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第一纨绔,烧纸买下双胞胎》 第522章 一本教辅的影响(上) 当王墩子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赶回张永春住处时,他见到的是看门的三斤半和何家姐妹。 “大姐儿,还请告知公子,事情办妥了!” 王墩子赶紧冲着何诗菱恭敬道,虽然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但是现在的何诗菱可是张永春的大丫鬟,他们之间的障壁可不是一般的厚。 何诗菱点点头,推开门钻进门去。 没一会,张永春一边啐着唾沫一边走了出来。 “呸,呸,办妥了?” “公子,办妥了!三本书,一共卖出了五十三两黄金!” 王墩子赶紧迎上去,伸手掏出布袋捧给一旁的何书萱。 “那些富户抢红了眼,最后还是让家里的人现送钱过来的! 您是没看见那场面……” 王墩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茶楼里的激烈竞价和最后茶铺老板闯入的滑稽一幕。 而张永春却没啥行事听。 从何书萱接过布袋,掂了掂分量,打开看了看。 别说,这些富户的金子看着倒是挺杂的。 不过没关系,是好玩意就行,他也不需要区分高贵下贱。 点了点头,把金袋扔给一旁的三斤半: “做得不错,墩子。 这出戏演得够好,价也抬得够高。 辛苦了,回去好生歇着吧,后面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是!谢公子!” 王墩子咧嘴一笑,赶紧恭敬地退下。 而张永春则伸了个懒腰,重新钻进房里。 不去管一旁锦被底下的八条水萝卜,他冲着一旁刚把地上扔到奶兜子蛋袋子三角篓子捡起来的何诗菱伸出手去。 “来,给爷更衣。” “我要亲自去看看这风吹成啥样了!” 很快,稍作改扮的张永春再次出现在街头。 和平常不同,今天他换上了一身质地平常款式低调的绸缎常服,脸上多了副遮掩眼神的深色美瞳。 而头上戴了顶略显蓬松的假发,唇上还贴了两撇精心修剪的短须。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家境殷实的杂胡商人。 他踱进太学旁边一家客人较多的茶肆,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寻常的饮子。 等茶博士上来斟茶时,他状似随意地压低声音问道: “小哥,跟你打听个事儿。 听说这太学里头,新近流传出一本叫什么……《太学文萃》的宝书? 你可曾听说过? 据说对科场极有帮助?” 而那茶博士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一种“又来了”的无奈表情,宛如夜场小姐姐接到凌晨的客。 他左右看了看,也压低声音回道: “哎哟,我的爷! 不瞒您说,您呐,是今天第十三位跑来打听这本书的客人了!” 他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摇头苦笑: “小的在这太学边上沏茶倒水也有七八个年头了,不敢说无所不知,但这太学里的大小事儿,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可这《太学文萃》…… 嘿,真是邪了门了! 愣是没听说过! 别说见过,连这名儿都是这几天才冒出来的!” 听着这一口大名府口音的小厮,张永春故作惊讶: “哦?竟有此事? 那……依小哥看,这本书是真的有用,还是有人故弄玄虚?” 茶博士撇撇嘴: “有用没用,小的一个粗人哪懂这个? 不过啊,今天来找这本书的人,可真是五花八门! 有像您这样的体面老爷,也有看着就贼眉鼠眼想捞偏门的。 连带着好些太学的学子相公们都被缠着问烦了,可人家都一头雾水,都说太学里根本没刊印过这东西! 您说怪不怪?” 说着,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嘲和好奇: “不过啊,被您们这么天天问,连小的我都好奇起来了。 要真有这么一本包中科举的神书,嘿嘿,哪怕让我瞅一眼,知道知道里头到底写的啥神仙文章,也值了啊! 只是可惜,小的不识那么多字,只怕会糟践了这本神书喽!” 说完,他摇摇头,冲着张永春躬身一谢,便提着壶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而张永春独自坐在角落,慢悠悠地品着茶,听着周围茶客们隐约的议论声,不少话题都围绕着那本神秘的《太学文萃》,嘴角更难压了。 哎呀,真是没想到,一本教辅材料就能火成这样。 要是这帮人知道了自己后续的连招,那还不得疯啊! 当然,这些人疯不疯那都是后话,最起码陈维建现在是挺疯的。 这一路上,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如同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般,将一本蓝色封皮、略显厚重的《太学文萃》带回来的。 随后,将其轻轻放在书房的红木书桌上。 此时他对面,坐着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清瘦、眼神带着几分郁郁不得志的中年文人。 蒋琅是个老秀才,屡试不第,学问是有的,但时运不济,最终为了生计,只能在陈维建府上做个西席先生,教导他那不成器的儿子陈剑霖启蒙。 “蒋先生,” 陈维建声音就跟有人咬他小头一样的哆嗦着。 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本书。 “此物,便是老夫耗费巨资,历经周折才得来的《太学文萃》! 据传乃是太学内部秘传的范文宝籍,于科场应试有奇效! 我家剑霖那孩子的前程,可就全仰仗先生了! 万请先生详加勘验,吃透其中精髓,再好生传授于他!” 蒋琅原本平静甚至略带麻木的脸上,在看到那本书名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疑惑。 太学文萃? 听名字来看,这难道是太学出的文籍? 可他浸淫科考多年,也未曾听过此名啊。 老爷不是被人骗了吧。 心里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他出于礼貌,微微颔首: “东翁放心,蒋某既为府上西席,自当尽力。” 说罢,他伸出瘦削的手,取过了那本书。 书籍入手颇沉,印刷装帧看似普通,却透着一股陌生感,看着规整的有些没有人味,反而像是机枢装订出来的。 他皱眉缓缓翻开蓝色的封面,目光落在扉页之后的目录上,随即又信手翻到内页,仔细看了几行…… 突然,蒋琅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而他的眼睛则缓缓瞪大,拿着书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此画面在电车之狼系列中亦有记载,只不过现在是性转版本的。 终于,两行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眼中涌出,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泛黄的书页上。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早些看到这本书!” 第523章 一本教辅的影响(中) 书房内,这会连空气都凝固了。 蒋琅脸上纵横的泪水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无不昭示着手中那本蓝色书籍带给他的冲击是何等巨大。 毕竟他手里只是拿着本书又不是捧着他爹的骨灰盒。 而陈维建也被蒋琅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反应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商人的处事应变能力让他强压下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 “蒋先生……您……您先定定神。 这《太学文萃》可是真的? 真有如此神奇?” 他花了巨大代价,出二十八两的高价力压所有人抢到最后一本,最怕的就是买到假货。 而蒋琅闻言,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 虽然情绪依旧激动,但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和肯定,就跟看见了白猫的汤姆一样。 他紧紧攥着那本书,仿佛怕它长膀飞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东翁!岂止是真! 若是此书为假,那蒋某实在想不出,这普天之下,除了太学和国子监有这般能力外,还有何等人力,能汇集如此之多风格迥异、文笔却俱是精妙绝伦、立意更是深邃高远的策论文章于一册!” 他颤抖着手指,轻轻拂过书页,如同抚 摸自家老娘们的肌肤,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您看这破题!角度何其刁钻! 再看这承转!逻辑何等严密! 还有这收束!气象万千! 而每一篇都截然不同,却又篇篇都直指科场核心! 这绝非一人所能为,也绝非寻常书坊能够伪造! 这……这只能是太学数年积累之精华! 是无数英才智慧之结晶啊! 东翁! 您得到的,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啊!” 陈维建很想说你说的都是啥,但是他看到蒋琅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钱没白花。 然而,还没等他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更令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蒋琅猛地后退一步,将手中的《太学文萃》小心翼翼且极其郑重地放在身旁的茶几上。 然后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竟对着陈维建,一揖到地,行了一个极其隆重的大礼! 陈维建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连忙上前虚扶: “哎呀!蒋先生!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好家伙这不年不节的,我也没给你准备红包啊! 一旁原本看得目瞪口呆的陈剑霖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想要搀扶自己的老师。 而蒋琅却固执地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和决绝,甚至有一丝颤抖: “东翁!蒋某有一事相求!万望东翁成全!” 陈维建赶紧道: “先生有何事但说无妨!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蒋琅这才缓缓直起身,但脸上已是一片赤诚和豁出去的执着,他看着陈维建,一字一句道: “东翁! 蒋某恳请东翁,允许蒋某从今日起,不再领取府上束脩! 蒋某愿分文不取,留在府中,竭尽所能教导剑霖少爷! 只求……只求东翁能允蒋某时时观阅研习这本《太学文萃》!”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了早已熄灭多年的火焰,那是一种属于读书人的不甘和渴望: “蒋某……蒋某还想借着此书,最后一搏!明年秋闱,蒋某想再下场一试!” 简而言之四个字。 他要考公。 书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陈维建彻底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本《太学文萃》对蒋琅的冲击竟然大到如此地步! 竟然让这个心灰意冷多年的老秀才,重新燃起了科举的雄心! 甚至不惜以免费教书为代价! 蒋琅都快四十的人了,在他家教书都教了两年呢。 这书就这么神奇么? 而这短暂的错愕之后,陈维建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别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一个被“神书”激励、决心最后一搏的西席,教导起儿子来必定更加尽心竭力! 而且,如果他真能考中,哪怕只是个举人,他陈家也算是投资了一位未来的官老爷! 这简直是双赢,不,是三赢! 想到这里,陈维建脸上立刻堆起瞅着都腻歪人的笑,他上前一把抓住蒋琅的手臂,用力将他扶起: “哎呀!我的蒋先生啊! 我当是什么事! 原来如此!您完全不必如此! 不必行此大礼,更不必说什么不要束脩!” 他语气斩钉截铁: “束脩照旧!一文不少! 此书既然给了先生,就是让先生研读的! 先生能借此书奋发,欲再战科场,此乃天大好事! 我陈家岂有不支持之理?” 陈维建越说越兴奋,眼中精 光闪烁,一个更妙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一把拉过旁边还在发懵的儿子陈剑霖,大声道: “剑霖!还不快过来! 今日为父就做主,让你正式拜蒋先生为师! 行拜师礼! 以后,蒋先生不仅是你的西席,更是你的授业恩师!” 他又转向蒋琅,笑容满面: “蒋先生!您看这样可好? 您正式收下剑霖这个徒弟! 以后,您就在我陈府安心备考,专心教导剑霖! 您备考所需一切用度,我陈家一力承担! 待到来年秋闱,你们师徒二人一同下场! 若能双双高中,那真是我陈宅天大的荣耀和美谈啊! 哈哈哈哈!” 陈剑霖虽然混沌,但也知道父亲这是为自己铺就青云路。 立刻机灵地“噗通”一声跪倒在蒋琅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 “弟子陈剑霖,拜见师父!请师父日后严加教导!” 蒋琅看着跪在眼前的陈剑霖,又看看一脸诚挚的陈维建,再想想那本足以改变命运的《太学文萃》,心中百感交集。 奶奶的,被阴了。 要知道读书人可是不能随意收徒弟的啊,这年头拜师了你就得对徒弟负责,更别说还是大户的子弟。 不过,他实在是舍不得这本书。 一咬牙,蒋琅点头。 “好!好! 既然东翁如此厚爱,剑霖你又肯上进…… 这个徒弟,我蒋琅收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蒋琅的入门弟子! 为师定当倾囊相授,对你……会更加严格! 你我师徒,当共勉之,以期来日金榜题名,不负东翁厚望!” 书房内,一时间充满了“师慈徒孝”、“主宾尽欢”的感人气氛。 人人都很开心。 只有陈德康不开心。 第524章 一本教辅的影响(下) 作为大周帝都,开封城的入城也是有规矩的,牛马骡车没有金披御挂不得进城,因此一辆拉人的牛车只能吱呀呀地停在开封外城和内城的交界处。 陈德康穿着半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太学生澜衫,拎着简单的行李从车上跳下,伸手付了车资,整理了一下衣冠,便朝着城门走去。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听了老师的话回去之后,果然和老师所言,一会去就被亲戚们盯上了。 愣是拉着他住了老几天才放回来,自己有一回都偷着跑出去了,还是被半路拉回来了。 哎,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怪罪自己。 带着内疚,陈德康走向门口。 然而,甫一踏入城门附近的人潮里,陈德康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不少路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奇特。 或者说,应该是盯着他的衣服。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又摸了摸脸颊,以为是长途跋涉身上沾了尘土或是哪里不妥。 还没等他理清头绪,旁边就有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围了上来。 为首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小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脸上堆着试探的笑容,拱手问道: “这位相公,恕我等冒昧,看您这身打扮,可是太学的学生?” 陈德康虽有些疑惑,但仍保持着读书人的礼节,拱手回礼: “在下确是太学生。 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那几人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仿佛确认了什么。 中年人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急切和神秘: “哎呀!果然是太学的高才!失敬失敬! 我等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您可知晓,这太学里头,那本《太学文萃》,如今要从何处方能购得? 价钱好商量!” “《太学文萃》?” 陈德康闻言一愣,脸上露出纯粹的茫然。 “这是何书? 在下……从未听说过太学内有此书刊行啊。” 那几人脸上的热情瞬间冷却,转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诧异和些许不屑。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陈德康一番,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同情和笃定: “您一个太学生,竟会不知《太学文萃》? 这可真是奇了! 如今汴京外城里都传遍了,那可是太学内部秘传的宝籍,科场夺魁的利器! 相公您……莫非是平日只顾埋头苦读,未曾留意?” 当然,他这嘴上说的好听,可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怕是在太学里混得不行,连这等好东西都没资格接触。 陈德康被这突如其来的质疑弄得有些窘迫,但他性格耿直,认真解释道: “几位怕是误听了。 太学之内,授课皆有定制,典籍亦有目录。 在下确实从未听闻有此《太学文萃》。 想必是外界以讹传讹了。”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你不懂行”的表情,也不再纠缠,只是敷衍地拱拱手: “罢罢罢,相公既说没有,那便没有吧。 我等再去别处打听。” 说着便散开了,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低语: “……定是个不入流的,接触不到核心……可怜呐……” 陈德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心中充满了纳闷和一丝被轻视的不快。 这《太学文萃》究竟是何物? 为何自己这个正经太学生毫不知情,外面的人却言之凿凿? 难不成自己这个身在太学的太学生还不如一群商贾了解太学不成么? 他带着满腹疑惑往城内走,刚穿过城门洞,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德康兄!德康兄!留步!” 陈德康回头,只见马少波正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 马少波心里这个高兴啊,本来今天挑战虎牢关失败挺闹心的,没想到一回来就就看见了陈德康。 “少波兄?” 陈德康停下脚步,金主来了,肯定要摆个样子给人家看。 马少波跑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去哪了? 害我一阵好找!” 陈德康不好意思跟这个打牌臭手显摆自己拿了首通,只道: “家中有些琐事,回去了一趟。刚回来。” 马少波点点头,随即脸上露出和刚才那几人相似的神秘表情,看的陈德康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道: “回来得正好! 德康啊,你常在博士们身边走动,学问又是拔尖的,定然知晓内情! 快跟我说说,那《太学文萃》,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哪里能弄到真本? 你放心,若能助我得到,必有厚礼相赠! 绝不让你白忙活!” 他眼中闪烁着急切和贪婪的光芒。 就这几天的功夫,这太学文萃都传疯了,连国子监的山长去亲自去询问郭山长,郭山长都是暧昧的笑笑并不回答。 就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宛如女神发给舔狗的要抱抱三个字一样,实在是惹人遐想。 而陈德康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紧锁: “少波兄,怎么连你也…… 我方才在城外就被人拦住问过。 可我确实不知此书! 我离校这几日,太学内何时出了这等物事?” 马少波见陈德康表情不似作伪,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嗨! 定是德康兄你离校这几日恰好错过了!如今城里都传疯了! 都说此书汇聚了太学精华,价值连城! 你刚回来不知道也正常。无妨无妨! 你且回去,以你的关系和成绩,定能接触到核心! 若是探听到什么门路,千万记得拉兄弟一把!” 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去。 陈德康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他加快脚步,径直返回太学。放下行李后,他片刻未停,直接去寻他最敬重的牌友兼老师之一——安致远博士。 而此时,昨夜三连败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绪的安博士正在书斋内整理讲义,见爱徒来访,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德康回来了? 家中事可还顺利?” 陈德康行礼问安后,迫不及待地开口: “劳先生挂心,一切安好。 学生归来途中,遇一怪事,心中疑惑,特来向先生请教。” “哦?何事让你如此困惑?” 安博士放下手中的书卷。 “先生,学生听闻外界盛传,我太学内有一本名为《太学文萃》的秘籍,于科场有奇效。 此事……可是真的? 为何学生在学时,从未听闻?” 陈德康语气认真。 充满了对于马少波厚赠的渴望。 而安致远博士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那神情中有了然,有一丝无奈,甚至还有一点点滑稽。 此画面在某羊羊和某太狼中亦有记载。 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抚须沉吟片刻,缓缓道: “《太学文萃》么。 嗯,此书,确有其事。” 陈德康心中一震,竟真的存在? 然而,安博士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看着陈德康: “但是德康,此书之事,你不必过于挂心,更不必费力去寻。 对你而言,眼下有远比探寻此书更为紧要之事。” 陈德康一怔,连忙问道:“请先生明示,是何紧要之事?” 安致远看着他,眼中带着师长的关怀和一丝期许: “学里新近议定了一项‘束脩助’的章程,旨在资助那些家境清贫、但学业优异的生徒,减轻其束脩负担,以便能更专心向学。 你的情况与学业,老夫是知道的,完全符合申请资格。 这才是你当下应该关注的正事。至于那《太学文萃》……” 安博士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 “世间虚名浮利甚多,惑人耳目。 守住本心,专研经典,方是正道。去吧,去监丞那里问问‘束脩助’的具体章程,莫要错过了。” 陈德康听着老师的话,虽然心中关于《太学文萃》的疑问并未完全消除,但老师明确的指引和“束脩助”的消息,如同拨开了些许迷雾。他恭敬地向安博士行了一礼: “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学生这就去办理。” 他退出书斋,心中已有了决断。 去特么得太学文萃,我要申请束脩助。 只是不知道为何学院穷的连修路都没钱,这么突然间就有钱了呢? 这钱是哪来的? “当然是好道来的。” 山长室内,张永春笑着对郭恩道。 “您放心,郭山长,我这生意做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哪怕打到御前,我也不怕。” 郭恩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 而张永春却又开口道: “只是,我还有个办法,让山长再多收一笔助学基金。 就是不知道山长有没有兴趣了……” 郭恩到嘴边的话顿时噎了回去。 随后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下不为例吧!” ps:剩下的明天白天一起发出来,豆腐要整理一下。 求各位点点催更啊,这段时间豆腐身体不是很舒服,是豆腐的问题,我会努力找出时间来补更新的。 第525章 和老狐狸的交锋(上) 夏日的午后,福宁殿内有些闷热。 这年头华夏的建筑工艺虽然已经搞出了通风阁或者流水阁这种建筑,但是秋老虎这东西一上来该热还是热。 少年天子郭博批阅了一下午奏章,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越批越闹心。 中书省门下选上来的这些折子都太过于正经了,连奏喜和奏哀的程度都是五比五,一半一半的样子。 而且样式还格外的一致,都是告诉你哪里发生了大致啥事跟你知会一声,但是具体是什么又没有详细描写。 真是令人心烦。 一旁侍立的小黄门见状,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一盏冰镇过的饮品奉上。 “陛下,用些饮子润润喉吧。” “也好。” 郭博放下手里的朱笔,深吸一口气,把陈州闹灾的事情抛诸脑后。 转手接过那盏颜色澄澈红亮、触手冰凉的饮品,入手便觉一阵舒爽凉意。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端起来饮了一口。 顿时,一股甘甜醇厚、带着独特茶香和果香的冰凉液体滑入喉中,驱散了所有的燥热和疲惫。 一时间,只觉口中回味甘凉,却丝毫没有寻常茶汤的苦涩之味。 “唔!” 郭博眼睛微微一亮,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赞叹道: “此饮倒是新奇! 甘凉盈齿,沁人心脾,却又无半分苦涩。 是哪家贡上的新饮子?朕以往竟未曾尝过。” 大周的饮子行业很发达,但是茶饮料的发展却极其的闭塞。 奶茶?那是北辽蛮子才喝的。 清茶?你们这群乡巴佬喝的树叶子泡水也能拿出来说话? 煮茶?丘八们的专爱也配拿出来说话了? 只有点茶这种高端的茶饮才是士大夫们的爱,又能拿来装逼,还能整个茶百戏嘚瑟一下。 当然,味道你就别提了。 而郭博这位天子自然也是正常人,是正常人就躲不开被糖的攻势击倒。 而小黄门见皇帝喜欢,脸上赶紧露出笑容,恭敬回道: “回大家,此饮名为‘冰红茶’,并非尚食局所制。 乃是北路县男张永春前几日方才进献茶膏入宫的。 说是他家乡的特产饮子,用特殊的梨檬子加了专门用秘技调制的茶膏,辅以稠蜜制出来的。 张县男说陛下辛苦,他所在之处贫瘠,唯有此物还堪一言,因此特意冰镇了献与御上解暑。 通进司依例让几位香婢试过,皆言此饮味道甘醇奇特,并无异常,方才呈送御前。” 冰镇冰红茶的含金量,不要说在饮料贫瘠的古代,哪怕是现代那也是国窖级别的。 唯有冰镇可乐能与其楚汉争鼎。 郭博自然很满意。 “好个冰红茶,果然颜色赤红,其凉振齿。” “北路县男?张永春?” 这时,想到此事的郭博放下杯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朕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县男了。 他倒是会寻些新鲜物事。 说起来,他如今在京里,除了献这饮子,还做了些什么?” 小黄门略一躬身,答道: “据皇城司偶尔报来的消息,这位北路县男自前些时日从大相国寺的香积院搬出后,并未常住陛下赐予的宅邸,反而在外城盘下了一处店面,开了家……开了家搏戏馆。” “搏戏馆?”郭博眉头微蹙。 “是。据说里面卖的是一种名为‘斗三国’的牌戏。 那牌印得颇为精美,规则也新奇,引得不少汴京百姓和闲散子弟趋之若鹜,生意……甚是兴隆。” 小黄门的声音越说越低,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伴君如伴虎,不小心不行啊。 而郭博闻言,先是愕然,随即嗤笑一声,笑骂道: “这个张永春! 身为朕亲封的县男,不想着勤练武艺、研读兵书为国效力,反倒自降身份,跑去市井之间与民争利,开什么搏戏馆! 真是……有辱皇恩!不成体统!” 话虽如此,但他语气中并无多少真正的怒意。 张永春那日展现出来的本事实在是太离奇,太诡异了。 如果他真的展现的极为上进,郭博反倒会不太安心。 就在这时,殿外当值的内侍高声禀报: “御上,通进司急呈! 太学山长、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郭恩郭相公,有密奏直达御前!” “郭山长?” 郭博脸上的轻松神色瞬间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快呈上来!” 郭恩,乃是三朝老臣,当世大儒。 更别说曾被太祖皇帝赐予国姓,执掌太学十余年,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他性情耿直清高,平日极少上奏,一旦有奏本,必是关乎国子监、太学或是文教礼法的大事,且往往直达天听,不容轻忽。 内侍恭敬地将一份密封的奏折呈上。 郭博迅速拆开火漆,取出奏本,凝神细看。 奏折是用最规整的台阁体书写,言辞恭谨而恳切: “臣太学山长郭恩,诚惶诚恐,顿首再拜,谨昧死上言于陛下: 臣闻圣德昭融,天心眷顾,大周启运,九鼎重光。 此实旷古之嘉祯,开基之盛事,足以彰天命之有归,卜宗社之永固! 臣谨率太学诸生、博士等,俯伏称贺,恭祝陛下圣寿无疆,四海升平! 当此舆情欢洽、景命维新之际,臣愚不揣冒昧,窃以为宜顺天意、弘文教、揽俊贤,以光陛下之圣治,以固邦本之磐石。 伏望陛下特颁恩诏,于今岁重阳既毕,增辟恩科取士。 使天下怀珠抱玉之士,皆得沐雨露之泽,感圣主之仁,踊跃赴考。 如此,则栋梁之材毕萃于朝,而四方知大周得鼎之庆,乃人心所共戴、文脉所昌隆。 虽北鄙有窥觎之萌,亦当震慑于圣威与士心之附,不敢妄萌异志! 又臣荷陛下殊遇,典领太学凡一十六载,今已六秩有四,齿发俱衰,深恐精力不逮,有负任使。 十余年间,臣夙兴夜寐,惟以整饬学风、厘定课业为己任,潜思编纂一书,专供太学生员研摩进学。 集历年优等课卷、博士讲章、经义要旨于一编,期以规范教术,育成国器。 今幸草稿初就,篇目已订,部分范文亦经校勘就绪。 因敢借兹嘉祥之会,冒死恳请陛下恩准: 于太学内置局刊印,赐名《太学文萃》,专供馆内授业之用。 庶几裨益教学,使太学得速荐品学兼优之士,以补廊庙之阙,光昭文治之盛! 然老臣思虑陛下初镇国纲,一丝一缕,皆为博力,故而此支此结,太学内原全自支出,不耗国力。 老臣性本迂疏,年加昏耄,所言是否有当,伏惟陛下鉴其愚诚,特赐圣裁!” 看着这篇奏折,郭博叹了口气。 “拟旨。” 随后,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清冷与决断。 “准郭恩所奏。今岁特开恩科,着礼部即刻拟定章程,公告天下。 另,准其于太学内刊印《太学文萃》,所需费用,一应用度,就按郭公所奏,宫内司,户部,翰林院俱不得加以阻抗。 令其务必精益求精,早日成书,以为太学教学之范本,不负朕望。” “是!”小黄门连忙躬身记录。 片刻之后,一张带着皇封预批的袋子飞出了福宁殿。 坐在榻上,郭博叹了口气。 老相国还是好人啊。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是上折子找朕要钱的。 只有老相国,在奏折里不仅考虑到了朕的难处不说,有什么事情都说的很清楚,也不会跟朕玩脑筋。 还要主动为朕承担责任。 果然,当世大儒,还是有些当世大儒的风骨的。 这才是肱股之臣啊! 而郭博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肱股之臣,正和张永春坐在一张矮几前面。 “来,山长海量,再饮一杯!” 张永春一边说一边给这个脸都喝成猴子腚的胖老头倒上一杯正经的葡萄酒。 “好好好!” 郭博美滋滋的递过酒杯去,然后一口饮尽。 随后爽朗的打了个酒嗝。 “真他娘的爽啊!” 第526章 和老狐狸的交锋(下) 郭恩的住处内不似寻常大儒处所那般肃穆,反而透着几分随性甚至不羁。 虽然益阳市典籍卷帙浩繁,却并非全然整齐,有些随意地堆放在榻边、案几一角。 此时,这屋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旧墨的味道。 张永春姿态恭谨地跪坐在一侧,手里捧着一个素雅的白瓷酒壶,正为斜倚在软榻上的郭恩斟酒。 随着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香气愈发醇厚。 看着郭恩毫不在意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姿态洒脱甚至略带狂放,张永春微微一笑,拿出当年哄客户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问道: “郭山长如此……放浪形骸,就不怕被御史台的言官们抓住把柄,参奏一本,说您有辱斯文,枉为天下师表么?” 郭恩闻言,嗤笑一声,将空酒杯随意搁在榻边小几上。 伸出手淡然的挠了挠屁股,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瞥了张永春一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有辱斯文? 哼,小子,你可知如今这天底下,科举通行的经义注解、策论范文,十之四五,都出自老夫之手,或经由老夫审定刊行? 那些言官,他们弹劾人的奏章格式、引经据典的路数,说不定都是老夫年轻时玩剩下的! 谁敢对老夫开这个口? 谁能对老夫开这个口?”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和傲气。 听得张永春倒吸一口凉皮,外加续了两瓣蒜。 好家伙,这老梆子这么劝慰呢? 放下凉皮碗,张永春脸上适时的露出惊讶和钦佩。 随后,他顺着话头好奇问道: “山长学究天人,学生拜服。 却不知……那剩下的十之五六,又出自何方神圣?” 郭恩嘿然一笑,带着几分戏谑: “剩下的? 剩下的十之五六,大半都出自沐亭那个老滑头和他门下那帮子徒子徒孙!” 把手里啃完了的排骨仍在桌上,他抓起一旁的眼镜布擦了擦手。 “哼哼,那老家伙,满肚子算计,文章倒是做得四平八稳,最合陛下和稀泥的心思。” 说到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不过,他要是敢指使人在这种事上骂我? 嘿,老夫明儿就敢堵到他相府门口,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沐家祖宗十八代! 看谁先没脸!” 张永春赶紧奉承道: “山长性情刚烈,快意恩仇,真乃我辈楷模!” 好家伙,这老登是真厉害,以后可不能惹他。 这不整个一个老混蛋吗! 而郭恩却忽然收起了笑容,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盯着张永春,仿佛能直透他心底: “你小子,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头恐怕未必真是这么想的吧? 怕是觉得老夫就是个倚老卖老、蛮不讲理的老疯子,对也不对?” 张永春心中凛然,我草,你开了? 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愈发恭敬地欠身: “学生不敢!学生对山长确是真心钦慕!” “得了吧!” 郭恩不耐烦地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老子活到这岁数,还在乎你小子是真钦慕还是假奉承? 老子压根就不管你是怎么想的!”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小子,你可知,为何与我同朝为官的那些老家伙,如今坟头草都几尺高了,偏偏就剩下我、叶逸之等寥寥几个老不死,还能在这天下喘气?” 张永春沉吟一下,谨慎答道: “想必是几位老大人洪福齐天,深蒙社稷保佑,方能……” “放屁!” 郭恩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讥讽。 “社稷保佑? 这社稷要是真他娘的能保佑,这天下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饿死的殍、战死的尸? 易子而食析骸而爰的时候,社稷在哪?!” 这突如其来的怒斥让书斋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好家伙,这话也就是你敢说,换个别人来说,都改砍头了吧。 张永春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而郭恩喘了口气,情绪平复了一些,但眼神却更加深邃,他看着张永春,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 “我告诉你,老子能活到现在,没像他们一样早早憋屈死,就是因为老子从不违心去做那些苦了我自己的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到了我这把年纪,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有什么看不透、不敢做的? 我想喝酒就喝酒,想骂人就骂人,想举荐谁就举荐谁,想骂沐亭就骂沐亭! 随心所欲,不逾矩? 屁的矩!老子就是矩!”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混不吝的霸气: “这天下,有资格能杀我的人,不会因为我多喝了两杯酒、说了几句狂话就动手。 而那些能动我、想动我的人……哼,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敢动我!” 张永春听着这番离经叛道却又蕴含着惊人力量与智慧的话语,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娘的,这不仅是个老混蛋,还是个很厉害的老混蛋。 他再次躬身,这次的语气真诚了许多: “山长活得通透,随心自在,确有古之贤士遗风,学生受教了。” 郭恩看着他,忽然嘿嘿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了然和一丝疲惫: “行了,小子,别拍马屁了。 你这点道行,哄哄别人还行,在老夫这儿还嫩了点。” 他重新倚回软榻,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 “我知道你小子,这次跑来陪我这老头子喝酒扯淡,就不是单纯尊老爱幼那么简单。 折子,老夫已经按你的意思递上去了。 陛下也准了。你要办的事,老夫也算帮你开了个头。 现在……酒也喝了,天也聊了,没什么事,你就赶紧滚蛋吧。老夫困了,要睡会儿。”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张永春,仿佛真的只是和一个无关紧要的后辈喝了一场无关痛痒的酒,下了一场无关大局的棋,然后棋终人散,各自天涯。 张永春看着仿佛瞬间入睡的郭恩,沉默片刻,起身,对着榻上的老人深深一揖,正要离开。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记住了!” 张永春脚步一顿,这老棒菜又要说什么? 郭恩却翻了个身,像是梦话一样喃喃道。 “若是有机会,还是出了这汴京城吧!” “这有龙之地,不是你这等人所在之处! 缚手缚脚之时,纵使你有翻江倒海的能耐,也活不爽利。 呼噜……” 话音一落,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张永春一回头,却见郭恩已经口边流下涎水来,一看就是睡着了。 张永春摇了摇头,关上屋门。 真是个混不吝。 不过,到了这把岁数还能依然混不吝。 这老头,有点东西啊。 第527章 教辅攻势第二弹(一) 张永春回到住处,脸上还带着一丝从郭恩处回来的思索与玩味。 这老狐狸虽然是个老混蛋,但是对自己倒是挺好的。 可是他图什么呢? 难不成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他当年混蛋的影子? 一边寻思着,他一边径直走向书房。 此时收拾完了东西的何诗菱早已候在门口,见他回来,立刻迎上前,姿态娴静温婉。 “公子,您回来了。” 何诗菱赶紧上前把张永春应尽屋内,轻声问候道。 “嗯。” 张永春点点头,一边脱下外袍递给她,一边问道: “东西都按吩咐准备妥当了?” 何诗菱这边接过袍子挂好,转身从一旁的案几上捧起一个制作颇为考究的木匣,恭敬答道: “回公子,都已预备好了。 这是马鸢邈马相公方才派人紧急送来的,说是您要的急件。” 张永春闻言,眉头一挑,放下那边小吃货何书萱递上来的枸杞泡人参茶,接过木匣打开。 匣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新书,书页墨香犹新,封面是干净的浅青色厚纸。 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印着《太学文萃——蒙学策论初阶》几个大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文萃书局编撰”。 他看着这些崭新的书册,满意的笑了笑。 别说,虽然书都是现成的,只是给书装个书皮,但是马鸢邈干的还不错,这书皮装的也十分的规整,看着就跟原装的一样。 “呵,这马鸢邈,办事倒是越来越得力了。 这么快就装好了,品相也不错。” 他将书匣放在书桌上,抬头却见何诗菱站在一旁,嘴唇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永春此时心情不错,火气也不大,便笑着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 还记得那天我说过什么吗,忍不住就别忍了,在我这儿不必憋着。” 何诗菱被点破心思,有想起那天被端起来时的情景,一张脸颊微红起来,连忙敛衽道: “是,公子。婢子……婢子只是有些疑惑。” “哦?什么疑惑?说来听听。” 张永春饶有兴致地在桌边坐下,示意她也坐。 当然,只有一张椅子。 何诗菱只能小心的在张永春腿上坐了半个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婢子愚钝…… 只是不明白,公子您之前费尽心思,印了那《太学文萃》,引得汴京震动。 可为何如今又要印这些新的册子呢?” 说着,她指了指那匣《蒙学策论初阶》,眼中满是困惑。 “婢子瞧着,这新书的用料和印刷,似乎比《太学文萃》还要更讲究些。 这不是……平白又多耗费许多银钱么?” 张永春听完,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哈哈一笑,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行啊,你这小脑袋瓜,如今也会自己转转,知道替本公子操持算计,考虑开销进项了! 这是大好事,说明你没白跟我身边这些日子!” 自从离开唐清婉之后,张永春才发现一个贤内助的重要性。 在福兰镇的时候,自己只需要忙活一些大方向就行,剩下的细枝末节,唐清婉都能安排妥帖。 而何诗菱虽然也有些本事,但是小丫头还是年纪不到,见识也不够。 虽然见过疾苦心性成熟一些,但是思虑也不够。 现在肯思考了,这是好事啊! 何诗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道: “婢子不敢,只是……只是觉得公子行事,必有深意,婢子愚笨,未能领会。” 说着,小丫头扭了扭身子。 张永春笑吟吟地拿起一本《蒙学策论初阶》,在手中掂了掂,问道: “这新印的册子,你可曾翻看过?” 何诗菱点头:“马相公送来时,婢子查验过。粗略翻了几页。” “看懂了么?”张永春追问。 “看……看懂了一些。” 何诗菱老实回答。 “只是婢子认字时日尚短,深奥的还看不懂,但这里面有些句子,似乎比《太学文萃》里的要……要好懂许多。” “哦?说说看,你觉得这新书和之前的《太学文萃》,有何不同?” 张永春引导着她思考。 何诗菱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那本《太学文萃》,里面收录的都是太学里顶尖才子们的锦绣文章,文辞深远。 婢子看着只觉得头晕目眩,十句里也未必能明白一句深意。 而这本……” 她拿起一本《蒙学策论初阶》,翻开指着里面道: “这本里面很多都是浅显易懂的道理。 有讲如何兴修水利、防治水患的;有讲如何改进农具、教百姓更有效耕种的; 还有讲如何公平买卖、管理市集的…… 虽然也有很多道理婢子不甚明了,但至少能看懂个十之一二,知道大概在说什么事。” 但她随即又蹙起秀眉,显得有些不解: “可是……可是公子,正因为这里面讲的都是些浅显的道理,看着好像……好像根本没法跟《太学文萃》里那些高深文章相比。 这样的书,印出来会有人买吗? 那些追求科举功名的学子,怎么会看得上呢?” 张永春赞许地点点头: “你看得很准,说得也没错。 这书上写的,确实都是些最基础、最实用的治国安民的小策论。 这些策论,也都是那些刚入太学时初试的学子们写出来的。 谈不上什么微言大义,更无惊艳文采。 若是放在那些已有经义功底、一心只想钻研高深学问以求金榜题名的学子眼中,自然是不值一哂,甚至会觉得粗鄙。” 放下这本书,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如同一个发现了巨大商机的现代企业家,被掉在路灯上都不会有人心疼的那种: “但是,我这本《蒙学策论初阶》,根本就不是为了卖给那些已经读了许多年书的学子准备的!” 汴京城内,能用得上太学文萃的人,恐怕不足数千。 但是,能用得上这本蒙学策论初阶的,可是足足过万! 众所周知,教辅材料这东西,越是低年级的,反而利润越大。 因为铺货率高啊! 高中教材已经把名号打出去了,必须趁机开始卖初中教材稳定商业版图! 从童生到进士,一个都别想跑! 第528章 教辅攻势第二弹(二) 日头西斜,京畿左骐骥院衙署内散值的钟声敲响。 谭泽涛整理好案头的文书,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作为管理御马的官,他这段时间很忙,马上入秋了,得赶紧统计完了军马。 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这边还没转身呢,却被他的顶头上官,一位姓李的参军叫住了。 “泽涛啊,留步。” 李参军脸上挂着惯常的、看似随和实则疏离的笑容。 就跟你们老板如出一辙。 谭泽涛心里登时“噗呲”一下,面上却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转身拱手: “李大人,您还有何吩咐?” 李参军踱步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关怀,宛如超神上单安慰超鬼打野: “这些日子院里事务繁杂,你当值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正好,前些时日淘汰下来的老迈驽马,按例要处理。 我看你家中似乎也无甚代步的牲口,便特批了两匹,你一会儿去后面马槽领了,牵回家去吧。 也算院里对你勤勉王事的一点体恤。” 谭泽涛一听,心里顿时骂开了娘! 好家伙,淘汰的驽马别人不懂,他还不懂吗! 这京里的御马,刨去了被各家领走的,军队分走的,各司衙门搜刮走的,那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吗! 剩下的那都是些快走不动道、拉不动车、甚至宰了吃肉都嫌柴的老废物! 领回家除了多两张吃干饭的嘴,屁用没有! 还得费心找地方安置! 这哪是体恤,分明是甩包袱! 但他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反而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神色,连连摆手: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李大人!这如何使得? 下官只是尽了本分,岂敢受此厚赏?无功不受禄,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李参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诶! 我说你担待得起,你就担待得起! 怎么,我院里的命令,你也敢推三阻四?” 眼看这话语中已带上一丝敲打,谭泽涛心头一凛。 此时,他已经知道这“赏赐”推脱不掉,反而会恶了这位背景深厚的上官。 他立刻变如脸,猛地一拍胸脯,语气变得无比上道: “大人言重了!是下官糊涂! 大人体恤下属,恩重如山! 下官感激不尽! 正好下官这个月机缘巧合,得了一套扬州来的上好青瓷茶具,釉色清亮,器型雅致! 下官是个粗人,留着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明日下官便亲自送到大人府上,请大人品鉴! 还请大人万万不要推辞!” 李参军闻言,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真切的笑容,手指虚点了点谭泽涛: “你呀你! 就属你脑子活泛,会办事! 好吧,既然是你一片心意,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行了,去领马吧。”说罢,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踱着方步离开了。 谭泽涛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直到李参军走远,才直起身。 看着那消失在廊道尽头的背影,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不住的肉痛和愤懑。 又等了半天,确定了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了,他才低声啐了一口: “呸!黑心的东西! 不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听到风声,盯上老子那套好不容易才淘换来的大青瓷了! 那可是足足花了三百多贯! 竟想用两匹没人要的老驽马就来换走? 真他娘的无耻之尤!” 他越想越气,却又无可奈何。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只能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耷拉着脑袋,朝着衙署后面的军马司马槽走去。 马槽那边,熟悉的鉴马官老赵正拿着册子清点马匹,见到谭泽涛一脸晦气地走过来,顿时乐了,打趣道: “哟!谭校官何来啊? 看你这模样,怕不是又被你那黑心肝的李上官给坑了? 这回又坑了你啥好东西去?” 谭泽涛没好气地伸出两根手指,哭丧着脸道: “老赵,就别提了! 两匹没人要的破驽马,换走了我一套扬州来的大青瓷茶具!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啊! 我的心都在滴血!” “啥?!” 老赵闻言,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册子都差点掉地上。 “就是上次你给我显摆的那套?值三百多贯的那套?! 他就给你两匹淘汰的老马?! 这……这他娘的比抢还狠啊!” 他明明可以直接抢,还是给了你两匹驽马。 谭泽涛苦涩地摇摇头:“那能有什么办法? 人家姓李,是扬州吴王府的旁支,虽然远了点,但在这院里也是横着走的主。 咱一个没啥跟脚的小校官,可不就是案板上的鱼肉,随便人家拿捏么?” 老赵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唉,也是。 这世道……行了,你也别太憋屈了。 既然来了,哥哥我也不能让你太吃亏。”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正好,这几天退下来的驽马多,账目上也糊弄得住。 我给你挑两匹骨架大些、看着还精神点的,你先牵走。 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一趟,我想法子再给你匀两匹岁口小点的出来,你一块弄回去,过几天,你再来寻两匹骡子。 就算自己用不上,牵到骡马市上,多少也能转卖些钱回来,弥补点损失不是?” 反正都是御上的财产,跟他们没关系。 你不拿我不拿,长官怎么拿。 谭泽涛一听,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热意,还是兄弟好。 他连忙拱手: “老赵!够意思!这份情,兄弟我记下了!” “嗨,咱哥俩谁跟谁!快别来这套!” 老赵摆摆手,转身去马槽里牵马。 不一会儿,谭泽涛便牵着两匹看起来确实比预想中要精神些、但依旧难掩老态的驽马,离开了骡马司。 虽然损失了一套珍贵的茶具让他肉痛不已,但老赵的暗中相助总算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他牵着马,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而眼看快要到家门口那条巷子了,他忽然发现,就在离家门不远处的街角,不知何时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简陋的席棚。 而此时,棚子前面还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堆着不少书册。 一个穿着干净长衫、看着像是落魄书生模样的人正坐在棚子里。 “咦?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卖书的?”谭泽涛心中诧异。 他平日忙于军务,对家门口的变化并不敏感。 想着妻子总是抱怨儿子开蒙找不到合适的读物,先生教的艰深,孩子听不懂,他便下意识地牵着马走了过去,想看看卖的什么书。 走到近前,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书册上。只见所有的书都是同样的封面,浅青色厚纸,上面印着几个清晰的大字—— 《太学经义入门》 而书棚内的陈德康见到有人来了赶紧站起身来。 这可是他的任务! 名为什么,勤工俭学的任务! 第529章 教辅攻势第二弹(三) 作为一个现代的带专人上人,张永春深知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这俩组成的组合拳,对于贫民学子的杀伤力有多大。 但是大周毕竟不是现代,勤工俭学岗也不能设立的太朴素。 毕竟太学生都是天之骄子,能在这的都是小镇的杰出做题家了,你总不能跟现代分配工作一样把他们送进黑厂打黑工吧。 因此,张永春便给了他们这样一个工作。 卖书。 某个喜欢抽烟的文豪笔下的孔先生有言,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放在这里,那就是读书人的事,能叫卖吗? 那是为了我大周教化天下做贡献,是大好事! 因此,陈德康很开心的承担下了这个相当于现代书报亭老板的工作。 此时,他正看着谭泽涛牵着两匹驽马,站在那简陋的书亭前。 而谭泽涛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堆《太学经义入门》,心脏怦怦直跳。 太学! 这两个字对任何关心子弟教育的家庭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尤其是汴京城的人,更知道这俩字的含金量。 虽然国子监出大佬,可是以他的家庭情况,是很难让孩子在国子监内成才的。 因此,他无比希望自己孩子能通过太学走一路仕途。 想到这,他定了定神,上前两步,对着书亭里那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甚至还有些学生气的“老板”拱了拱手。 开口的语气带着试探和好奇,宛如对街边保健品好奇的老太太: “这位……小先生? 请教一下,您这儿售卖的是何种书籍? 看小先生如此年轻俊朗,气质不凡,倒不似寻常商贾啊。” 端坐在书亭内的陈德康闻言,连忙起身,依着学子的礼节回了一礼,语气温和而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朗: “这位相公请了,好教相公得知。 在下并非商贾,乃是太学学子。 在此设摊,乃是奉我校师长之命。”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书,脸上露出一种使命感和略显青涩的郑重,宛如导管之前的找片行动: “我校师长近日刊印了一批助蒙之学的基础书籍,旨在启迪童智,广铺我大周文脉,惠及天下初学之子。 因此,师长命我等学子轮流于此,并非为牟利,实为践行圣人‘有教无类’之训。” 谭泽涛一听对方果然是太学生,态度立刻更加恭敬了几分,连忙道: “原来是太学的高才!失敬失敬!” 看着陈德康的那身月白澜衫,他心中热切,追问道: “却不知,小先生这助蒙之书,是如何售卖?” 陈德康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 “相公,此书乃是我太学为教化而刊印,意在普惠,并非图利。 故售价极为低廉,一本仅需一贯足钱。” “一贯钱?” 谭泽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先生说笑了吧?蒙童启蒙的读物,一本就要一贯足钱?这……这还不算牟利?” 一贯钱对于他这样的低阶武官家庭来说,虽然不算是大钱。 但是问题是这年头一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三合集才二百多文啊。 就算是太学出的蒙童书,也不至于这么贵吧。 而陈德康经过了培训,早料到会有此一问,脸上并无不悦,反而笑容更温和了些。 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已经翻旧了些许、显然是作为范本的书,递到谭泽涛面前: “相公若是不信,不妨亲自翻阅一下这本范书。 看看此书纸质、印刷、内容,是否值这个价钱。 您看过之后,若觉得不值,不买也无妨。在下绝无怨言。” 人家都都递上来了,谭泽涛也只能将信将疑地接过那本“范书”。 这入手的第一感觉便是沉! 这纸张绝非市面上常见的粗糙黄纸或竹纸,而是质地厚实、触感平滑的上好白麻纸!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眼睛顿时又是一亮! 只见书页上的字迹清晰无比,墨色均匀黝黑,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上去一般,毫无模糊晕染之处! 这字迹不知道为何,竟然排版疏朗有致,读起来毫不费眼。 更令他惊讶的是,书中竟还配有大量简洁而生动的插图! 比如讲到“犁”,旁边就画着犁的结构; 讲到“蚕”,就画着蚕吐丝结茧的过程。 而这些插图线条流畅,栩栩如生,极大地辅助了文字的理解。 这印刷之精良、装订之工整,远超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启蒙读物!甚至比他偶尔在岳父家见过的某些藏书还要好! “这……这书……”谭泽涛忍不住惊叹出声。 陈德康一听他出声了,想起在学校内简单受到的传销培训,赶紧适时解释道: “相公也看到了。 此书印刷,乃是我太学山长郭恩郭公亲自奏请陛下,特批允准,调拨了宫内印刷局的精良匠人和物料所制。 所用纸墨、雕版,皆非民间坊刻可比。 这一贯钱,恐怕连成本都未必够。 实在是为了普惠学子,方才定此低价。” 说着,他又指了指一旁书亭上挂着的东西。 “相公请看。” 谭泽涛闻言,抬头看去。 却发现一条舆抄的圣旨挂在一旁。 “门下: 今兹特允太学: 自今岁始,将校内所辑经义精要、策论典范、博士讲章等,汇编为《太学文萃》,由太学自行设局刊印。 刊成之后,许其公开售卖,无论朝野士子、郡邑庠生,皆可持价购求。 其刊印之费、工匠之佣,及售卖所得之利,一应收支,悉由太学自主料理,部寺不得拘牵干预。” 没错,这就是张永春的新玩法。 皇家专用! 这年头,只要啥玩意和皇上挂上了钩,价格自然就会上去。 更别说他这书的质量也确实不错。 顿时,谭泽涛心中疑虑顿消,转而充满了震撼和信服。 连陛下都特批了?宫内印刷局承印?郭恩山长亲自督办? 这一贯钱,花得值!太值了! 不行,我必须得买! 他连忙道: “原来如此!是在下浅薄,误会小先生和太学的苦心了!” 他立刻从怀里摸索出一块小小的、约莫值一两多银子的碎银,递给陈德康: “既如此,那我便买一卷!这是书资,还请小先生收下。” 而此时,这样的场景,同时在汴京外城和内城,总共数十个文萃报亭内上演着。 整个汴京城,就被这些书籍,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一般,网罗了起来! 第530章 教辅攻势第二弹(四) 陈德康麻利的接过银子,扔进已经堆积了浅浅一层的小箱子里。 随后又熟练地找给他几枚铜钱,然后从书堆里取出一本崭新的《太学经义入门》递给谭泽涛。 而他看了看谭泽涛拿起了书,又按照之前的教导,开口补充道: “对了,这位相公,我们这里还有另外一册蒙书,名为《蒙学策论初阶》。 内容更为深奥一些,虽然是些策论、可也浅显易懂,讲述日常道理,或许更适合刚刚开蒙完毕,学习经义的幼童。 您要不要……” 谭泽涛此刻一心想着赶紧把手里这本“宝书”拿回去给妻子看,又觉得一本就够了,便摆手道: “多谢小先生好意! 这一本想必足够了,我家孩子还小,刚认字不久,循序渐进便好。” 反正是蒙学的书,有一本也就够了。 他宝贝似的将书揣进怀里,再次道谢后,牵着马匆匆往家走去。 而等谭泽涛回到了家中,前脚刚一进院门,妻子正从屋里出来。 一眼看见他手里牵着的两匹老马,柳眉顿时竖了起来,没好气地数落道: “你又把这些腌臜畜生牵回来作甚? 家里都快成你衙门的废马场了! 那李黑心是不是又拿这些破烂塞给你,换走了你什么好东西?!” 谭泽涛心情正好,也不计较妻子的数落,陪着笑脸道: “娘子息怒,息怒! 你好歹是翰林家出来的小姐,要注意风度,注意风度……” “风度?” 妻子一听更来气了,反唇相讥道: “自从嫁给你这个整天跟牲口打交道的破校官,我还讲什么风度? 每年回我娘家探亲,你看我那些姐姐妹妹,还有那些下人,都是拿什么眼神看我的? 我这风度早就跟着你这些驽马一起掉地上踩碎了! 当初我真是瞎了眼,觉得你入了京能有出息,却不想你竟是这般无用之人。” 谭泽涛被噎得说不出话,但是自己媳妇说的又是实话,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那本《太学经义入门》,像是献宝一样递过去: “娘子先别骂!你看! 我给咱瑛儿买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妻子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过书: “你能买什么好东西? 莫非又是街边骗小孩的拨浪鼓、泥人之类的玩物丧志的东西?” 说着,她随手翻开书页,目光扫过。 然而,只是看了几眼,她脸上的怒容和鄙夷就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惊讶和认真。 她仔细地翻看着纸张、印刷,尤其是那些精美的插图,手指轻轻拂过页面,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书……”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谭泽涛。 “你这书是哪里买的? 这纸质、这印刷、这插图……真不错啊! 比我爹书房里那些给蒙童看的旧书强了十倍不止!” 谭泽涛见妻子认可,顿时得意起来,挺起胸膛道: “怎么样?没骗你吧!这书可是太学刊印的! 就在咱们家门口不远那个新开的书亭买的!” “太学刊印的?” 妻子更加惊讶了,虽然国子监和太学都是大周的最高学府,但是刊印书籍这种事,从来都是尤国子监勘定完了,交给翰林院递承核定,然后出书的啊。 “真的假的?太学还管印蒙童的书?” “千真万确!” 谭泽涛笃定道。 “卖书的就是个太学生,亲口说的! 说是他们山长郭恩郭公奏请了圣旨,特批印刷的! 书亭外面还贴着告示呢! 就是为了教化天下,普惠学子!” 这年头假冒圣旨可是九族消消乐的好事。 谭泽涛妻子再次低头翻看书的内容,越看越是喜欢: “这书的内容倒不稀奇,无非是些《千字文》、《百家姓》节选和前人名篇,都是蒙童惯学的。 但厉害就厉害在这些图画上! 你看,讲‘车’有车的图,讲‘舟’有舟的图,讲‘农事’还有农事的图! 图文并茂,浅显易懂! 瑛儿正是看图的年纪,有这书,认字学道理肯定快得多!” 