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和李逸分别后,秦心月一个人在安平县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没有了亲人,也没了家,她像一片无根的浮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身上的还算厚实的旧冬衣,怀中仅剩的二十文铜钱,都是李逸给她的。
这份人情,她本想日后有机会报答,如今却成了她仅有的依靠。
有那么一瞬间,秦心月甚至闪过一丝苦涩的绝望,若是当日李逸没有救下她,让她就趴在那杂草之中死去,或许反倒是更好的归宿。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连谋生的法子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废人.....
在城里游荡了两日,二十文铜钱很快就花光了,自幼习武的秦心月,吃穿不愁,除了武功,对世间俗事向来漠不关心。直到口袋空空,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除了舞刀弄枪,她什么都不会,既不会针线活,也不懂耕种,更别提什么其它谋生手段。总不能凭着一身武艺去做打家劫舍的盗匪,那是她最鄙夷的行径。
秦心月靠在冰冷的墙根下,心中酸涩,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忍饥挨饿了三日,她厚着脸皮在客舍赖了两晚,连房钱都付不起,老店主讽刺的声音就像是一根根阵刺痛着她最后的尊严,迷茫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曾经的骄傲与冷傲,在现实面前碎得一文不值。
就在她走投无路时,竟又遇到了李逸.....
捧着温热的饭团,狼吞虎咽间,眼泪终究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从父亲战败身亡,家破人亡,到被官兵追杀,一路颠沛流离,所有的苦难都是秦心月一个人扛。就算再坚强,再冷傲,她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眼泪一旦落下,便如决堤的洪水,顺着脸颊的污垢划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李逸在一旁轻轻叹气,现实真是给这位秦女侠上了沉重的一课,在这个缺衣少食、生存为上的年代,光有一身好武艺显然是不够的。
将两个饭团全部吃下,空荡荡的肚子总算好受了些,秦心月用粗糙的衣袖擦了把眼泪,像是下定了毕生最大的决心,缓缓转过身,看向李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公子,我……我无处可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我可以跟你进山打猎,也可以学着做农活、做其它活计,只要给我一口吃的就行。”
被官兵追杀身受重伤都面不改色的秦心月,如今为了活下去,竟要如此委曲求全。李逸看着她眼底的倔强与无助,心中也有些不忍。
单看她宁可饿肚子,也不愿用武功为非作歹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她人品的可靠。
见李逸沉默不语,秦心月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心中涌起一阵失落。仔细想来,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她这般唐突地提出要求,确实太过失礼。
“好啊。”李逸忽然开口:“只要你不介意我们大荒村偏远破旧,等来年开春种地,我确实需要不少帮手。”
秦心月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亮起光芒,像是在无尽黑暗中抓住了一抹微弱的光亮,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我不介意的,很多活计我确实不会,但我可以跟着你学!”
李逸会收留秦心月,担心来年春种人手不足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秦心月会武功,而他日后要经常往返乡里和县城,去乡里来回一趟要走一整天,去县城更是要过夜,总将白雪儿和于巧倩两个弱女子留在家里,始终放心不下。
若是有秦心月在家坐镇,安全方面就能多一层保障。
如今天下初定,那些战败藩王的残兵大多落草为寇,北方尤为猖獗。城门口张贴的布告上,就画着不少周边土匪头目的画像,悬赏金额不等。
大齐王朝正处在休养生息恢复生产的阶段,百废待兴,各县城的驻军少得可怜。就拿安平县来说,总共只有二百驻军,一部分要轮防驻守县城,余下可调度的兵力寥寥无几。
安平县虽穷苦偏远,但管辖范围极大,那些土匪窝大多藏在深山老林里,远离县城。
就算朝廷下了剿匪的差使,县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已进寒冬,正是匪患最猖獗的时候,偏远村落被劫掠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有整个村子被洗劫一空的惨状。
李逸也是上次在县城看到缉拿匪人的公告时,才意识到这个潜在的安全隐患,大荒村本就是个偏远的野村,毫无防备之力。
所以在看到落魄的秦心月时,他心中就有了收留的念头,如今秦心月主动开口,他便顺水推舟,做了个顺水人情。
吃完饭团,疲惫不堪的秦心月蜷缩在李逸身旁,很快就睡着了。她的后背紧紧贴着李逸的胳膊,那一丝微弱的温热,让她惶恐不安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
奔走了一天的李逸也早已疲惫不堪,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却猛然愣住了,不知何时,他竟将秦心月搂入了怀中,两人额头相贴,呼吸交织,也不排除是夜里天太冷,秦心月下意识钻进了他怀里取暖。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李逸紧张地观察着秦心月的神色,见她眼底没有丝毫杀意,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刚才差点以为,秦心月会狗血地上喊一句:无耻淫贼,看剑!
二人默契地同时分开,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脸颊却都悄悄发烫,心中更是乱作一团。
“秦姑娘,我要先去一趟乡里一趟,之后再回来找你。你在这客舍等着,晚上我们一同回村。”李逸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秦心月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便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角落,不再言语。
李逸不敢多耽搁,匆匆离开客舍便拉着木板车出了城。
他今天的目标很明确:一是去乡里买下那头看中的大骡子,二是去陈掌柜的药铺看看,顺便再囤些物资。
虽说已经过了几日,但寒冬腊月里很少有人会买大牲口,喂养起来耗费草料,还只能闲养在家里。上次那个卖骡子的中年男子,此刻想必还在乡里的集市口蹲着。
从县城前往乡里和回大荒村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根本不顺路。
若非为了买这头骡子李逸也不会这般麻烦,穿越到古代之后,他才深深体会到什么是行路难,没有交通工具,出行全靠双腿,一天下来,脚底板都能磨出泡。
正午之前李逸终于赶到了乡里,今日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天光,却诡异地没有一丝风,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逸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湿冷气息,这场大雪怕是真的要来了。
他直奔集市,一眼就看到了上次那个卖骡子的中年男子。对方正抱着胳膊,缩着脖子蹲在墙角,脸上满是不耐。
李逸装作拉着车路过的模样,随口打招呼:“呦!兄长,你这大牲口还没卖出去呢?”
