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被打碎的银箔，铺在晒谷场的帆布上。
大家吃饱，都懒得动，干脆扯了块旧帆布铺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连呼吸都带着炭火气的甜。
李薇的辫子散开，头发蹭着王芳的胳膊，耳边听着知了的叫声，混着猫咪的叫声，抬眼看了眼王芳，说着：“以前我妈总说‘女孩子别玩猫玩狗，脏’，现在才知道，给猫剪指甲、喂药的时候，它们会偷偷用尾巴勾你的手，多可爱。”她忽然坐起来，对着月亮比划，声音充满了豪情壮志，“我要自学设计，以后做那种带猫爪印的项圈，上面刻着主人的电话，丢了也能找回来！”
黄贺耀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月光：“我以前觉得兽医就是给宠物看病，来了才知道，也可以给流浪猫做绝育、打疫苗，是在从根上解决问题。早上整理之前的病例，发现之前做过绝育的猫，都没有一只再产崽，给他们检查身体，也是棒棒的，那种成就感……”他没说完，却抬手抹了把脸，像有泪光。
“我以前连杀鸡都怕！”杨苗苗突然喊出声，吓得旁边的王芳跳起来，“现在给猫打针，手都不抖了！晨哥说‘救助不是靠胆子大，是靠心细’，我昨天给那只三花换绷带，发现它爪子里卡了根小刺，挑出来的时候，它居然舔了我的手！”
王芳抱着膝盖笑：“你还好意思说，上次给猫喂驱虫药，你把药片掰碎了拌在罐头里，结果自己尝了一口，苦得脸都绿了。” 大家笑作一团，帆布被震得晃晃悠悠，惊得趴在旁边的小猫甩了甩尾巴。
思念侧头看着他们，陈晨不知何时搬了箱凉茶过来，挨个往大家手里塞。一生坐在她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在说“你看，多好”。
红艳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小声说：“我以前觉得‘善良’就是多喂点吃的，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善良是负责任。就像那只断腿的小猫，我们不仅要救它，还要教它重新走路，最好能帮它找到适合的家。”她望着远处的猫舍，暖黄的灯光里，隐约能看见猫咪们蜷缩的影子，“等我毕业，一定来当义工。”
陈晨喝了口凉茶，喉结动了动：“别光说不练，期末兽医基础考不到九十分，来了也只能铲屎。”
“晨哥你等着！”李薇挥着拳头，“我肯定考第一！”
月光越发明亮，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一群展翅欲飞的鸟。
林一生悄悄往她这边挪了挪，低声说：“真好。”
思念笑着点头，是啊，真好。抬头望着月亮，这些年轻的声音里藏着有比月光更亮的东西，是她、陈晨、李岗大家都拥有并且还在坚持的。
第二天午后，除了小黑猫，其他猫咪都已经下了伊丽莎白圈，王芳和谢淼再呆几天，确定小黑猫没事之后就离开。其他人先后到了公交站台，转两辆公交车就可以直接到学校。
思念和所有人一一道别之后，叮嘱了王芳两句，便拉上一生回了车上，陈晨开着面包车，慢慢驶离方水村，李岗坐在副驾上，正扒着车窗数路边的白杨树。第七十二棵树刚掠过视线，他忽然发现路牌指向“B市郊区”，猛地回头：“晨哥，林姐，咱不是回市区吗？这路不对啊！”
驾驶座的陈晨笑了笑，方向盘轻轻一打，避开路上的石子：“我们这次要，顺道去个地方。”
“是昨晚说的那个地方吗？”一生闻言，转头问思念。思念笑着点头，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用圆珠笔写的地址，跟李岗解释，“花姐的救助站在B市郊区，叫‘风栖小院’。咱们这次参加第二届流浪宠物友好大赛，还需要拍一些流浪猫和狗狗素材，得到她那边去。”
李岗扭过头，眨巴着眼，思考半天脑海里才浮现出一个人影，惊讶的问道：“花姐？是不是那个救助了两百多只猫狗的传奇人物？”他以前在学校社团时听过这个名字，据说有人专门写过报道，说她把全部积蓄都投进了流浪动物救助。
思念从后座探过身，把摄像机往腿上放得更稳些：“是她。去年冬天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高速路口守了三天，就为了救那只被车撞断腿的边牧。”
面包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了一个半小时，远处终于出现片围在铁栅栏里的院落。铁门斑驳，却缠着圈粉白相间的蔷薇，门楣上挂着块木牌，上面是手写的“风栖小院”，笔锋温柔，像怕惊扰了院里的生灵。
陈晨刚停稳车，铁门就“吱呀”一声开了。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门内，头发在脑后挽成松松的髻，沾着点草屑，看见他们便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思念陈晨来了，这位是？”