看图说话这种很浅显的教学方式,在华夏却十分的晚出现。 原世界中,一直到了明朝,才有第一本这样看图说话的教学。 而张永春将这事直接提前了四百多年,一下子就把这位翰林的女儿镇住了。 毕竟古人不会想到现代印刷一张图画的成本有多低。 她猛地抬起头,急切地问道: “你说那书亭就在咱家不远处?” “对啊!拐过街角就是!” “那还等什么!” 妻子立刻催促道、 “赶紧让瑛儿开始学啊!他早就开了蒙,认了些字,正缺这样的好书呢!” 谭泽涛刚想去叫儿子,却想起陈德康最后的话,犹豫了一下道: “那个……娘子,刚才那太学生说,他们那儿还有一本叫《蒙学策论初阶》的书,说更适合刚开蒙完毕的孩子。 里面更多是些简单策论,也是看图说话讲道理的……我要不要……再去把那本也买回来?” 妻子一听,眼睛顿时亮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这种好事还犹豫! 等这本学完了,正好衔接四书五经时,就用的上了。 到时候,经义和参考两本一起学更好! 快去!别让人卖完了!” 谭泽涛被妻子一推,也反应过来,立刻把马缰绳往妻子手里一塞,转身就朝外跑。 而他一路小跑来到街角,然而,刚才还略显冷清的书亭,此刻竟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大多是附近闻讯赶来的居民,一个个伸着手,争先恐后地喊着: “给我一本!给我一本《太学经义》!” “我要那本带图的!《蒙学策论》!” “小先生!钱给您!书给我!” “别挤别挤!都有份!” 书亭被围得水泄不通,跟春运的火车站一样。 陈德康在里面忙得满头大汗,收钱、递书,应接不暇。 谭泽涛看着这火爆的场面,傻眼了。 他这才离开多大一会儿功夫?消息怎么就传得这么快?! 他奋力想挤到里面去,却被人群推搡着,根本靠近不了。 而远处的一间房内,张永春眯眼看着这一切,笑的都快蚌埠住了。 好啊好。 都是有钱还有孩子的人啊。 这都是一座座的金矿啊! 第531章 教辅攻势第二弹(五) 看着眼前拥挤的跟春运火车站一样的人群,谭泽涛咽了咽口水。 心中反而更加坚定。 这书一定是好东西,不然不能这么多人去抢! 毕竟智者总是少数,世界上大部分的百姓都是喜欢跟风随大流的。 看见人家觉得好,自然他也觉得好。 所以,谭泽涛一咬牙,钻进了人堆里。 随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疯狂抢购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歪歪斜斜的衣裳内,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新抢到的《蒙学策论初阶》。 衣衫都有些凌乱的他顾不上收拾,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就跟偷鸡成功的黄鼠狼一样。 他快步跑回家,将新书递给正在督促儿子瑛儿读《太学经义入门》的妻子。 “娘子!快看!我又抢到了一本! 就是那太学生说的《蒙学策论》!” 妻子接过书,难得地没有数落他把衣服挤歪了,反而夸了一句: “算你这次干了件人事!”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新书,想看看里面又是怎样的精彩。 然而,书页翻开,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序言或目录,而是一枚设计简洁却颇具气度的徽记,下方清晰地印着几行小字: 筹书人: 张永春 著书人: 太学学子 王德史 等 合著: 太学山长 郭恩 谭泽涛妻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手指停留在那几行字上,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怎么了?书有问题?” 谭泽涛注意到妻子的异常,赶紧凑过来看。 而当他看到“郭恩”两个字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哦,是郭山长合著的啊! 怪不得这书编得这么好! 看来这太学当真是大手笔!” “你懂什么!” 妻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纳闷与不解。 郭山长是何等人物? 那是三朝元老,赐姓国姓,执掌太学十余年,天下文宗! 他的名讳,寻常书籍能请动他提个序已是天大的面子! “你看看这里——‘合著’!”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书页。 “而且,他的名字竟然排在一个叫‘张永春’的人后面! 这位张先生……到底是太学里的哪位大贤? 竟能让郭山长如此屈尊?” 谭泽涛被妻子一问,也皱起了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忽然,他一拍大腿: “张永春?!我想起来了! 前些时日听衙署里同僚闲聊,说陛下新封了一位北路县男,食邑颇丰,名字……好像就叫张永春! 难道是他?” “县男?爵爷?” 谭泽涛妻子更加惊讶了,脑袋瓜子更觉得不够用了。 著书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除了文儒,就是武勋写的兵法。 可是一般来说现在被晋爵之人,十之八九都是不学无术的恩荫子弟。 但是这本书做不了假啊。 “一位爵爷……竟然亲自筹书? 还排在郭山长前面? 我想,这位县男定然是位学富五车、深得郭山长敬重的饱学之士! 否则断不可能如此!” 夫妻二人对着书页上的名字,心中对那位神秘的“北路县男张永春”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同时,也在默认之中,对张永春有了一个饱学之士的印象。 毕竟能在太学山长名字前面的人,总要有些本事吧! “他有个屁的本事!” 郭恩啐了一口,又灌了一口葡萄酒,微醺的胖脸上红的跟个桃一样。 书房内,郭恩的儿子郭露之,看着自己父亲放浪形骸的样子,只能无奈的摇头。 “父亲,既然你也知道那张永春不过是个禄禄之人,又为何会允许他著书呢?” 此时,这位中年文官,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解和忧虑,再次询问自己的父亲。 “父亲大人,孩儿实在不明白! 您为何如此推崇这个家伙,此人行事荒诞不羁,开搏戏馆,如今又借太学之名刊印售卖这些蒙书! 您竟还甘愿赔上您一世清名和太学山长的赫赫声威,陪着他如此胡闹? 这……这岂是君子所为?” 而郭恩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悠然地呷了一口酒,脸上带着洞悉世事的淡然: “推崇?那还谈不上。 老夫只是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至于名号?” 说到这,他放下酒杯,抄起酒壶又倒满了一杯,嗤笑一声: “露之,你要弄清楚。” 老夫郭恩的名号,不是靠着‘太学山长’这四个字才有的。 恰恰相反,是这太学,因为有了老夫,才比以往更知名了几分。 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又谈何损耗?” 这老混蛋说到这的时候,身上自然酝酿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宛如过年时候做年夜饭时执掌厨房生杀大权的老娘一样。 随后,郭恩又看着儿子,语气渐沉: “再说,我辈读书人,若真一味讲究那些虚名浮誉,当初先帝命我接手这烂摊子时,我为何要接下这太学山长之位? 难道不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郭露之顿时语塞起来,想起父亲的所作所为,赶紧把话噎进肚子里,但嘴上仍坚持道: “即便如此,父亲您也不该允许他借用太学的名号行这商贾之事啊! 长此以往,太学的文风学纪岂不……” “文风?学纪?” 郭恩打断他,目光欻欻起来。 “子清,你且来说说,在为父接手这太学山长之前,这太学……可有半点你所谓的‘文风’、‘学纪’可言吗?” 郭露之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低声道: “……自是没有。 当时太学文生荒嬉,学风颓败,远不及国子监……” “你也知道!” 郭恩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也不知道是心累还是喝酒累的。 “若非先帝力排众议,让老夫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太学怕是早就名存实亡,快成了跑马场了! 可是,露之,老夫今年六十有四了,还能做几年山长? 还能活多久?” “父亲定然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郭露之急忙道。 郭恩摆摆手,打断儿子的安慰,目光变得深远: “你是个好士子,学问扎实,品行端方,但你……不是个好官吏,不懂这朝堂世事的弯绕和无奈。” “这人世间的事情,从来不是士子的一两封奏疏能改变的。” 第532章 教辅攻势第二弹(完) 老混蛋当了半辈子官,又做了十几年的山长。 这书里的破事,他都看透了。 他深知,自五胡之后,文风颓丧。 五代之后,礼义不寸。 自从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出来之后,这天下的朝局,就变了一个样了。 看着自己这个一脑子都是书,一肚子都是史的儿子,他顿了顿,缓缓道: “那个姓张的小子,虽然为人看似荒诞不经,但他确是个懂得实务、胸有沟壑之人。 他有手段,有胆量,更有一股……搅动死水的活力。 在他身上,老夫看到了太学未来的一线生机。” “在我有生之年,总要为太学的下一任山长,留下点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不是一个空架子。 这小子现在虽然是借着太学的名号胡搞瞎搞,可你想想,如今的太学,除了这个空名号,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来借的?” 说到这,郭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 “满朝朱紫,十之七八出自国子监; 剩下的一二成,多是承袭祖荫的勋贵子弟。 我太学培养的学子,能入风池者,十不存一! 如此窘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让这小子去试试! 说不定就能闯出一条新路来!” 说完,他看向儿子,做出了决定: “对了,你也别整日待在衙署里琢磨那些案牍文章了。 我给你找了个新差事。明日,你就去那张永春处,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跟在他身边,仔细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做的。” 郭露之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见父亲态度坚决,且话语中蕴含着深意,只得躬身应道: “是,父亲,孩儿明白了。” 而看着郭露之的样子,郭恩叹了口气。 他就是这点好,很听话,要不然也不能让自己爹这么操心。 只希望张永春能够教教自己这个傻儿子吧。 “阿嚏!” 鼻子一痒,张永春一个喷嚏呲了出来。 伸手摆了摆示意何诗菱不用上来,他继续转头听着马鸢邈的回报。 此时的书房内,气氛忙碌而有序。 马鸢邈继续恭敬地向张永春汇报着情况。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咱们的书亭已经在开封外城全面铺开了! 足足五十个点,依托茶棚、驿亭甚至租用的小铺面设立,保证不足三里就有一个! 人手都是挑选过的太学内的贫苦士子,也按您说的,都打出了‘太学助学’的名号。” 张永春满意地点点头,遍地撒网已经撒开了: “做得不错。下面各书亭报上来的售书数目,统计出来了吗?” “早已备好!” 马鸢邈赶紧从袖中取出一份写满数据的文稿,双手奉上。 “这是各点今日汇总上来的初步数目,都是由太学生们核对后报上来的,绝对真实可靠!” 他特意强调了“太学生核对”,以增加数据的可信度。 毕竟自从吕蒙白衣渡江之后,这商人的信誉就极限下降了。 而张永春接过文稿,目光快速扫过上面记录的各项数字。 《太学经义入门》售出多少,《蒙学策论初阶》售出多少,各处分布情况,收入总计……他嘴角勾起下流的笑意。 好了,现在开封城内的幼子情况与家庭分布,这就有了。 这年头你不能相信官方数据,大户的隐户逃户多了去了。 还是这种本办法好用。 “很好。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张永春摆摆手。 “是,公子。”马鸢邈躬身退下。 张永春拿着那份数据又仔细看了片刻,然后对侍立一旁的何诗菱道: “诗菱,去把王墩子叫来。” 很快,王墩子大步走了进来,抱拳行礼: “公子,您找我?” “嗯。” 张永春抬起头,把文件放在一旁。 “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汴京城内,尤其是外城其他各处的市规、坊市管理章程、课税条例,可都打听清楚了?” 王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公子放心!都打听清楚了! 不过俺脑子笨,怕记不全弄错了,就按您教的,花钱请了个对汴京市井规矩门儿清的老书目官,带着俺一起去的! 所有打听来的东西,俺都让他仔仔细细记在这个小本子上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人造革外封的小本子,恭敬地递了上去。 张永春接过本子,翻看了几页,上面记录着各类市场管理规定、各种商品的税率、各坊市的地头蛇情况、甚至还有官府吏员的办事习惯和潜规则等,内容详尽。 好,现在下一步也准备好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 “谁说你笨的?你这事办得就非常聪明!很好!” 他将小本子收好,又问道: “还有一事。 我让你打听的开封府内,所有大小钱庄、质库、货号的情况,摸清了吗?” “摸清了!” 王墩子立刻回道。 “那个排岸司的李浮光李吏目,现在对咱们是巴结得紧! 俺一去问,他立马就拍胸脯打包票,没两天就弄来了一份单子。 上面把开封府内外,不管是有字号的大钱庄,还是那些不起眼的小货号、放印子钱的铺子,只要是在官府有点记录的,都写得明明白白! 俺已经交给何姑娘收着了。” “非常好!” 张永春眼中精 光一闪。 数据有了,市场规则摸清了,金融网点的情况也掌握了。 下一步的计划,似乎可以开始了。 他沉吟片刻,对何诗菱吩咐道: “诗菱,去准备一桌像样的酒菜,要精致些。今晚,我要招待一位贵客。” 何诗菱微微一怔,但立刻应道:“是,公子。不知公子要招待哪位贵客?奴婢好多备些合口味的菜肴。” 张永春微微一笑,目光似乎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票子: “如果我所料不差……来的,应该是郭恩山长家的公子,郭露之郭大人。去吧,按文人雅士的口味准备便是。” “是!”何诗菱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文人雅士的口味嘛,装逼的,清淡点,好看但是不好吃的。 张永春独自坐在书房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脸上露出了运筹帷幄的笑容。 开钱庄,必须要有个大名号。 就是不知道这太学的名号,够不够大呢? 第533章 巧言令色说君子(上) 开封外城,张永春新置的庄园内,郭露之一身素青常服塌了进来。 由两个小厮引着引着,郭露之穿过几重月洞门,方至一处花厅前。 一边走,郭露之一边打量着这座庄园,心里思诌: “果然,这张永春是个骄奢惯了的,连这庄园都修葺的这般规整。” 谁家修庄园,会将满地都铺上几乎秩同宫陛的金砖啊。 更别说门口那两尊不知道是什么石材的石狮子,光是尺寸,就比五军都督府门口的那两尊还要大。 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运力运来的。 他一路走来一路惊叹,而人还未至厅门,便见一人笑着迎了出来。 那人一身云纹锦袍,看着材质不俗,脸上笑容热络。 张永春快步上前,极为自然地拱手便唤: “兄长!可算把您盼来了!小弟在此恭候多时了!” 这可是自己的财神爷啊。 郭露之脚步一顿,面上掠过明显的不解与疏离,侧身避了半礼,谨慎回道: “张县男客气了。 露之惶恐,你我似乎素未谋面,更未曾同席论交,这‘兄长’之称……恕露之实不敢当。” 好家伙,打蛇随棍上的见过,可是人家棍都没伸出去,你那边裤子都脱了就离谱了啊! 而张永春闻言,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 他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 赶紧笑嘻嘻地又凑近半步,压低声音: “兄长此言差矣! 您是郭山长的公子,德才兼备,名动汴京。 而小弟不才,蒙山长青眼,也算他老人家的门生。 按着这师承辈分,我唤您一声师兄,岂不是正理?莫非师兄是嫌小弟愚钝,不配攀附?” 郭露之顿时愕然,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几分: “县男此话从何说起? 家父……何时收你为徒了? 我为何丝毫不知?” 他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仿佛发现了自己的儿子是个圆角小南梁一样。 这年头收徒可是大事,更别说他父亲当世大儒,收徒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更何况那是自己不掺水的亲爹,自己父亲收徒何等大事,岂会不告知于他? “哎呀呀,师兄慎言!慎言啊!” 张永春立刻做出惊慌模样,左右看了看,仿佛怕人听去,随即又换上一种“你怎可如此质疑”的严肃表情。 随后低声道: “这等师承大事,岂敢妄言? 小弟我可是正儿八经递过束脩六礼,磕过头敬过茶的! 师长亦赐下了信物,这师徒名分,可是实实在在的!” 说着,他竟真的从袖中摸出一本略显古旧的线装书。 那封面上赫然是《论语》二字。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捧着无上珍宝,递到郭露之眼前: “师兄请看,这便是当日师长所赐。 师长言道,‘温故而知新’,嘱我好生研读,体会圣人之道。 此书虽旧,却蕴含师长殷切期望,小弟一直贴身携带,时时警醒,不敢或忘。” 郭露之将信将疑地接过那本《论语》,翻看一看,书页泛黄,确是有些年头。 不仅如此,内里还有不少批注,笔迹……乍一看,竟真有几分像他父亲早年的手笔,但细看又似乎有些微不同。 他心头疑云更重,父亲何时竟私下收了这么个……活跃得过分的弟子? 还赠予批注过的《论语》? 为何从未听父亲提起半字?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张永春却已不容分说地将这本灌醉了老头之后从他书房里偷出来的书收回,顺势挽住他的胳膊。 再看就看露馅了。 赶紧热情地往厅内引: “师兄定是公务繁忙,师长体恤,不忍以此等小事扰了兄长清静。 今日师兄既然来了,便让小弟略尽地主之谊,酒菜已备好,你我师兄弟正好畅饮一番,详谈甚好!师兄,快请入席!” 郭露之被他半推半拉着,满腹疑窦还未理清,人已进了花厅。目光落到厅中那张花梨木八仙桌上,顿时又是一愣。 只见桌上摆着几样菜肴:一钵清可见底的清水炖豆腐,不见半点油花;一盘黄绿相间的小炒鸡蛋,量看着也不大;一碟淋了酱汁的焯青菜;外加一盆粟米饭。 别说山珍海味,便是比之寻常富户家的待客菜肴,也显得过于简单,甚至可称寒酸。 连他家下人吃的都比这好啊! 郭露之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中的诧异再也掩不住: “这……张县男,我听闻你在外城生意兴隆,日进斗金,更有陛下钦赐五百户食邑。 本以为今日宴席纵然不极尽奢华,也当颇为丰盛。 未曾想,竟是这般……朴素?” 张永春闻言,脸上嬉笑之色瞬间一收,变得无比郑重。他挺直腰板,声音清朗,一字一句道: “师兄谬矣。 正因蒙受皇恩,更知创业守成之艰。 小弟虽年幼,亦深明‘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之理。 师长常教导我等需勤俭持身,小弟岂敢忘怀? 今日师兄乃自家人,故备此家常便饭,虽简薄,却是一片诚心,还望师兄勿要嫌弃。”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情真意切,配上他那副忽然变得正气凛然的表情,效果惊人。 这保险得卖啊,骗人真有用啊! 而郭露之顿时动容起来。 他仔细品味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短短数语,只觉言简意赅,蕴意深远。 非真正通晓世事、心怀敬畏者不能道出! 他原本先入为主,以为张永春不过是个幸进的纨绔商贾,此刻观其言行,竟是大谬不然!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要不怎么说死读书的人最好骗呢,两句话就把他说哆嗦了。 郭露之猛地站起身来,后退一步,竟对着张永春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歉意与敬重: “露之惭愧! 先前只听外界传闻,便先入为主,以为师弟是那等放浪形骸、奢靡无度的纨绔子弟。 今日得见,方知师弟竟是如此勤俭自持、深明大义之人! 此前心中多有非议,实是露之浅薄,误会了师弟!在此向师弟赔罪!” 张永春赶紧上前双手扶住郭露之,心说怪不得那老头把你安排来了,就你这个心眼子和直来直去的性子,要不是你爹撑着,你现在早被人家扒了八百次皮了。 他赶紧连声道: “师兄言重了!折煞小弟了! 快快请起! 师兄秉性刚直,嫉恶如仇,有此疑虑再正常不过。 是小弟往日行事不够谨慎,才惹来诸多非议,岂敢怪罪师兄?” 他将郭露之重新扶回座位,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愁苦与无奈,长长叹了口气。 郭露之见状,不由关切问道: “师弟何故叹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张永春抬眼看他,眼神真诚又带着点委屈: “师兄提到我食用之事,我也不瞒师兄。 您别看我外面似乎产业不少,还有食邑…… 可这开销更大啊!” 说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咽下去,顺便演示一下几乎绷不住的嘴角。 一脸苦酒入喉心作痛的样子继续道: “莫说我养着那么多人,各处打点,维持场面…… 唉,实则囊中羞涩,常常捉襟见肘。 今日这桌饭菜,倒也不全是故作俭朴,实在是…… 唉,小弟我,穷啊!” 郭露之闻言,更是惊诧莫名,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怎么可能? 师弟那般多的生意,日进斗金绝非虚言,还有五百户食邑的收益,怎会……怎会至此?” 张永春只是摇头苦笑,拿起酒壶给郭露之斟上一杯廉价的村酿,语气萧索: “师兄有所不知,这汴京城居,大不易啊。 您看我买卖颇多。 可是,又有那个是赚钱的呢?” ps:打了四天吊瓶终于好了,更新更新 第534章 巧言令色说君子(中) 郭露之听完张永春的“哭穷”,眉头微蹙,显然并未全信。 他虽不擅经营,但基本的账目道理还是懂的。 张永春开得那俩买卖他虽然没去过吧,但是肯定不会赔钱。 但是考虑到眼前之人现在是自己的师弟,他还是思虑了一下,才斟酌着开口,语气温和,尽量做到不伤人: “师弟说笑了。 纵然愚兄于庶务上不甚精通,却也听闻你那‘清润宝阁’日日宾客盈门,那‘斗三国’搏戏风靡汴京,堪称一本万利。 加之近日书局所售《太学文萃》等书,亦是引得全城震动,争相抢购。 这两桩生意,怎么看都不似会让师弟困窘至此啊?” 张永春闻言,脸上不见被戳破的尴尬,反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兄长你有所不知”的无奈表情。 把脸上印出来的表情一收,张永春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唉!兄长此言,正是未曾深入了解小弟这买卖的关窍所在啊。 纵使眼见,也未必为实,这其中的艰辛,外人难知。” 说着,他转向侍立一旁的何诗菱,吩咐道: “诗菱,去将我书房里那套新印的‘斗三国’卡牌,还有书局刚装订好的那套《蒙学策论初阶》样本取来,请郭师兄过目。” 何诗菱应声而去,片刻便扭着已经被张永春揉的有些曲线的两块凉粉墩子,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和一套蓝色封皮的线装书返回。 张永春先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绘制精美的“斗三国”卡牌。 当然,是精装版本。 他伸手取出一张递到郭露之面前: “师兄您请看,这便是那惹得京中儿郎趋之若鹜的搏戏卡。 您学问渊博,见多识广,还请师兄品鉴,觉得印出这般的一张卡片,需耗费多少银钱?” 郭露之接过卡片,入手便觉纸质梆硬光滑,非同一般。 低头再细看其上人物绘像,线条流畅,色彩鲜明,层次分明,连铠甲纹饰、须发眉眼都清晰可见,背后还有复杂的底纹和文字。 这可是方寸大小的一张卡,可印刷之精良,远超他平日所见任何书籍画册。 现代彩印机的工业力量把这个一千多年前的翰林学士骗的跟个逗比一样。 他沉吟片刻,谨慎估量道: “这……纸质上乘,绘图繁复,套色精准,印刷如此精美之物,一张……怕是少说也得数文钱吧?” 当然,他已往是高了估算,毕竟寻常一本的短页书籍也不过数百文。 “数文?” 张永春苦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 “岂止啊,兄长! 光是这一张卡片的成本,便不下二十余文! 这一套卡牌共计百余张,光是纸张、颜料、雕版、人工,成本便逼近两贯钱! 可我卖与他人,一套仅收三贯钱! 更别说我还在店铺内开办着活动引得外人前来搏戏,更是挥金如土。 这除去店铺租金、伙计薪俸、日常损耗,您算算,我这一套究竟是赚是赔?” 郭露之闻言,手指捏着那张轻薄的卡片,顿时觉得有千钧之重,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虽知精美,却未想到成本高昂至此。 而张永春不等他消化这个信息,又将那套《蒙学策论初阶》推到他面前。 这炸弹必须一口气扔出去,把对面炸傻: “兄长您再看看这个。 您是翰林院学士,终日与典籍文案为伴,最是清楚其中之事。 您摸摸这纸张,看看这墨色,这装订。 您说,若是在翰林院采买书籍,以此等品质,这一本书,市价当值几何?” 郭露之倒是真没看过太学出的书,他总觉得那是闹着玩,这回听到张永春的话,这才郑重地拿起书,仔细翻阅。 纸张厚实平滑,绝非市面廉价黄纸; 字迹清晰锐利,墨色均匀黝黑,无一模糊晕染; 更别说版式疏朗,阅读极省目力(确信),甚至还有配图。 他心中暗暗吃惊,这等印刷装帧水准,已堪比他们院内一些上入御书房的精刻本。 他沉吟道:“若依此等品质……一本卖上四五贯钱,亦属寻常。” “一贯!” 张永春伸出食指,语气沉痛的就跟魔丸被蚊子叮了一样。 “师兄,我只卖一贯钱! 而且,这书局所得所有营收,小弟分文不取,悉数捐入太学,充作‘助学基金’,用以资助那些如小弟昔日一般贫寒的学子! 换言之,印书售书,小弟非但无利可图,还在持续往里贴补工本! 兄长若是不信,我这便可命人取来所有账目,请兄长一一核查! 我张永春行事,或有不羁之处,但于银钱账目上,向来清清白白,绝不掺假!” 毕竟掺水和掺假区别还是挺大的。 而郭露之看着眼前言辞恳切、甚至有些激动的张永春,又看看手中堪称艺术品的卡牌和书籍,再想想那低得离谱的售价和全数捐出的承诺,心中那点疑虑早已烟消云散。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东西是这么个东西。 这真材实料在这摆着呢,这总做不了假吧! 他连忙摆手,语气充满了歉意与敬重,好像打完首充才发现对面是小南梁一样: “师弟快快不要如此!是愚兄错了! 愚兄不该以俗眼妄加揣度师弟的苦心与高义! 竟不知师弟竟是如此仗义疏财、嘉惠士林!愚兄……惭愧至极!”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张永春,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只是……师弟,你如此殚精竭虑,甚至折损家财,行此义举,究竟……所为何求?” 你别告诉我你是个傻子吧。 哎好了,戏肉到了! 张永春脸上的激动之色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平静而深远的神情。 他目光仿佛穿透了花厅的屋顶,望向了无尽苍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洪钟大吕,敲在郭露之心上: “不敢有所求。只是谨记先妣昔日教诲,时时不敢或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吟诵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也别怪张永春抄袭穿越先人的智慧。 谁让张横渠的四句话,在古代别管是啥时候拿出来,那永远是惊天动地的。 没看么,这话一出,瞬间裤衩一声就把郭露之劈傻了! 第535章 巧言令色说君子(下)4000字 横渠先生啊,咱们都是老张家人,你可别怪我抄袭啊。 看着目光惊讶的郭露之,张永春心里默念。 而郭露之此时根本没空理会张永春的微表情。 因为张永春那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出,字字如惊雷炸响在郭露之耳畔。 他整个人如遭雷普,僵立当场。 愣了能有个几十秒吧,旋即,在张永春惊愕的目光中,郭露之竟猛地离席,后退两步。 随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张永春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大礼! “兄长!您这是做什么?!折煞小弟了!快请起!” 张永春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要去搀扶。 不是,兄弟你这差辈了啊,这也不年不节的,我兜里连个红包都没准备,你这行此大礼我怎么跟那老王八蛋交代啊! 而郭露之却固执地跪着不起,他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疑虑与探究,只剩下无比的肃穆与虔诚。 他张嘴,语气激动得甚至有些颤抖: “不!师弟…… 不,张君! 非是露之故作姿态! 实是方才听闻圣贤至理,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涤荡魂魄! 此礼非拜张君,乃是拜此振世之言! 露之愚钝,恳请张君不吝,为我详解这四句微言大义! 若不得解,露之心绪难平,愧对圣贤!” 不是,你爹那么一个老混蛋,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老实人来的,你隔壁不会是住着王叔叔吧? 张永春无论怎么拉他都不起来,这读书人拧劲上来了谁也不好使,只得无奈道: “兄长快快请起! 这哪里是什么圣贤之言,不过是家慈昔日教诲,小弟时时默诵于心,不敢忘怀罢了。 当不得兄长如此大礼!” 而郭露之却用力摇头,目光灼灼的跟烤肉灯一样: “令堂必是隐于世间的贤德大才! 能出此言者,岂是凡人? 此二十二字,字字千钧,足以垂范天下,警醒世人! 张君若不解之,露之便长跪于此!” 张永春见他态度坚决,知道敷衍不过。 读书人这个时候还是很看重礼节的,不要说这个时代,哪怕是到了南宋末期,还有十万军民共赴海的壮举呢。 没招了,他也只得叹道: “也罢,既然兄长执意要听,那小弟便姑妄言之,兄长姑妄听之。 只是还请快起来说话,不要折了小弟的草料!” 郭露之这才肯起身,却依旧保持着躬身聆听的姿态,如同最虔诚的学生。 张永春沉吟片刻,脑袋瓜子赶紧飞速转动,想了想自己的毕生所学,这才缓缓道: “兄长既问,小弟便先说说这‘为天地立心’。 《周易·复卦》有云:‘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这天地化育万物,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无有穷尽,这生生不息之机,便是天地之心。 然自残唐五代以来,兵祸连连,百姓流离,天地之心几近蒙尘。 故而,我等立心,便是要置业兴邦,恢复民生,使疮痍大地重现生机,令这世间重现勃勃生意。 