中年男子用袖筒擦了把冻出来的鼻涕,没好气地回道:“都是些不识货的东西!不买就别瞎搭话,耽误我做生意!”
李逸停下脚步,故意装出有些气愤的模样:“唉?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不问价怎么买?总不能你说多少,别人就得给多少吧?”
“就说你这大骡子!”他围着骡子转了一圈,故意挑刺:“个头是不小,但看着年岁也不小了吧?买回家顶多干两年活,就得变成年迈体衰的老骡子,搞不好还是头病骡子呢!”
中年男子一听,顿时瞪起了眼:“你这后生,说话好生无礼!买不起就一边凉快去,别在这儿碎嘴烦人!”
李逸梗着脖子冷哼一声:“瞧不起谁呢?我倒是要听听,你这骡子到底要卖多少钱!”
“七千五百钱!”中年男子昂着头,一脸鄙夷:“你能买得起吗?”
“七千五百钱?”李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提高了音量:“你怎么不去抢啊?就你这骡子,还想卖七千五百钱?今年卖不出去,来年冬天就是头老掉牙的骡子,五千钱都嫌贵!宰了吃肉还嫌柴,最多值六千钱!”
中年男子气得冷笑:“六千钱?就算我这骡子只值六千钱,你拿得出来吗?”
虽是天冷,集市上的人不多,但二人争吵的声音不小,还是吸引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有人点头附和李逸:“后生说得没错,这骡子看着确实有些老了,六千钱差不多了。”
也有人觉得李逸过分:“人家卖东西,你这后生不买还挑刺,确实不太地道。”
“我有!你卖不卖?”
似乎是被周围的人激怒,李逸说着,像是赌气一般,从怀里猛地扯出六串铜钱,哗啦一声放在地上,每串铜钱都是一千文,串得整整齐齐,明眼人一看便知,分文不少。
见这年轻人竟真的掏出了铜钱,看热闹的人齐刷刷看向中年男子,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意味。
中年男子瞬间愣住了,脸上的鄙夷僵住。
他原本以为,这后生只是随口抬杠,就算这骡子是头老骡子,只要好生照料,再干三五年活计不成问题,他最低也要卖七千钱才肯出手。
这时,一个和中年男子相熟的村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六千钱是低了点,但你现在不卖,就得等明年了。这大冬天的谁愿意买头骡子回家闲着喂草料?这小子年轻气盛明显是气不过。你卖给她,我们给你作证他赖不了账。等他后悔了,你再压低价买回来,白赚几百钱,刚好够买些米粮过冬呀!”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觉得这话有理。
六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后生看着就是一时冲动,等他冷静下来肯定会后悔。到时候他再用五千五百钱把骡子买回来,白赚五百钱,何乐而不为?
“卖!你敢买,我就敢卖!”中年男子当即大喊一声,生怕李逸反悔。
就这样,在几个看热闹村民的见证下,李逸和中年男子完成了交易,李逸牵着大骡子,中年男子拎着沉甸甸的铜钱,各自在心里打着算盘。
中年男子看着李逸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笃定这年轻人迟早会后悔。
李逸同样在心中冷笑。这头骡子正常讨价还价,最少也要六千五百钱,还得磨破嘴皮说尽好话。
如今他用激将法六千钱拿下,简直赚大了。
这头骡子看着健壮,拉去县城转手就能赚一两千钱,当然想要碰上买家可能需要在集市蹲上几日,距离太远来回耗时在县城吃住又开销太大,这也是中年男子没有去县城卖骡子的原因。
李逸当场给大骡子套上木板车,没想到这骡子竟格外听话也不认生,李逸喊了声号子,它就乖乖地拉着车,一步步向前走。
看着李逸赶着骡车远去的背影,中年男子掂量着手中的铜钱,心里却莫名有些不畅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逸先去粮铺买了七百斤粟米,满满当当装了两大袋都搬上了骡车。随后他赶着骡车,直奔陈掌柜的药铺。
快到药铺门口时,刚好遇见送药回来的伙计小六,冻得满脸通红。
“小六!”李逸喊了一声。
小六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李逸时,脸上满是诧异:“是你?”
不过几日不见,当初那个看着穷苦的小农户,如今竟赶起了骡车,车上还装着好几大袋粮食,变化实在太大了。
李逸笑着点头,将骡车停下好走进药铺。
陈掌柜依旧是在药柜前整理药材,铺子里不见陈玉竹的身影。
见到李逸陈掌柜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招呼:“你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外面天寒地冻的。”
说罢,他走到后门口,对着里面喊道:“玉竹!玉竹!把钱匣拿过来!”
李逸走到柜台前,笑着说道:“今日来集市买了头大骡子,想着以后拉货赶路都方便,顺便多囤些粮食过冬。”
陈掌柜点点头,赞同道:“是该如此。这天气看着是要下大雪,到时候路不好走,多囤些粮食总是没错的。”
“爹!”
清脆的女声响起,陈玉竹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到站在柜台前的李逸,她的美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脚步也放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