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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 18 章

作者:老白涮肉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世族有把柄捏在萧恒手中,如今又拿萧玠要挟,看似是逼萧恒退步,但萧玠心知,恰恰相反。


    他们要激萧恒动手。


    萧恒虽会为萧玠退让,但绝不会退让至底线之后。


    天子脾气如何,这群久立朝堂的老狐狸岂能不心知肚明?


    萧玠抓紧秋童手腕,“承天门……百姓有没有围聚?有没有清道?”


    秋童道:“咱们陛下出行,哪里有清道的规矩?承天门前人山人海,万一真要动武……”


    皇帝后宫空置,更是多年无立皇后,膝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国本摇摇欲坠,民间未必没有非议。对着百姓,世家大义凛然地喊出“请为天下立母后”,再有几个臣子冲锋,来一个撞柱自尽,作一副忠烈之态,便彻底把萧恒架在火上。


    萧玠急道:“老师呢?老师不在当场?”


    秋童道:“压根不见夏相公身影!”


    萧玠深吸口气。


    唯一能两厢安抚的夏秋声偏偏不在,世族是早有预谋。


    萧玠知道,这件事是父亲的逆鳞,他绝不会就此妥协。


    众目睽睽下,他要么被逼,要么杀人。一旦激起群情……


    萧玠立即叫道:“备辇,去承天门!”


    ***


    承天门前,围者如堵。


    禁卫披甲执剑,将宫道和人群彻底分隔。而本该直达宫门的道路上,跪满身穿官服的世族高官。混乱之中,慷慨陈词声响彻云霄,远远便能听到:“国家无母,其将不治!望陛下以生民为念册立皇后!”


    仪仗前,皇帝穿着常服,不为所动:“诸卿于国无用,先发制人学得很好啊!上下贪墨的大案,你们真当能只手遮天?左右,将众大夫持回家去,听候发落!”


    一个世家子当即叫道:“臣乃京城薛氏五郎薛丞霄,任国子监主簿职。臣敢拿阖族性命担保,薛氏上下无人敢行贪贿之事。臣等请望母后,何罪之有?只因触动陛下逆鳞,便要受君父冤屈,以贪墨重罪发落枉死吗!”


    他当即揭下冠冕抱在怀中,很有慷慨就义之风:“列为同僚,各位乡亲!若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臣等愿以死相谏!陛下如今只有一子,太子却因女乐私隐之事请囚行宫,不仅私德有亏,更是难担大任!臣等请问,如太子不堪扶,社稷则何如?陛下是要大梁绝嗣再入乱世,还是要将生民送入一个德行不修的储君之手!臣等泣血之言,陛下却因私欲枉法打压,岂是明君之兆,更是亡国之风!”


    此言一出,四下又是惊骇又是喧嚷。他如今之举,就算萧恒以贪贿案发落他,他也能一口咬死萧恒是打击报复。


    更何况,知情者都清楚,这只是世家撺掇起来的一个愣头青。


    从当前调查看,薛氏的确不在贪墨名单上,至少目前没有证据,反而在一众世家中颇有善名。


    但他清白,不代表他不愿为世家冲锋。


    正因他清白,以萧恒的性格,不会枉法处置他。但也决计不会放纵他。


    这种境况下,萧恒很可能前所未有地以犯上的罪名发落他。


    这样一来,在民众之前,一个威武不能屈的直臣形象便能树立。一个人的身躯,可以成为世族向皇帝冲锋的重盾。


    更何况,请求立后这件事,本身就是对皇帝最猛烈的一次进攻。


    薛丞霄被禁卫按在地上,犹自不肯低头,冲萧恒连连叩首:“望陛下立国母,慰民情。臣忠孝已尽,虽触怒龙颜,愿请一死!”


    他话音未落,两口一合,竟要咬舌自尽!


    禁卫比他更快,当即捏住他下颏免其得逞。


    萧恒尚未作色,已听人群外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我却不知如今情形,有人敢对天自称忠孝。”


    萧恒神色骤变,立即掉头,见百姓纷纷后退,禁卫队伍也向两侧开列。


    路尽头,一顶四抬辇轿落地。萧玠由阿子搀扶,却辇走来。


    萧恒上前扶住他,只觉瘦得吓人,低声道:“阿玠,你先回去。”


    萧玠却向萧恒行礼,“臣想问他几句话。”


    萧恒沉默片刻,挥了挥手。


    薛丞霄由禁卫架起来。萧玠走到他面前,听内侍提醒其官职姓名,便问:“我听薛主簿自称忠孝,请问薛主簿,你忠在哪里,孝在何处?”


