忘了,我们乃是修道之人,早已辟谷,不食这些凡俗五谷,只有你这等无法修炼的凡人,才需借此维系生机。” 修道?辟谷?凡人?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冲击着独孤离的认知。她似懂非懂,目光再次落回满桌菜肴上,腹中的饥饿感促使她拿起玉箸,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看似是鱼肉的东西,放入口中。 霎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层次丰富的鲜甜滋味在味蕾上绽放,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美味。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像只受宠若惊的小动物,下意识地又看向侍女,带着分享的喜悦:“这个很好吃!你真的不想尝尝吗?” 侍女撇了撇嘴,带着一丝修士对凡俗的优越感:“早已说过,我等不需此物。” “……哦。”分享的热情被冷淡驳回,独孤离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可怜巴巴。但她很快又被美食吸引,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品尝起来,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生怕吃完这一顿,下一顿就又回到那冰冷无味的营养液时代。 她只吃了小半,便觉得腹中已饱,放下玉箸,再次望向侍女,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这些……我下一次,还可以吃到吗?” “你本就是吃这些。”侍女面无表情地回答,随后衣袖一挥,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桌上剩余的菜肴连同碗碟瞬间消失不见,桌面光洁如初。 “!”独孤离微微瞪大了眼睛,这超出理解的一幕让她短暂忘记了失落,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做到的?好……好厉害!” 看着她那副全然陌生的、带着纯粹惊讶与好奇的模样,侍女难得地解释了一句:“不过是简单的收纳法术罢了,修行略有小成者皆可施展。” “那……要怎样才能修行?”独孤离忍不住追问,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需身具灵根,引气入体,方可踏上道途。”侍女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最终化为一声嗤笑,“不过你嘛……只是个毫无灵根的凡胎□□,注定与大道无缘,还是趁早断了这念想为好。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被独孤家族视为弃子,只能靠着攀附星罗宗,才能有这一隅安身之所。”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将独孤离刚刚对这个陌生世界生出的一丝好奇与憧憬彻底碾碎。她蜷缩回柔软的锦被中,感受着腹中那个微小而陌生的生命,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与远处连绵的、仿佛隔绝了自由的仙山楼阁,一种巨大的茫然与孤寂感将她紧紧包裹。 第2章 寒梅试雪簪金笼 余晖透过雕花木窗,在室内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为冰冷的器物镀上了一层短暂的暖意。独孤离静静倚在窗边,望着窗外那与她的认知截然不同的、悬浮于云霭间的仙山楼阁,心中默默梳理着当下的处境。 被家族抛弃,身怀有孕,周遭侍女虽怀有敌意却似乎因某种制约而不敢真正伤害她。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看似被妥善照料,实则如同被精心喂养的笼中雀。这与她上一世在那座名为保护、实为监禁的Omega学校里何其相似!没有自由,命运系于他人之手,眼下境遇,未见得比前世更好,却也因腹中这块未曾谋面的血肉,暂时得了片刻喘息之地,未至最糟。 她素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来之,则需知彼,若能读懂这个世界的文字,或许便能从书籍典册中窥见一丝这个陌生世界的规则与脉络,寻得一线生机。念头一起,她便随手从身旁的矮几上取过一本装帧古朴、散发着淡淡墨香与灵韵的书册。指尖拂过冰凉滑韧的纸页,满怀希望地翻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行行如同天书般扭曲繁复的字符,她竟连一个笔画都无法辨识!方才升起的那点微光,瞬间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不甘心就此放弃,她唤来了那位名侍女。 当侍女心允听到独孤离想要识字的请求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淡漠的杏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心允的语气充满了怀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独孤离抬起那双氤氲着水汽、天生便带着三分怯意的眸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些:“我想认字。你可以教我吗?或者可以找别人来教我吗?”她的声音依旧柔软,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执拗。 失忆便罢了,竟连字都不识得了?心允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形纤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女子,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但这丝怜悯很快便被惯有的偏见压下,她硬邦邦地回道:“你不需要识字!安安分分将孩子生下来就好!” 独孤离心中微沉。她明白,想要改变处境,就必须了解这个世界。一个目不识丁、对周遭一无所知的人,即便侥幸逃脱,也如同盲人行于悬崖,步步惊心。她必须掌握主动权,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文字。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地看向心允,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需要认字,你要么教我,要么找人教我,不然……”她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微隆的小腹,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我可不敢保证,这个孩子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心允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出声,眼中满是讥讽:“呵!你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孩子?