我因此于开封外郊置办产业,广招民工,以供百姓生恙。 此,或可解为‘为天地立心’。” 郭露之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一股浩然之气充塞胸臆,连忙道: “妙极!妙极! 复见天心,生生不息! 竟是如此解法! 还请张君稍候!” 说着,他猛地转向一旁,急切道: “何姑娘,可否速取纸笔来? 此等金玉良言,若不即刻录下,露之恐有遗漏,抱憾终身!” 张永春摆手,怪不好意思的: “兄长,不必如此……” 他这也是胡诌八扯,当初看周易也是因为初中那会看射雕的时候想看看降龙十八掌都是什么,这才翻了两眼。 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但是要是记下来,他可没那个脸。 “必须如此!” 但郭露之态度却异常坚决,就跟听到了冰红茶第二件半价一样。 “此乃足以载入史册的圣贤之论,岂可轻忽? 就算是一字一句,皆当谨记!” 不是,你这样我很难搞啊! 张永春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装这个b好了,这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不过看着这师兄一脸拧的样子,他一咬牙。 也罢,正好,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 加油啊,哈基春,拿出你当年销冠的本事来! 而何诗菱看向张永春,见其微微点头,便立刻取来了文房四宝。 郭露之也顾不得仪态,伸手把桌上的白菜豆腐汤一推,转身就着桌案便奋笔疾书,将“为天地立心”及其解释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来。 用公正的楷体写罢,他长舒一口气,又急切地追问: “‘为天地立心’已得张君妙解,露之茅塞顿开。 却不知这第二句‘为生灵立命’,又当作何解?” 哎呀,这个玩意更费事。 张永春皱眉苦苦思索,想了半天,这才答道: “兄长应知《诗经》有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我等读书人,既食君禄,享民膏,便当有匡君辅国、济世安民之志。 辅佐君王广施仁政,解民倒悬,使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令天下百姓能安居,世间黎民可乐业。 无论男女老幼,黄发垂髫,皆各得其所。 此乃为天下苍生‘立命’之道。” 郭露之手又动了起来,一边飞速记录,一边连连点头,赞叹道: “立意高远,根基却如此笃实! 非空谈仁义,而是切实安民! 那么,‘为往圣继绝学’呢?此言似乎尤为悲怆雄壮。” 张永春神色也凝重起来。 就这句不好解释。 寻思了半天,打开土箱子,收拾了半天家底,张永春才憋出来一句: “自暴秦焚书坑儒,先汉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诸子百家之学渐趋式微,多少先贤智慧就此断绝,此乃文化之大不幸! 我曾闻一位不具名的贤者说过,‘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然儒学虽好,岂可独尊? 因此,继绝学,非独继儒家之学,更要发掘、整理、弘扬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百家遗珠,广开民智,激荡思想,使天下才智之士皆能焕发光彩,而非囿于一家一言之藩篱。” 说到这,他眼睛突然一亮,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指着桌子上的书。 他指了指桌上的《蒙学策论初阶》后,又指向远处的书亭方向: “我之所以竭力刊印书籍,低价甚至贴钱售卖,正是想让人看到,我太学非但不是抱残守缺之地,更有海纳百川之胸襟! 我们不仅要传承儒学正脉,更愿成为天下学问汇聚之所,令百家之学有重现天日之机,此方为真正的‘为往圣继绝学’!” “这在野遗闲不知道有多少,皆因我儒家势大,不愿出仕,因此小弟方有此行!” 郭露之听得心潮澎湃,录写的手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由衷赞道: “壮哉! 此言何其雄浑!何其博大!父亲……父亲所求,亦不过如此啊!” 他仿佛看到了太学乃至天下文教的全新道路。 突然,他写字的笔一顿,又抬起头来,笑道: “我听说师弟著有三国演义一书,想必师弟之前所学,便是九流十家中的小说家吧。” 张永春一愣。 啥? 小说还有家? 这九流十家又是什么?我只知道无痛人 流行吗? 而郭露之却像是被戳了某个奇怪的开关一样,反而自顾自的顺着这条线捋了下去,目光也更加炙热起来。 “愚兄不才,最初也曾看过师弟的三国演义,本来以为此书虽然以史为本,却多有虚构,本来以为乃是只为了消遣准备的。 可若是师弟乃是小说家之人,那所著此书,便不足为奇。” 说着,郭露之哈哈大笑。 “小说家所言,虽离经叛道,却蕴含民情,一言一行皆以民风民俗为记。 师弟所著之书,多有乐哉,想必也是于此之道中得来吧!” 张永春都听傻了,不是,我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随后他眼睛一凛。 对! 没做! 我就是这么想的! 好好好,你真是我的亲师哥啊! 张永春赶紧打蛇随棍上,伸手挠了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呵呵,师兄明鉴,我这点小心思,真是瞒不过师兄。” 郭露之赶紧摆手一脸淡然。 “不不不,反而是为兄鲁钝,不知师弟良苦用心,现在看来,反而是师弟在教导我。” 将这些歘欻欻都记好了,眼看就来到了最后一句。 最后,他目光无比郑重地看向张永春,声音都带着一丝敬畏,也换上了之前的敬语: “张君,最后一句,‘为万世开太平’。 此愿亘古未有,雄心贯天彻地! 露之愚昧,实在难以想象,不知……不知此句当作何解?” 张永春的神色也变得无比严肃。 这最后一问,可是他酝酿了半天的答案。 因此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郭师兄,您博古通今,饱读诗书。 可知这千载以来,朝代更迭,帝王将相如过眼云烟,百家学说亦兴衰沉浮。 但唯独有一样东西,其形制或许略有更改,但其根本之用,却比任何圣贤经典流传得都更为广泛、更为持久,几乎从未真正断绝改变过?” 郭露之被问得一怔,蹙眉深思良久,迟疑道: “这……律法?礼制?或是……农耕之术?” “不妥不妥,莫说古法,便是周律边也有三订二修。 这礼法更是散溢多年,古人之言。 第536章 大祸临头张永春 这顿饭一吃,就吃到了夜色深沉。 直到黑的连翻墙头的隔壁老王都看不见了,一肚子白菜炖豆腐的郭露之才脚步略显虚浮地回到府中。 他整个人此时面色潮 红,眼神发亮,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激动与震撼之中,连家仆的问安都恍若未闻,径直便往父亲的书斋而去。 书斋内,郭恩正就着灯火翻阅古籍,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儿子这般跟配成了的公猪也似的模样,不由得放下书卷,诧异道: “怎么此时才回来了?为何脸如此红? 那张永春莫非备下了什么烈酒佳酿,将你灌成这般模样?” 他深知自己这儿子酒量浅薄,也不好什么杯中之物。 而郭露之却猛地摇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父亲,非是酒醉。 儿子……儿子是听了圣贤之言,如饮醇醪,不觉自醉耳!” “圣贤之言?” 郭恩花白的眉毛一挑,更是惊奇。 “哪来的圣贤?莫非叶逸之那老小子也在场? 还是说沐亭被叫去了?他又说了什么惊世之论?”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位老友和自己的老对头。 “非是叶山长,也并非是沐相。” 郭露之快步上前,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卷墨迹未干的文稿,无比郑重地双手奉到父亲面前,语气虔诚无比。 “是张师弟!不,是张君! 此乃张君所述,其母昔日教诲之语,字字珠玑,微言大义!儿子恐有遗漏,特逐字抄录,请父亲过目!” 郭恩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语气也十分尊敬,带着几分疑惑接过了那卷纸。 而起初目光只是随意扫过,但很快,他的眼神凝固了。 他坐直了身子,就着明亮的灯火,一字一句地仔细看去。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神色也越发凝重。 “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低声将这四句又念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 “这……这当真是张永春那小子亲口所说? 其母所教? 露之,此事关非小,你可听得真切? 每一句解析,他都如是说?” 郭露之迎着父亲的目光,毫不迟疑地重重点头: “儿子不敢虚言! 此上每一言、每一句,皆出自张师弟之口,儿子一字未改,如实记录! 父亲,您看此论如何? 是否堪称振聋发聩,足以……” “坏了!” 郭恩猛地打断儿子的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的惊奇探究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大事不妙! 这小子……这小子竟敢说出这等话来!这是取祸之道! 大祸临头矣!” 郭露之满腔的兴奋与敬仰被父亲这盆冷水当头浇下,顿时愕然不知所措仿佛买了优惠卷发现店黄了一样: “父亲何出此言? 此乃圣贤志向,浩然正气,何以竟会招祸?” 郭恩看着儿子茫然不解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将那份文稿轻轻放在案上: “痴儿!你不懂! 这话,若是出自为父之口,或是叶逸之之口,乃至朝中任何一位耆老重臣之口,最多被人赞一句‘志向高远’,甚或讥一句‘大言不惭’,但也无妨。 因为它出自我们之口,合情合理。” 看着自己儿子清纯如大学生的眼神,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但唯独不能从他张永春口中说出来! 他一个弱冠之龄的幸进男爵,根基浅薄,羽翼未丰,在京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盼着他行差踏错! 他若只是玩玩搏戏,赚点银钱,甚至胡闹一些,旁人只当他是个贪财享乐的纨绔,反而安全。 可他如今竟吐出这等‘为万世开太平’的狂言壮语! 这已非寻常志向,这几乎是在昭告天下,其志不在小!” 郭恩站起身,在书斋内踱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 “你想想,那些盘踞朝堂、手握权柄之人,听到一个手握新奇敛财之术、又得陛下些许关注、如今更胸怀‘为万世开太平’之志的年轻人,他们会如何想? 他们会怎么做? 是乐见其成,还是……除之而后快?” 郭露之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这才恍然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与凶险。 这官场的倾轧与黑暗远超他这等清流文官的想象,翰林院的笔墨哪有刀枪厉害啊! 他猛地躬身拜倒,声音恳求起来: “父亲!是儿子愚钝!竟未思及此节! 张师弟虽有惊世之才,却无防人之心! 恳请父亲设法,救他一救!” 郭恩看着突然对张永春如此关切维护的儿子,倒是有些意外: “哦? 你先前不是对他颇多微词,认为他行事荒诞,有辱斯文么? 如今怎地反倒替他求起情来了?” 知子莫若父,自己儿子啥德行他最清楚了,属板砖的,不止见棱见角,还又僵又硬。 郭露之这时抬起头,脸上带着惭愧道: “父亲自幼教导儿子,‘藤花虽艳,肥田不如污秽。屎溺多臭,无其稻粟不收’。 看人论事,不当只看表面浮华。 张师弟虽形骸放浪不羁,然其胸中丘壑,怀瑾握瑜,颇有古之名士之风! 更兼其悲悯百姓、心系天下之心,儿子心折不已,甚为钦佩喜爱! 恳请父亲相助!” 这话但凡放在隔壁一些女频文里,就应该撒 花开始炒股了。 但是很可惜,这是男频文,豆腐也没打算变成麻婆豆腐。 郭恩看着儿子真挚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欣慰,又似是无奈。 更多的还是后悔。 完了,早知道不应该让自己儿子去的。 那小王八蛋又说了什么把自己一个好孩子祸害成这样啊! 他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椅中,语气恢复了平静: “罢了。 既然为父点破了此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你起来吧。救他之法,我心中已有计较。” 郭露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站起身来: “有父亲此言,儿子便放心了。” 这时,他似乎才想起另一件事,略有些迟疑地补充道: “对了,父亲。 今日席间,张师弟还提及,他好像有一桩新的生意,欲分我一分干股,说是……算是‘顾问’之资。 您看此事……” 郭恩的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案头那卷惊世骇俗的文稿上,他目光深邃地盯着那二十二个字,仿佛要从中看出张永春所有的秘密。 而听到儿子的话,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随口道: “既是给你的,你便自己收着吧。些许银钱锱铢,为父还不放在心上。” 郭露之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其实心里也挺好奇。 为何自己这师弟明明不赚钱,还要开办钱庄呢? 自己这一分的干股,又能赚到什么? ps:补更新补更新 求催更各位,不要养书啦,豆腐要被养死力 第537章 万古钱庄震万古(一) 开封内城,一处颇为气派的临街铺面前,原本悬挂的“汇通宝号”匾额已被取下,几个伙计正在忙碌地打扫整理。 张永春负手立于阶前,打量着这新得的产业,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 这开封内城的房价确实是很贵,这样一间铺面,还没有他原本在福兰镇的盐铺大,可是价格却足足贵了数倍不止。 但是好处就是啥都是现成的,摘下来招牌,直接收拾收拾就能改成自己的。 此时他的身前,原铺主乌掌柜正满脸堆笑地拱手作揖: “张县男,咱们这契书也签了,银钱也两清了,这处铺面连同后头的库房、院落,从此刻起,便都是您的了! 预祝县男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乌掌柜实在是不知道为何这位新晋的县男要买下自己这样一件半死不活的宝号,但是既然有人上当,他也乐得挖坑。 张永春赶紧笑着回礼: “乌掌柜客气了,承您吉言。 日后大家都是街坊,还望多多捧场。” 乌掌柜连连点头,却又忍不住好奇,试探着问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只是不知县男盘下这般大的铺面,是打算经营何种贵干? 若是方便透露……” 张永春也不隐瞒,坦然道: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我打算在此处,开一家钱庄。” “钱庄?!” 乌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篮子给人嗦了一样,失声惊呼。 大周对于钱庄倒是没有什么管理,但是整个大周的钱庄却始终就只有那几个。 原因就是这几家的钱庄背后都是有人站着的。 每次新开一家钱庄,只要这家有做大的趋势,瞬间就会被那几家大的票号上门冲垮。 人家也不干别的,每天就拿着钱上你这里来回兑换。 几天就拿现金流给冲垮了。 而这位敢干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您……您要开钱庄?在这开封城内?!”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永春,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一个即将被淹死的小卡拉米。 “县男……真是……真是手眼通天,能耐非凡啊!” 当然,张永春一个毫无根基的新贵,竟敢触碰此业,也许是胆大包天,要么便是真有通天的依仗。 而张永春对他的反应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我总不能告诉你我身后是我妈吧? 这时乌掌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敛神色,又好奇追问: “不知……不知县男这钱庄,可曾起好了字号?” “起了。” 张永春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门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就叫——万古钱庄。” 人家太古公司,我就叫万古钱庄。 “万古……钱庄?” 乌掌柜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口气之大,前所未闻,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连忙拱手。 “好字号!好气魄! 那……那小的就不打扰县男筹备了,先行告辞,告辞!” 说罢,几乎是三步一回头地带着满腹惊诧离开了。 送走乌掌柜,张永春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 走进屋内,转向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何诗菱: “诗菱,交代你置办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何诗菱微微躬身,声音清晰沉稳: “回爷的话,一应器物、匾额、单据、人手,皆已按您的吩咐置办齐全,绝不会误了明日开业之期。”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张永春点点头,伸手从裙裾侧面伸进去。 “消息呢?都放出去了吧?” “都已放出去了。” 何诗菱身子轻轻一哆嗦,随后又把腰肢冲着张永春那边拧了拧,开口答道: “按您的意思,雇了不少机灵的小子,在内城外城各处茶楼酒肆、繁华街口散了不少消息,只说内城新开一家‘万古钱庄’,存钱非但不要保管费,反有厚利相赠。 嗯~! 如今怕是已有不少人在打听此事了。” “好。” 张永春眼中闪过一丝精 光。 “那就静待明日吧。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歇息,养足精神。” “嗤拉!” “爷,您别动,我来……” 第二天清晨,大太阳天! 响晴薄日,红日喷薄! 而此时的陈维建府上。 陈维建与儿子陈剑霖刚刚用罢早饭,对西席蒋先生道了句“先生辛苦”,正准备忙去。 当然,他这个忙也很有限。 生意到他这个程度,基本也就是看看帐到头了。 这时管家却匆匆进来,禀报道: “老爷,咱们铺子隔两条街的那家‘汇通宝号’,昨日盘出去了,今日新店开业,热闹得很!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您看……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 陈维建闻言,挑了挑眉。 那“汇通宝号”地段不咋地,他是知道的。 而现在突然易主开业,倒是勾起了他几分兴趣。 这是哪个傻而逼之的家伙受了乌老头的当了? “哦?新开的什么买卖?竟如此热闹?” “听着像是……一家钱庄。” 管家回道,语气也有些不确定。 “钱庄?” 陈维建更是好奇,好家伙,这还有更不怕死的呢? “走,看看去!备车!” 兴致到了,速度自然也就快了。 坐上马车,不多时,陈维建便到了那处街口。 离得还远,陈维建便见前方人头攒动,喧声鼎沸,将一家新悬了“万古钱庄”匾额的铺面围得水泄不通! 陈维建下了车,看着这远超预期的火爆场面,不由得暗暗咋舌。 一家新钱庄开业,何至于引来如此多人? 大周有钱人这么多吗? 正自诧异间,管家已挤到人群,不一会儿又费力地挤了出来,手里多了一张印制颇为光滑异常醒目的彩色传单。 “老爷,您看这个!他们散的这个!”管家将传单递给陈维建,气息还有些不稳,一看就是被挤得够呛。 陈维建接过传单,目光一扫,脸上的疑惑瞬间变成了极度的震惊,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 只见那传单上用颇大的字体写着: “万古钱庄,盛世开业! 存钱不仅免保管费,更享厚利相赠! 存得越多,送得越豪! 特设厚礼九重天,存银即送,真实无欺!” 下面则详细罗列了不同存款数额对应的“礼品”,从米粮油盐、布匹绸缎,到金银首饰、古玩玉器,层层加码。 而最下方一行最大的字,更是看得陈维建心跳都漏了一拍: “最高可享——存银几何,便赠价值等同之奇珍异宝!多存多赠,万古承诺!” “这……这怎么可能?!” 陈维建捏着传单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存钱给他,他非但不收费用,反倒贴钱送礼? 存的越多送的越多?甚至……甚至送等值的珍宝?! 这……这万古钱庄的东家,莫非是疯了不成?!” 突然,陈维建猛地一哆嗦,抬起头看着这家钱庄。 “难不成,这家钱庄,是某个大户逃国前的准备? 打算一笔刮干净之后,远走高飞?” 第538章 万古钱庄震万古(二) 万古钱庄门前,人潮涌动,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干啥的都有,反正就是没有进去存钱的。 这年头大家挣点钱都不容易,有了钱都恨不得挖个坑埋在自家地底下,谁还能闲的魔丸疼把钱往你这存。 而陈维建捏着那张如同烫手山芋般的传单,心中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 卷款跑路这种事,从有了钱这个概念开始的时刻就有了。 谁知道眼前这家伙是不是想骗一波大的然后直接逃国呢。 而正当他疑虑重重之际,旁边几个声音传来。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附近相熟的掌柜也挤了过来,纷纷打招呼: “哟,陈掌柜,您也来了?” “陈东家,消息灵通啊,这么快就来瞧新鲜了?” 陈维建见状赶紧收敛心神,换上生意人惯常的笑脸,拱手回应: “几位掌柜也都在啊。 正好,原先的乌老哥搬了,来看看新邻居做的什么营生。 没成想,竟是开钱庄,还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一旁的朱胖子用汗巾擦着额头的油汗,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压低声音问道: “陈掌柜,您见多识广,您看这阵仗,咱们要不要也存点进去试试水? 万一真有利可图呢?” 当然,他嘴上说的十分动心,可是那胖的跟丐版良子一样的身躯却一步都没动。 主打一个你去我鼓励,你劝我不去。 陈维建却谨慎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盯着那喧闹的钱庄门口: “不急,不急。 天上不会掉馅饼。 这等闻所未闻的好事,还是先观望观望为妙。 谁知道里头是金玉还是败絮?” 几位掌柜对视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嘿嘿笑声。 “陈掌柜说的是,稳妥为上。” “是啊是啊,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于是,一行人极有默契地移步到钱庄对面街角的一个茶摊坐下。 一帮家财万贯的老板,凑了点钱点了壶最便宜的粗茶,看似闲聊,实则目光都牢牢锁在万古钱庄的门口,俨然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架势。 “诸位觉得,这家‘万古钱庄’,能挺多久?” 终于,一个瘦高个掌柜呷了口劣茶,悠悠问道。 朱胖子嘿嘿一笑,伸出胖短的手指掐算着: “依我看哪,这般胡闹,能挺过这个月下旬,就算他祖坟冒青烟喽!” 陈维建摇了摇头,沉吟道: “未必。既然敢开这个头,总得有些底气。我估摸着,怎么也能撑到冬至前后吧?” 当然,他已是往长了估计了。 另一个掌柜则嗤笑道: “十日! 不出十日,我赌他这招牌就得换人! 这般赔法,金山银山也得掏空!” 而就在这帮掌柜们暗自揣测、等着看笑话之时,钱庄门口的人群经过长时间的观望和激烈讨论后,终于开始有了实质性的行动。 一个穿着半旧绸衣、看着就像是经营小本生意的男子,在门口那排琳琅满目的奖品前来回踱步了很久。 终于,他的目光最终死死盯在了“存银三十两,即赠上等苏杭锦缎一匹”那一栏上。 马丑娃一辈子没干过大买卖。 之前因为给人家干活勤快被招了养老女婿继承了媳妇家的买卖,一年也就有个几十两银子的开销,算是半个小康家庭。 因此,这样的小市民别的不会,小算盘打的还是很快的。 马丑娃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琢磨着: “若是一匹上好的苏杭锦缎,市面上少说也得二十两。 若是蜀锦,那更是要三五十两银子! 这要是真的,我存三十两,白得一匹缎子,就算他明天就卷铺盖跑路,我也不亏,就当是花三十两买了匹缎子! 可要是他不是骗子,真能挺住,那我岂不是白赚了拿了一匹锦缎的机会,还能得利息么?” 这种蝇头小利,骗这种小市民最好使。 终于,还是让贪图小 便宜和侥幸的心理最终占据了上风。 马丑娃一跺脚,一咬牙,挤出人群,飞快地跑回不远处的家中。 捧出了自己省吃俭用一年才攒下的三十两雪花银,又气喘吁吁地跑回万古钱庄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奔赴战场般,挤开人群走进了店门。 这一进店内,倒是让他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张永春这间商号的装修基本没怎么干,就刷了刷漆,涂了涂红,换了些家具。 刷的是劣质金漆,涂的是化学赭红,换的是纯纯人造革的真皮大沙发。 因此,虽然这屋里一股子甲醛味,但是看上去确实格外的宽敞明亮。 更别说涂了金漆的柜台崭新,几个伙计穿着统一的青色锦缎坎肩,显得十分精神。 马丑娃有些局促地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厮,声音都带着点颤: “请、请问……俺、俺要储钱,该、该在哪办理?” 好家伙,他不会到了皇宫了吧? 而那小厮也是之前在清润宝行干了很久训练出来的,自然是训练有素。 一张脸上带着职业化上人见喜的微笑,躬身引路: “客官这边请,储蓄业务在这边柜台办理。” 马丑娃被引到一座高高的柜台前,里面坐着一位同样穿着青缎坎肩、头戴小帽的伙计,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 “客官,是要办理储蓄吗?” 柜台后的伙计声音平和,伸手打开桌上的钱本。 这帮伙计都是张永春通过书亭的路子,寻找来的落魄士子。 至于为什么会落魄,那就得问京里那些姐儿们的腰有多软了。 而现在整个开封最大的连锁买卖就是他的文萃书亭,哪家有急着吃饭的落魄人,他是最清楚的。 对于这帮已经读书无望的人来说,能有一份稳定工作留在汴京,远胜过背井离乡回到故土。 丢不起那个人啊。 更别说张永春给出的福利也很好,答应大家先干着,将来若是觉得不好,随时可以离开。 几乎所有的柜台小哥都是这个心理,先骑着驴,再慢慢找马。 而张永春之所以去找这帮人,也是有原因的。 就是因为这帮读书人身上有一股子穷酸的傲气! 而干金融行业坐柜台的,别的可以没有,一张孙笑川一样的司马脸式必备的! “是,是!” 见到这张脸,马丑娃下意识的就是一哆嗦。 连忙将怀里捂得发热的三十两银子捧上去。 “俺、俺存三十两!” 这边银子刚交过去,他又顿了顿,稍稍往回抽了抽手,迫不及待地追问,眼睛紧盯着对方: “你们门口说的存钱有奖,送锦缎的事儿,可是真的? 现在就能拿?” 那士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熟练地接过那些带着汗味的银两开始清点查验,口中答道: “你只管放心,我万古钱庄金字招牌,童叟无欺。 领奖之事,待您办完储蓄手续,凭单据即可到那边礼品台领取。 只是请问客官,您这三十两银子,是打算存‘死契’还是‘活契’?” 马丑娃一愣: “死契?活契?这……这是啥说法?” 他又不是买人卖人,怎么还要生死契呢? 一旁的小伙计这时候就站了出来,笑着耐心解释道: “好教客官知晓。 这‘死契’呢,就是您将这三十两银子存在咱们号里,约定一个期限,比如一年、三年或五年。 在此期限内,您不能支取。 到期后,您不但能拿回本金,我们钱庄还会额外支付您一笔‘贴息’钱。 ‘活契’呢,就是您把钱暂存在这儿,随时想用,随时可以来取,方便灵活。 不过‘活契’就没有‘贴息’了。” “贴息?” 马丑娃眼睛一亮,你说这个我就精神了啊! “贴多少?” 这时里面的伙计拿出一个算盘,两根手指噼里啪啦一打,迅速报出: “若是存‘死契’一年期,到期支取,十两银子可得十二两。 你这是三十两,到期便是三十六两。 存期越长,贴息越高。三年期、五年期的息钱更丰厚。” 声音依然是那样一点感情都没有,可是听在马丑娃耳朵里,却比他婆娘的那句顶到头了都动听! 三十六两啊! 马丑娃心里又是一动,这相当于白得六两银子! 再加上一匹价值三十两的锦缎,这诱 惑实在太大了! 但他又转念一想: “死契这一年不能动,万一中间店里急需用钱怎么办? 还是活契稳妥,先把锦缎拿到手再说! 那贴息,不要也罢!” 权衡再三,贪图立即到手实物的心理最终占了上风。 马丑娃下定决心,大声道: “俺存‘活契’!就存‘活契’!随时能取的那种!” “活契储蓄,三十两。” 伙计似乎毫不意外,迅速开具单据,盖章,然后递出一块小巧的木牌和两章奇怪的票子。 两张票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摸起来极为光滑不说,棱角处还有些扎手。 一张上写着银贰拾,一张上写着银拾。 “手续办妥。 请您凭此单据,移步右侧礼品台领取您的锦缎。 这两张便是本行的银票,见票即兑,丢失不补。” 马丑娃现在没空听这人bb。 手里紧紧攥着那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存单和,心脏砰砰直跳,快步走向礼品台。 当他真的从笑容可掬的礼品台伙计手中接过那匹光滑绚烂、沉甸甸的苏杭锦缎时,巨大的喜悦和一丝不安同时涌上心头。 他成了万古钱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门外茶摊上的陈维建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马丑娃抱着锦缎、满脸红光地从钱庄里走出来的一幕。 瞬间,人群骚动了起来。怀疑和观望,开始被真实的诱 惑所动摇。 张永春站在二楼摇着扇子眯起眼睛。 好啊,有一就有二。 他广开大网,定然要网尽池鱼! 第539章 万古钱庄震万古(三) 万古钱庄门口,当马丑娃真的抱着一匹光鲜亮丽的苏杭锦缎,满脸喜气、甚至带着点恍惚地从店里走出来时,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 从众效应这东西很神奇,你不得不信。 “真的!真的给了!” “快看!那锦缎!成色真好!” “我的天爷,存钱真送啊!” “三十两就得一匹缎子?这……这……” 巨大的诱 惑赤 裸裸地摆在眼前,人群顿时像茅厕里的苍蝇一样,哄一下炸开了锅。 有好几个原本就心痒难耐的人,当即就要转身往家跑,去取积攒的银钱。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警惕。 “王老五! 你疯了不成?急什么! 谁知道刚才那人是不是他们自家请来的? 故意做戏给咱们看呢!你就这么把血汗钱送进去?” 说话的是旁边站着看了许久的长工刘大升,他一把拉住一个正要冲出去的熟人,低声道: “你攒点钱可不容易,莫不要被骗去了!” “骗去”二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不少人头脑发热的冲动。 是啊,这年头虽然不像后世有电信诈骗,但是蜂麻燕雀却已经一个不少了。 各种骗 局花样百出,做戏做全套的也不少见。 万一这马丑娃就是钱庄雇来演戏的呢? 众人刚刚迈出的脚步又迟疑地缩了回来,互相看着,眼神里重新充满了怀疑和观望。 茶摊上的陈维建等人见状,嘴角也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 然而,这僵持的观望并未持续多久。 