    薛丞霄声音铿锵有力:“陛下身为君父,臣等极尽奉劝之责,以正其过,是为孝。忠言逆耳,陛下不听,臣等只得身殉社稷,以忠于行。”


    萧玠颔首,“国子监主簿,是个学识的。那我请问,舜王孝是不孝?”


    薛丞霄厉声道:“殿下岂能以圣人作轻薄玩笑语?舜王大圣明德,自是至孝!”


    萧玠沉声道:“既如此,诸卿不闻小受大走之故?”


    话一出,官员们当即一震,陈词叫喊声就此中断。


    萧玠面向百姓,解释道:“舜王侍奉其父,但凡是小惩,均一身承受。但父亲要重责,舜王便自行逃走。这是使其父不犯不父之罪,所以舜才不失烝烝之孝。”


    他掉首看向众臣,缓了口气,徐徐道:“而众卿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既身死而陷父于不义,不孝之罪何如弥天!还有你,薛主簿。”


    “汝非天子之民?杀天子之民,其罪奚若?”*


    薛丞霄浑身战栗,俯首于地,叫道:“臣等纯然忠心,绝无此意!”


    萧玠咳嗽几声,只觉力气几近透支,缓了一会方道:“诸卿绝无此意……就能声势浩大地把陛下架成昏君,当着百姓的面,好叫他骑虎难下地答应你们所有条件。所谓……寡助之至天下畔之,咱们大梁国的栋梁全都以死相抗了,他还不是开国以来最大的昏君吗?他妥协了,诸卿得了逞,还挣了流芳百世的好名声,好算盘呀。”


    说到这里,萧玠声音微微发抖,“我恳求诸卿……就算各位心中无君,难道全都家中无父?倘若家中有父,你们又何忍这样逼迫别人的父亲?”


    四下阒寂,无人能发一语。


    萧玠苦笑一声:“我是陛下的臣子,更是陛下的儿子,护卫君父是我的天职。诸卿对子逼父如此,那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他突然转身,拔出萧恒腰间的环首刀。


    人群爆发一阵惊叫喧哗,禁军在大骇之下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只手已如疾电,在萧玠拔刀横颈边的瞬间夺住刀锋。


    世族作死谏之势来逼迫萧恒,萧玠便揭破他们的忠孝非孝,要做第一个因捍卫天子被众臣逼死的太子。


    棋高一招。


    环首刀被萧恒掼到地上的一瞬,面对群臣逼迫仍沉稳有度的萧恒,居然显现出震怒之色。还不等他开口责骂,萧玠已经身子一软扑倒在他面前,捧住他那只手,双肩不住颤抖。


    萧恒哪里能骂他,连忙将他抱起来,只觉萧玠脱力般浑身颤抖,还是觉得瘦。


    好久,萧玠揾了把脸,在萧恒怀里小声道:“阿爹,今儿是他的生日,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看着萧恒,他很久没见到萧恒了。从春到秋,整整三个季节。也不过三个季节而已。但对萧玠来说,何其奢侈。


    萧恒点点头,丢开流血的右手,用左手握住萧玠,对禁卫道:“清道。”


    百姓们并不在这个命令的范围里。他们眼看地上穿着各色官服的重臣股肱被禁卫架起,两人一送地送回家去。此时已值黄昏,皇帝将太子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白马轻鸣一声,走向夕阳打开的宫门。


    萧玠靠在萧恒怀里,感觉冷汗已将后心湿透,强打精神道:“阿爹,我没瞧见老师,老师呢?”


