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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作者:老白涮肉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玠出现的瞬间,我随众人低头肃立。众目睽睽下,梁皇太子殿下身着南人衣冠走入门来。


    萧玠阻止我们跪拜行礼,问道:“出了什么事?”


    现在的教坊判官何仙丘走上前,抱手道:“这几日院里常有物什丢失,殿下赏赐之物竟也被人窃取。听几个内人讲,昨夜亥时左右,在园子里瞧见有行迹可疑之人。”


    我不用抬头,也知道萧玠看到何仙丘面貌时一定会微变神色。


    何仙丘琵琶技艺超绝,也正是因此,他才在十年之内便做到判官的位置。但与他的琵琶妙音殊异,他有一张烈火毁坏、疮疤遍布的脸孔。据说选拔当日,前任教坊使曾因他面貌过于丑陋拒不收用,还是他又戴纱笠再度献曲,才得以选入行宫。


    何仙丘道:“既然殿下驾到,还请殿下鞫讯。”


    萧玠声音依旧温和:“我不懂这些,还是劳烦判官,我看着就是。”


    萧玠既这样吩咐,何仙丘也没有退让。他向萧玠再行一礼,转身问道:“忆奴,你见到此人,是在亥时?”


    忆奴站在人群前,低声说:“约莫是二刻,最晚也不过三刻。”


    萧玠问:“你在哪里瞧见的他?”


    忆奴微微停顿,“在芙蓉汤池。”


    何仙丘问:“是个女人?”


    忆奴静了静,说:“是男人。”


    她一开口,满堂哗然。


    芙蓉汤池是女子的乐园,男人的禁地。这个男贼涉足此处,除了是卑鄙龌龊的盗窃犯之外,更是一个下流无耻的偷窥狂。


    何仙丘皱眉,提高嗓音压过众人窃窃私语,继续问道:“你确定?”


    忆奴说:“妾确定,亥时二刻之后、三刻之前,一个男人出现在芙蓉汤池。他不是在门外,他正藏在池里!”


    她颤声控诉时,萧玠一双手握紧袍角。他脸上依旧镇定,哪怕那镇定摇摇欲坠。


    何仙丘已问:“那个时辰,你去芙蓉池子做什么?”


    忆奴脸色一白,所幸有铅粉遮掩,不叫她显得太过失态。她低低说道:“妾吃得有些醉了,路过汤池,原想进去泡泡解会乏。”


    “你一个人?”


    “一个人。”


    何仙丘说:“你要晓得,芙蓉汤池是从前怀帝专门赐给前头人的殊荣,你没有阶品,僭越行事,要受惩处。”


    忆奴应道:“是。只是鹤驾在此,妾怕殿下受到冲撞,不敢不冒死上报。”


    何仙丘笑一笑:“你倒是个忠心的。”


    他一笑,脸部更显得狰狞,忆奴吓了一跳,不敢言语。


    何仙丘看她一眼,冷冷说:“你继续讲。”


    忆奴道:“妾尚未入池,听见池中有响动,在屏风前影影绰绰瞧见一眼,见那分明是个男人影子,吓得一身酒醒了一半。夜黑风高的,妾到底心中害怕,赶紧跑了。”


    何仙丘说:“也就是说,你压根儿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人。”


    忆奴忙道:“妾虽不清楚,但此人置身女子池子,行迹鬼祟,就算不是窃贼,也是浪荡坏种。殿下与判官但管按着时辰,细细盘查亥时芙蓉池畔进出过哪些人……妾出门时听见动静,想必是那贼子受到惊动慌忙逃窜。也请判官派人去池边瞧瞧,他有没有落下什么痕迹……”


    她每多说一句,萧玠脸上笑意便虚弱一分。他尚未再问,负责去芙蓉池搜查的侍从已经赶回来,向堂中拱手道:“启禀殿下、判官,咱们从池底打捞出此物。”


    他们将掌中之物奉上时,我看到萧玠睫毛一抖。


    那是三枚青铜钱币,红绳串结,阳面朝上,雕刻几簇金色火焰。


    堂中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那串铜钱,又渐渐移向萧玠的脸。


    内官阿子四处找寻皇太子遗失之物并非秘密。何仙丘喑然片刻,试探问:“这……可是殿下之物?”