这一切都被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包蓝巾,气喘吁吁地挤开人群跑了过来的妇人打乱了。 那妇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旧布包,径直冲到刘大升面前,急声道: “当家的!钱!钱都拿来了!咱家这些年攒下的,都在这里了!” 刘大升见状,哪里还顾得上刚才自己说的“托儿”的怀疑? 他一把抢过布包,另一只手拉住媳妇,大吼一声: “让开!都让开!我要存钱!” 说罢,他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拉着媳妇,抱着钱袋,如同蛮牛般撞开身前犹豫的人群,一头扎进了万古钱庄的大门! 这一幕发生得极其突然而真实。 刘大升夫妇那急切又充满渴望的神情,还有他浑家手里那沉甸甸的布包。 加上夫妻俩好像去治疗不孕不育一样,那不顾一切的冲动,根本不像演戏! 门外的人群彻底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和骂声: “刘大升!你个王八蛋!刚才还说人是托儿!” “无耻!太无耻了!自己跑去存了!” “快!快回家拿钱!去晚了厚礼让别人抢光了!” “娘的!等等我!” 怀疑的堤坝瞬间被真实的贪婪和从众心理冲垮。 人群彻底疯狂了,惊呼声、叫骂声、催促声响成一片。 无数人调头就往家跑,要去取来毕生的积蓄。更多的人则生怕落后,拼命往钱庄门口挤去,场面一时几乎失控。 此时的万古钱庄门口,才真正变得门庭若市,水泄不通。 对面茶摊上的陈维建、朱胖子等一众掌柜,看得目瞪口呆。 朱胖子抹了把汗,喃喃道: “疯了……都疯了……” 陈维建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冷嘲和笃定: “利令智昏,古来如此。 看着吧,这般往外撒钱,我看这‘万古’钱庄,离黄铺歇业不远矣。” 这时,朱胖子眼尖,看到抱着锦缎、正喜滋滋想要挤出去的马丑娃,顿时想起一桩事,提高声音喝道: “马丑娃!你过来!” 马丑娃闻声一看是朱掌柜,吓了一跳,赶紧抱着锦缎挤过来,赔着笑道: “朱掌柜,您叫我?” 朱胖子可是他的大供货商啊。 而朱胖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行啊,马丑娃,欠着我铺子里三贯钱的盐钱、醋钱迟迟不结,倒是有闲钱存进这新开的钱庄? 你这账,打算什么时候清啊?” 马丑娃脸上笑容一僵,连忙道: “哎哟,朱掌柜您别生气! 明天!就明天! 我明天一早就去把这钱取出来,连本带利……不不,连本带欠账,一并给您送去!绝不敢耽搁!” 他脑子里现在还在想着那贴息的事情呢。 “明天?” 朱胖子冷哼一声,目光却落在了他怀里那匹锦缎上,话锋一转: “取钱倒不必那么急。 你且把你得的这匹锦缎拿来,让我们几个瞧瞧成色。若真是好货,你那点欠账,宽限几日也无妨。” 马丑娃一听,喜出望外,赶紧小心翼翼地将那匹锦缎递了上去: “您瞧瞧!您几位都给瞧瞧! 绝对是上好的锦缎!” 朱胖子接过锦缎,和陈维建等其他几位掌柜就着茶摊的桌子,仔细翻看抚 摸起来。 这布料摊开,一看就能看出来,色泽鲜艳,图案繁复。 旁边一位专营成衣铺的李掌柜看得最是仔细,他反复摩 挲着缎面,又对着光看了看织法和印染,脸上渐渐露出惊异之色: “咦?这锦缎,虽非最上等的纯丝,但这手感竟也如此顺滑异常? 莫不是哪家换了织机制出来的? 而且你们看这图案勾勒,线条清晰,颜色过渡也自然,绝非寻常劣货。 看这工艺和纹样,倒像是蜀锦的路数……只是……” 他顿了顿,手指捻着布料,疑惑道: “只是不知为何,这料子摸上去,比寻常蜀锦似乎更……更清凉爽滑一些? 真是怪事…… 不过,就凭这手感和品相,若拿去市面售卖,一匹卖上三十五六两银子,绝对有人抢着要!” 马丑娃一听,更是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连连鞠躬: “多谢李掌柜美言!多谢李掌柜!” 他欢天喜地地接过那匹被一众掌柜验明“正身”的锦缎,仿佛抱着个金娃娃,小心翼翼地挤开人群走了。 茶摊上,几位掌柜沉默了片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胖子嘿嘿干笑两声: “倒是……有点意思。” 李掌柜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依旧火爆的钱庄门口: “这东家,手笔不小,也不知这料子从何而来……” 陈维建端起已经凉透的粗茶喝了一口,淡淡道:“虚火而已,看他能烧几时。诸位,陈某铺子里还有些杂事,就先告辞了。” “啊,对对,我也有点事。” “同去同去。” 几位掌柜仿佛突然都想起了要紧事,纷纷起身,作鸟兽散。 而片刻之后,几家商铺的伙计在门口纷纷碰了面。 “老何,你也来了啊!” “啊,对,老孙,你们掌柜的也说让你们来存钱啊。” “是啊,我们掌柜也是,还告诉我们了,一个人存三十两,不许多存。” 一帮伙计们纷纷摇头。 真是的,扯什么淡呢。 就不能自己来一趟? 第540章 万古钱庄震万古(四) 一天的喧闹迅速结束,白日里无比欢腾的万古钱庄也关门上板,宣告打烊。 而此时的万古钱庄后堂,则是烛火通明。 此时一天的喧嚣已然散去,只剩下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何诗菱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仔细核对了一遍数目,这才捧着账本,走到正在闭目养神的张永春面前。 小丫头当初在跟着唐清婉学管家的时候,最先学的就是算账。 毕竟她可是以张永春的管家大丫鬟自居,没有个算账的本事,将来少爷要是被骗了,她肯定是有责任的。 抱着账册,一身黄蕊的空心旗袍裹在身上,小丫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微微发颤: “爷,今日的账目清点完了。 咱们钱庄首日开业,共……共纳入存银一万零三百七十六两!” 她把账册递上去,随后补充道: “其中大多都是三十两、二十两的零散存入,超过五十两的都寥寥无几,更没有什么百两的。 所以并无什么真正的大笔存入。” 张永春缓缓睁开眼,脸上并无太多意外或喜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 虽然这个数目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不过还是在正常范围内。 换算一下,大概有个三五百人来存钱,刨出去一两百个估计是别家老板来捡便宜的,剩下的应该是这附近几乎所有的小老板了。 毕竟真正过日子的人家,一分一毫都得攥紧,哪怕有再大的便宜,只要有一点风险,都不会出手。 而何诗菱见他反应如此平淡,自己满心的激动仿佛被戳了个小孔,稍稍泄了些气。 少爷这么风轻云淡,我却高兴地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雀儿一样…… 但毕竟这是一万多两银子,小丫头还是忍不住道: “爷,您……您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这可是一万多两银子啊! 婢子……婢子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 她的小脸因为兴奋和忙碌而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 跟昨天晚上一样。 张永春看着她那副小财迷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故意逗她: “瞧你这点出息。 之前在福兰镇,那满仓库的金山银山,你不是也见过了? 那才叫大数目。” 而何诗菱闻言,脸颊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绞着手指小声道: “爷您就别取笑婢子了,那金山金光闪闪的,晃得人眼晕,婢子当时光顾着害怕了,哪敢细看。 再说,婢子从小在村里长大,见过最多的就是铜钱,整锭的银子都没摸过几回,更别说……更别说这上万两的数目了……” 当然,这都是其他条件。 最关键的那句话小丫头隐在了心里没说。 那就是在福兰镇的时候,金山银山再多,在她手里也就是一过手。 最后的数目,是要交给唐大娘子的。 而现在这本账册,可是结结实实的放在她的手里啊! 抱着这本账册,小丫头就跟保住了未来一样。 看着小丫头这如获至宝的样子,张永春笑了笑,语气放缓了些: “没见过就没见过,以后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何诗菱现在也开始成长起来了,等过了年,有些事确实也该交给她了。 别管是体外还是体内的。 想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摆了摆手,给小丫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你也用不着太高兴。 这钱啊,在咱们手里攥不住。 你瞧着吧,明天他们就得排着队来,把这些钱再取出去。” “什么?!” 听到这句话,何诗菱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煞白,声音都尖利了几分。 “明天就来取? 那……那咱们今天送出去的那些锦缎、米油、还有……还有那些值钱的玩意儿,岂不是……岂不是白白被他们骗走了?! 爷,咱们……咱们这不是亏大了吗?!” 她一想到那些真金白银换来的礼品就这么打了水漂,心都疼得揪起来了。 看到何诗菱的表现,张永春很满意。 知道心疼的才是好娘们啊,这说明她把你的当成自己的了。 伸出手,屈指在她光洁的凉粉团上轻轻拍了一下: “瞎担心什么?公子我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他看着小丫头后腰下侧、泪眼汪汪的模样,把她拉过来放在腿上解释道: “现在来存钱的,都是些像小商户老佣工这样的散户,图的就是眼前那点蝇头小利。 他们手里能有几个钱? 你爷我压根就没指望从他们身上赚钱。” “那爷您……” 看着那只手从开到肩膀下的开衩钻了进去,何诗菱呜咽一声,脸色又红了几分。 “啵。” “好了。” 张永春摆了摆手打断她,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时辰不早了,我乏了。 这些事日后你自然明白。 去,把书萱叫来,伺候我更衣吧。” 何诗菱满腹疑惑和担忧,但见张永春不愿再多说,也不敢再问,只得乖乖打开侧厅的帘子,叫过和她同样衣着的何书萱。 姐俩上前,替他解开外袍,伺候他就寝。 只是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想着那一万两白银和即将到来的挤兑,几乎一夜未眠。 当然,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翌日清晨,用早饭时,何书萱看着姐姐碗里几乎没动过的豆沙包,眨着大眼睛,小声问道: “姐姐,你的豆沙包……要是不吃,能给我吃吗?我饿。” 昨晚她可是看了姐姐吃了不少东西的,想必应该不饿了。 何诗菱一肚子蛋白质暂且不提,心里担心着那笔钱,哪里还有胃口,心事重重地将包子推给妹妹,叹了口气: “你拿去吃吧,姐姐没胃口。” 何书萱不在乎这个,把嘴角跟昨晚颜色差不多的豆浆舔进肚子,小丫头吃的不亦乐乎。 张永春淡然的端着人参枸杞茶喝着。 很快,早饭结束,张永春放下茶盏。 “行了,走吧。” 三个人站起身来,张永春提了提裤子,轻轻敲了敲桌子。 没一会,崔明姬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打了个饱嗝。 一行人来到万古钱庄前堂。 而离得还远,就看见钱庄门口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与昨日存钱时的热闹不同,今天的人群显得更加躁动不安,许多人手里都高高举着昨天刚拿到手的存单,脸上带着焦灼和怀疑,大声嚷嚷着: “开门!快开门!” “兑钱!我们要兑钱!” “对!把我们存的钱还回来!” “快点儿!别磨蹭!” 这喧闹之声几乎要掀翻街顶。 何诗菱看到这阵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颤声道: “爷……您、您看……” 张永春早就知道了,也不奇怪。 摆了摆手,叫过王墩子。 “把他们放进来吧,给他们兑钱。” 张永春啪啦一声打开扇子,坐在办公室内,眯起眼睛。 接下来,就该等他的好师兄上门了! 第541章 万古钱庄震万古(五) 开封外城,万古钱庄对面的茶摊老板很闹心。 本来他这里俨然成了各位掌柜们观察“敌情”的固定据点,应该是挺赚钱的。 但是架不住这帮看着家财万贯的老板,一个个抠而逼之的要死啊! 好几个人就点了一壶几文的粗茶,今天这个更厉害,干脆连茶叶都自己带着,就花两文钱买了壶开水。 而桌上的陈维建自然是听不见老板的腹揣,他刚呷了一口寡淡的茶水,便见朱老板腆着肚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哟,陈掌柜,真巧啊,您也在呢?” 陈维建放下茶碗,脸上堆起同样虚伪的跟路边淀粉肠含肉量一样的笑容: “是啊是啊,朱老板,真是巧了。 闲着无事,过来瞧瞧热闹。” 而他话音未落,昨日那几位相熟的掌柜也仿佛约好了一般,陆续踱步而来。 一帮人面面相觑,彼此打着哈哈,心照不宣地围坐一桌。 各家的伙计昨天晚上回去都报告了,大家都知道所有人都去薅羊毛了,也就没那么尴尬。 一帮人围着一张桌子,在茶摊老板鄙夷你们不是人的目光中,眼睛却都不约而同地瞟向对面那家人声鼎沸的钱庄。 就在这时,万古钱庄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去。 只见一名穿着青缎坎肩的小厮站到门前台阶上,提高了嗓门喊道: “各位储户听真! 今日办理兑款业务的,请到这边领取号票! 凭票办理,依序兑付,今日保证所有前来兑款者,都能兑付清楚! 今日只办理储蓄业务的,无需领票,可直接入内办理!” 这话一出,人群先是一静,大家就准备去排队。 但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队伍随即炸开了锅! “排队?这是何道理! 钱庄兑钱还要排队领票?这可是闻所未闻! 那可是我们的钱!” 这玩意就是从众效应,有一个开始喊,剩下就立刻有人带头高声叫嚷起来: “凭什么排队?老子存钱的时候可没让排队!” “就是!现在取钱倒要排队了?是不是没钱了想拖着?” “我看你们就是不想给!想卷了我们的钱跑了吧!” “对!开门!直接兑钱!少耍花样!” 恐慌和怀疑的情绪迅速蔓延,人群开始向前拥挤,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茶摊上的掌柜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嘴角噙着笑,一副“果然如此,看你怎么收场”的表情。 就在这混乱之际,只听钱庄内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喝响起: “何人胆敢在此喧哗闹事!” 声落人至,只见全副披挂、腰佩横刀、一脸凶悍煞气的王墩子大步从门内跨出。 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地扫视着躁动的人群,射出闪电般的机敏。 他声若洪钟,噗叽啪一声压过了所有嘈杂: “我家主子乃是太学郭恩郭山长的亲传门生! 更是陛下亲封的爵爷! 堂堂爵爷,饱读圣贤书,胸怀经纬之才,岂会贪图尔等这点蝇头小利?! 再有无端喧闹、恶意滋事者,休怪某家手中横刀不认人!” 这一番话,先是抬出了当世大儒、太学山长郭恩的名头,又点明了皇封爵位的身份,最后以武力威慑。 这三板斧下来,效果立竿见影。 尤其是人群中那几个叫得最凶、明显有意带头起哄的人,一听到“郭山长门生”、“皇封县男”这几个字就已经害怕了。 而又见王墩子那副沙场悍卒的架势,顿时气短,眼神闪烁。 至于其中最开始带头那个,更是悄无声息地缩起脖子,挤出人群,溜之大吉。 而这领头的一走,剩下的多是些普通百姓,被王墩子的气势和主家的名头镇住,又听说“保证兑付”,骚动很快平息下来。 人们虽然依旧忐忑,但还是开始犹犹豫豫地排队领取号票。 对面的茶摊上,陈维建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茶摊老板这个心疼啊,你就花了两文钱,还要敲我的桌子。 而他却若有所思道: “太学……郭山长的门生? 最近这太学,似乎格外活跃啊。 先是出了那《太学文萃》,闹得满城风雨; 接着又开办了许多书亭,售卖蒙书;如今,连这钱庄……” 一旁蹭了好几碗茶喝的肚子都哗啦哗啦响的朱老板立刻接话: “谁说不是呢! 某家附近也新开了一家太学的书亭,生意看着还不赖。” 成衣铺的李掌柜捻着胡须,疑惑道: “这太学……乃清净育才之地,如今又是出书,又是开铺,现在更是涉足这银钱之事…… 莫非,郭山长真要变革太学,又要一如当初,令其行那商贾之事了?” 几位掌柜议论纷纷,都对太学近来一连串的“商业化”举动感到不解和好奇。 而此时,在万古钱庄内,马丑娃凭借灵活的身手,早早领到了靠前的号票。 他捏着那两张轻飘飘的票子,心里七上八下地挤到柜台前,迫不及待地将票子递了进去,声音发干: “俺……俺兑钱!活契的那三十两!” 柜台后的伙计面无表情地接过票子,核验无误,抬头问道: “客官,兑付银子,还是铜钱?” “铜钱!俺要铜钱!” 马丑娃赶紧道。 沉甸甸的铜钱拿到手里,那才最实在。 别看他存的是铜钱,但是对于他们来说,银子还真不如铜钱实在。 大周的第一顺位货币,还得是铜钱。 而伙计点点头,转身从身后的钱柜里数出足足六贯沉甸甸的“当十”大钱,放在一杆大秤上过了一下重量确认无误,然后费力地搬上柜台。 “您的三十两银子,折合铜钱六十贯,请您点验清楚。” 看着眼前堆得小山一样、黄澄澄的六串大钱,马丑娃的眼睛都直了。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冰凉的铜钱,又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分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噗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钱是真的!真的给兑了!一分不少! 巨大的安心感过后,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突然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这万古钱庄,有太学山长和爵爷的背景,说话算话,真的给兑钱…… 那……那他们说的“死契”贴息,一年十两变十二两,岂不是也是真的? 自己昨天只要了匹缎子,要是当时存个“死契”……明年这时候,岂不是能白白多得六两银子? 贪念再次压倒了一切。 马丑娃看着那六贯钱,眼神变得火热起来。 而这个想法,不仅在他这里,反而在几乎所有领到了钱的人心中都冒了出来。 要不要,再存一笔? ps:还有还有,我还能更新,我还可以! 第542章 万古钱庄震万古(六) 见到这万古钱庄能兑出钱来,秩序也就逐渐恢复了起来。 甚至还有不少人和马丑娃一样,在想着要不要存个长期的好钱生钱。 就在一切逐渐冲着有序发展的时候,突然门口猛然又乱了起来。 紧接着,郭露之便穿着一身翰林院修撰的常服,面带温和笑容,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他无视店内尚未完全散去的好奇目光,径直走向张永春,拱手道: “张师弟,恭喜开业! 愚兄来迟,还望勿怪。” 我草,你可算来了,等得我诗菱都泻了。 张永春松了一口,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连忙迎上前: “郭师兄! 您怎么亲自来了? 翰林院公务繁忙,小弟这点微末小事,岂敢劳您大驾? 真是折煞我了。” 郭露之笑着摆手,语气亲切自然: “师弟说的哪里话。 你的买卖开业,于公于私,愚兄都该来捧个场。 况且,我今日前来,也确实是有一桩正事要办。” “正事?” 张永春赶紧面露疑惑。 “正是。” 郭露之点点头,神色稍正。 “师弟前番慷慨解囊,捐入太学的那笔‘束脩助’款项,山长与几位博士商议后,觉得此款本就源于师弟,用于资助贫寒学子。 而存放别处徒增周转损耗,不若便直接存放在师弟你这‘万古钱庄’之内。” 他又继续解释道: “日后,太学只需根据核准的资助名录,给受助学子开具支取凭条,学子便可凭条直接来你这里支取相应银钱。 如此,款项由钱庄代管,太学与钱庄账目分明,互相监督,也可最大程度避免经手之人从中渔利、监守自盗之弊。 不知师弟以为如何?” 张永春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和“无比钦佩”的神情。 要不咋说演戏这玩意全靠天赋呢。 他赶紧击掌赞叹道: “妙啊!师兄! 这不正是小弟前几日与师长闲聊时,曾随口提及的‘学子专用账户’之设想吗? 我当时只是偶发奇想,未曾想竟真被师长采纳施行了! 师长从善如流,虚怀若谷,小弟真是不胜荣幸,感激涕零!” 他语气激动,仿佛这是多大的荣幸,宛如小学生当上了班干部一样。 郭露之见他反应如此“真挚”,笑容更盛: “师弟既有济世之心,山长自有成全之意。 好了,你先别忙着感动,且先找人清点入库吧。” 说着,他朝身后随行的一名太学吏员示意了一下。 那吏员上前,将手中一个沉甸甸的、盖着太学火漆印信的紫檀木箱放在柜台上,打开箱盖。 霎时间,一片耀眼的金光晃花了周围所有人的眼! 只见箱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锭锭官制金挺,宝光灿然,贵气逼人! 太学作为朝廷机构,从户部往外要金子自然是很容易,更何况这只是兑换。 “这里是三百两足色黄金,折合白银约三千两。 此便是目前太学‘束脩助’所得的全部款项,今日便一并存入师弟你这‘万古钱庄’了。” 郭露之的声音平静,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3060t战术核导弹,在钱庄内引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三百两黄金不说,这还是太学的公 款! 竟然全部存入了这家新开的、刚刚还经历了挤兑风波的钱庄?! 钱或许不多,但是这不就说明这是太学山长前来给徒弟站台了吗? 张永春脸上也适时的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躬身道: “承蒙师长与师兄信任,小弟必当恪尽职守,定不负所托! 师兄,请随我来办理手续,领取票证。” 说着,他将郭露之引到一旁特意设置的雅间内。 何诗菱赶紧奉上香茗。 而张永春从一旁锁着的柜中取出一只扁平的锦盒,打开后,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裁剪精巧、颜色各异的一沓票纸。 这堆玩意他昨天就准备好了。 而郭露之好奇地拿起一张,入手便觉不同。 这票纸质地坚韧异常,触手光滑细腻,绝非寻常纸张。 而且上面还用不同颜色印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和“万古钱庄”的暗记以及面额数字。 “师兄,请看。” 张永春将不同面额的票纸一一抽出展示。 “此乃小弟用秘法特制的票纸,不惧水浸墨染,更难以仿造涂改。 您看,这面额小弟也做了区分: 分别为一贯钱、一两、五两、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 如此各种面额搭配使用,太学日后给学子发放资助时,只需将其发下相对数目即可,不需要再以人核名,免去很多事情。 而学子凭票即可来兑付,免去了清点散碎银两的麻烦,也省去了记载、核算的繁琐,岂不方便?” 郭露之看着手中颜色、大小、花纹各不相同,却都精致非凡的票纸,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仔细翻看,越看越是惊奇: “这……师弟,你这巧思真是匪夷所思! 如此一来,果然便捷无比,且难以作伪! 妙!太妙了!” 随后,他又猛地想到一点,拿起一张靛蓝色的十两票子和一张赭石色的五两票子,赞叹道: “而且! 你这每张票纸颜色迥异,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也能通过颜色分辨面额大小! 师弟,你竟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心思何其缜密!何其周全!” 张永春微微一笑,默认了郭露之的猜测,总不能说我这是按照原世界的照抄来的吧: “一点取巧的小心思,让兄长见笑了。 如此,师兄觉得这套法子,可用于太学发放‘束脩助’否?” “可用!太可用了!” 郭露之抚掌大笑,对这位师弟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文人就是这样,看得上你就是看得上你,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此事在杜甫的众多赠李白诗篇以及李白的我爱孟夫子中尚有记载。 “我这就回禀山长,日后太学‘束脩助’,便以此票为准!” 屋里面一片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气质。 而不远处的一家钱庄后宅内,却宛如另一片世界。 “没想到,连太学都来抢我们的生意了。” 听了小厮的禀报,李东涯呵呵一笑。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开钱庄了啊! 不知道老子姓李吗! 第543章 万古钱庄震万古(完) 离万古钱庄不远处的另一条街巷,海丰钱庄二楼雅室内,掌柜李东涯正听着一名刚从万古钱庄门口打探消息回来的小厮禀报。 作为吴王府的家生子,李东涯靠着懂事能干不多嘴,一步步爬到了海丰钱庄大掌柜的位置,可以说是如履薄冰。 因此,对于所有的同行,他都十分警惕。 更别说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张永春开办的万古钱庄。 “……回爷的话,小的仔细看了一阵,也找相熟的人打听了。” 地上的小厮恭敬回话,但凡有个眼尖的,就能看出来这个就是刚才那个带头喊话的主。 但是很可惜,这屋里现在除了他俩,就剩下墙角的蚂蚁是喘气的。 “昨日去存钱的人,乌泱泱的,估摸着得有几百号人,听说入账的现银,怎么也得有一万两上下。” 小厮寻思了一下,继续恭敬地回话。 李东涯端着茶盏,轻轻撇着杯子里姜茶的浮沫,眼神锐利的跟吃了兔子药一样: “那今日呢?今日去取钱的人有多少?” “今日么?” 小厮回想了一下,皱眉思索起来。 “今日去取钱的人也不少,但比昨日存钱的少多了。 排队的看着热闹,但真正兑走的,估摸着也就百来号人。 大多都是存三十两拿锦缎的那批,兑了也就一两千两顶天了。 而且,又好些人兑了钱,看没事,转头又存回去了,还嚷嚷着要存‘死契’呢!” 李东涯沉吟片刻,手指轻轻磕着茶杯: “也就是说,折腾了这一通,他那钱庄里,至少还能剩下万余两现银的底子……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厚实那么一点。”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咱也不知道为啥这黑恶角色都这么愿意笑。 “看来郭露之送去的那三百两黄金,和太学的名头,确实给他撑住了场面。” 他忽然转头,对身边另一个心腹小厮吩咐道: “去,库里取二百两足色黄金,现在就去存进那家‘万古钱庄’。” 心腹小厮一愣,迟疑道:“爷,二百两黄金? 折合四千两白银了,若是想一口气掏空他们的现钱,这点数目,怕是不太够吧? 他们昨日收了一万,今日兑出去一些,但太学那三千两实打实在里头。 咱们这二千两砸进去,他们未必就拿不出。” 能当心腹的除了忠诚还得聪明,他这个小厮自然知道主子一脱鞋要给哪个粥吧老哥吃。 李东涯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 “让你去,你就去。 记住,要存‘活契’,而且要当众存,动静弄得大些。 盯着这家新开钱号的,可不只我们海丰一家。 总得有人,先去试试他的水深水浅。” 心腹小厮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图。 这并非真要挤垮对方,而是投石问路,兼带煽风点火。 就跟放技能探草丛一样,只不过这个价格可能有点贵。 他不再多问,躬身道:“是,小的明白!” 很快,海丰钱庄的心腹小厮便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托盘,上面盖着红布,再次来到了万古钱庄。 而此时,钱庄门口的人群虽已散去不少,但依旧颇为热闹。 小厮刚走进门,立刻有一名衣着更显体面的伙计迎了上来,笑容可掬: “这位客官,您是办理储蓄还是兑付?” 他目光扫过对方手中沉甸甸的托盘,态度更加热情了几分。 一看就是大主顾啊! 小厮昂着头,刻意提高了些音量: “存钱!我家主人要存二百两黄金!” 说着,他微微掀开了红布一角,那耀眼的金色顿时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嚯!二百两黄金!” “又是位豪客!” “这是第几个了?太学的那位老爷走后,这得是第四个大户了吧?” “这万古钱庄,看来是真有实力啊……”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那伙计脸上笑容更盛,却不显丝毫慌乱,从容地躬身引路: “客官您这边请! 您这数额巨大,已是我号贵宾客户,请随我到贵宾室办理,那里清静,也更周全。” 小厮心中微微诧异于对方的镇定,面上却不露分毫。 毕竟这年头二百两黄金那可是大数目了。 随后,带着纳闷,他便跟着伙计穿过一道珠帘,走进了旁边一间挂着“贵宾室”牌子的雅间。 一进贵宾室,小厮便感觉氛围明显不同了。 这里更加安静雅致,桌椅皆是并非为木材的神奇材质,桌上还摆着精致的点心和香茗。 而更让他注意的是,室内除了他,还坐着两三个人,看样子都是在等候办理业务的,个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 恰好前面一位富态的中年人刚办完手续,正满脸喜色地从里间走出来,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尊雕工精湛、通体血红、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蟾蜍摆件。 那玉蟾蜍通体红白相间,尤其是身上的癞,全都是血红色,嘴上叼着的一个大铜钱更是雕工无比精致。 大家可以随便找个洗 浴中心,上门口看看就能看到,就那样的。 抱着现代工业的残次品,刘掌柜一边往外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 “……存三百两,送这尊血玉蟾蜍……值! 太值了! 万古钱庄,果然名不虚传!” 那领路伙计笑着对那富商道: “刘掌柜您慢走,以后常来。” 送走了刘掌柜,伙计才转向海丰钱庄的小厮:“让您久等了,请。” 小厮看着那尊消失在门口的碧玉蟾蜍,心中冷笑一声: “哼,又一个被厚礼勾住的。 存三百两,送这等成色的玉蟾蜍?这万古钱庄,为了揽储,真是下血本了! 也不知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底气?” 要知道,这血玉可不是一般的白玉翠玉。 刚才那人抱着出去的蟾蜍,看着可足有小茶盘的大小了! 恐怕拿出去卖,也要值个三四百两银子。 光是存个钱,就撒出去这么多? 这家老板看来真是瞎了心了。 他冷笑一声,自己绝对不会被这等俗物迷了心智…… “客官慢走啊!” 伙计笑着送走了笑的跟个都比一样的小厮。 小厮看着手里温润无比的玉净瓶,眼睛都直了。 墨玉! 这可是墨玉啊! 二百两黄金,竟然能给这么个好东西! 第544章 这不是纯赔钱么(上) 墨玉这种东西,在汉代以前,其实都被视为不详,乃是玉中的下品。 毕竟这玩意是黑的,古人配玉都讲究配白的,主打一个君子无暇。 但是自从五正色的说法逐渐深入民间开始,墨玉的地位也开始水涨船高。 慢慢的,色泽纯正的墨玉也开始被搬上大雅之堂,跟朱砂雄黄羊脂青金成为五色正石。 而此时的海丰钱庄内,李东涯面色沉静地看着小厮小心翼翼放在红木桌案上的那只净瓶。 这瓶身黝黑不说,还隐隐透着一股深邃的光泽。 而且触手冰凉细腻,造型古朴简约,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这……当真是存了二百两黄金,他们就给了这个东西?” 李东涯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瓶身,再次确认道。 