    萧恒道:“禁卫已经探问过,他家的裁冰今早突发高热,夏公梧在家看顾。”


    萧玠心中一紧,“这时候?这么巧?是不是他们……”


    萧恒没有答话,这其实就是一种答案。


    萧玠仰头喘气:“裁冰这么小的孩子……他们下得去手!还有,我今天收到一张字条……”


    “这些事往后我一五一十讲给你听。”萧恒道,“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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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玠不再说话。


    他靠在萧恒怀中,总觉得像躺在一只摇篮,昏昏欲睡。等萧恒将他抱下马背,他才发觉已经到了甘露殿前。


    他这样虚弱的情态到底引起萧恒怀疑。萧恒摸他的额头,又要探他的脉,萧玠忙抽过手,只作撒娇,笑道:“痒。”


    见秋童闻声出来,萧玠忙道:“秋翁,先煮些热馎饦,越烂越好。陛下奔波劳碌,只怕还没吃饭。”


    厨房一直有备好的面点,很快便出锅端过来。萧玠见萧恒绑好右手,拿左手持勺,便道:“我喂阿爹吧。”


    萧恒摸摸他脑袋:“爹使过一段时间的左手,你吃。”


    萧玠应道:“哎。”


    他这才端自己的碗。萧恒不仅左手能持勺,更能使筷,将自己碗里的肉丝挑给他。萧玠笑道:“阿爹再给我,旁的就吃不下了。”


    萧恒看着他,道:“今年是阿爹不好,出去这样久,没给你做月饼。”


    萧玠故作调皮,笑道:“今年我给阿爹做,好不好?”


    萧恒也笑:“你会吗?”


    萧玠边讲边起身,“每年阿爹做,我看都看会了。厨房应当有备的酥油,还有果子馅。我留些肚子,阿爹先吃着,我去和面。灯笼我在行宫就做好了,等做了月饼,我们一块放。”


    萧恒道:“你坐下,我弄去。”


    萧玠便道:“我想做,依我一次好不好?阿爹还是吃青红丝吗?”


    萧恒以为他有些兴致,便没有拗他:“阿爹都吃。”


    萧玠应一声,自己往后头庖厨去。萧恒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也没有收回目光。


    萧玠又瘦了,瘦得太厉害。而且有哪里不对劲。


    他不说,萧恒也没有贸然问,将那碗面片汤吃完,便去检看萧玠从行宫带回来的东西。去时多少回时多少,基本没有增减。他瞧见萧玠新做的那只灯笼,是明纸糊的普通款式,细竹篾编的骨架,一根有些褐色斑痕,萧恒知道他做灯刺破了手。


    他又翻到灯底,找到结的绶带,静静看了一会,把灯放了回去。


    萧玠回来时夜色已上,瞧见那只灯笼变了位置,便知萧恒已经瞧过,坦然道:“我知道段氏夫人生了一个小孩,但我还是害怕。”


    萧恒点点头,“阿玠是个孝顺孩子。”


    萧玠笑一笑,“那我去放灯,放完灯,咱们吃月饼。”


    他每年仲秋都要放灯为秦灼祈福,这是头一次不避着萧恒。萧恒也不插手,看萧玠更易一身大红衣衫出来,摆设香案香炉,对月跪倒,取一小刀,割血在碗里。


    接着,萧玠双手合十,诵灯绶所写:“臣玠谨拜大慈悲无量光明王。遥祝父氏秦宗体健寿康,乐享天伦,子孙满堂。”


    他起身拿起灯笼,双手捏住底部竹篾,萧恒走上前,擦亮火折将蜡点燃。夜风鼓入灯底,灯笼明亮起来时饱胀起来。萧玠松开手,灯笼乘风上空,离他越来越远。


    对不起,我做不到的事,我父亲做不到的事,希望你不要再遭受。我们亏欠你的已经够多了。希望你的妻子,你新的孩子能够帮你做到。


    阿耶啊。


    如果你还思念,我还能希望着绝望。要是不念着了,那就和你的妻儿,好好、好好地过下去吧。


    萧玠闭目祝祷时,突然听闻砰地一声。


    天边绽开烟火,大团大簇,缤纷五彩,蟹爪菊连着凤凰芝,又整齐地并蒂莲般谢落在天。彩色光影下,萧恒渐生皱纹的脸鲜活起来,萧玠唇白如纸,落了一点斑斓的血。


    萧玠扭头看父亲,静静说:“寄望神明,阿爹,是我辜负了你的教诲。”


    萧恒说:“傻孩子。”


    甘露殿夜间总明一盏灯,独仲秋和上元,难得灯火通明。萧玠挎着萧恒手臂走进内殿,一抬头,便瞧见衣架上并挂的那件诸侯衮衣。


    萧玠盯着看了一会,眨了眨眼,又眨一下。待扶萧恒坐下,他捧衣跪倒,终于道:“陛下。”


    “臣可以有一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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