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虎蹬着他的“恩情车”,将最后一位客人稳稳地送到镇东头的住处,收了车钱,恭敬地道别:
“您慢走!”
眼看着客人进了院门,他才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调转车头。
时间不早了,他得朝着镇子边缘一处挂着“福兰镇肉品加工厂”木牌的巨大院落蹬去。
在门口放下车,这边一进门,院子门口有挎着棍棒的少年值守。
少年就算不认得陶虎是镇上的车夫,也认识陶虎屁股底下这辆恩情车。
稍微检查了一下他胸前的工作牌,见到陶虎没事便放行了。
而陶虎一进院子,一股混杂着生肉、血腥和石灰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只见宽敞的院落里,搞几个人人正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有人负责冲洗地面,有人推着堆满肉块的小车往来穿梭。
而最显眼的还是那一排排水泥砌成的案台,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手持尖刀、砍斧,对着案板上的肉块或砍或切,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而陶虎踮着脚,伸长脖子在人群中寻找,很快便看到了正在角落案台前忙碌的谷二。
他心中一喜,就想走过去打招呼,却被旁边一个巡视的小头目拦了下来:
“哎,那拉车的!
站住!
俺这厂里有规矩,非本厂工役,不得进入作业区,免得带了脏东西进来!”
陶虎赶紧止步,点头哈腰:
“是是是,大哥说的是,俺懂规矩,俺懂规矩!
俺不进去,就在这儿等,就看看俺哥。”
说着,他指了指正埋头干活的谷二。
那小头目见他识趣,便不再多说,转身去别处巡视了。
陶虎就老老实实站在划定的区域外,看着谷二干活。
只见谷二面前案板上放着一副巨大的、白森森的动物骨架,看形状像是猪骨,但个头似乎格外大些。
此时,谷二手里拿着一把窄长的剔骨刀,动作娴熟而又带着几分急切。
他正小心翼翼地从那些粗大的骨棒、脊椎和肋骨缝隙里,将一条条、一丝丝残留的暗红色肉条剥离下来。
他神情专注,额头见汗,显然这活计并不轻松。
而过了好一阵,谷二终于将一副骨架上的残肉大致剔完。
将剔下来的肉归拢到旁边一个木盆里,眼见着那盆里已经堆了小半盆肉条,你就知道他干了半天活了。
他这边刚要直起腰,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臂膀,一抬眼四下张望,正好看见了等在远处的陶虎。
谷二脸上露出笑容,朝陶虎挥了挥手。
这时,他又想起当初进厂里的规定,没有直接走过来,而是先走到一旁的架子边。
神兽将手上血迹斑斑、油污浸染的手套摘下来,整齐地放在指定位置。
又在旁边的水桶里就着碱水粗略洗了洗手,用布巾擦干,这才快步走出作业区。
“虎子!你咋来了?今儿个活拉完了?”
谷二走到陶虎面前,笑着顺手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自从陶虎蹬了车开始,他回家的速度也快了。
而这一拍衣裳,谷二才发现他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一看就是干了一天的活。
“走,正好我这边忙活完了,今天厂里分了些‘剔骨肉’。
这可都是好东西,咱哥俩回去弄点酱料一拌,香得很!”
说着,他走到墙边一个标着自己名字的木柜前,从里面提出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竹篮子,里面隐约可见一些深红色的肉条。
陶虎看着谷二,当然,更多是看着篮子里的肉,关切地问:
“哥哥,在这厂里做活,可还顺心么?累不累?”
谷二提着篮子,和陶虎并肩往外走,叹了口气,又满足地咂咂嘴:
“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旁的不说,光是管饱这一条,就比外面强太多了!
每日晌午那顿,必有肉吃,油水足得很!
不瞒你说兄弟,以前哥哥我在赤城镇自己开肉铺那会儿都没有这般奢侈。
虽然看着满摊子的肉,可自己都舍不得吃几口好肉。
多半是啃点骨头、吃点下水解解馋。
哪像在这里,是实实在在能吃饱肉!”
但他随即又晃了晃有些僵硬的右臂,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就是这活计……确实忙了些,也耗神。
就我们那一个棚子里五个人,每日里要对付百多头这样的骨架子。
从早到晚,手里的刀就难得停下。
这一天下来,这胳膊、手腕子,又酸又麻,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百多头猪?!”
陶虎惊得眼睛瞪得溜圆,倒吸一口凉气。
“亲娘嘞!将军……将军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肉啊?这得养多少猪才行?”
谷二却摇了摇头,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同样的困惑:
“不是整猪,送来的都是骨架子。
而且说起来也真是怪事,未曾见过整猪,连送来的时候,就都只剩一副副白森森的大骨头架子了。”
陶虎更纳闷了:
“哥哥,既然都是骨架子了,没啥肉了,那还费这劲剔它干啥?
还不够功夫钱呢。”
“哎,兄弟你不知道!那说是骨架子,肉可不少啊!!”
谷二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语气里带着肉铺老板才能有的心疼和不解。
“你是没看见那送来的骨架子……
唉,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剃猪匠干的活,手艺潮得很!
根本就没剃干净!”
古代的剔肉标准和现代的剔肉标准那可比不了。
这年头杀头猪那肉可都是要剥干净的,恨不得连骨膜都拽下来。
而老美作为各种意义上都算的畜牧业大国,机械屠宰取肉以后,把最适合做培根的五花割下来以后,剩下的那些肉在他们眼里看来,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那排骨缝里,大腿骨棒 子上,脊椎骨节后边,都还挂着一条条的好肉哩!
那都是上好的瘦肉、贴骨肉!
俺今天上午就剃了那么一副大骨架,愣是从上面剥下来六十多斤肉呢!
我的个老天爷,看那骨架大小,生前怕是得有三四百斤重的大肥猪!
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割了,剩下的肉全当废料留在骨头上,真是……真是造孽啊!
这东家得多大家业,才敢这么糟践东西?”
谷二摇着头,一脸的痛心疾首,仿佛那些被浪费的不是肉,而是他的心肝。
陶虎听着,也觉得啧啧称奇。
到底是将军,送来的猪都不一样。
而同样有这种感觉得,还有刚刚回到家门口的严主簿。
“到底是爵爷啊!”
看着手里提着的一兜五鼎芝,严主簿咂咂嘴。
这等宝贝说给就给。
这么大的一朵银耳,都够买他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