花姐的目光在思念身旁那个高大的身影上来回转悠，她把一生朝前推一推，大方介绍道：“一生，林一生。我朋友圈的未婚夫。”
“哎，原来是他啊！”花姐也是葛叔叔的学生，也算是思念这一行的导师之一，在她有时候钻牛角尖，或者心里烦闷的时候，花姐都会开到她，所以一听到“未婚夫”三个字，她立马联想到过去的一些时光，嘴角保持优雅的微笑，伸手与他握着手，“久仰久仰！从思念那边听过你的名字八百遍，今天也算是见到真人了！”
花姐轻轻推开铁门，放大家进去。穿过铁门的刹那，李岗忽然屏住了呼吸。
废弃的院子被打理得像座秘密花园。
东墙根搭着十几个猫舍，每间都铺着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西厢房改成了狗舍，玻璃窗擦得锃亮，能看见几只小狗挤在一起打盹；院子中央的空地上，二十多只猫狗正懒洋洋地晒太阳，看见生人也不躲闪，反倒有只三花猫跳上石桌，用尾巴卷住花姐的手腕。
“这院子以前是个倒闭的养鸡场，”花姐引着他们往里走，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租下来的时候，鸡粪堆得齐腰高，志愿者们清了半个月才弄干净。”
她指着北墙的爬山虎，“你看那叶子底下，藏着给怀孕母猫搭的产房，暖和得很。”说话间，她让大伙坐在院中大树的圆桌上，一旁穿着红色马甲的小姐姐适时地端着一壶茶和几个杯子，放下就又拿着扫帚到一旁忙去了。
花姐刚给大家沏上茶，从后面就蹦出一条黄白相间的土狗来，瘸着条后腿，摇着尾巴往思念脚边蹭，倒是一点不怕生人。
花姐弯腰摸了摸狗脑袋，一脸宠溺笑着，看着狗狗的目光都十分温柔，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说话的口气也十分随和，“这是‘来财’，就是思念和陈晨之前从拆迁队手里抢下来的，当时后腿被钢筋划了道口子，现在还不利索。”
思念默默狗狗的头，又抓了它的下巴，给它挠痒，一边动作，一边说着：“花姐，我来之前微信上跟你说了，因为视频素材出来还需要修改，照片也需要做很多周边，所以我想尽快干活，时间真的不多了。”
“行，明白，你需要什么场景和素材都和我说，我来统筹安排，保证完成任务！”花姐说完，晨哥就已经快速动作起来，扛起摄像机，镜头先对准了猫舍外的木牌，开始拍摄。
每块牌上都写着名字：“煤球，2018年冬，捡到于垃圾桶旁”“奶糖，2020年春，被弃养于宠物医院门口”。他没说话，只是镜头缓缓扫过那些名字，像在默读一段段被遗忘的过往，拍摄一段检查一段，觉得中间速度快了，他还会再补拍一条，以防万一。
因为要干活，思念有些顾不上一生，便让他回车上呆着，他说想坐在这里看一看，可以不用管他，思念看他那么坚持也就没说什么。
思念蹲下身，给石桌上的三花猫顺毛。猫的左耳缺了半块，她指尖刚触到皮毛，猫就主动把脑袋往她掌心蹭。“这是‘左耳’，”花姐递过来把梳子，“去年被人用弹弓打伤了耳朵，刚来时见人就躲，现在跟谁都亲。”
李岗跟着陈晨往厢房走，忽然被脚边的动静绊了下。低头一看，是只浑身雪白的小狗，正用前爪扒他的裤腿，细细看着，眼睛上却蒙着层白膜。
“它叫‘星星’，”花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生下来就看不见，原主人嫌麻烦，扔在了菜市场。现在可机灵了，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星星顺着裤腿往上爬，李岗赶紧蹲下身托住它。小狗在他掌心蹭了蹭，发出细碎的呼噜声，温热的鼻尖碰得他手心里发痒。他忽然想起在方水村救助的那只三花猫，这些流浪的小生命，好像只要给点温暖，就能变得这样柔软，他的心都要化了。
小院的石板路被晨露打湿，看着思念开始配合拍摄，一生下意识站起来，跟随陈晨的摄像头，慢慢从她的身旁退出来，站在刻满名字的木牌前，指尖悬在“煤球”那行字上方，他没碰。每块木牌都被摩挲得发亮，像藏着无数个被温柔接住的故事。
不远处，陈晨站在老槐树下架着摄像机拍猫舍，让思念端着猫粮一蹦一跳地从里面走出来，树影斑驳落在镜头上，李岗在一旁帮着调整角度，只需要讲述内容，三个人的动作就十分娴熟。
一生站在原地，西装裤的裤脚沾了点草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想上前帮忙扶摄像机，又怕碰歪了角度；想给思念递瓶水，见她正低头听李岗说话，嘴角噙着笑，便又把脚步收了回来。
“林先生是第一次来？”花姐端着盆猫粮走过来，搪瓷盆沿磕出细微的声响。她把猫粮倒进碗里，“星星”立刻摇着尾巴凑过来，雪白的毛蹭着她的裤腿。
林一生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只眼睛看不见的狗狗身上，它正用鼻尖轻触思念的鞋尖，像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