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前的无影灯亮得刺眼,陈晨正俯身给黑猫做绝育缝合。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稳得像铁钳,持针器夹着缝合针穿过组织时,几乎听不到丝线穿过皮肉的声响。
周燕站在旁边递止血钳,看着他在黑猫肿胀的腹部轻巧地游走,忽然想起大学时候的他。陈晨虽然跟思念不是一届的,但是跟周燕确是同届。
从“晨曦学神”双双出名之后,大家对这一对赞不绝口,不过因为杜曦家世更深,人格很美,即使官宣追的人也很多,不过陈晨倒是从来在意过,该上课上课,该手术手术,该复习复习。
“陈晨”这个名字在动物医学院是大家口中的传奇人物,他的故事自然也不少,传闻在解剖课上,他也是这样一刀下去分毫不差,惊得老师都大肆宣扬这是他带过最好的学生。
“钳夹止血。”陈晨头也没抬,声音冷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周燕刚把止血钳递过去,他已经精准接住,指尖在血管破裂处轻轻一压,渗血瞬间止住。黑猫突然挣扎了一下,他另一只手立刻按住猫的胸腔,力度拿捏得刚好,既没伤着内脏,又让猫无法乱动。
“你这手稳得,不去做脑外科可惜了。”周燕忍不住打趣,视线却落在他手腕上,黑色的皮筋像是女孩子扎头发用的。
陈晨嘴角勾了勾,手里的缝合针正以均匀的间距穿过皮肤,随意回答道:“脑外科可遇不上这么多记仇的小家伙。”他忽然加快速度,最后一针收尾时打了个漂亮的外科结,“好了,醒了给它喂点营养膏。”
周燕帮着消毒器械,看着他把手术刀来回擦拭,好久才放在一旁去,周燕忽然从中拿起他常用的那把手术刀,刀身映出窗外的云影,这人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嘴角冷笑着:“你对这刀比对谁都上心,好像每次用完都擦三遍。”她顿了顿,话里藏着钩子,“就像对有些人似的,连她喝凉水都要念叨两句。”
陈晨正往器械盘里放缝合剪,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笑着打哈哈:“刀是吃饭的家伙,能不上心吗?思念是负责人,她要是病倒了,谁给我们拉赞助?”他拿起酒精棉擦刀身,棉片在刀刃上沙沙作响,“你这一名中医,怎么跟王芳她们似的爱八卦。”
“我刚有说是思念吗?”陈晨不打自招,也省的周燕跟他兜圈子,把手术刀放回消毒盒,她转身靠在台子上,双手抱歉,“我是实事求是。刚才你背她回来时,步子放得比猫还轻,生怕颠着她。”
陈晨没接话,转身去给黑猫盖毯子,指尖在猫耳后轻轻揉了揉,思念安抚猫的时候也常常喜欢做这个动作,也不知道这是思念学陈晨,还是陈晨模仿思念,周燕都看在眼里,心里忽然叹了口气。
陈晨是个聪明人,既然他不说话,就说明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再说下去,她也担心适得其反,五年,每天都长达八小时默契工作时光,不是一句简单的话就可以磨灭的。
风裹着院外的稻穗香钻进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冷意。周燕把黑猫抱回笼子,指尖顺了顺猫毛,转头就见陈晨正蹲在地上收拾其他器械,手腕上那根黑色头绳晃了晃。
“杜曦还记得吗?”周燕扯下沾了猫毛的一次性手套,往垃圾桶里一丢,声音压得不算低,“这几年外头传你们俩的事儿,都快编成苦情戏了,也就咱们这届还知道点实情。”她眼神扫过陈晨手腕的头绳,挑了挑眉,“这绳看着像女孩子家扎头发的,是杜曦的?”
陈晨正用酒精棉擦手术剪,金属刃面映出他没什么起伏的侧脸。他没抬头,只把擦干净的剪刀轻轻放进消毒盒,“叮”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透。
“早忘了她长什么样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嘴角虽勾了下,眼里却没半分波澜,“你这时候提她,是听着什么闲话了?”