    萧玠抬起眼睛。


    令我震惊的是,他眼中全无恼羞成怒之意,全然是犯错的惶惑神气。


    何仙丘微吸口气,抱手再拜,躬身问:“敢问殿下,此物为何在芙蓉池中?”


    萧玠嘴唇微张,上面的牙仁仍磕在下嘴唇上:“我……”


    我迈动脚步。


    忆奴看向我。


    萧玠看向我。


    所有人看向我。


    我在众目昭彰下站出来,躬身揖手说:“此物是臣遗落的。”


    ***


    这是萧玠第一次对一个名叫沈娑婆的人留存印象。


    他不明白此人为什么冒名替罪,脑中有些茫然,理智却驱使自己发问:“这位是……”


    何仙丘道:“他是教坊里一名琵琶手,名唤沈娑婆,院中多呼他作沈七郎。”


    萧玠点头,看向沈娑婆。


    沈娑婆约莫和他相当年纪,看个头或许再长一两岁。眉目低垂,面貌因角度看不分明,但断然不是庸常。


    萧玠打量时,何仙丘已开口问道:“既是殿下之物,怎么由你遗落?”


    沈娑婆道:“臣昨夜领赏回去,在路上拾得,寻不到物主便自己收起来。和忆奴一样,一时酒醉,误闯了芙蓉池子,惊扰了众位与殿下,实是臣一人之过。”


    何仙丘问忆奴,“是他吗?”


    忆奴思索道:“那影子的确有几分像七郎。”


    “确定?”


    “妾……妾不知道呀。”忆奴声音微微发抖,“妾只恍惚瞧见那么一眼,哪里敢说个分明。”


    何仙丘再看沈娑婆,“你自己讲,在池中的是不是你。”


    沈娑婆道:“当夜若无第三个醉酒失途之人,那便是臣。”


    “你说你是要奉还此物,”何仙丘冷笑一声,“就这么奉还到娘子们沐浴的汤池里去了么!”


    沈娑婆道:“臣是醉酒……”


    “一个醉酒,两个也醉酒,酒真是个好东西啊,啊?”


    “殿下所赐,自是佳品。”沈娑婆拱一拱手。


    萧玠忙道:“这事原怪我不仔细,还要多谢沈郎将此物奉还。”


    何仙丘连笑两声:“殿下不知道他,我却知道。来人,卷起他的衣袖!”


    左右随侍当即上前,将沈娑婆的袖口卷至肘部。何仙丘瞧向他光洁无痕的小臂,对萧玠道:“此子吃不得酒,一吃酒就要发红疹。”


    他又掉首看向沈娑婆,“你昨夜吃的是什么酒水,怎么还有灵丹妙药的功效?”


    沈娑婆不语。


    何仙丘道:“殿下,他滴酒难沾,更别说吃醉。一个神智清醒的男儿郎深夜跑到娘子池子里去,要干什么龌龊事只怕要脏殿下的耳朵。殿下千万别叫他给蒙骗过去,什么奉还铜钱,只怕还是他窃取的呢!”


    何仙丘问沈娑婆,“昨夜确实是你在芙蓉池子里。”


    沈娑婆没有看萧玠,说:“是。”


    “有没有人作证?”


    “我自己,没有。”


    “你确实吃酒了吗?”何仙丘道,“你记得,蒙骗东宫,罪比欺君。”


    沈娑婆没有说话。


    何仙丘点点头,“既如此,人证物证俱全。宫规约定,偷盗者杖二十,□□者杖五十,驱逐出教坊。还不快将他拿下去,别污了殿下的眼!”


    二名侍者上前,正要押拧沈娑婆臂膀,已有人叫道:“住手!”


