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丁一一挂了视频，转头就看见陈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点水光。
“你是不是昨晚回来就没合眼？”她抱起胳膊，语气里带着点心疼，“一直在剪片子修图？”
陈晨揉了揉眼睛，鼠标继续点着：“哪能啊，陈越帮我弄了大半宿。”
“陈越？”丁一一挑眉，“他那水平能修出你要的效果？”她凑近屏幕，照片里的黑猫眼神亮得惊人，显然是调过对比度的，“别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诊所是你开的，这么拼命给谁看？”
“一姐，你这话说的。”陈晨敲键盘的手顿了顿，嘴角扯出点笑意，“我可是技术入股，诊所好了，我不也跟着沾光？”
“行行行，你就瞒着吧。”丁一一摆摆手，眼里却带着了然的笑，“我看你能藏到几时。”
旁边的孙悦悦竖着耳朵听着，手里的登记表都填错了好几个字。
她喜欢晨哥，这事在诊所几乎人尽皆知，她会偷偷给他带早餐，会抢着帮他整理器械，会在他值夜班时留一盏灯。
晨哥除了上一次凶她，其他时候对她一直很好，会耐心教她认药，会在她被客户刁难时替她解围，可丁一一刚才的话像根细针，刺破了她心里那点朦胧的期待。
“藏什么呀？”她忍不住小声问，指尖攥紧了笔。
丁一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陈晨却像是没听见，继续盯着屏幕修图，只是耳尖悄悄红了。
孙悦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忽然觉得他那些超出“同事”的关心，那些偶尔望着窗外的失神，好像都不是因为她。
他心里真的藏着人？是哪个女生？她忽然想起每次念姐受伤时，晨哥比谁都紧张；想起两人凑在一起讨论方案时，那种旁人插不进的默契；想起刚才视频里，晨哥提到思念时，眼神里藏不住的温柔……
一整天，孙悦悦都有些魂不守舍。
给猫打针时差点扎错地方，被丁一一瞪了一眼才回过神。傍晚时分，她看着晨哥把整理好的素材分类存档，又泡了杯黑咖啡继续干活，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目光却始终不离开电脑，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她想知道答案。
天刚刚擦黑，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淌着月光，成排的落地窗暗了大半，只剩顶层格子间亮着孤灯，像悬在半空的星。
思念的指尖悬在键盘上，目光落在屏幕里那张照片上，方水村的三花猫正蜷缩在晒谷场的草垛上，断过的后腿微微蜷着，却把脑袋埋进前爪里，睡得安稳。
初见这只猫时，它躲在玉米地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如今却能在镜头前露出柔软的肚皮，真是不容易。
“得让更多人看见它们的好。她喃喃自语，在方案里“活动亮点”一栏敲下几行字：现场设置“毛孩子故事角”，用照片墙展示救助动物的前后对比，比如一只被车撞断腿的“大橘”，从刚来时拖着后腿哀鸣，到现在能跳上窗台晒太阳；比如“左耳”，从见人就缩成一团的小可怜，到会主动蹭志愿者的手心。
写到“领养环节”时，她忽然停下来，打开抽屉翻出个旧笔记本。里面夹着煤球的照片，那只在垃圾桶旁捡到的黑猫，临终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用尽力气蹭了蹭她的手指。
“要给领养人做培训。”她笔尖划过纸面，在方案里补充：“增加‘责任课堂’，用煤球的故事告诉大家，领养不是一时兴起，是十年如一日的陪伴，春天要给它们梳掉浮毛，冬天要记得给老年猫铺暖垫，生病时不能说‘算了’。”
左下角从500字变成1500个字，思念灵感正是迸发的时候，电脑屏幕突然弹出陈晨发来的新照片，画面内容看着有些温馨，“星星”正用鼻尖轻触李岗的指尖，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
方案内容逐渐细致化，预算表上的数字也渐渐清晰起来，不过看着眼前的“医疗救助预算”，她写写删删，删删写写，这一栏反复修改，却始终没有一个满意的数字。
抬眼走神，看着窗外的天桥下，一家三口，情侣手牵手是不是走过，还有一个高大男人手上还牵着一只纯白的萨摩耶，思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风栖小院有只难产的流浪狗，因为缺止血钳差点没挺过来，她咬咬牙，把“备用医疗器械”的救助金额提高了三分之一，备注里写着：“要备足止血钳、缝合针线，还要多买些镇痛针，毛孩子不会说话，但它们也会疼。”
窗外的月光洋洋洒洒斜照着进来，落在键盘上，思念伸了个懒腰，脚踝的疼痛提醒着她还在养伤，可心里却暖烘烘的。她继续点开“活动标语”，心满意足地敲下一行字：“它们或许不完美，或许带着伤，但它们的爱，和家猫一样完整。”
敲完最后一个句号，她抱起凑过来的蛋挞，猫的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腕。“你看，”她戳了戳猫的鼻尖，“以后会有更多像你一样的小家伙，找到属于自己的家。”蛋挞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像在应和她的话。
晚上十点，诊所的卷帘门缓缓落下，大家陆续离开，只剩下陈晨还在办公室。孙悦悦故意磨蹭着收拾东西，等所有人都走了，才端着杯温水走进去：“晨哥，还没忙完吗？”
陈晨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出点青色的胡茬：“快了，再查点资料。”屏幕上是“流浪猫狗救助法规”的页面，旁边摊着本翻开的笔记本，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孙悦悦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那点失落忽然变成了委屈。