“哪用听闲话!”周燕走到手术台边,拿起消毒湿巾擦台面,“前几天同学群里有人说看见杜曦了,说她之前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最近回了国。”她顿了顿,故意放慢语速,“说起来,当年你们分道扬镳,不就是因为你没拿到出国交换生名额,她又那性子,强势得很,没顾着你面子,最后才散的?”
陈晨这才抬了下头,视线扫过窗外蹲在田埂上喂猫的小孩,又落回手里的镊子上。他捏着镊子的动作慢却稳,没半分急躁:“那时候年纪小,把出国当这辈子的坎,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现在回头想,就是两个没学会低头的人,刚好走岔了路而已。”
他把镊子放进托盘,声音没什么情绪,“初恋是挺难忘,但难忘的是那时候的自己,不是人。”
周燕手里的湿巾顿了下,没再接话。陈晨倒先起了话头,指尖捻住手腕上的黑色头绳转了圈,那带子边缘磨得有些发白。
“这绳不是杜曦的。”他语气比刚才温和了点,却依旧没什么起伏,“那年夏天,我在风栖小院第一次见思念,那儿有只被虐待过的三花,见人就躲。”
“那三花怕生,她直接把头上的头绳扯下来,捏在手里逗猫,说‘你看,这个软乎乎的,不疼’。”他回忆的时候,嘴角没翘,眼神也没亮,就像在说一件寻常事,“那天38度,太阳晒得地面都发烫,她披着长头发,汗顺着发梢滴在领口,也没说一句热。”
陈晨把最后一把器械放进消毒箱,盖盖子的动作轻得很:“那时候突然就明白,以前总觉得爱情是天大的事,得轰轰烈烈,得非谁不可。可看着她蹲在地上,用一根头绳哄小猫的样子,才觉得,爱情哪是全部啊,还有很多比这更踏实、更暖的东西。”
周燕收拾完手术台,回头看他。陈晨已经走到窗边,望着院外追着猫跑的孩子,手腕上的头绳被风吹得轻轻晃。他没再提杜曦,也没说思念有多好,就那么站着,神情平静得像院里慢慢飘的云。
大家都是成年人,相处那么多年,周燕懂陈晨的弦外之意。往门口走时,想了想,还是回头:“陈晨,作为思念的表姐,有些话我得说清楚。”她靠在门框上,声音轻了些,“思念订了婚,这是事实。你、思念,还有丁一一,当初说好要一起把思念宠物诊所做成全江宁最好的,还要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诊所,这梦想可不能变。”
陈晨正在写手术记录的手停了停,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他抬头时,眼里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去看看思念吧,别让她又偷偷摸过来。”
周燕走后,教室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轻响。
午后的时光像蜗牛徒步,一步一步走得贼慢。思念自然而来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耳边慢慢传来外面的欢声笑语。睡饱的第一件事就是饿了,揉着饿得发空的肚子,二话没说,下床,穿鞋,抬脚,然后一蹦一跳地出去。
前院的梧桐叶被夜风吹得沙沙响,思念单脚刚蹦到石阶旁,就听见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低鸣。车灯刺破夜色,在泥地上投下两道长影,她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看到人,但从那消瘦、端正的影子来看,是周燕口中说的“说曹操曹操到”
她蹦两步到大院中央,林一生果然站在门口。
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腕上的表,比他跟预计要早了整整两个小时。他身后跟着个拎着医药箱的中年男人,思念认得,是林家的家庭医生谢医生,之前在医院照顾过爷爷。
林一生忽略大院中所有人,径直走向思念,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她打着竹片的脚上,喉结猛地滚了滚,指尖下意识蜷起,双手自然搭在思念的身后,把她护在怀里,“你怎么……”
看思念头发上沾着的草屑,单脚站立时微微发颤的样子,所有火气突然就泄了,责备的话在嘴里一转,最后他只是瞪了她一眼,微微发嗔,“明知道脚崴了还到处蹦跶?”
