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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作者:螺髻山下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清辞回了家,先去给母亲请安,原本还想留一只烤鸭孝敬母亲,却不想又挨了一顿嘲,依旧是说他不求上进后,“病”就好了,连不干不净的市井之食都能吃了。


    这样的话挺多了,沈清辞已经习惯,内心毫无波澜,只左耳进,右耳出,只等柳书昀念叨得没意思了,才找了借口离开。


    最终,这一只烤鸭自是没能送出去的,似他母亲那样的文雅之人,那瞧得上市井俗物,她连喝得白粥,都是用荷花上采来的露水熬的。


    沈清辞也不强求,便将两只烤鸭都带了回去,找厨房里的师傅片成片后,用现烙的薄饼皮,裹着甜面酱、黄瓜丝、大葱丝,与两个小厮一起,美美地吃了一顿。


    他其实吃得不算多,大部份还是进了石野的肚子,惹得宋竹笑他是个饭桶,两个互相看不惯的小厮,又是一阵好闹。


    沈清辞自个是安静又清冷的性子,但他却喜欢瞧别人的热闹,只是可惜但凡有热闹的地方,他往日都去不了。


    夜里,宋竹在院里点了艾草,青灰色的烟丝袅袅升起,驱散了蚊虫。


    细纱帐挂在床沿,绣着缠枝莲纹样,垂落时挡住了夜风,也挡住了窗外的蝉鸣。


    宋竹怕沈清辞热得辗转,把屋里能找见的铜盆、木盆都搬了来,盛满清水,摆在墙角、床边,水汽蒸发时,倒也添了几分清凉。


    只是这清凉有限,沈清辞躺在床上,指尖触到微凉的帐纱,心里却想着:等三伏天到了,这清水怕是不管用了。


    家中家底薄,夏日的冰价贵如金,哪里买得起多少?到时候,还是去城郊的庄子上投靠祖父吧,那里树多阴凉,想必能好过些。


    沈清辞隐约知道,一般的妇人怀上孩子后,大概会有些不适,例如孕吐、浮肿什么,具体也不清楚。


    不过,他倒是暂时没有这些不好反应,反倒因为孩子变得胃口大开,睡眠也很好,半夜突然打雷落雨,竟然都没把他惊醒。


    同一时刻,国子监的官舍里,秦烨却辗转难眠,跟个鬼似的坐在床边圆椅上,半点睡意也无。


    左右两张茶几上,摆着十来个花瓶,有细颈的青瓷瓶,有敞口的乳白瓶,瓶里插着他从沈清辞那里薅来荷花、荷叶。


    可即便是被浓浓的荷香环绕,却还是掩盖不了秦烨那满心的烦躁气息。


    他就这么坐到了阵雨停歇,随意抓过一件墨绿色外袍套在身上,脚一蹬鞋,便翻身从窗台上跃了出去。


    青瓦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身影如箭,朝着皇宫的方向掠去。


    荆猛紧随其后,不算宽大的衣袍被夜风掀起,心里早已哀嚎一片:我的活祖宗哎!这深更半夜的,您这是要夜闯宫闱吗?自古以来,只有造反才这么干,可真是要命啊!


    圣上今夜留宿明贤殿,由贤妃娘娘陪着。


    郭怀礼自不必在那边守着伺候,因此便回圣上特地赐给他的单独住处——承宣斋。


    他虽是个伺候人的奴才,不会什么功夫,可警觉性却半点不差,只听见窗棂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他便瞬间惊醒,睁眼就瞧见床榻边坐着个高大的人影,黑沉沉的,像团化不开的墨。


    郭怀礼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往床内侧一滚,伸手抓过枕边的瓷枕护在身前,声音发颤却强装镇定:“谁?!胆敢夜闯皇宫,是想谋反不成?”


    “谋反?”秦烨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无语,“本世子若真要谋反,也该杀到皇伯父床前去,杀你个太监做什么?”