二百两黄金,虽然不是小数目,但是换回这么个物件,让他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光这个瓶子,如果是墨玉所制,那么他可能都得值个数百贯了。 一旁的小厮连忙躬身,语气肯定的跟看见了自己衣柜里钻出来了王叔叔一样: “回爷的话,千真万确! 小的亲眼看着他们从后面库房搬出来的,那伙计还说,这是专门为您这样的大客户备下的‘一点心意’。 因此小的不敢耽搁,赶紧就给您送回来了。” 李东涯眉头微蹙,沉吟片刻。 他见过的宝贝虽然多,但是难免有走眼的时候。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 思考了一下,他吩咐道:“去,把东阁的匡师傅请来。” 小厮应声而去,不多时,便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眼神锐利的老者走了进来。 钱庄在古代除了要给汇兑金银之外,还承担了一部分珠宝行的职责。 也要负责勘探送金银前来之人的金银成色。 而这位老者便是海丰钱庄重金聘请的鉴宝师傅,眼光毒辣,经验老道。 一看就是在后世能开个直播大喊宝友就有大佬库库打钱的的那种。 “东家,您找我?” 匡师傅进来,礼貌地拱手道。 李东涯指了指桌上的墨色净瓶: “匡师傅,误您休业,给掌掌眼。 您给瞧瞧,这东西,到底是何材质? 我以为此物是墨玉所制,却不知道价格几何,还请您给估价则个。” 匡师傅道了声“好说”,便走上前去。 他并未立刻拿起净瓶,而是先围着桌子缓缓踱了半步,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着瓶身的色泽与光晕。 然后,他才伸出干枯但稳定的吊线都不哆嗦的一双手,将净瓶轻轻捧起。 对着窗户外的光仔细端详,又手指细细摩 挲着瓶身的每一寸曲线,甚至凑近轻轻嗅了一下。 片刻之后,匡师傅缓缓将净瓶放回桌面,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东家,此言差矣。以老朽看来,此物绝非墨玉。” “不是墨玉?” 李东涯微微一惊,在他看来,这和他接触过的墨玉似乎没啥区别…… “可这触手冰凉温润,色泽黝黑透亮……” 匡师傅打断他的抢白,解释道: “东家,墨玉触手确是冰凉,但其质感更显沉凝石性,绝无这般滑不留手、腻如凝脂之感。 您再细看这光泽,虽黑却透,内中毫无石纹杂质,反而隐隐有一种熔炼流转之意。 此物,分明是琉璃所制! 而且是烧制得极为纯净、掺了特殊矿料的上等黑琉璃!” “琉璃?” 李东涯愕然。 琉璃虽也算珍贵,但比起墨玉,价值可谓天差地别。 托通商口岸的福,大周的琉璃买卖虽然也很暴利,但是这样的一个瓶子,最多也就是几十贯就能买到。 “若只是琉璃净瓶,即便做工精湛,如此大小,市价也不过数十贯顶天了吧? 岂能抵得二百两黄金之礼?”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被戏弄的恼怒,随后迅速冷静下来,转为了兴奋。 既然那家钱庄敢这么逗 弄人,看来这家伙也就是个绣花枕头。 然而听到了他的话,匡师傅却再次摇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东家莫急。 若只是寻常琉璃酒瓶,自然不值。 但此瓶,却极不寻常。”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净瓶翻转过来,指着瓶底某处:“东家,您请看这里。” 李东涯凑近细看,只见在瓶底中心,竟有两个极其清晰、线条流畅的楷体小字。 那两个字仿佛与瓶身浑然天成,绝非后期雕刻或粘贴上去。 “青……岛?” 李东涯将这两个字读了出来,脸上满是疑惑。 “此乃何意? 是制作此匠人的名讳?或是某个地名? 从未听闻有此字号或地名。” 匡师傅抚须沉吟,也摇了摇头: “老朽亦不知其确切含义。 或许是某位隐世匠人的独特款识,又或许是指产出此物之地,乃某一处名为‘青岛’的海外仙岛? 一切皆有可能。”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手指重点点着那两个字。 “但东家,关键不在此二字含义,而在于其工艺! 您仔细看,这字迹绝非后期雕琢镶嵌,而是在琉璃熔融铸成型之时,便已完美融入其中,与瓶身不分彼此,光泽质感毫无二致! 这等工艺,神乎其技,老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匡师傅的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 “此瓶材质虽非金玉,但就凭这绝世无双的烧铸技艺,这神秘莫测的落款,它便绝非俗物! 其价值……已难以用寻常市价估量。 若遇识货之人,或嗜好奇珍异宝的收藏家,其价……恐怕远超数千贯亦未可知!” “这等工艺,堪称世之奇珍!” 李东涯听完匡师傅这一席话,脸上的恼怒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惊疑和凝重。 他再次看向那只黝黑的净瓶,目光变得完全不同。 这万古钱庄的东家,出手竟如此诡异莫测? 用这等看似普通却内藏玄机的“奇物”作为回礼,他究竟是想示好,是想炫耀,还是……另有深意? 那“青岛”二字,又究竟代表着什么? 李东涯挥了挥手,让匡师傅和小厮先退下。 他独自一人坐在雅室内,对着那尊墨色净瓶,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对面那家新开的钱庄,在他心中变得愈发迷雾重重。 这家到底想干什么呢? “当然是干大事!” 张永春一边扒拉着老娘做的蛋炒饭,一遍含糊不清道。 “娘,你那边印钱的速度可得加快速度啊,你可是我的亲妈,不能看着你好大儿出事啊!!” 第545章 这不是纯赔钱吗(下)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装修简约却难掩奢华的客厅里。 海青兰穿着一身舒适的丝质家居服,从那张和整个卧室画风完全不一样的硬板床上醒过来,打了个哈欠。 老太太踩着花布拖鞋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倦容。 昨晚跟儿子唠嗑唠的太晚了,人老了难免精力不济。 这时,一直守在客厅的秘书小胡立刻站起身。 此时的小胖闺女,手里还捧着一台平板电脑,加上她的金丝眼镜,看着还真有些精明干练的气氛。 只要她的平板上不是老八出局的动画。 把自己空城连败被折磨的事情忘却掉,小胡看向正在洗手间往脸上抹蛤蜊油的海青兰询问道 “董事长,您醒了。 早餐给您备好了,在西厨的恒温餐台上,需要我帮您加热一下吗?” 海青兰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 “不用,你们准备的那些西式早餐我吃不惯,油腻。 我自己下碗清汤面就行。” 她熟练地打开冰箱,取出鸡蛋和一把小青菜。 而小胡也习惯了,海青兰这个她心目中的大女主行事自然也超乎常人。 明明中午的时候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饭量很小。 但是一旦到了早餐晚餐海青兰自己做饭的时候,海董的食量就会变得十分惊人。 比如说现在海青兰往锅里整整的下进了一把挂面,这量估计一个棒小伙子都够呛能吃了。 小胡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汇报着日程: “董事长,今天上午十点有个视频会议,是关于南部新区垃圾焚烧发电项目的进度汇报。 下午三点……” 海青兰打断她,拧开一旁专门找人去买点老式灶台,架上铁锅开始煎鸡蛋: “视频会你帮我推到下午。 一会你开车,带我去趟城郊的鑫鑫金属加工厂,我找吕厂长有点事要谈。” “好的,我马上调整日程。” 小胡在平板上快速操作着,但眉头却微微蹙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董事长,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 海青兰磕开鸡蛋,动作利落。 那边还有个饿得半死的儿子等着她投喂呢。 “咱们集团下属这几个环保公司,虽然各项环保指标都超额完成了,政府补贴也能按时到位。 但是像您这样,持续不断地大规模采购全新的生活物资、积压物品甚至还有那么多沉积粮食,然后就就直接送进焚烧炉做‘无害化处理’……” 小胡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明显的不解和心疼。 “这根本没有正收益啊,纯粹是在烧钱! 财务部那边已经很有意见了,说我们这是在虚增成本,做假账……” 海青兰将面条下入滚水中,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淡然: “小胡啊,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 我们做的不仅是处理垃圾的买卖,更重要的是完成上面下达的‘城市废弃物无害化处理率’和‘资源循环利用率’的硬性指标。 只要指标漂亮地完成了,政府的专项补贴和税收优惠自然会足额下发,那才是大头。 至于过程如何,采用了哪些‘创新技术’,投入了多少‘研发成本’,这些细枝末节,不必深究。 明白吗?” 她说的是实话,也是假话。 实话就是上边确实只关心你的指标完成没有,至于你是怎么完成的,只要不犯法就没事。 而假话是实际上她烧的那堆玩意也都送给自己儿子了。 把面条盛出来,她转过身,看着小胡,眼神深邃: “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心里有数。” 小胡被那眼神看得心中一凛,连忙点头: “是,董事长,我明白了。” 不愧是我辈楷模,就是潇洒啊! 星星眼的小胖闺女顿了顿,想起另一件事,又道: “对了,董事长,昨天您侄子海长宁来公司找过您。” 海青兰正往面里撒葱花的手微微一顿: “长宁?他来干什么?” 这段时间海长宁不是忙着漂泊失联吗? 小胡斟酌着措辞: “好像……是看着快要中秋了,他父亲让他来请您,到时候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团圆团圆。” 海青兰轻笑一声,看来是青山他媳妇发话了: “行,我知道了,一会我给他打个电话。 面好了,吃完我们就出发。” “是。” 回屋给自己儿子送过去一碗面条,海青兰几口吃干净自己小碗里面的,转身离开别墅。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城郊开发区的路上。 不多时,便在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鑫鑫金属加工厂”门口停下。 厂长吕斌早已得到消息,等在门口跟看烧鸡一样。 而见到海青兰下车,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双手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才伸出来: “海董!哎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您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路口接您啊!” 海青兰与他轻轻一握,看着他这件明显是为了显示专业,刚换上连点黄油都没有的工服,淡淡笑道: “吕厂长客气了。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来给你送生意了。” 吕斌眼睛一亮,连忙将海青兰和小胡请进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办公室: “海董您说的哪里话,您能来就是照顾我生意!是上次那批……‘道具’?用得还满意?” “非常满意。” 海青兰点点头,接过小胡递来的水,却没喝。 “剧组那边的反馈很好,道具老师夸你们做工精细,质感逼真。 所以,他们打算加订一批,数量可能有点大。” 吕斌一拍大腿,脸上笑开了花: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海董您放心,我们厂子别看不大,设备和技术都是过硬的! 就怕没活干,不怕活多!您要加多少?只要您一句话,我马上安排下去投料生产,绝对耽误不了您剧组的进度!” 海青兰放下水杯,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数字: “可能还需要再加铸五百万枚。 规格、样式、材质,都和上次一模一样,必须用纯铜铸造。” “五……五百万枚?!” 吕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即使上次已经接过一次海青兰的古怪大单,这次的数量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毕竟用纯铜铸造这种影视道具,成本高得吓人,哪家剧组这么阔绰? 而且这用量也太离谱了! 你这是要拍多大的剧目啊? 他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海董,这数量……没问题!绝对能给您做出来! 只是这纯铜的料钱……实在不是笔小数目。 上次那批,我还能勉强垫付一下,这次恐怕得按规矩,您看……” 海青兰自然早有所料,爽快地点点头: “理解。规矩我懂,订金照旧,合同签订后,我先支付总款项的百分之四十作为订金。 剩下的,验收合格后一次性付清。” 吕斌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所有疑虑都被这痛快劲打消了: “哎哟!海董您真是爽快人!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这就让财务拟合同! 保证用最好的铜料,最好的工艺,按时按量给您完成!” 又寒暄了几句,海青兰便带着小胡告辞离开。 送走了那辆价值不菲的迈巴赫,吕斌站在厂门口,看着扬起的灰尘,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困惑和纳闷。 他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怪事……这海董做的到底是什么大制作的剧组道具啊? 一次次的要这么多纯铜仿古钱,这玩意儿烧起钱来比真烧钱还快! 真是有钱人的世界,搞不懂,搞不懂啊……” 他摇着头,转身回厂里安排生产去了,毕竟,赚钱的生意,想不通也不必多想。 而同样有这种思维的,还有另一个世界张永春的同行们。 “他有多大的胆子,敢给开一年两成的贴息钱啊?” “这不是纯赔本的买卖吗!” 第546章 看你的钱能用到几时 海丰钱庄内,李东涯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只来自万古钱庄那价值无法估量的青岛精酿黑啤酒瓶。 指尖轻轻碰撞玻璃,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听着就跟现在随处一个喝多了的烧烤摊上传来的声音一样。 雅室内气氛有些凝滞。 “一年倒贴两分利……甚至更高……”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旁边垂手侍立的心腹小厮,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些做老板十之七八的都有些神经质,尤其是他这种中层管理者。 这一点想必各位打工人都很清楚。 “如此庞大的数目,纵使是我们,放贷出去也得再三斟酌,计算风险,考量抵押。 他张永春一个毫无根基的新贵,凭什么敢开出这等几乎等同于白送钱的条件? 他哪来的底气? 哪来的钱填这个窟窿?” 一旁的心腹小厮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回答: “主子,奴才愚钝……奴才也想不明白。 这……这简直是往外撒钱啊! 除非他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点石成金?” 李东涯嗤笑一声,眼神锐利的跟做了绝育一样。 “世上岂有这等好事! 这么多钱,难道他真能从地底下凭空变出来不成?!” 而这句话似乎一下子点醒了那小厮。 他眼睛猛地一亮,抓住了话里头的关键,脑筋一转,赶紧急声道: “主子!主子! 您说会不会是这小子,走了那条最来钱,但也最掉脑袋的路子?” “嗯?” 李东涯目光扫向他。 “什么路子?” 小厮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 “私铸铜钱啊,主子!” 说着,小厮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继续道: “您想啊,他那万古钱庄里流出来的铜钱,奴才特意去看过,也换过一些回来! 个个都是足斤足两的‘当十’大钱! 那铜色纯正,字口清晰,边廓齐整,看着就跟刚从那官家铸钱监里搬出来的一样新!”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语气也变得笃定起来: “肯定是这样! 他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铜料,私下里开了炉子铸钱! 然后把这批见不得光的‘私钱’,混在正经生意里,拿来开办钱庄,兑付给那些储户! 用这无本的钱,来填他许诺出去的那‘两分利’的大窟窿! 对! 定然是如此!” 李东涯听着他的分析,没有立刻反驳,手指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用看猪鼻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小厮,这才缓缓开口,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出来: “你说他私铸铜钱……用的什么铸?” 小厮不假思索:“当然是铜啊!” 李东涯点点头,继续面无表情的问道: “那你说,他铸出来的这‘私钱’,为何能如此顺利地流通,无人怀疑,甚至人人争抢?” 小厮愣了一下,随后继续笃定的答道: “那……那还不是因为他这钱铸得好! 足斤足两,成色十足,甚至比市面上那些磨损旧涩、有时还掺铅夹锡的官钱还要好使! 大家自然认!” “好。” 李东涯目光如炬,欻欻的盯着小厮,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你再说说,他用这足斤足两、成色十足的铜料来铸钱,铸出一枚值十文的‘当十’大钱,他图的是什么? 这铜价都快超过十文了,他这利润从哪里来?” “当然是图……” 小厮正要脱口而出,但话到一半,猛地卡住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是啊!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私铸钱币是为了牟取暴利,其利润正来自于偷工减料、克扣斤两、掺杂使假! 用不足值的钱币冒充足值钱币,中间的差额才是利润! 如果张永春铸的钱真的成色好,那意味着他投入的铜料成本几乎就等于钱币的面值! 而且铸钱可是还有其他成本的,人工,火耗等等很多。 最后,他忙活一场,担着杀头的风险,最后可能连工本费都赚不回来! 他图什么?图160吗,做慈善吗? “蠢货!” 李东涯这时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墨琉璃净瓶都跳了一下。 他指着小厮的鼻子厉声喝骂。 “动动你的猪脑子! 不要用你那鸡零狗碎、腌臜下作的思路去揣度别人! 就算他真有通天本事能私铸钱币,若铸出来的都是这般赔本的货色,他早就倾家荡产,饿死街头了! 还能开得起钱庄?!” 他越说越气,声音冰冷: “更何况,这普天之下的铜矿、锡矿、铅矿,哪一处不在官府的严密掌控之下? 每一斤铜料的流向都有据可查! 他张永春莫非真能凭空变出铜来不成?!” 小厮被骂得浑身发抖,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东涯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重新坐回椅中,眼神恢复了冷静和算计。 就在这时,李东涯突然猛地一皱眉。 “我记得,前段时间,这小子是在大相国寺内寄宿吧。” 小厮赶紧点头。 “是,主子,他确实是在大相国寺内做过一段时间的大僧录。” 李东涯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以我看,这小子八成是从相国寺里拆借来了一批新铸的官钱,用来应急,撑住门面,先唬住众人。 打算等这阵风头过去,揽储稳定了,再慢慢想办法把钱顶回去,或是用别的手段周转。” 大相国寺有钱这事,大家都知道。 小厮这才缓过气来,连忙点头哈腰地奉承: “主子高见!奴才愚笨,还是主子看得透彻! 那……主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李东涯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光芒: “不必。 眼下情况未明,不宜妄动。 你只需给我盯紧了他! 盯紧他钱庄的银钱流动,特别是大额的、异常的金银兑换。 另外——” 他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吩咐道: “传我的话下去,号里所有人都给我记住了: 只要是万古钱庄那边来的人,无论以何种名目,想要用黄金兑换铜钱或者白银,无论他们出多少,一律不换! 一分一厘都不准换给他!我倒要看看,他手里那点崭新的铜钱,能撑到几时!” “是!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吩咐!” 小厮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匆匆去传达命令。 雅室内,李东涯独自一人,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只黝黑的“青岛”净瓶,手指轻轻抚过瓶身,眼神幽深难测。 “张永春,我倒要看看,你手里的钱,能用到几时!” 第547章 万古钱庄遭查(上) 万古钱庄后堂,张永春专门从现代送过来的厚重的钱库大门紧闭。 门外站着两名膀大腰圆、神色警惕的捧日司护卫。 库房内,却并非想象中堆满金银的景象,反而显得有些空旷。 目之所及,只有几个打开的箱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崭新的金铤和少许银锭。 张永春正拿着一本账簿,对何诗菱低声交代着。 “记住了,这让三个账房先生分着管账,一定要小心他们三个连起来串通好了勾连你。 这账目上的事情,不能全信,每日的点库,必须要咱们的自己人来,早晚一遍。” 何诗菱小脸紧绷,听得极为认真,不时点头。 张永春看着小丫头的样子,满意的拍了拍她空心的凉粉墩子。 “乖,越来越长进了。 等开了脸,估计也就更像个夫人了!” 夫人这个词顿时让何诗菱眼睛一湿,身子颤了颤。 夫人,夫人。 她也能当上夫人吗? 小丫头赶紧摇摇头,把脑袋中自己红衣花轿,前赴后撅的样子从脑袋里甩出去,继续道: “爷,按您的吩咐,婢子都记下了。 只是今日兑付出去的多是铜钱,存进来的却有几笔不小的金子。” 小丫头小声汇报到这,语气里带着了些忧虑。 虽然太学存入了三百两黄金,但今日海丰钱庄那二百两试探性的存入,还有其他几大笔莫名其妙的储金,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张永春却似乎浑不在意,合上手里的账簿,笑了笑: “无妨,金子好,占地小,价值高。 咱们这库房,正好也装不下太多铜钱。” 他目光扫过库房,眼神深邃。 他开办这个钱行,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回收黄金。 黄金这种贵金属在大周乃至于同时期不同时空的大宋,使用的规模都不多。 毕竟大周户部承兑司规定,一两黄金换足银十两,一两足银换足钱两贯,一贯足钱一千文。 而就算是汴京,一个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工钱也就是一贯足钱左右。 而贵人手里的一片金叶子,可能就是他们一个月的工钱。 所以,这黄金大部分拿回去都是准备留着镇宅,再不就打成金器,或者留个一两块应急用。 这多浪费啊! 正好,自己张大官人格外的大方,愿意回收你们堆积在手里的黄金,换成大大方方正儿八经拿到哪里都能用的铜钱,你们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库房外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而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之音和严厉的呵斥声。 何诗菱脸色微微一变:“爷,外面好像出事了?” 张永春侧耳听了听,嘴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等了很久一般: “该来的,总算来了。 走,出去看看。” 太阳吭哧瘪肚的上了山,马丑娃怀里揣着好不容易说服媳妇拿出来的二十两银子,心里既兴奋又忐忑,再次来到了万古钱庄所在的街口。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呆了! 只见万古钱庄门口,不再是往日排队存兑的百姓,而是被一群手持兵刃、盔明甲亮、神色肃杀的兵丁团团围住! 此时,这些兵丁们一个个刀枪出鞘,寒光闪闪,隔绝了所有想要靠近的人。 而兵丁后面,还停着好几辆挂着户部旗号的马车,一些穿着户部吏员服饰的人正脸色冷峻地进出钱庄。 周围远远地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惊疑和恐惧。 马丑娃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第一个想法,便是莫非这家老板惹了什么官司么? 那我拿回去的绸缎要不要还回去? 他赶紧挤到人群前面,拉住一个同样伸着脖子张望的人,急声问道: “这位老哥,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怎么这么多官兵?还把万古钱庄给围了?”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得知惊天秘闻的神秘感道: “嘿!你还不知道?出大事了! 听说啊,是户部的大老爷们得了线报,说这家万古钱庄胆大包天,涉嫌私自铸钱! 还发行什么莫名其妙的票子!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不,户部直接调了兵马来查抄了!” “私……私铸钱币?!” 马丑娃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 好家伙,私自铸币那可是大罪过,要夷三族的啊! “不……不可能吧? 他……他们家兑出来的钱,我都看过,都是顶顶好的‘当十’大钱! 足斤足两,铜色比官钱还亮堂! 怎么可能是私铸的? 要是私铸的钱都能这么好,那……那还要官府铸钱局干什么?!” 这话让他简直无法相信。 他平常摸得最多的就是钱,也是亲眼见过、亲手摸过万古钱庄兑出来的铜钱的。 那质量,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铜钱都要好! 这样的钱是私铸的?那官铸的钱成什么了? 旁边另一个人插嘴道: “谁知道呢!官字两张口,怎么说怎么是! 再说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把好钱放在外面唬人,背地里干的还是那掉脑袋的勾当? 不然他们哪来的钱又是贴息又是送厚礼的? 天上还能真掉馅饼?” 这话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在了马丑娃的心上。 也是啊,那诱人的厚礼,那高得离谱的贴息,这一切的美好,就跟黄油里的设定一样。 哪有一回家就有丰晕婶婶和傲娇黄毛表妹喝了药等你解毒的好事呢! 顿时,一股巨大的后怕和庆幸涌上心头,但紧接着,又是无边的失落。 难不成,自己这存钱的计划要泡汤了吗? 那可是一年六两银子的数目啊! 做生意还得有赔有赚,这可是净挣。 真的是……哎,这些当官的就不想老百姓好吗? 而此时的内堂中,预想中的唇枪舌剑却没有发生。 反而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 上官侍郎笑呵呵的看着张永春。 “张男爵,你这钱庄可真是生意兴隆啊。” 张永春哈哈一笑。 哎呀,我还以未来的是谁。 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第548章 万古钱庄遭查(中) 海丰钱庄的后堂里面,李东涯正悠闲地品着一盏香茗。 别说,这张永春虽然可恶,可是研究出来的这饮子是真好喝。 这名为冰红茶的饮子如今可是被当今陛下都格外喜爱的东西,喝起来确实冰凉爽口。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调味的,这等劣酸的梨檬子,哪怕是加在紫苏饮子中一般人都喝不习惯。 可是他却能让这两种味道融合的极为融洽,甘甜可口。 嗯,若是这万古钱庄败了,自己一定要第一时间前去,将此饮子的配方讨来。 爵爷的小郡主定然会喜欢。 而就在他盘算着如何进一步打压万古钱庄的气焰,以及今年冬至回去述职的时候该整点什么新鲜东西给小郡主玩的时候。 忽然,他的心腹小厮就跟被咬了魔丸一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与惊慌。 “主子!主子!大喜事! 万古钱庄……万古钱庄遭灾了!” 小厮气喘吁吁地喊道,那样瞅着下一口气都快倒不上来了。 李东涯眉头一挑,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问: “哦?终于撑不住了?是库里的铜钱见底,无法兑付了? 还是他张永春食言而肥,公然下调利率,惹了众怒了?” 他语气中带着预料之中的淡然。 毕竟张永春那个送礼和贴息的办法,早晚会被戳破虎皮。 只是他没想到,这张永春竟然这么快就被扎破了,真是绣花枕头。 “都不是!” 可小厮一个劲的猛摇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话语虽然轻,却难掩得意道: “是有人……有人向户部的老爷们告发了! 说他那万古钱庄的铜钱来路不正,疑似私铸! 这会儿,户部派了好些官员和兵丁,已经把他那钱庄给围了! 正在里面查抄呢!” 小厮越说越兴奋,仿佛立了大功一样: “主子!您看!我就说嘛! 他那钱肯定来路不正! 定是私铸的无疑! 这下他完了!” 小厮十分骄傲,你看,主子都没想到,我想到了。 我这波立下的岂不是血妈天功? 然而,小厮预想中的赞许并未到来。 李东涯听完,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瞪圆了眼睛。 刚入口的茶水“噗”地一声全喷在了小厮脸上! 冰冷的茶水激的小厮一哆嗦,心说主子这是太高兴咬到舌头了吗? “混账东西!一群蠢材!庶子误我!!” 却不想李东涯猛地站起身,脸色骤然间变得铁青 一张嘴竟破口大骂起来。 甚至又嫌不过瘾,还随手将那名贵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小厮被喷了一脸茶水,又遭雷霆之怒,彻底懵了,结结巴巴道: “主…主子? 您…您这是怎么了? 有人去查他,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正好替我们除了这个眼中钉啊……” “好事?!好个屁!” 李东涯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指着小厮的鼻子骂道。 “户部那群酒囊饭袋能查出个什么东西来?! 他们连宫内司里一年用多少亵 裤都不知道,每日里除了吃的脑满肠肥就是盯着那点火耗! 更别说他张永春用的钱,你我都看过,色正量足,形制规整,与官钱几乎别无二致! 这一没有模具,二没有矿料,你让户部的人去查什么? 查他库房里那些崭新的、比官钱还好的‘私钱’吗?! 这能算是罪证吗?!” 他越说越气,跟个无头苍蝇一样,站起身来回踱步: “这打蛇不死,定然反受其害! 这般打草惊蛇,不仅伤不到他分毫,反而会让他心生警惕,日后更加难抓把柄! 到底是哪个鼠目寸光、自作聪明的蠢货干的好事?! 备车!立刻备车!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小厮被骂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出去准备车马。 李东涯整理着衣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嘴里仍在不住地咒骂。 “真是个蠢蛋,到底是什么人能想出这个办法来!” “阿嚏!” 张永春猛地打了个喷嚏。 “张县男没事吧,莫不是着凉了?” 一旁的上官彦赶紧问道。 张永春揉揉鼻子,赶紧摆手。 “无妨无妨,这秋天冷热交替,我最近又操劳了些,想必是有些受寒,无妨无妨。” 心说这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呢,这么缺德。 上官彦见到他摆手,也点点头。 随他进入的内室,在几名属官的陪同下,坐在客位。 张永春则坐在主位相陪,何诗菱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 上官彦打量着钱庄内部的陈设,语气颇为和善: “张县男这生意真是越做越红火,本官来时,可见门外车水马龙,百姓趋之若鹜,真是门庭若市啊。” 张永春连忙谦虚道: “上官大人过奖了,不过是小打小闹,糊口的买卖而已,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 “许久未见,不知府上千金的身子可大安了?近日可还康健?” 提到女儿,上官彦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捋须道: “有劳县男挂心。 自上次得了县男引荐的那位了尘禅师,施以妙手后,小女已然痊愈,如今活蹦乱跳,比以往还要康健几分。 前些日子,老夫还特意带她去拜 谢过禅师,了尘禅师还给开了些药,如今已经与常人无异,甚至照之前更健壮几分。” “如此甚好!小姐安康,便是最大的福气。” 张永春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哎呀,看来是自己给的那些营养补剂有作用了,不枉小胡被坑了那么多钱啊! 那些淀粉片加维生素果然好使!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主动问道: “不知上官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吗?” 上官彦闻言,脸色稍稍严肃了一些,放下茶盏,道: “不瞒县男,本官此次前来,实是因有人向户部举告,说你这万古钱庄内……有人私铸铜钱,扰乱币法。 此事关乎国体,本官不得不前来勘查一二……” “什么!!!” 然而他这边还没说完,那边张永春先炸了。 一蹦三尺高。 “这是哪个被车撞死的家伙造的谣!” 第549章 万古钱庄遭查(下) 张永春的反应把上官彦下了一跳。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听说这种大罪到脑袋上不害怕反而暴怒的呢。 “县男勿要动怒,此事还只是初闻……案书未上呈” “什么?竟然还有案书?” 张永春一听,先是猛地一愣,随即脸上瞬间涌起巨大的震惊和愤怒。 刚坐下的他“霍”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提高了八个加号都富裕。 语气带着被污蔑的激动,宛如被说偷吃了朋友肯德基的你: “私铸铜钱?! 这是哪个百病缠身,出门被车碾死的腌臜泼才,竟敢如此血口喷人! 我大周律法明令,盐铁铜银皆为国之重矿,私铸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说着,他啪啪的拍着胸口。 “我张永春蒙陛下天恩,赐爵封赏,虽不敢说有多大功绩,但也深知忠君爱国之理,岂会行此等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之事?!” 眼看着他情绪激动,面色涨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上官彦见状,抬手虚按,安抚道: “张县男稍安勿躁,不必如此激动。 有无此事,本官自会带人仔细勘查,清点账目,查验钱范库银。 若确系诬告,本官定当还县男一个清白,严惩诬告之人!” 然而,张永春却用力摇头,态度异常坚决: “不!上官大人! 此事绝非寻常商业纠纷,更非我张永春一人之清白小事! 这关乎朝廷法度,更关乎当今陛下的圣名!” 好家伙,我费这么多事,就是让你来一趟就完事的? 那不耽误事了吗! 一瞬间,张大影帝上线。 他先是拱手向皇城方向一揖,等起身的时候,嘴里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上官大人! 我虽是幸爵,未曾科举及第,却也熟读圣贤之书,深知圣王之名,重于千金,绝不可有丝毫污损! 我张永春若真私铸铜钱,罪该万死,事犹小耳! 但若因我这微末之人,让天下人疑陛下识人不明,疑朝廷法度不清,致使圣名蒙尘,国体受辱,那我张永春百死莫赎!”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上官彦,掷地有声道: “故此,下官恳请上官大人! 此案,绝不可于此私室之内暗审! 请大人移步府外,当着这开封府万千百姓之面,公审我张永春! 并请大人即刻传唤行刑刽子手,备好死囚面枷一副!” “若勘查之下,我张永春确有丝毫悖逆君上、私铸钱币之行径,无需大人动手,我甘愿当即引颈就戮,血溅五步,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对自己清白的极度自信! 给上官彦都彻底被震住了。 好家伙,这家伙不会是从春秋时期过来的吧,这时哪家公羊出来的狠人。 人家抬棺死战,你顶枷受审是吧。 这至于吗? 他愕然地看着张永春,连忙道: “张县男何至于此!此事尚未有定论,岂可……” 张永春打断他,语气沉痛而决绝: “大人! 若在往日,这或许只是小事。 但如今,下官已蒙太学郭恩郭山长不弃,收录门墙! 师恩如山,君恩似海! 我身为郭师弟子,更身为陛下之臣,言行举止皆关乎师门与君父清誉! 岂能因己身之事,令师门蒙羞,令君父遭疑? 此事,必须公审!必须天下人共鉴之!” 这事当然是闹腾的越大越好,柯南告诉过我们,目击证人越多的案子越难破。 而上官彦看着张永春那副“忠孝节义”俱全、甚至不惜以死明志的模样,心中那点公事公办的怀疑早已烟消云散。 若是别人说这话,他还会怀疑怀疑。 但是张永春搬出了郭恩,他就没办法了。 郭恩是士林前辈不说,也是风骨极高的老臣。 他目光转而充满了欣赏和动容。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颔首: “好!好一个忠君爱国、尊师重道的张县男! 本官今日便依你!公审!” “谢大人!” 张永春深深一揖,心里长出一口气。 哎呀,这盘饺子可算是放到醋碟子里面了。 一旁几个副手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还是第一回见呢。 这张爵爷定然是心怀坦荡之人,绝无藏私。 要不然谁敢这么干啊! 随即,在上官彦的示意下,钱庄大门被缓缓打开。 而此时,门外围观的百姓和兵丁都疑惑地看向里面。 这是审完了,这么快? 也没闻到屎尿味和哭泣声啊! 而这时,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张永春率先走了出来。 看着一对懵逼的百姓,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门口台阶之上,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朗声开口,声音清晰传遍街道: “诸位开封府的乡亲父老!诸位与我万古钱庄往来的挚友亲朋! 今日,有奸佞小人,诬告我张永春私铸铜钱,行那悖逆不法之事!” “此事,杀我张永春一人事小! 然辱我国体,污我圣名事大!” 张永春一脸的英勇就义。 “今日,我恳请户部上官侍郎大人于此,当着诸位之面,公审此案! 彻查我万古钱庄每一枚钱,每一本账!” 说着,他伸手指着天,高喝起来。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张永春在此立誓,若行此恶事,甘受千刀万剐,人神共弃! 若系诬告,也恳请大人与诸位,还我张永春一个清白,还这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股悲壮和决绝,瞬间点燃了现场所有人的情绪! 这就是保险话术的厉害,几句话就让你哆嗦。 人群瞬间哗然,议论声、惊呼声、支持声瞬间鼎沸! “好样的,张掌柜!” “真是我辈楷模啊!” “张掌柜,您放心的去吧,我多给您烧点金子!” 刚刚赶到现场、正准备下车的李东涯,恰好听到张永春这番“就义宣言”和鼎沸的人声,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随后,狠狠一拳砸在了车辕上。 “完了……这下,不仅动不了他,反而替他做了嫁衣……竖子!坏我大事!” 到底是谁干的这事! 这不是给别人递刀吗! 第550章 公审男爵,张氏扬名(一) 公审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现代才有的。 而且可以说,越是封建时代,当权者越愿意搞公审,来彰显自己政权的公正性。 让百姓一起监督案子,谁还能说这案子判的不对? 因此张永春提出公审,上官彦自然是十分欢喜,这事要是办好了,也算是一笔功绩,宣传了朝廷的公正。 而百姓们也是十分欢喜,又有热闹看了。 这案子多带劲,要是公正审判了后发现无罪,大家以后就多了个好存钱的钱庄,是个喜事。 而若是发现了这张男爵私铸钱币,这张男爵有言在先,情愿当场引颈就戮。 没看一旁已经来了几个挑着死面枷和抱着鬼头刀的人了吗。 有几个好信的百姓甚至在想要不要一会我去买两个炊饼了。 而后面的张永春就更开心了。 用这等办法扬名汴京,整个大周除了他张永春之外,找不出第二个来。 借着官方搞宣发,又能拍皇上的龙屁,还能用最少的成本,造最大的势,何乐而不为呢。 唯独人群中的李东涯不开心,他至今都想不明白,是哪个傻而逼之的同行干的这件蠢事。 万古钱庄门前,人群的喧哗持续了一阵后,在上官彦抬手示意下渐渐平息。 当官这么多年,养气的功夫早就炉火纯青。 上官彦面色沉静,朗声道: “诸位乡亲,稍安勿躁。 本官既受皇命,执掌户部,稽查币法乃是分内之责。 今日之事,无论虚实,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若确系有人诬告张县男,本官也定当奏明圣上,还张县男一个清白,严惩不贷!” 张永春恨不得给上官大人点个赞。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封建主义文人啊,这官腔打的。 一番话先是稳住了场面,随后又彰显了官府的公正。 最关键的是这巧妙地隐去了如果出了事怎么办,报喜不报忧的传统执行的真好。 颇有我方胜利转进,敌军狼狈追击的意思。 一顿官腔打完了,随后,上官彦转向张永春,语气转为公事公办的严肃: “张县男,有人举告你私铸铜钱,并以劣质私钱掺杂于良币之中,兑付给百姓,从中牟取暴利。 此事,你可知晓? 又可有辩解?” 张永春赶紧挺直腰板,拿出当初客串客服的声音,伸手悄悄地打开小蜜蜂,声音清晰而坚定: “回大人,此事,下官毫不知情! 至于这私自铸币,更是绝无此事! 我万古钱庄所出之每一文钱,皆乃堂堂正正之大周官铸制钱,来源清晰,账目可查! 便是库中所存金银,亦有清晰来路,岂敢行此等悖逆不法、祸国殃民之举?!” 对面人群中的李东涯看到上官彦这般“温和”地问询,心中更是妒火中烧。 他咬牙切齿啊,怒火中烧啊,一把一把拽护腚毛啊! 这上官彦果然偏袒于他! 若是寻常商贾,纵是有王爵护身,可是似这等私铸货币如同谋逆的大罪,定然是早已锁拿下狱! 然后由狱卒严刑拷问,哪容得他在此一问一答,侃侃而谈? 没想到,这张永春真是手眼通天,连这位户部的主官都能打动! 是他那个便宜师父的路子么? 就在李东涯瞎琢磨时,张永春再次拱手,面向众人,声音慷慨激昂: “诸位! 张某的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在场诸位父老乡亲,前几日曾在我万古钱庄存取铜钱者,想必大有人在,身上或许还带着些许从我号中兑出的铜钱。” 随后,他又转而向上官彦恳切道: “大人! 为证清白,下爵恳请大人: 其一,可派心腹之人,即刻入我钱库,随机抽检库中所存铜钱; 其二,可请在场诸位乡亲,自愿取出身上源自我万古钱庄的铜钱,作为样本。 取出来后,我等当场便可剪开验看,过秤称量! 若有一枚铜钱成色不足,斤两短缺,下官甘愿当场伏法,以死谢罪,绝无怨言!” 上官彦闻言,捋了捋胡须。 这办法虽然狠了一点,而且听上去很奇怪,但是无论是从程序上,还是结果上,还都是十分正义的。 既然你有这么奇怪的要求,那我也就满足你吧。 他点头道: “嗯,张县男此法倒是周全公允。 既然如此,来人啊……” “大人且慢!” 张永春忽然又开口打断,补充道: “为显我大周官府办案之绝对公正,光明磊落。 我以为,除了各位公差爷们,还应请在场的乡亲父老中推举出几位代表,一同入库取样、监督称量! 如此,方能彰显朝廷清廉,官吏不欺黎庶,也让陛下安心,让天下人信服!” 上官彦微微蹙眉,表情有些微妙。 不是,见过千方百计从坑里往外跑的。 你这用尽办法往坑里跳的是怎么回事? 生怕自己死的不快吗? 上官彦觉得有必要给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一个人情,便隐隐的给了个台阶: “张县男所求,倒也在理。 只是你这钱庄金库,乃是储金重地,让闲杂人等入内,万一走漏了库藏虚实,引来盗匪觊觎,或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窃取金银,这岂不……” 张永春立刻摇头,神色肃然道: “大人此言差矣! 此地乃我大周帝都开封,京畿重地,八位拱卫,五军都督府、六司衙门林立,朗朗乾坤之下,岂有宵小敢猖獗作案?” 他再次向皇城方向拱手,语气充满崇敬: “更何况,当今圣上仁德布于四海,圣明烛照万里。 此皇城之内,自有百灵庇佑! 我等老实本分的行商坐贾,沐浴皇恩,安分守己,何惧之有?” 他顿了顿,看向人群,目光坦荡:“至于说有人会趁机偷盗银钱?更是无稽之谈!” 上官彦实在是无奈了,只能就这他演戏: “哦?无稽之谈?张县男何出此言?” 张永春朗声道: “这一,我相信今日在场,被大人与下官选中的诸位乡亲,皆是天子脚下安分守己的良善之民,绝非鸡鸣狗盗之辈! 这二,我更相信,上官大人您所带来的这些军士,个个都是我大周的忠勇之士! 他们军纪严明,岂会坐视不法之事发生,定会护得库银周全!” 别管是为了什么,我先给你扣两个高帽子再说! 我就是要让这汴京人都知道,张永春,天下忠良啊! 第551章 公审男爵 张氏扬名(二) 那么说张永春就相信这些上官彦带来的兵丁吗? 他相信个屁! 要知道,人是有劣根性的。 要知道,后世教员为了让那只红色的队伍成为真正的人民子弟兵下了多少功夫,而长者禁止军队经商又是冒着多大的压力,才让这支队伍成为百姓心里的准绳。 但是即使是这样,能让大家完全相信这只队伍的,除了党的领导,还有就是那堪称严苛的军纪。 张永春见到过不少在部队里还是子弟兵,一旦退伍就库库褪色,不出四个月就开始老兵烧烤的同学。 更别说大周这年头的军风军纪了,没借老乡人头冒充军功都是因为现在是周辽蜜月期,军功不值钱了而已。 他相信的是后面王墩子的那些兵马。 但是正所谓天津王爷有话在先,天津是一个…… 等会串台了。 是人捧人高! 我捧你了,你们总得给我点面子吧。 当然,效果也很明显。 他这一顶高帽戴上去,上官彦带来的那些兵丁不由得都把胸膛挺高了几分。 而上官彦本人也微微颔首,心说这张永春果然是个热心肠,脑子不太好使,本官都不相信他们你敢相信。 “既然如此,” 上官彦扫视一圈,嘴里喝问了一声。 “尔等皆听清了? 一会入内,务必谨慎行事,不得有误! 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定当奏明京畿都监,将你等军法从事!” “是!” 兵丁们齐声应喝,声势颇壮。 张永春见状,这才面向人群,高声问道: “如此,可有哪些乡亲,愿挺身而出,献出身上铜钱以为验证,并随我等入库一观,做个见证?”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应和之声,许多人都举起了手。 好家伙,这可是钱庄的内库啊,平常谁能有这个殊荣进去。 谁又不想靠着肉眼看看这金山银海是什么样子呢。 而李东涯混在人群中,目光闪烁了半天,最终也缓缓举起了手。 他也想去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张永春的底气这么足来源于哪里。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这招肯定是扳不倒张永春,甚至会反而帮助张永春扬名了。 因此还不如趁机多了解一些情报以观后效。 管理钱庄的人,最要学会的就是当机立断。 张永春的目光扫过下面众人,目光稍微在李东涯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啊,就怕你不举手。 你要是举手了,那就别怪我了。 张永春先是随意点了几个人,其中包括了一脸紧张又兴奋的马丑娃。 而点完这些人之后,他又冲李东涯摆了摆手。 “这位兄台穿着华贵,想必也是个家私颇多之人,还请前来吧。” 李东涯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过来。 “荣幸之至。” 人员点完了,张永春又向上官彦拱手: “为避嫌起见,也请大人亲自挑选几位乡亲,否则,只怕还有人疑心下官舞弊。” 上官彦点头:“理应如此。” 随后又看了看张永春点的人基本都是些男人,没有女性,随即也随意指了几个人。 很快,一只男女老幼全包括的队伍便出现了。 “好!既然如此,便有劳诸位乡亲,随我与上官大人前往后堂钱库!” 张永春见状,拱手快速说完话,便转身引路。 而李东涯混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暗自打量万古钱庄内部的布局和陈设,心中冷笑不已,只等着看张永春库房空虚的笑话。 这万古钱庄的前身本来就不大,因此前宅离钱库也不远。 一行人穿过几道门廊,就来到一扇厚重的包铁木门前。 而张永春取出钥匙,亲自打开大锁。 两旁的捧日军士卒便校力一声闷吼。 “喝……” 而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两人推开了钱库的大门。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跟进来的人,包括李东涯,都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只觉得眼前一闪,紧接着便被晃得有些眼花! 只见库房内侧,竟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堵墙! 那是一堵由银光闪闪的五十两官锭银棵子垒砌而成的墙! 一簇簇的银锭在从门口透入的光线下,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散发出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财富压迫感! 这是真正的金山银海啊! “这……这便是下官钱庄目前的部分库储。” 张永春说着,指了指前面的银山,语气平静地介绍道。 李东涯却心中剧震。 他眼睛快速地在眼前的银山上走了一遭,这银铤都是五十两一个的,所以很好数,就堆叠数量来看,光是这么一段路,就不差有几万两银子! 他……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现银?! 太学那三百两黄金折合三千两白银,加上几个‘豪客’的存入,也不该有如此之多! 巨大的惊疑瞬间淹没了他。 但他好歹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心里立刻强压下震惊,敏锐的目光飞快地扫视整个库房。 果然如他所料,在那耀眼的银墙之下,角落里只零零散散地堆着几个大箩筐。 而那箩筐里面铺着一层黄澄澄的铜钱,看上去最多不过几百贯的模样。 而除却这里的铜钱之外,整个仓库内,却再没有其他的铜钱了。 “果然!果然!” 李东涯心中顿时狂喜,一股冰冷的得意涌上心头,几乎要笑出声来,尿都快甩出来几滴。 他所料不错! 这张永春,果然快要见底了! “张永春!任你巧舌如簧,任你摆出这银山唬人! 可是你的铜钱终于快要见底了! 看你等下拿什么来兑付,拿什么来证明你这万古商号的童叟无欺!”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着那面银色的大墙,冷哼一声。 “看来,你这堵银墙,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张永春在公审之下,因无法提供足量铜钱验看而漏洞百出、最终身败名裂的场景! 欢喜之下,李东涯一脚踩空,有些狼狈,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而张永春也赶紧一回头,热情的迎上来扶住他。 “你没事吧!” 这句话,张永春是说的真心实意的。 在你没把你仓库里的金币爆完之前,老登,你可不能死啊! 第552章 公审男爵 张氏扬名(三) 等张永春以及被选出的百姓代表从后堂钱库返回,身后几名户部差役抬着从库中随机取出的几串铜钱时,前面已经另有差役捧着从围观百姓手中收集来的、声称是从万古钱庄兑出的铜钱样本了。 上官彦环视四周,沉声道: “既然钱样已取齐,那便开始勘验吧。开剪!” 一名经验老道的刻钱匠首先上前,拿起几枚铜钱,就着阳光仔细端详纹路、字口,又用手指丈量尺寸,摩 挲边缘。 随后又摸出随身的钱范,将铜钱放进去,仔细观察。 片刻后,他回禀道: “启禀大人,这些铜钱,无论库中取出还是百姓手中所得,其形制、纹样、字迹,确与我大周官铸‘当十’钱范别无二致。 钱体圆整,边廓清晰,厚度、直径皆合乎规制,相差无几。” 上官彦微微颔首,示意下一步。一名专门的剪钱官上前,取过特制的钢剪,夹住一枚铜钱,用力一剪! “咔嚓”一声脆响,铜钱应声断为两截。 剪钱官拿起断面仔细查看,又用指甲掐了掐,回禀道: “大人,断面铜色纯正,质地均匀,并无夹铅、塞铁之痕迹,确是足色好铜!” “嗯。” 上官彦面色不变,心里却很开心。 好啊,这可真是大团圆的三赢结局。 张永春赢了名誉。 朝廷赢了威信。 百姓赢得了实惠,堪称大家都赢麻了。 至于谁输了呢,那就不好说了。 “既如此,那边上戥子,称重。” 早有准备的差役立刻拿出一个小戥子,这是专门用来称量金银、钱币重量的精密器具。 随后差役随机从不同来源的钱堆中取出铜钱,一枚枚小心放置于戥子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戥杆上。 每一次添加砝码,戥杆的轻微晃动都牵动着人心。 李东涯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 人吗,总是要有希望的捏,万一成功了捏! 然而,他的希望就和放屁一样。 称量结果陆续报出: “库钱一枚,重三分整!” “百姓兑钱一枚,重三分一厘!” “又一枚库钱,重二分九厘!” “百姓兑钱,重三分整!” 每报出一声,他的脸色就臭一分。 等全报完了,他的脸色都臭的跟茅坑一样了。 这所有被抽检的铜钱,重量皆在“三分”上下极微小的范围内波动,完全符合甚至优于官定标准! 上官彦听完汇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缓和的神色,看向张永春: “张县男,看来这些铜钱,确系我大周官铸制钱无疑,并无私铸掺假之嫌。 本官……” “大人且慢!” 张永春忽然再次开口,打断了上官彦的话。 不行,这动静还不够大,咱们还得继续折腾。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 “大人,仅是观看外形、剪断面、称重量,或许仍不足以让某些心存疑虑之人完全信服。 因此我恳请,进行最后一道验证!” 上官彦疑惑道:“哦?张县男还有何策以证清白?” 张永春目光扫过人群,朗声道: “常言道,真金不怕火炼! 可这好铜亦然! 我大周律法明文规定,‘当十’大钱因价值非凡,以一当十,必须选用上等赤铜铸造,严禁掺杂使假。 因此便请大人,即刻寻一名可靠的熔铸匠人来,将这些已被剪开的铜钱,尽数投入炉中熔炼!” 他声音提高,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若下官的钱中掺有杂质,一经熔炼,必然原形毕露,铜液浑浊,凝结后色泽不正! 若熔出的乃是纯净赤铜锭,则足可证明下官所用每一文钱,皆是堂堂正正、纯净无瑕的官铸赤铜! 如此,方可彻底堵住那悠悠众口,还下官与万古钱庄一个彻彻底底的清白!” 这番话掷地有声,将自证清白的决心推向了顶峰! 连上官彦都为之动容。 好啊,你这家伙是真的会办事啊。 这么以来,不仅给你证明了清白,还顺便维持了我大周的钱法。 “好!所言极是!便依你!” 上官彦当即下令。 “速去寻一名手艺娴熟的烧铸匠人来!” 开封城里找什么找不到,很快,一名带着简易小坩埚和皮风箱的匠人被请来。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些被剪开的铜钱碎片投入坩埚,张永春甚至上去主动帮忙点燃焦炭,拉动风箱。 随着炉火熊熊,很快便将铜片熔化成了一汪炽热翻腾的铜水。 匠人熟练地将通红滚烫的铜水浇入预先准备好的砂模中。 而待其稍稍冷却,便用铁钳夹出那块尚带暗红的铜锭,放入水中淬火。 “嗤——” 一阵白汽冒起,异味扑鼻。 过了片刻,匠人将冷却后的铜锭擦拭干净,恭敬地呈给上官彦。 大家都看明白了,那铜锭表面光滑,色泽纯正,呈现出优质赤铜特的紫红色,毫无杂色斑点。 而上官彦拿起铜锭,仔细看了看,又递给旁边的刻钱匠鉴定。 刻钱匠反复查看,甚至用锉刀轻轻锉了一下查看内部,最终肯定地点头: “回大人,确是上好的赤铜,纯净无杂!” 上官彦深吸一口气,面向所有围观百姓,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布: “经本官亲自督验,查勘形制、剪验断面、称量斤两、熔炼成锭——四重验证之下,万古钱庄所出之铜钱,确系我大周官铸正品! 此成色十足,斤两无亏! 所谓私铸铜钱、以劣充好之事,纯属子虚乌有,恶意诬告!” 他目光变得严厉: “本官定将彻查诬告之源,严惩不贷! 万古钱庄,清白无误,诸位百姓,可放心与之交易!”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掌声! 所有人都被这公开、透明、严苛到极致的验证过程所折服,对万古钱庄和张永春的信任达到了顶点! 人家东西在那摆着呢,这总做不了假吧! 就在这时,张永春忽然整了整衣冠,面向皇城方向,推金山倒玉 柱般率先跪了下去,以无比虔诚崇敬的语气,高声呼道: “天佑大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高呼,瞬间让在场人一愣。 上官彦一愣,随即露出赞赏的笑容,这孩子真懂行。 他也跟着跪下。 他身后的属官、兵丁,以及周围成千上万的百姓,如同潮水般纷纷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圣明!” “天佑大周!”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街区,声震云霄! 跪在人群中的李东涯,不得不跟着俯下身,脸色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变得铁青扭曲,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这个傻子同行,不仅没能扳倒张永春,反而被他亲眼见证了对方如何将一场致命的危机,转化成了了一场宣扬信誉、甚至为皇帝歌功颂德的盛大表演! 而他面前的坩埚底下的火焰中,海青兰一脸纳闷。 这不年不节的,儿子给自己磕什么头啊! 张永春跪在地上,听着耳边的万岁声,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 成了,成了。 这鱼网已经张开,接下来就是等待入网了! 第553章 公审男爵 张氏扬名(四) 紫禁城,广闻殿内,少年天子郭博有些意兴阑珊地翻看着内侍省呈上来的今年各地藩王、勋贵进献的贡物礼单。 当然,上面依然是写锦缎、珍玩、药材、土仪之物。 这种类看似繁多,但在他眼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陈旧和匮乏。 毕竟每年送上来的都是这些东西,一成不变。 只不过今年相比往常甚至还少了一些,像是吴王府往年送上来的苏绣精绢,今年也少了不少。 他随手将一份礼单扔回案上,揉了揉眉心,问侍立一旁的小黄门: “这便是今年全部的贡礼了? 怎地感觉比往年还要稀薄几分?” 小黄门被叫到,连忙躬身回道: “回大家,目前送抵京城的,吴王李家、魏王符家、梁王韩家和宋王赵家的主要贡品礼单都已在此。 只是……永安王殿下那边的礼单,尚未完全呈报上来。” 郭博闻言,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宛如看见了儿子死活要吃肯德基但你兜里没钱的无奈: “表兄那边的礼单也就罢了,再重也做不得数,依例大多是要寻由头退回去的,不必等了。” 大周开国太祖郭威是个不蓄私产的皇帝,这是众人皆知的。 在他病重将亡之前也罢当时的儿子郭振叫到了跟前,说过大周皇帝以后世世代代都不得蓄私产,不得与民争利。 但是郭威也不是个傻子,直到皇帝要是掌握不住钱就完了。 所以他让柴荣蓄产,反正柴荣是他的养子,又和郭振兄弟情笃。 而且柴家作为外戚,又是皇亲,必须要和皇帝拧成一股绳对抗剩下的其他王业,可以说这招直接将柴家和皇家捆的跟粽子一样。 这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在这年头,外戚的宦官还有节度使,这仨你总得选一个倚重的。 当然,这招也很好使,历代永安王也都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别的不行,掏钱很利索。 本朝威帝大军出镇时,军费不足,都是柴家自己掏腰包填补上的。 而等和北军对峙完了,威帝也回来特批给了柴家京内三条御街,因此才有的金川楼。 大周永安王家的内库便是皇帝内库的传统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所以柴家上贡的礼物再多,那也是从左兜倒进右兜。 他轻轻叹了口气,年轻的脸庞上掠过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忧色: “看来这年景,是真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连送进京里的这些御贡,都愈发显得捉襟见肘。” 任何一个王朝发展到了中期,难免会出现国库空虚,边镇耗资巨大,土地兼并严重,灾荒频频反复的问题。 很不幸,大周都有。 现在连带着这些象征性的贡品都透着一股寒酸气,这让他这个天子感到面上无光,又深感无力。 就在这时,殿外一名身着常服、气质精干的侍卫悄然出现,无声地行了一礼。 郭博瞥见他,精神微振,摆了摆手: “进来说话。” 那人快步走进,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奏疏和一个略厚的漆盒,恭敬呈上: “陛下,北路县男张永春,有奏封及御贡礼单呈于陛下。” “张永春?” 郭博挑了挑眉,想起那个献上冰红茶、开了家古怪搏戏馆和钱庄的幸进男爵。 他会有何事上奏?还有御贡? 他一个并无实封、只食禄五百户的县男,能有什么像样的贡品? 难不成是冰红茶的方子?还是他又升仙了? 带着几分好奇,郭博先拆开了那封奏疏。 没想到,这个刚刚幸进的男爵,奏疏用的竟是颇为雅致的台阁体。 奏疏上的言辞极为谦卑恭谨,甚至刻意用了些古语: “臣北路县男张永春诚惶诚恐,顿首再拜,谨奏于陛下: 臣虽愚钝,亦知陛下宵衣旰食,忧劳国事,时艰甚矣。 窃闻太祖高皇帝有训,凡我大周宗室勋贵,皆当体恤民瘼,不与民争利,不蓄巨财。 陛下圣德,履及此训,臣感佩五内。 然,陛下虽富有四海,奈何时局多艰,北鄙烽烟未靖。 臣私以为,天子亦当有以备非常之需。 幸侥臣张永春,别无所长,唯自幼略通些商贾贱业之末技,经营之下,竟薄有微资。 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臣所有,皆陛下所赐也,臣岂敢据为私有也? 今臣所营颇有所得,愿献于陛下,聊表犬马之忧。 本欲倾囊而出,然恐竭泽而渔,反失长久进益之道。 故暂留些许本钱,以期生生不息,为陛下源源输将。 兹先奉上微物若干,伏惟陛下笑纳。” 看完这通篇马屁、实则透露着“我会赚钱且愿意给陛下赚钱”意思的奏疏,郭博的心情有些复杂。 还别说,这张永春,倒是很会说话。 把自己贪财经商的行为粉饰得如此冠冕堂皇,又恰到好处地挠到了他这位为钱所困的天子的痒处。 哎,蚊子腿也是肉啊,知道给我送钱的就是好人。 他放下奏疏,又拿起那个信封,抽出里面的礼单。 看看吧,都给了朕些什么东西…… 目光扫过,原本略带慵懒的神情瞬间凝固,眼睛微微睁大。 只见礼单上清晰地写着: 上等蜀锦 一万匹 北地醍醐 六十升 上号酥油 五十石 碧玉蟾蜍 十尊 血玉鸳鸯 一对 玉石屏风一架 折银十万两 玛瑙御座一副 折金一万 夜明东珠十副 折银三十万两 万年灵芝一副 折银十万 另有: 白银 一万两 铜钱 一万文 钱啊! 