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混着音乐声，馄饨店突然变得暖和起来，窗户也蒙上一层白色的雾气。
陈晨正跟思念说协会的年度考核标准，手指在桌上画着流程图：“绝育率要达到80%以上，咱们诊所去年是89%，完全达标。”思念点头时，捏着耳朵晃了晃，她今天特意出门换了一生送的小耳钉，下意识摸了摸。
“对了，”陈晨忽然想起什么，“你之前说想把阁楼旁边的办公室改造大一点，温馨简约点，我找了装修队，等之后量尺寸？”
“好。”思念眼睛更亮了，“一姐还想在阁楼装个小吧台，以后开会能煮点东西吃。”
说话间，思念瞥了眼一生，张嘴想跟他说话，但一想这人还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就算了。
“我觉得行。”陈晨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再弄些猫爬架，玩具什么的，让偶尔来诊所里游玩的猫咪也能上去欣赏周围的风景，让它们看看我们VIP服务的豪华，也算是诊所潜在顾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笑着，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脸上，像蒙上了层毛茸茸的滤镜。一生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那些关于“未来”设想里，她规划了诊所，规划了协会，规划了蛋挞，却唯独没有规划他的位置。
陈晨坐在后座，用手机发着消息，无意瞥了眼一生静静开车不说话，回想刚刚吃饭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话，下意识卷了卷舌头，有些忐忑不安。
思考许久，到地铁站的时候，下车前他忽然凑近车窗，看了眼思念，正在认真看手机，似乎回着什么消息，小声凑在林一生跟前，说：“对了，有件事可以跟你分享一下，前段时间，我看到思念好像在查租房信息，偷偷的，躲着诊所的人，我也是无意听丁一一说起这件事，地点好像是林氏集团还是艺术中心附近。” 说完没等林一生反应，就关上车门挥挥手，“走了。”
林一生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看着陈晨跑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撞了下。车窗外的雨还在下，他却觉得，这雨好像没那么冷了。
思念刚和老爸发了消息，她虽然很少联系老爸，但像这样长时间去别的时候，还是会报备一声，老爸问了几句她和一生，还说了结婚的事情，她下意识又想到同居话题，摇摇头敷衍过去。
耳边刚刚好像听到晨哥说话，但具体没听到，便好奇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林一生转过头，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忽然笑了：“没什么，说下次一起吃火锅，他知道有家店的毛肚特别新鲜。”
思念眨眨眼，哦了一声：“是吗？那得记着，我最爱吃毛肚了。”
他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鸭血粉丝店的灯光越来越远，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接下来几天，思念都在莫名的连轴转，但都记得每天要和一生聊天，每两天都见面，无论是吃饭、聊天、看电影又或者一起工作，总之就是要见面。虽然偶尔她还是会想起“同居”这个话题，但也只是想想，最多的时候也是搜一搜房子，再幻想一下，其他真没有了。
八月的江宁如同个脆熟的大西瓜，温度跟那西瓜瓤的颜色一样火红火红的，越是热的时候，诊所的大家就越喜欢以“毒”攻“毒”。
“晨哥，商场新开了一家自助火锅店，两人同行，一人免单，我们一起去吧！”
孙悦悦每天上班的劲头都很足，尤其当晨哥在诊所的时候。她对晨哥的心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大家也都装作没看见。
晨哥站在零食柜前，正挑选适口性好的零食与罐头，听到这话，正巧陈越从外面遛遛完狗回来，手上还带着只布偶猫，他单手拎着陈越，然后抢过航空箱，瞥了眼上面的名字，“汤圆？就之前思念治疗过和流浪猫打架那只？”
“对，晨哥你记性真好。”陈越忍不住夸晨哥，刚准备和他吐槽刚刚遛三只大型狗狗的经历，身旁孙悦悦使劲瞪着他，还对他使眼色，但陈越一直没察觉到，最后还是于佳换完衣服过来拉开孙悦悦，“刚说火锅是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毛肚火锅，改天我们去吃吧！”
本来于佳已经给悦悦搭好台阶了，她顺着下就行，可她偏偏不，扭过头把航空箱扔回陈越手上，撵着他到二楼去，直视陈晨，说：“不想跟我吃火锅可以直说，那我想知道为什么退了我去方水村的申请，难道我不适合去？”
一姐去学习去了，过两天就回来，她不在，三大合伙人只剩下思念。于佳心头感觉不妙，立马偷偷打开诊疗室大门，趁着客人还没来之前，赶紧找外援。
“你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于佳的手，你真的觉得自己适合？”陈晨很少说伤害女人的话，但也仅限于生活中，工作上谁要是敢质疑他，他不会手软。
思念出来的时候，正好看着晨哥，那目光宁静幽深，迸发出的眼神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连她都很少见晨哥如此，思忖之下，她靠在一旁等着下文，果不其然。