    这声音熟悉得很,郭怀礼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慢慢放下瓷枕,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星光,看了又看,依旧有些不确定:“世子殿下?靖王世子?”


    “是我。”秦烨这会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别怀疑了,郭公公,你过来一些,我有事情要问你。”


    郭怀礼气得不行,却又不敢骂人,语气哀怨道:“您要问什么事情,就不能明日再问么?非要夜闯皇宫,圣上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动气。”


    秦烨哪顾得了这么多,总不能大家都好眠,就他一个人睡不着吧。


    “别扯这些废话了。”秦烨打断他,“郭公公,皇伯父肯定叫你派人跟在了沈清辞身边。你可知道,五月二十那日,沈清辞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秦烨坚信沈清辞不会无缘无故地搬离国子监,更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他疏远,明明他们都已经同饮过乳云酿,说好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了呢。


    “……”


    郭怀礼趁着秦烨问话的功夫,已经摸黑点燃了床边的蜡烛,豆大的烛火跳动着,照亮了他苦大仇深的脸。


    郭怀礼深深看了秦烨一眼,才要死不活地回答道:“五月二十,就是前日嘛。小沈大人好像是去了翠微山北麓、照影河边上的一座庄园,看望隐居在那儿的沈相公,还请前太医院院使肖济生为他自个把了把脉。然后又在庄子里,陪着沈相公用了午饭,喂了养,下午就回京城了,哪儿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真要有的话,他早就该禀告给陛下了。


    郭怀礼好奇秦烨问这个做什么,大胆猜测道:“世子怎么突然打听这些?小沈大人询休过后,不搭理您了?”


    见秦烨脸色瞬间变黑,郭怀礼瞬间兴奋起来:哦哟喂,难道真叫我给猜对了!这两个意外扯在一起的小鸳鸳,彻底闹掰了,陛下估计会很高兴的。


    秦烨瞪了喜形于色的郭怀礼一眼,看在他是皇伯父身边得力之人的份上,便不跟他计较,只又问道:“先生让肖济生给他诊脉,是身子又不好了吗?”


    郭怀礼摆手道:“他们是在河边堤岸处诊的脉,那地方开阔,不好藏人,暗卫离得远,没听得清楚具体是什么缘由。”


    至于沈清辞那身子骨,本就从来都没有好过,“京城第一病美人”这名头,你以为是白来的。


    秦烨藏着一肚子的疑问夜闯宫闱,却什么答案都没得到,依旧憋了满心的郁闷。


    接下来几日,秦烨上课、散学,眼睛就像黏在了沈清辞身上。


    他看着沈清辞每日离开国子监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脊背挺得笔直,连带着往日里那股出尘的清冷,都添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就好像一只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鸟,终于飞了出去,要融入市井的烟火里,再也不回来了。


    秦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五月二十六,秦烨终于忍不下去了。


    靖王府在城东,杏花巷在城南,本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可他却遣退了马车,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悄悄跟在了沈清辞的马车后。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走过状元街,街上的铺子还都开着门,绸缎庄的伙计在门口招揽客人,笔墨铺的掌柜在算账,连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都吆喝得格外响亮。


    再一路往南,路过杏花巷,却又不在杏花巷停留,反倒绕过东边的坊市,去到了一处更窄的胡同。


    这胡同窄得很,仅容大概三人并排走过,马车根本进不去,只能停在胡同口的车马棚里。


    棚子是用木头搭的,顶上盖着茅草,守棚子的老汉见了马车,忙迎上来,接过缰绳笑道:“客官放心,十几文钱,保管给您看好马匹,喂足水和豆料。”


    沈清辞从马车上跳下来,动作轻快得不像往日里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袖口挽起一点,露出纤细的手腕,站在胡同口,像个初见世间繁华的孩童,好奇地四处打量。