如今竟敢拿他来威胁我?你以为我会信吗?”话虽如此,她的视线却不自觉地瞟向独孤离的腹部,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半分,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你教,还是不教?”独孤离最后一次问道,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你只需养好胎,其他的都不要妄想……”心允的话音未落,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独孤离竟猛地从发间拔下一根素银簪子,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腹部刺去!那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你疯了!”心允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出手,一道柔和却迅疾的灵光打出,精准地击在独孤离的手腕上。 铛啷一声,簪子落地。独孤离那细嫩的手腕处,瞬间浮现出一片刺目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执拗地、用一种近乎空洞的眼神望着心允,重复着那个问题:“你教不教?” 心允惊魂未定,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女子,竟敢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她简直是个疯子! “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但我会立刻向宗主请示!一切得看宗主同不同意!”心允的声音带着惊怒后的沙哑,她试图上前夺过独孤离另一只手中可能还藏有的利器。 然而,独孤离却将手死死藏在身后,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怯懦,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坚持。 “我都答应去请示宗主了,你还想怎样!”心允气得几乎要跳脚,却又真不敢对她动用强力,生怕再刺激到她,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一切果然如独孤离所料,她们不在意她这个人,却万分在意她腹中的这块护身符。 “你现在,还不去请示宗主吗?”独孤离的声音轻轻的,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心允心上。 心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终究无可奈何,气恼地一跺脚,身形化作一缕青烟,瞬间消失在原地。 直到那缕青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独孤离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她失力地跌坐在柔软的床榻边缘,那只紧握着另一根备用簪子的手,这才缓缓松开,掌心已被簪子的花纹硌出了深痕。冷汗浸湿了内衫,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这些侍女尚且拥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那身为宗主的轩辕素,又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如今她能倚仗的,唯有这个不属于她的孩子。可一旦孩子降生,她这枚弃子,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想到这里,一股深沉的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室内异香忽起,并非之前那令人昏沉的熏香,而是一缕清冽如雪后初霁、松间晨露般的幽香,悄然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原本沉闷的空气,沁人心脾。独孤离以为是心允去而复返,下意识地抬头,却直直撞入了一双深邃如永夜、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漩涡的眼眸中。 轩辕素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室内,一袭墨色暗金云纹广袖长袍,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孤峭。她并未戴那日的玉冠,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松松挽起部分,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平添了几分慵懒与难以接近的疏离。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独孤离身上,无喜无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独孤离心中猛地一悸,像是一只被猛兽盯住的幼鹿,瞬间僵直了身体,手中那根原本紧握的簪子,啪嗒一下,掉落在了锦被之上,无所遁形。 惊慌、无措、如同做坏事被当场拿住的孩童般的羞窘,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将那根罪证往身后的被褥里藏,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抹赧然的红晕,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猜不透轩辕素的态度,更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方才那番忤逆之举知晓多少,若是触怒了这位深不可测的宗主,她的下场……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降临。轩辕素缓步走近,在她面前停下。独孤离下意识地想向后缩,却已是退无可退。 只见轩辕素微微俯身,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极其轻柔地执起了她那只被灵光打中、依旧泛着红痕的手腕。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火辣辣的皮肤时,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舒缓。 “手很疼吧?”轩辕素的声音低沉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落在那一圈红痕上,仿佛带着一丝极淡的……怜惜?“这么久了,痕迹还未消。” 说话间,一股温和清凉的灵力自她掌心缓缓渡入独孤离的手腕。那灼热的刺痛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酥麻麻的痒意,仿佛新肉生长,不过瞬息,那片红痕便已消散无踪,手腕恢复如初,肌肤光洁如新。 独孤离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烫到一般,猛地将手抽回,藏在身后,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低垂着头,不敢再看轩辕素,心跳如擂鼓。 