    萧玠声音急切:“案情未明,岂能草草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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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何仙丘道:“殿下,哪里还有不明之处?”


    萧玠道:“他只认自己是酒醉。”


    何仙丘笑道:“好殿下,自古哪有凶犯承认自己杀人的?臣已经叫人去请医官,沈七郎吃没吃酒,他说了不算,臣说了也不算。殿下不信,请医官上来把脉便知。”


    萧玠愣愣看向沈娑婆。他仍低垂着脸,全然束手,毫无半分争辩之意。


    萧玠呼吸微微发颤,嘴唇掀开一条缝:“昨夜芙蓉池里……”


    “芙蓉池里确实是臣,臣招认。”沈娑婆在两人押扣下跪倒,俯身向萧玠叩首,“殿下慈悲,臣不敢欺瞒。只盼殿下看在臣主动认罪的份上网开一面,不要逐臣出去。这事莫说臣草芥之躯,便算是殿下千金之体,只怕掀起的更是滔天巨浪……”


    沈娑婆突然抬头直视萧玠。


    “若换作殿下,当是百官弹劾、东宫废易,更有甚者,陛下罪己。”


    “放肆!”何仙丘厉声喝道,“诅咒储君,非议陛下,还不将他拉下去。”


    “等等!”


    萧玠急声阻拦时沈娑婆已叩首于地,“万望殿下以社稷为重。”


    萧玠一怔,沈娑婆已被押解下去。萧玠轻轻一喘,转头看向何仙丘,“何判官,陛下奉皇五年已勒令取缔贱籍,一众乐者一应是良家之子,岂能随意打杀?”


    何仙丘抱袖道:“殿下明察,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臣只是按律行事,与良户贱籍无关。”


    萧玠深吸口气,“那我下令开赦他。”


    何仙丘躬身更低,“臣万死,殿下无权赦免。”


    “为什么?”


    “陛下年底下诏,再度修善大梁律。新律规定,大梁朝廷上至天子,均不可任意改动成法。殿下若执意要赦免他,须得向三司报陈,又因是殿下鞫讯,三司应再转奏陛下,如此方能……”


    萧玠冷声道:“如此冗务,只怕递到三司手里人都冤死了。”


    何仙丘忙道:“殿下慎言,这是陛下的诏令。”


    一瞬间萧玠脸上薄怒凋零。他点点头,“好,那我现在就进宫面圣。”


    他抬腿就走,一应宫人无人敢拦。萧玠将出行宫时阿子急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要去哪里?”


    “进宫,我要面见陛下。”


    “殿下忘了,今日地方官员进京述职,且下不了朝呢。”阿子劝道,“要不等沈犯行刑结束……”


    萧玠脚步一顿。


    何仙丘竟敢趁他出去来动刑。好大的势力,好大的威风。


    宫门近在眼前,一二息后,萧玠突然掉头狂奔而去。


    ***


    萧玠一路跑回宜春院时,先听到杖责击打之声。刚要开口,便撑住墙剧烈呛咳起来。


    太子自胎里带出的病症虽人尽皆知,却从未见过他当场发作,更没一个人见过他如此狼狈模样。


    何仙丘忙下阶迎上来搀扶:“医官,快请医官!”


    萧玠问:“打了多少?”


    何仙丘不料他第一句竟问这个,道:“刚过十杖。”


    萧玠由他扶着,半个身子的力气落在他手上,哑声说:“成了。”


    他又掩口咳嗽起来,何仙丘忙叫:“快叫人,殿下身边的人呢,有没有常用的药?”


    萧玠只觉胸中梗塞,铁锈气一股接一股涌上口腔。他用尽气力挣开何仙丘,摇摇晃晃冲向院中。


    头微微有些晕眩,声音也像隔了一层。竹杖打落声却像鞭声,抽在耳中格外清晰。那人正伏在长凳上,白衣隐约沾染鲜红颜色。


    竹杖破空挥下。


    萧玠不知道生出哪门子气力,突然扑身上前,挡下那一记杖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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