她攥紧手机，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拿出手机拨通了思念的电话，声音带着刻意憋出来的哭腔：“念姐，不好了！晨哥刚才给一只烈性犬做绝育，被咬伤了手，流了好多血！一姐的电话打不通，我一个人…… 我有点怕……”
烈性犬做绝育？！咬伤？现在吗？
“先别着急，晨哥现在如何，手很严重吗？”说着，她揉了揉眉毛，立刻撇了眼时间，没等孙悦悦回答，又问，“诊所里还有其他人？家养的应该打过针了，你先找急救箱给他止血，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孙悦悦靠在墙上，心跳得飞快。她知道这样不对，可她太想知道了，如果晨哥心里的人真的是思念姐，那她至少要亲眼看见，应该不会的，念姐已经有一生哥了，不会的不会的……
思念挂了电话就急得不行，想也没想拿着手机就往外面跳着，刚到单元楼门口，就看见一生的车缓缓停下。他推开车门走下来，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看见她的样子愣了愣：“怎么了？”
“晨哥出事了，手被咬伤了，一姐也不在，我要去给他缝合。”思念急得声音发颤，一想到晨哥高超的手术技术如果因为这次意外有了瑕疵，她也不知道如何，越想越着急，上了车忍不住催着一生快点。
夜色里，汽车朝着诊所的方向疾驰。思念靠在副驾驶座上，心里乱糟糟的，虽然担心晨哥的伤势，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生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另一只手却伸过来，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别担心，会没事。”他的掌心很暖，驱散了些许慌乱。
思念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忽然想起丁一一白天的话，想起陈晨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孙悦悦的电话，来得是不是太巧了？
诊所的消毒水味里混着猫粮的腥甜，孙悦悦攥着拖把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晨哥把最后一份病历归档。
外面路灯微弱的灯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白大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这个动作，和念姐累的时候一模一样。
“晨哥。”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你不用躲着念姐的。”
陈晨的手顿在半空，转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她没由来说着这样一句，赶紧提醒她：“专心拖地！”
“我都看见了。”孙悦悦把拖把往墙角一靠，水珠顺着布条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念姐崴脚，你值班的时候还在查复健资料；之前你们讨论救助方案，她刚皱眉，你就知道她在担心预算。”她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水汽看得真切，“你对她的心思，哪是想藏就能藏住的？”
原来这丫头说的是这个“躲”！
诊疗室的空调慢悠悠吹着，把空气里的尘埃搅得浮动起来。陈晨的手确实受伤了，不过是帮陈越给狗狗洗澡的时候，抓了一条血印，根本没有孙悦悦说的那么可怕。
他瞥了眼，拉开抽屉找消毒棉，金属盒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小孩子家别乱猜。”
“我不是小孩子！”孙悦悦的声音突然拔高，又慌忙压低，“我知道念姐订了婚，知道你故意躲着她！可你每次看她的眼神，比看那些流浪猫还软。”她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上他的白大褂，“你就承认了吧，你喜欢她，很久了对不对？”
陈晨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
这姑娘刚来时还是个扎羊角辫的实习生，连针管都拿不稳，现在却能准确说出每种驱虫药的剂量，很努力的小姑娘，他实在不想影响她的心情。
“悦悦，”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什么，“你对我的感觉，是崇拜，不是喜欢。”
“不是的！”孙悦悦猛地摇头，马尾辫扫过胸前的工牌，“我看你给猫做绝育时专注的样子，看你把工资换成猫粮时的毫不犹豫，我……”
“等你见过更多人，做过更多事，就会明白。”陈晨打断她，从柜子里拿出罐草莓糖递给她，那是孙悦悦每次值夜班都要吃的，“现在的喜欢，就像小孩子看到漂亮的糖纸，新鲜劲儿过了就没了。”
孙悦悦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糖罐上：“一个月……不，三个月！我等三个月！如果到时候我还喜欢你呢？”
陈晨没回答，只是把糖罐塞进她手里，转身关上了诊疗室的门。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孙悦悦攥着那罐糖，指节泛白，她知道，这是成年人最体面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