轩辕素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又带着几分倔强的模样,目光在她绯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转而说起了正事。 “你想认字?”她语气平淡,“是因为失忆,将过往所学尽数忘却了么?” “嗯。”独孤离乖巧地点头,声音细弱,视线紧紧盯着自己膝盖上衣料的缠枝莲纹,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我会寻一位妥当的先生来教你。”轩辕素应允得干脆,“日后若有他想,可直接言明,心允不敢再拦你。” “嗯。”又是一声轻应,带着顺从,却也掩不住那一丝得偿所愿后的细微松懈。 轩辕素静静地看着她。失忆前的独孤离,也是如此这般,总是低眉顺眼,乖巧得近乎懦弱。但……她却绝无可能做出今日这般,以子嗣相胁的激烈举动。失忆,当真能让人性情大变至此么? “还有何想要的?此刻亦可说与我听。”轩辕素难得地多问了一句。 独孤离抬起眼帘,眸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如同试探着伸出触角的蜗牛:“我……我可以修炼吗?像你们这样?”她想起了心允那神奇的法术,还有轩辕素这来去无踪的身影。若能有自保之力,该多好。 轩辕素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良久,她才缓缓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不行,你资质不足以承载灵气,强行修炼,非但无益,反伤其身。” 尽管早已从心允口中知晓答案,亲耳听到轩辕素这般说,独孤离心中仍是不免一沉,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最后一丝凭借自身力量立足的幻想,似乎也破灭了。 她正暗自神伤,未曾留意到轩辕素忽然微微倾身,凑近了她。一股清冷的、带着雪松与淡淡书卷墨香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轩辕素竟低下头,轻轻在她颈侧嗅了嗅! 第3章 暗雪偷香洇旧痕 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举动,让独孤离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脸颊、耳根、脖颈,迅速染上了一片秾丽的胭脂色。她连呼吸都屏住了,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你身上……擦了何物?”轩辕素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气息……很甜。” 直到此时,轩辕素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逾矩。她侧目瞥见独孤离那几乎红透的、如同熟透蜜桃般的侧脸,微微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直起身,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那得体而疏远的距离,仿佛方才那片刻的旖旎从未发生。 “若是在屋中觉得烦闷,可出去走走,透透气。”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只是……莫要离开星罗宗地界。” 语毕,她不再多留,身形微动,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只余那缕清冽的幽香,在空气中缓缓消散,最终再次被室内那令人昏沉的熏香取代。 独孤离久久未能回神,脸颊上的热度迟迟不退。方才那一瞬间的靠近,那拂过颈侧皮肤的、微凉的气息,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感知里。思绪变得更加混沌,眼前光影晃动间,竟浮现出几张模糊的面容。 先是一张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脸庞,眉目如画,倾国倾城,足以令日月失色。只是,那双本该璀璨的明眸,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充满了迷茫与无助,看不清前路。 接着,画面一转,变成了一张英俊却难掩戾气的男子面孔,剑眉星目,轮廓分明,但眼神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与对万物的不屑。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散,定格成一张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为熟悉、也最为深刻的脸庞——轩辕素。她那深邃的眼眸,端庄的仪态,以及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威严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在独孤离原本的世界,Omega的地位卑微,被以保护之名囚禁在精致的牢笼里,思想被驯化,人格被矮化,唯有依附Alpha才能生存。然而,黑暗中总有星火。她曾见过报道,有一群不屈的Omega,她们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冲击着不公的壁垒,试图为同胞争取哪怕一丝微光。其中有一位,更是被誉为传奇,她的通缉令影像模糊,仅有一双坚毅、冷静、仿佛能燃尽一切黑暗的眼眸,深深烙印在无数Omega心中,包括独孤离。 轩辕素的气质,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与故事的眼眸,像极了影像中的那个人——她曾经的偶像,Omega的抗争者,Alpha的噩梦。 先前,她只想逃离那座名为学校的监牢。如今,在这看似华美、实则同样充满未知与束缚的星罗宗,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再次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疯长。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份深植于灵魂的、对真正活着的向往。 不知过了多久,心允回来了。她脸上的嫌弃与傲气收敛了不少,只是神色依旧复杂,像看一个看不懂的怪物般看着独孤离,然后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般,默然侍立在一旁。独孤离也无心与她多言,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便好。 她起身,拢了拢衣衫,打算向外走去。 “你想去哪儿?”心允立刻拦住她,语气虽不再尖锐,却依旧带着戒备。 “屋里有些闷,我想出去走走。”独孤离顿了顿,补充道,“宗主答应的。” 果然,一提轩辕素,心允便不再阻拦,只是沉默地跟在了她身后,履行着她监视的职责。 这是独孤离第一次真正踏出这间居所。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深深震撼于这个世界的瑰丽与神奇。 但见无数巨大的山峦与岛屿悬浮于缥缈的云海之中,由一道道闪烁着灵光的巨大锁链相连,宛如天神遗落凡间的棋盘。