把思念直接拦腰抱起,找了一个木凳让她坐下,目光直视她的脚踝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语气却放得很轻,“还疼得厉害?”
“早不疼了!”思念晃了晃没受伤的脚,故意笑得大大咧咧,“你看我这不是能蹦能跳嘛,周燕那家伙小题大做,非说要养五天,我看明天就能下地追猫。”她还想抬抬受伤的脚证明自己,被林一生伸手按住膝盖。
“别动。”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目光扫过绷带边缘渗出的淡淡药渍,喉间又发紧,却只轻声说,“平时看你工作认真,没想到对自己倒是粗心大意,我这次特意带了谢医生过来,让他看看。”
思念愣在原地,看着他额角的薄汗和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说不出话。周燕笑眯眯凑过来,在旁边撞了撞她的胳膊,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他得来!”
“谢医生,麻烦你了。”一生朝旁边移动了下,给谢医生挪位置。谢医生蹲下身检查时,林一生也跟着蹲下来,在旁边时不时跟医生询问什么,视线寸步不离地跟着,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思念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月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他还在生气?她偷偷吐了吐舌头,乖乖坐在凳子上发呆,心里却软乎乎的。原来周燕说得对,有些在意,从来都藏不住,哪怕隔着两座城和一场重要的会面。
“肿胀消了些,但韧带恢复得慢。”谢医生摘下手套,检查完立马站起来对一生说,“我把新药膏放几个在这里,记得每天换一次。”林一生点头应着,让谢医生先回车上。
目光相对,院子一度十分安静。
思念环视了一下现场,发现大家手上都忙着活,但眼神都凑到这边来,她扭了扭,端正做好,拍拍手,把蹲在地上看热闹的大学生们都叫过来,然后清了清嗓子,大方介绍道:“给大家正式介绍下,这是林一生,我的……未婚夫。”她故意把“未婚夫”三个字说得清亮,眼角眉梢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
“哇——”李薇第一个叫出声,手里的逗猫棒差点甩到一旁黄贺耀脸上,“林姐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帅的未婚夫藏这么久!”
王芳跟着起哄:“就是就是,我们还猜你跟晨哥……”话没说完就被李岗捂住嘴,他挠着头嘿嘿笑:“一生哥没想到你来了,欢迎欢迎!!”
林一生被这阵仗闹得耳根微红,却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一一应着:“大家好,叫我一生就行。”他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陈晨身上,主动伸出手:“这段时间,多谢。”
陈晨刚从厨房搬来炭火炉,闻言擦了擦手上的灰,倒是十分大方,伸手与他交握,说着:“应该的。”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有股无形的默契。
思念好奇瞅着陈晨的架子,忍不住问:“晚上是做什么好吃的,阵仗有些大?”
李岗立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得意说着:“我刚跟晨哥商量好了,今晚搞烧烤!材料都备齐了,就当提前庆祝咱们圆满收工!”
“是的是的,我们都在忙着食材呢……”大学生们立刻欢呼起来,说完就又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择菜的择菜,切菜的切菜,串肉的串肉,还有七手八脚地帮忙搭烤架的。
一生在思念的导航下回了宿舍。
宿舍的煤油灯昏黄柔和,一生扶着思念坐在床沿,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他慢慢解开绷带,青紫色的淤肿鼓出来一大块,看着触目惊心。
看了眼思念,从口袋取出新药膏,白色的药膏先在掌心揉开了,双手才覆盖在她脚踝处,“疼就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厚重的皮肤碰上她细腻的皮肤,按住三分,力道拿捏得刚好,既能让药性渗入,又不至于引发剧痛。
思念盯着他认真的侧脸,台灯在他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忽然发现他涂药的手法竟有几分像周燕,只是更慢,更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