    就连胡同口那尊石狮子,缺了一只耳朵,断了一条前腿,底座上刻着模糊的字迹,竟也引得他竟蹲下身,盯着看了许久,指尖还轻轻拂过石狮粗糙的表面。


    这让秦烨心里头微微有些发酸:怎么不见你平日这般仔细地看我,我竟然连一个断腿缺耳的蠢狮子都比不得。


    秦烨怀着某种好似“捉奸”一般的心里,跟着他进到了胡同里,这不是秦烨在刻意矫情什么,而是他听旁边的荆猛说,这一条胡同里好像真的就有一家青楼。


    荆猛此时满嘴发苦,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地劝秦烨:“男人嘛,尤其是二十几岁,还没有成亲的男人,不可避免地有那方面的需求,小沈大人估计也不例外,世子殿下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待会儿沈清辞要真的去了青楼,你可千万别发疯啊。


    秦烨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理解?他怎么理解?沈清辞若是有需求,来找他便是,他难道还满足不了吗?


    正想着,前面的沈清辞竟真的朝着青楼的方向走去,那青楼就在胡同中段,门楼上挂着“倚红楼”的牌匾,红灯笼亮着,几个穿着艳俗的花娘倚在门口,正对着过往的行人抛媚眼。


    荆猛吓得魂都飞了,一把拽住秦烨的胳膊,死死拽着:“世子!等等!再瞧瞧!兴许不是您想的那样!”


    秦烨正要挣开荆猛冲过去,却见沈清辞脚步一顿,拐了个弯,进了青楼斜对面的一家食肆。


    食肆的门脸不大,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王记瓦罐”,门口的小二穿着短打,嗓门比对面青楼的老鸨还要响亮:“瓦罐煨羊骨咯!配荞麦饸饹,鲜掉眉毛哎!走过路过别错过!”


    沈清辞站在食肆门口,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其容貌出尘,气质清冷,可偏偏眼里满是好奇,半点不觉得局促。


    他带着宋竹和石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视线还不忘飘向对面的青楼,看着那些花娘笑闹,眼底没有丝毫鄙夷,反倒像在看一幅鲜活的市井画,俗的、雅的,在他眼里,竟都是一样的有趣。


    直到小二端着瓦罐过来,粗瓷瓦罐里,羊骨炖得酥烂,汤汁浓稠,撒着葱花和香菜,热气腾腾地冒着香。


    沈清辞这才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却没急着吃,先凑过去闻了闻,眼睛瞬间亮了——这香气,比府里精心烹制的宴席还要勾人。


    他顾不上平日里端着的优雅礼仪,直接伸手拿起一大块羊骨,指尖微微用力,就能撕下软烂的肉。


    他咬了一口,羊肉的鲜香混着汤汁的醇厚,在舌尖化开,连骨头缝里的骨髓,都要用筷子挑出来吸干净,吃得满脸满足,嘴角沾了点汤汁,也不在意。


    这般粗莽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半点不难看,好似谪仙屈尊落了凡尘,兴致勃勃地尝了人间烟火。


    那一罐羊骨,也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有资格入他的口。


    秦烨站在窗户外的拐角处,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模样,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心口的烦躁也散了大半。


    荆猛见他脸色缓和,刚松开拽着他胳膊的手,却听见秦烨低声问:“荆猛,你说,我待会儿趁胡同里人少,把他绑了,连夜带回北境藏起来,皇伯父知道了,会怪罪我吗?”


    荆猛吓得心脏猛地一跳,差点背过气去。


    他又死死拽住秦烨的胳膊,恨不得似御史文臣那般,撞柱死谏:“世子三思啊!陛下一定会怪罪的!靖王殿下也饶不了您!您就算再稀罕沈清辞,也得慢慢来啊!可不敢违法乱纪!”


    秦烨被他拽得不耐烦,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脸上却没了之前的戾气,只是眼底的占有欲,却浓得化不开。


    他没再提绑人的事,可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荆猛瞧不出来,只觉得后背发凉——靖王世子,怕是真的对小沈大人,上心到魔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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