其上殿宇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直插入云霄,在缭绕的云雾与流转的霞光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境。建筑之上,镶嵌着无数璀璨的灵石与瑰宝,光华熠熠,散发出磅礴而纯净的灵力波动。 宗门各处门楣廊柱之上,雕刻着繁复无比的古老符文,那些符文仿佛自有生命,蜿蜒流动,蕴含着天地至理与玄奥法则。大门两旁耸立的石柱,竟是由整块的上品灵石粗略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而充沛的灵气,庄严肃穆,又奢华得令人咋舌。 她所居住的院落,不过是这浩瀚仙宗中僻静的一隅,绿植环绕,奇花异草散发着怡人清香。脚下的路径,竟是以大小匀称的灵石铺就,其上还隐隐刻画着汇聚灵气的阵法图案。整个星罗宗,无处不彰显着其底蕴的深厚与超然物外的气派。 心允跟在身后,或许是见独孤离看得入神,忍不住带着几分炫耀与敲打地开口:“星罗宗乃上古仙人血脉传承,门人虽少,却个个修为精深。修真界宗门排位?我们早已不屑参与,若真要争,这头名之位永无旁落,不过是给其他宗门留些颜面,才半隐于世。”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惯有的轻蔑,“以你的资质,原本连星罗宗的山门朝哪开都不配知道。若非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攀上我们少主,岂能有福分踏入此地?” 独孤离默默地听着,心允话语中的重点无非是反复强调她的卑微与高攀。然而,听着听着,她脑中却骤然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高高的、仿佛通往天际的汉白玉台阶上,一个与她容貌一般无二的女子,衣衫凌乱地倒在那里,气息奄奄。一个身着华服、面容英俊却满是戾气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眼神冰冷不屑,旋即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走向另一个方向。而在女子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模糊的视线里,映入的是一道墨色身影,正朝她缓步而来,衣袂翻飞间,是那张清冷端丽的脸——轩辕素。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细节,却让独孤离心口莫名一紧。 心允还在喋喋不休,似乎一提到少主就打开了话匣子:“……也多亏我们少主心善,才容你留下,你倒好,竟还将少主气走了,真是不知好歹!” 独孤离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心允。她的眼神平静,却有一种让心允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的力量。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独孤离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什……什么?”心允被她突如其来的正经弄得一愣。 “我能留在这里,”独孤离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因为少主心善,而是因为……宗主仁慈。” 少主与宗主,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轩辕楷泽对她只有厌恶,随时可以驱逐。而至今她仍能安然居于此处,享受着优渥的待遇和保护,唯一的可能,便是得到了轩辕素的默许,甚至是庇护。 心允愕然地望着她,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这失忆后的独孤离,看待问题的角度,似乎与以往截然不同了。 宗门悬浮于高空,山风凛冽,带着云层特有的湿寒之气。独孤离的脸颊很快被吹得冰凉,泛起了红晕。她出门时披了一件素绒斗篷,见身旁的心允只穿着单薄的侍女服饰,想起她方才虽不情愿却依旧为自己挡风的举动,心下微软。便伸手解下斗篷,欲披在心允身上。 “你想做什么?!”心允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见她此举,惊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半步,一脸警惕。 独孤离被她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怔,随即解释道:“外面风大,天冷,怕冻着你。”她的眼神纯粹,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 心允看着她那被风吹得鼻尖通红、却还想将保暖衣物让给自己的模样,心头莫名一堵,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我们是修士!寒暑不侵!谁要你这凡人来可怜!”她语气有些冲,动作却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强硬,一把将斗篷重新裹回独孤离身上,几乎是推着她往回走,“看你自己的脸都冻成什么样子了!快回去!” 她严重怀疑,独孤离不仅仅是失忆,怕是连脑子都一并坏掉了! 偏偏独孤离被她推着走,还有心情继续发问,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再次让心允愣住了。在星罗宗,侍女仆从无数,主子们从来不会费心去记一个下人的名字,他们只需要吩咐,自然有人去办。她们如同背景,默默存在,却从未被真正看见。有人在少主身边侍奉多年,少主甚至记不清她们的容貌。而眼前这个靠着非常手段上位的独孤离,却两次问起了她的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心酸,有诧异,也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 “名字?”心允的语气有些别扭,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淡,“还没有哪位主子会闲来无事,问一个下人的名字,不过……你也不是我的主子,我叫心允。” “心允……”独孤离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真好听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阵更强的冷风袭来,独孤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而,预期中的寒意并未降临,一道柔和的白光在她身侧一闪而过,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凛冽的寒风尽数隔绝在外。 是心允。 独孤离侧头看向她,眼中带着了然与真诚的感激,轻声道:“谢谢。” 心允没有看她,只是目视前方,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快走吧,风越来越大了。”只是那悄然放缓的脚步,和不再那么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泄露了主人内心的那一丝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