陈晨上下打量孙悦悦许久，忽然叹着气，声音十分短促有力：“方水村的宿舍一次性可以容纳十个人，厕所要走一公里以上，还是个公共厕所，而且很多猫咪都是流浪许久，没有打过疫苗，有被抓伤的可能性，这个伤口不限于手、脸，脚，而且那边基本上都是泥泞路，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鞋子、裤脚全都是泥土……”
“够了，我知道了。”陈晨一句话没说，但句句都在说孙悦悦不适合。
她低着头，看着双手上玫红色的美甲干干净净，本来是可以镶钻的，但考虑到毛孩子，她还是只做了本甲，她记得有次放假回来她手上的长甲还在，还是于佳提醒她，她才想起来去卸掉。她知道自己是个精致的女孩，但不代表她忍不了辛苦，可是听晨哥那样说，她好像确实不太喜欢，但她却不想承认。
她不过是想多接触晨哥，仅此而已。
思念听于佳说到火锅，她立马想到之前一生提到过的，立马笑着过去打圆场：“好了晨哥，别吓到小姑娘，跟她说实话又有什么的。”然后笑嘻嘻拉着悦悦走过来，“今晚一生和我，约了晨哥吃火锅，是毛肚火锅，所以别听他乱说，下次你约他，姐给你做主，吃烤肉，日本和牛那种，吃穷他！”
被思念这样一说，悦悦刚刚涌上心头的难过又消散，眼睛忽然亮了，还反问思念是不是真的，果真是小孩子心性。
红油与清汤火锅在桌中央咕嘟冒泡，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上的水汽。
思念夹着刚涮好的毛肚在香油碟里滚了一圈，抬头就见一生对着碗里清水涮过的毛肚皱着眉，眼睛在灯光的映衬下有些丰富。
“你这吃法也太暴殄天物了。”她把自己的调料碗往他那边推了推，“蘸点这个，蒜香带点辣，解腻。不过你不出辣，我帮你重新调一个。”刚准备起身，就被他叫住。
一生指尖捏着竹筷顿了顿，学着她的样子把毛肚往调料碗里按了按，送进嘴里时眼睛被辣得眯了起来，不过随后又几不可察地睁开。“嘎吱”一声脆响他听着格外清晰，嚼完才慢悠悠开口：“比清水的强多了。”
晨哥在旁边笑得直拍桌，手里的牛肉卷“咚”地掉进锅里：“我说林大少，你这生活习惯也太养生了，跟思念在一起算是被带偏了。”
思念刚要反驳，手机突然在桌角振动起来，一生顺手拿起来递过去，指尖划过屏幕，是吴一玥的消息，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对了，思念，”一生把手机放在她面前，陈晨在一旁跟她说话，语气听不出波澜，“你微信备注‘老乌龟小林’是谁？下午帮你看宠物协会的通知，瞧见这备注一直置顶，我一直都想问来着。”
思念夹着毛肚的手顿在半空，眨了眨眼看向一生，又飞快扫了眼旁边看戏的晨哥。刚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一生却微微倾身，手肘撑在桌上盯着她：“是我吗？”见她尴尬笑着，他又追问：“为什么叫这个？”
“还能为什么？”思念放下筷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我们第一次相亲见面，你接到医院的电话，明明急得额角都出汗了，还非要看着我上车才回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偏偏追求有始有终，整个人慢悠悠的，跟老乌龟似的。”她说完自己先笑了，晨哥在旁边起哄：“这备注够形象，林乌龟，不错不错。”
一生没反驳，只是把一盘肥牛往思念面前推了推：“多吃点，牛肉热量不高。”思念刚夹起一片就皱了眉：“最近胖了，不想吃太多肉。”话音刚落，她突然想起什么，凑过去好奇地问：“对了一生，你是不是特清楚每种食物的热量？之前你担心我值班会饿，给我带的零食全是高脂肪高热量的，你看起来不像是特意在意这些的。”
“嗯，以前比较胖。”一生用漏勺把锅里的鸡肉块捞出来放进她碗里，语气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进高中之前，花了两个月瘦下来的。”
“啊？”思念眼睛瞪圆了，所以她之前猜测是对的，医生是因为阿姨离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一旁的陈晨，对这些花最短时间瘦下来的人，十分佩服，举着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一生你也太有毅力了！来，走一个！”
她嘴上笑着，桌下的脚却悄悄伸过去，狠狠踩了晨哥一脚。晨哥正喝着可乐，被踩得“嘶”了一声，刚要质问，就见思念冲他使了个眼色，又立马换上笑脸：“晨哥，帮我再拿瓶乌龙茶呗，谢谢。”
一生瞥眼，把这小动作全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伸手揉了揉思念的头发：“思念，没关系。”他转向一脸懵的晨哥，语气平静却带着点自嘲：“其实是我妈妈在那个时间段走了，后来没心思吃饭，整天打工挣钱，自然而然就瘦下来了。”他顿了顿，夹起一块毛肚沾了蘸调料，“可惜她没来得及看见我瘦下来的样子，也没听过别人说我帅。”
店里的音乐刚好换成舒缓的民谣，火锅的香气裹着淡淡的伤感在空气里散开。
思念悄悄握住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指节，晨哥也识趣地转了话题：“哎你们看，隔壁桌点的红糖糍粑好像不错，要不要加一份？”
“今天你买单！”思念恶狠狠盯着他看一眼，说完又叫着服务员，加了七八个菜。陈晨张嘴反驳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最后只能嘟囔一句：也不知道是谁啊，刚刚说最近胖了，要减重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