这tm是钱啊! 郭博拿着礼单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哪里是一个县男的“微物”?! 这简直堪比一个富庶藩王的年贡! 不,不只是富庶藩王! 他转头看了看一旁众多藩王朝贡的礼单,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先不说钱的多少,就那些重宝一看都让人脑袋疼。 更别说还有如此数量的锦缎、珍物! 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他进京这才多久?!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舒爽瞬间涌上郭博心头!仿佛久旱逢甘霖! 这不仅仅是钱,这更是雪中送炭,是解他燃眉之急的及时雨!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 光闪烁,对那侍卫道: “张永春……他现在何处?这些东西,何时能送 入内帑?” “对,告诉他,不要动! 朕这就派人,不,是派御林军!” “亲自去取!” 第554章 公审男爵 张氏扬名(五) 御前控鹤箭班新任出路的校官鲁魁男正在值班房内擦拭自己的佩刀。 作为一个承袭父亲爵位的校官,鲁魁男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被皇上钦点成为御前检校的一天。 当然,当上校官之后的生活和他之前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每日演武,点卯,安排值岗。 只能说是从小保安队长变成了保安大队长。 而就在这位保安大队长寻思今天中午的伙食是什么时候,门外一名小黄门匆匆赶来: “鲁校官,大家口谕,速往福宁殿见驾!” 好家伙,陛下的口谕。 鲁魁男深知他是个什么官,不敢怠慢,立刻整肃衣甲,快步来到福宁殿。 刚一踏进殿门,只见少年天子郭博面带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郭博是真绷不住。 就这么一会功夫,手里的礼单都被他翻了六七遍了。 张永春供上来的礼单很重么,其实严格来说不算很多,也就是普通藩王交年税的水平。 但是要知道,年税那玩意可是要上缴国库的,跟他郭博的兜里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且,张永春现在可只是一个县男啊。 就能给朕上贡这么多的好东西。 若是等他成了公爵,伯爵…… 郭博实在是不敢想自己的日子会过得多奢侈。 没办法,谁让他年轻呢,朝内没有威信,没法巧立名目的库库挪国库为私用。 更别说下面还有一个老狐狸看着他,外面还有一堆藩王。 现在有一个给他送钱的贴心小棉袄,你猜郭博开不开心? 而见到鲁魁男进来,虽然郭博有些迫不及待,但还是绷了绷脸。 随后直接开口道: “鲁魁男,朕着你即刻点齐三队精兵,前往内城万古钱庄,寻北路县男张永春。 他已备好一批御贡,你务必将之安然无恙、速速运送 入宫,交付内帑库使清点入库! 另,命张永春随御贡一起进宫见驾,朕另有封赏与他。” “臣,领旨!” 鲁魁男闻言赶紧抱拳躬身,声音洪亮。 可心中却暗自诧异。 张永春他当然是再熟悉不过,只是他不是区区一个县男吗? 这进献贡品,何须动用他御前精锐的三队控鹤军? 还要“速速”运送,这御贡是娘们是怎么的,陛下急着为我大周开枝散叶了? 心里腹揣,面上还是要冷的跟孙笑川一样。 鲁魁男退出殿外,一回到东阁下廊,手下队正赶紧迎上来低声问道: “头儿,可是有什么差事? 可需携带兵刃?” 在宫里当差,你武艺可以不精,本事可以不济,但是长相必须好看,脑子更要好使。 队正一看鲁魁男被叫走了,自然就知道有活了。 而鲁魁男闻言则是沉吟片刻。 这个押运贡品,按理说在京城之内无需大动干戈。 但陛下特意调派精锐,又强调“速速”,想必东西非同小可。 他想了想,便沉声道: “所有人,着甲!备刀! 命东厢三队速速前来。 弓弩就不必了,速去点卯集合!” 很快,三队盔明甲亮、腰佩横刀的控鹤军精锐一溜烟跑了过来,个顶个看着都是人样子。 一群人在鲁魁男的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穿过街市,直奔万古钱庄。 这年头能踩齐队列的,就已经算是强军了,更别说这帮人身上还都穿着整齐的铠甲。 一路的军容肃杀,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避让,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等这只队伍抵达万古钱庄门口时,鲁魁男惊讶地发现,张永春竟已带着几名伙计在此等候,仿佛早料到他们会来。 鲁魁男赶紧上前一步,抱拳道: “张县男,末将鲁魁男,奉陛下旨意,前来护送御贡入宫。” 张永春笑着回礼,跟这位但凡把名字中间的字改成管这书就得封的校官打了个招呼: “鲁校官,别来无恙。 陛下已提前告知于我,有劳诸位跑这一趟。 请随我来。” 他态度从容,丝毫不见紧张。 就仿佛不知道一会要交上去的那些东西都是什么残次品一样。 而鲁魁男心中疑惑更甚,一边跟着张永春往钱庄里走,一边忍不住低声问道: “张县男,不知此次押运的,究竟是何种贡品? 陛下似乎颇为急切。” 张永春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鲁校官不知为好。 不过,待会见到,也请不必过于惊奇。 皆是陛下所需之物罢了。” 说话间,已来到钱庄深处那扇厚重的内库门前。 张永春示意伙计打开库门。 而随着库门缓缓开启,饶是鲁魁男这等见惯场面的御前校官,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库房内,并非他想象中箱笼堆积的景象。 反而是分门别类、整齐码放如同小山般的各类物资! 一匹匹光泽流转的蜀锦堆叠如墙,全都是上等的化纤大塑料,看着就滑溜。 一桶桶密封的醍醐、酥油散发着独特的油脂香气,这堆玩意都是今早老娘刚从奶库里提出来的。 还有墙角那一尊尊的玉雕和装在宝盒里面,荧光闪烁的夜明珠。 当然,最显眼的,还得是是库房中央,那一朵硕 大的如同伞盖大小的灵芝!! 还有灵芝后面,那座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巧夺天工的技艺,铸造出来的玉石屏风。 灵芝这东西,鲁魁男知道一般能长到茶盘大小,就已经可以说是宝贝了。 可是能长到伞盖这么大的,这得是多少年的灵芝啊? 这别是把灵芝祖宗摘下来了吧! 更别说那一整扇的玉石屏风光是放在那里,都亮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而鲁魁男目力超群,隔着这么远,愣是看到了上面那一幅幅画。 这玉石屏风上竟然还有刻画呢? 这规模、这数量,这哪里是一个县男的进献? 这简直堪比一次小型的国库调拨了啊!! 鲁魁男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色恢复肃穆,转身对张永春郑重道:“县男放心,末将必安然送达!我这便去安排人手车辆!” 张永春也目露严肃的一拱手。 “还请将军小心,此间之宝,价值无比高昂!” 他这真的是实话。 这屋子里的东西,可以说是他进京以来,出得最大的一回血了。 总价值,高达一百多个w。 这一次,他可是要换个好东西出来的! 第555章 公审男爵 张氏扬名(六) 鲁魁男看着库房内堆积如山的贡品,正色对张永春道: “张县男,如此多的御贡,需得调用车队方可运送。 末将这便去通知调配车辆人手。” 张永春却一脸懵懂的问道: “鲁校官是要调用转运司的官车和民夫么?” “转运司事务繁杂,车辆民夫调度恐需时日。 陛下既命‘速速’运送,末将自当是要调动厢军前来,一切从速。” 鲁魁男摇了摇头。 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目光所及这一库的东西都够买他好几百条命了。 而张永春沉吟片刻,道: “既然是要调用军健,那我倒有一提议。 听闻南郊厢军指挥使蔡小达蔡虞候麾下的军兵,皆勤恳肯干,善于搬运辎重。 若调他们前来,皆是军中健儿,既可靠,动作也迅捷,岂不两便?” 鲁魁男闻言,眼睛一亮。 调用厢军干这活,对他来说调用谁都一样,而且张永春特意点名,想必此人可用。 而且最关键的是,既然是张永春点的人,那说明这也有一份情谊在。 他脑子多灵啊,就这么多御贡一呈上去,张永春接下来在陛下面前肯定会炙手可热。 这时候还不用尽一切办法巴结去? 他立刻应道: “既得张县男举荐,必是干才。 末将这便差人前去传令,调蔡小达所部即刻前来听用!” 随后,他顿了顿,又道: “另外,陛下有旨,命县男您一同入宫觐见。” 张永春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躬身: “陛下召见,臣不胜荣幸! 只是……面见天颜,岂可仪容不整,一身铜臭? 恳请鲁校官稍候片刻,容我沐浴更衣,以示对陛下之敬重。” 鲁魁男看看库房里尚未完全清点装车完毕的物资,觉得时间倒也来得及。 而且眼看这位进去就是受赏的,收拾干净一些也对。 想到这,他便点头道: “县男言之有理,理当如此。 末将正好趁此时间清点查验这些御贡,县男请自便。” 张永春道谢后,便转身走向后堂沐浴更衣。 而鲁魁男则立刻派出一名心腹队正,持令箭快马前往南郊厢军驻地。 骑着马,队正一溜烟抵达厢军指挥司。 在门口卫兵战战兢兢的目光中,亮出御前控鹤军的腰牌和令箭,高声道: “奉御前鲁校官令,传南郊厢军指挥使蔡小达,即刻点齐所部人马,有朝廷重务差遣!” 身材矮小却精干的蔡小达正在对面茶摊那边吃肉饼呢,闻讯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连嘴巴子都来不及擦。 一见到御前军爷,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躬身: “末将蔡小达,听候上令差遣!不知有何要务?” 好家伙,金批令箭,这可是御林军啊! 队正打量了他一下,道: “你就是蔡小达? 速点齐你的人,带上搬运车辆绳索,随我前往内城万古钱庄! 有紧急公务,不得延误!” “是!是!末将遵命!” 万古钱庄,那不是他们哥几个前几天干活的地方么? 张县男那边出事了? 心里怀疑,可蔡小达也不敢多问,立刻吼叫着集合队伍,带上所有能用的板车、绳索,跟着队正一路小跑赶往内城。 而到了万古钱庄,见到威风凛凛的鲁魁男,蔡小达更是紧张,上前大礼参拜: “末将南郊厢军指挥使蔡小达,参见鲁校官! 奉令前来,听候差遣!” 鲁魁男看了看他和他身后那些虽然衣着破旧但还算精神抖擞的厢军士兵,嗯了一声,道: “蔡虞候,是张永春张县男举荐你部前来协助搬运。 此乃进献陛下的御贡,干系重大,尔等务必小心谨慎,若有丝毫差池,唯你是问!明白吗?” 我靠,御贡! 这等馅饼还能轮到我头上? “末将明白!定不负张县男举荐,不负校官重托!” 蔡小达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连连保证。 随后,在鲁魁男下属军官的指引下,蔡小达带着手下士兵进入库房。 而当看到库房里那堆积如山的银锭、绸缎、珍宝时,所有厢军士兵都惊呆了,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变得粗 重起来。 之前给张永春装修,他虽然见过些好东西。 但是这可都是珍宝啊! 和好东西可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一旁的几个队正凑到蔡小达身边,压低声音,难掩兴奋: “头儿……咱们……咱们这是接了趟天大的肥差啊!” “这么多好东西……都是给御上的?” “我等虽然知道张县男有钱,可没想到,这张县男==也太……太有钱了吧!” 蔡小达心里也是哆嗦得厉害,但他毕竟是头儿,强自镇定,低声呵斥道: “都闭嘴!管好眼睛和手! 这是御贡!掉脑袋的勾当! 谁要是起了歪心思,或是毛手毛脚弄坏了东西,老子先扒了他的皮! 都给我打起精神,仔细着点!” 当然,他也就是扯个淡,毕竟旁边那帮控鹤箭班都顶盔掼甲的看着呢,他们长了几个脑袋啊。 士兵们被他一喝,这才收敛心神,开始小心翼翼地按照吩咐搬运装车。 这边忙得要死,那边闲得要死。 此时的沐亭正坐在他那间堆满卷宗的宽大书房里,听着儿子沐恩的汇报。 沐恩站在自己亲爹面前,将今日万古钱庄前发生的公审闹剧,以及张永春如何完美自证、引得万民高呼“万岁”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沐亭闭目听着,手指缓缓轻扣着椅背,脸上看不出喜怒。 “……父亲,此事便是如此。 经此一事,张永春及其万古钱庄,声望不降反升,恐怕日后更难动他了。 而且,他与太学郭山长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说到最后,沐恩总结道。 沐亭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光芒,淡淡道: “郭恩那个老家伙,看似浑噩,实则精明得很。 他如此联系张永春,必有所图。 至于那张永春,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今日闹出这般大动静,看似赢了,实则也将自己放在了炉火之上。 盯着他的人,只会更多,更狠。” “那……父亲,我们接下来……” “不急。” 沐亭重新闭上眼。 “静观其变。会有人比我们更坐不住的。吴王府那位……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主。” 就在这时,府中心腹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低声道: “相爷,宫里刚传出的消息……北路县男张永春,向陛下进献了一份……厚礼。清单在此。” 说着,管家递上一张纸条。 沐恩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递给父亲。 沐亭睁开眼,扫过纸条上的内容,叹了口气,把纸条一放。 “行了。 这张县男,未来数年之内,最起码没人敢动了。” 说着,沐亭捋了捋胡子。 “没想到郭天琅一辈子,到老了竟然收了这么一个佞幸之徒。 真是有趣。” 沐恩顿时表情难看起来。 “父亲,那我们……还送金牛么。” 沐亭一脸怪异的看着儿子。 “为何不送?” “你而今还不知道吗,这张永春明显是冲着陛下前来的。 他越是这样不就越是说明……” “他没有别的靠山么?” 沐亭冷笑一声。 “他这等无根之草,只能做孤臣,佞臣,而他师父又是个忠臣直臣。 纵使他一时半会能许以重利令那小儿欢心一时,可君心难测,他早晚会玩火自 焚。” 沐亭摆了摆手。 “不必去管他。 他这昏招一出,已是自取灭亡了!” 第556章 公审男爵 张氏扬名(七) 那么说我们自取灭亡的张县男在干什么呢。 他在洗澡。 后堂的卧室内,热气氤氲。 张永春泡在硕 大的便携式浴桶里,一身死库水的何诗菱正细心地为他擦拭后背。 小丫头在营养跟上后,这几个月蹭蹭的长,原本穿在身上正好的死库水,现在也有些紧绷了起来。 一边躬身给张永春清洗着,何诗菱一边有些担忧地低声道: “爷,您这般慢条斯理地沐浴,鲁校官还在外面等着,陛下也在宫中等候召见,会不会耽搁太久,惹得陛下不快?” 张永春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的熨帖,嘴里慢悠悠道:“不急……要的就是耽搁这点时间。” “啊?”何诗菱不解。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张永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何诗菱完全听不懂的怪话。 他需要时间让“御林军包围万古钱庄搬运东西”这一幕,被更多人看到,让各种猜测和传言发酵。 也需要时间,让某些该发生的事情,自然发生。 “呜~” 突然,张永春一个哆嗦,身上一颤。 随后,从水里面钻出了一条穿着红色比基尼的美人鱼。 “公子,奴家做到了!” 任敏智舔了舔嘴唇,将油滑的身子贴在池边,巧笑倩兮。 “好,算是我输了,今晚你先来!” 张永春摆了摆手,伸手将她拉了过来。 “来,你给爷清理干净了,爷也帮你清理清理。 里里外外都好好洗洗……” 张永春这边洗的不亦乐乎,那边的郭博却在殿内来回踱步。 现在的郭博就跟便秘多年吃了泻药后又翻了痔疮一样。 又怕拉不出来,又怕拉得太多。 既兴奋于那笔巨大的“意外之财”,又害怕这笔钱被别人盯上。 因此,他只能焦急地等待着鲁魁男将东西运回来。 就在这时,殿外当值黄门官进来禀报: “大家,户部侍郎上官彦有奏本呈递,正在殿外候旨。” 郭博本想直接让把奏本拿进来,但忽然心念一动。 上官彦正好主管钱粮币制,或许可以顺便问问重启内帑库的一些事宜。 想到这里,便开口道:“宣他进来吧。” 殿外,上官彦正捧着奏本等待通传,没想到小黄门出来直接道: “上官侍郎,陛下宣您进殿奏对。” 上官彦一愣。 通常递奏本是不需要面圣的,今日陛下为何特意召见? 他不敢怠慢,赶紧整理衣冠,跟着小黄门低头走进殿内,跪下行礼: “臣户部侍郎上官彦,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爱卿平身。” 郭博心情不错,抬手虚扶。 “爱卿此时前来,有何要事奏禀?” 上官彦起身,双手将奏本高举过头顶,恭敬道: “回陛下,臣今日收到举告,称北路县男张永春涉嫌私铸铜钱,扰乱币法。 臣不敢怠慢,已即刻带人前往勘查,现将勘查经过与结果,奏禀陛下御览。” 他刻意略去了已经证明张永春清白的结果,想先看看皇帝的反应。 “私铸铜钱?” 郭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紧锁,心中先是“咯噔”一下。 张永春刚给我进献了巨款,就被人告发私铸钱币? 难道他进贡的钱……? 一股被欺骗和利用的怒火瞬间涌上少年天子的心头。 他声音冷了下来,宛如巧乐兹一样寒冷: “举报张永春私铸铜钱?可有实证?” 上官彦感受到皇帝语气的变化,心中暗叫不妙,连忙道: “臣亦是昨日方收到举告文书,称张县男开办钱庄后,资金流转巨大,所用铜钱数量惊人,远超常理,故有人疑其钱币来源,因此上奏参劾。” 郭博面色更冷,追问道: “那你今日前去,可曾勘查?结果如何?” 他心中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把这笔钱收了之后给他留个全尸。 嗯,凌迟之后连带着肉片一块埋也算全尸。 上官彦不敢再卖关子了,赶紧道: “臣今日上午便带领户部给事中、郎中等一干属员,并携专业钱匠,前往万古钱庄,欲行勘查之事。 那张县男……极为配合,甚至主动要求当众公审己身,以证清白!” “哦?” 一听没事了,郭博的怒气散去,反而生出几分好奇。 “公审己身?他如何做的?” “张县男所为,臣皆详细记录于奏本之中。” 上官彦将奏本又举高了些。 “他不仅允准臣等入库随机抽检,更邀在场百姓提供从其钱庄兑出的铜钱作为样本。 当众剪钱验色,过秤称重,甚至主动要求将铜钱熔炼成锭,以验其纯! 此间一切过程,皆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毫无遮掩!” 郭博听得惊讶,接过小黄门转递来的奏本,快速翻阅起来。越看,他脸上的冰霜越是消融,转而露出惊奇和赞赏的神色。 “这张永春……竟有如此胆魄与决绝? 为了自证清白,不惜当众熔钱?” 几眼看完,郭博合上奏本,语气已然完全不同。 “如此看来,倒是个心思坦荡、忠于国法的忠良之臣啊!” 上官彦松了口气,连忙附和: “陛下圣明! 经臣等四重查验,万古钱庄所出铜钱,确系官铸正品,成色斤两,无一不足! 所谓私铸,实属诬告! 臣已当众宣布其清白,并承诺严查诬告之人。” “嗯,爱卿此事办得妥当,公私分明,甚好。” 郭博满意地点点头,将奏本放在一旁。 经过这番对话,他对张永春的信任和好感又加深了一层,那笔巨款带来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两件好事叠在一起,那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那可是三上悠亚加河北彩花一样的恐怖攻击力啊。 他话锋一转,看着上官彦,道:“上官爱卿,此次唤你进来,另有一事相询。” “陛下请讲。” “朕之内帑库……如今可还在否?由何人掌管?”郭博问道。 上官彦一愣,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早已形同虚设的机构,老实回答道: “回陛下,内帑库衙署及官员编制自然仍在。 只是自先帝朝后期以来,国库屡屡亏空,内帑早已无银可存,名存实亡,实则已废止多年未用了。” 郭博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语气坚定地说道: “无妨。从今日起,朕要重修内帑!” 那都是朕的钱! 朕的钱! 第557章 公审男爵 张氏扬名(八) 一家果子露的店里,上午亲眼目睹了张永春如何洗刷冤屈、并被上官侍郎亲口认证清白的马丑娃,心里那点犹豫彻底烟消云散。 他兴冲冲跑回家,对正在缝补的媳妇道: “媳妇!咱们把那点家底,都存到万古钱庄去吧!存死契!” 他媳妇那边正缝衣服,一听这话差点扎到手,当时就急了: “你疯啦! 那钱庄才刚被官家查过,谁知道是不是暂时没事? 万一过两天又出幺蛾子,咱们这点血汗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一年到头攒下这点容易吗?” 马丑娃赶紧劝慰道: “哎呀!你这婆娘懂什么! 今天户部侍郎大老爷都当众说了,万古钱庄清白无误! 官老爷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他媳妇撇撇嘴,显然对官府信誉不以为然: “哼,当官的说的话才最不能信! 今天说好,明天翻脸,咱们小百姓找谁说理去?” 他们这些小商小贩,是被官服伤害的最深的。 啥?黎民百姓?他们被伤害完了不就死了吗?死人还会说话? 妻子的话把马丑娃噎了一下,他赶紧又道: “退一万步讲! 就算钱庄真有点啥,咱们也不亏啊! 光上次白得的那匹锦缎,就值三十两银子! 咱们要是存三十两死契,一年后就能拿回三十六两! 这比做什么小买卖不强?做买卖还可能赔本,这存钱可是稳赚不赔!” 稳赚不赔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他媳妇明显有些意动了,迟疑道: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有啥不踏实的!” 马丑娃知道自己媳妇咸淡,赶紧趁热打铁: “你都没看见,他们钱庄现在可是豪客云集! 都是几百两几百两黄金地往里存!那银子流水似的! 就算他们是演戏,能演出这么大的排场,还能看上咱们这仨瓜俩枣? 放心好了!” 最终,被马丑娃一顿嘴炮,媳妇被说动了: “那……那行吧。 我这就去把炕席底下那包碎银子拿出来……还有你那天拿回来那些……” “别拿那些铜钱了!” 马丑娃大手一挥。 “家里没钱也不行,正好那些铜钱留着店里周转! 把咱家所有的碎银子、银角子都带上! 全存死契!” 夫妻俩这才翻箱倒柜,凑齐了所有能动的银钱。 马丑娃小心翼翼从鞋坑里拿出味道贼带派的两个小银子,塞进去仔细地包好,怀揣着发财的梦想,再次来到了万古钱庄。 然而,离得老远,他就发现钱庄门口又被围了! 而这次不是户部的差役,而是一看就更精锐、盔甲更鲜明的军士! 他们手持兵刃,肃立警戒,将钱庄门口清出一大片空地,后面还停着好多辆宫里才有的马车。 马丑娃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出事了? 而他刚想凑近打听,一名军士立刻厉声呵斥: “退后!御林军公干!闲杂人等回避!” 马丑娃被推得一踉跄,吓了一跳。 但“御林军”三个字让他猛地一愣。 御林军?皇帝亲军?他们来万古钱庄公干? 就在这时,他看到张永春正陪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军官站在门口说话,态度不卑不亢。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些军士们开始从钱庄里抬出一箱箱、一袋袋东西往马车上装。 那些东西……有耀眼的银锭,有成匹的锦缎,有沉重的袋子…… 猛然间,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如同某二字游戏无处不在的广告一样,闪电般冒了出来,随后击中了马丑娃! 他猛地转身,撒腿就往家跑! 来到家门口,直接冲进家门,气喘吁吁地对着惊愕的媳妇喊道: “快!快!把咱家茅坑后面藏着的那罐子金沙挖出来!快!” 他媳妇吓了一跳,骂道: “你失心疯了?!那是咱家压箱底救命的钱!是爹娘留给你最后那点家当!你要干嘛?!” 马丑娃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在发颤: “傻婆娘!你懂什么! 你知道我刚看见什么了吗? 御林军!是皇帝老子的御林军!在万古钱庄往外搬东西! 一箱箱的银子、绸缎、粮食! 那是张县男献给皇帝的贡品啊!” 他抓住媳妇的肩膀,眼睛放光: “这万古钱庄背后的东家,路子通天了! 他的靠山是皇帝老子!是当今圣上! 把钱存在这儿,比存在哪儿都稳当!快!把金沙拿出来!全存进去!这回咱们真的要发了!” 这一次,他媳妇没有再反驳,只是张大了嘴巴,彻底被“皇帝老子的靠山”这个名头震懵了。 皇帝? 片刻之后,她才醒悟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跟着丈夫一起去挖那罐藏得严严实实的命 根子。 这边忙得要死,那边却很轻松。 玩了好一阵,重新变得耳聪目明的张永春这才更衣,换上一身簇新的县男朝服。 随着鲁魁男及其押运贡品的队伍,一路无阻地进入了皇宫大内。 而车队在指定的广场停下,鲁魁男自然是前去复命。 不多时,正在原地站着看着宫内情况的张永春一转头,却见少年天子郭博竟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亲自从殿内走了出来! 这位天子甚至快步下了几级台阶相迎! 张永春远远看见,吓得魂飞魄散。 好家伙,知道你很急,也没知道你这么急啊! 这大周的皇帝这么缺钱吗? 脑袋里这个想法刚蹦出来,就被张永春自己掐死了。 也是。 喝个冰红茶都能当成供品的皇帝,估计也没见过啥世面。 心里咋想归咋想,面上功夫得做足。 张永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抢上前去,就要行大礼参拜: “臣张永春,叩见陛下!陛下亲迎,臣万死!” 而郭博却抢先一步,亲手将他扶住,不让他跪下去,脸上带着难得的真切笑容,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张爱卿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爱卿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甘冒奇险,自证清白于万民之前,更将偌大家财献于国家,此等赤诚,实乃难能可贵! 朕心甚慰!” 这话说的,比当初看见九州鼎还要热切。 毕竟九州鼎虽然是国家幸事,但是他也不能掰一块鼎花呀。 第558章 公审男爵 张氏扬名(完) 俩人肉麻的来了一段君贤臣明后,张永春就着皇帝的搀扶站直身体,脸上满是惶恐与感激,连声道: “陛下天恩,臣不胜惶恐! 臣所做些许微末之事,不过是尽人臣之本分,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三生有幸,岂敢当陛下如此盛赞!” 郭博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越看越觉得这个幸进的臣子顺眼。他环顾了一下广场上停着的车队,问道: “爱卿,朕之内帑库房正在加紧修整。 这些御贡,暂且不急于入库。 你先带朕去看看,朕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他现在就跟刚拿到快递的你们一样,虽然知道是什么,但是就因如此才更想亲眼看看摸摸。 “臣遵旨!” 张永春躬身应道,随即侧身引路。 “陛下,请随臣来。” 他引着郭博来到一辆覆盖着厚布的大车旁,示意兵士揭开篷布。 篷布先来,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各色锦缎。 张永春取过最上面一卷颜色最为鲜艳夺目,价值四十块钱的机制化纤仿蜀锦,双手捧给郭博: “陛下,此乃臣进献的蜀锦,请陛下御览。” 郭博好奇地接过,入手便觉沉甸甸的,质感非凡。 张永春很识相的与身旁的内侍一起将锦缎展开一角,只见上面用繁复针法织就的缠枝牡丹图案,花瓣层次分明,色泽过渡自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真花一般! 他忍不住伸手抚 摸,只觉得缎面光滑异常,细腻如肤,远超他平日所穿用的宫内贡锦。 而且,这牡丹花竟然还是金线绣制的! 这价格,肯定不便宜吧! “好!好锦!” 郭博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连赞叹。 锦缎在古代是可以当货币用的,张永春这次献上的这些好东西,无论是拿来给自己用,还是赏赐群臣,或者直接用来买东西,那都是好的。 “这织工,这色泽,这手感! 比成都府锦官院今年献上来的最好的贡锦还要胜上三分! 张爱卿,你从何处觅得如此佳品?” 张永春心说我就算告诉你东河赤水沟子纺织三厂你也不认识,只能谦逊道: “陛下谬赞了,陋品不堪入圣目。” “诶!” 郭博打断他,爱不释手地抚 摸着锦缎、 “朕身上穿的便是宫内造办处用蜀锦裁的衣裳,是好是坏,朕还能不知道? 你这锦,不仅图案精美逼真,这丝线光泽和顺滑程度,绝非寻常蜀锦可比! 这一万匹,都在这里了?” 说着,他看向那满满一车。 张永春回道: “回陛下,一万匹数量巨大,此次先行运抵一千匹。 而后续九千匹,臣已安排妥当,不日便将陆续安全运抵京师,送 入内帑。” 好东西不能一次给足,你得吊着人。 而郭博满意地点点头,赞叹道: “如此好锦,朕还是第一次得见。” 张永春适时躬身道: “启禀陛下,此锦乃臣延请工匠,尝试新法所织,至今尚未命名。 今日得蒙陛下青睐,实乃此锦之幸。恳请陛下赐予佳名,使其不负华彩。” 郭博闻言,龙心大悦。 赐名,好啊,这好锦也只有我能赐名。 他赶紧仔细端详着锦缎上流光溢彩的云霞纹和精美章纹,沉吟片刻,道: “此锦华美含章,流光溢彩,似有万千云霞织就其中……便赐名‘万缕含章锦’,如何?” “万缕含章……谢陛下赐名! 此名贴切雅致,意境高远!” 张永春立刻躬身谢恩,这赐名有了,这东西就能拿去做文章了。 “后续九千匹‘万缕含章锦’,臣定当尽快送达!” 郭博自然是心情大好,看着张永春,好奇地问道: “张爱卿,你能一次性献上如此巨量的顶级蜀锦,莫非你在北地,主营的是丝绸绣绢生意?” 张永春微微一笑,摇头道: “陛下误会了。 臣的主业,并非丝绸。” “哦?” 郭博更好奇了。 “那是什么?” “臣……最初是做酒水生意起家的。” 张永春不好意思的答道。 “酒水?” 郭博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失声道: “莫非……莫非那名动汴京、一杯难求的‘倾凉州’,便是……便是爱卿所酿?!” 毕竟说到酒水生意,郭博印象中最值钱的就是这个了。 张永春赶紧含笑躬身,宛如一个刚刚脱处的小楚南: “陛下明鉴万里,正是臣的微末产业。” “原来如此!原来是你!” 郭博恍然大悟,随即哈哈大笑。 “怪不得!怪不得爱卿能有这般‘倾国’之富! 那‘倾凉州’可是让汴京多少王孙公子一掷千金而求不得啊!” 好家伙,这话可不兴说啊! 你这要是传出去,我是要全家消消乐啊! 张永春连忙道: “陛下慎言! 臣所有,皆为陛下所有。 臣之财富,便是陛下之内帑。 ‘倾国’二字,臣万万不敢当!” 郭博自知失言,但见张永春如此识趣,心中更是欢喜,笑道: “是朕失言了。 爱卿忠心可嘉,献宝有功,说吧,想要朕赏你些什么?” 张永春立刻做出惶恐状,连连摆手: “陛下!臣献上些许物资,乃是人臣本分,岂敢妄求赏赐? 臣非但不敢要赏,甚至……甚至还有一物,想献给陛下。” “还有?” 郭博今天收到的惊喜实在太多,都有些麻木了。 “爱卿还要献何物?” 张永春正色道: “臣在开封外城,有一处田庄,占地颇广,水土丰美。 臣深知,太祖郭威皇帝曾立下规矩,倡导体恤民力,帝躬亲耕,为天下先。 臣愿将此田庄献与陛下,改为‘皇庄’,由臣打理。 日后宫中一应瓜果蔬菜,乃至部分米粮,皆可由此庄供应,亦可使陛下不忘稼穑之艰,承袭太祖遗风。” 皇庄这种东西,可是大明为数不多的先进发明制度。 也是张永春早就盯上的玩意。 正好现在提出来。 而郭博听完,深深地看着张永春,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人,真是太会做事,太会做人了! 献钱献锦是解他燃眉之急,献皇庄则是贴合祖训,为他博取美名,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如此周到。 这家伙要是个女的多好,朕直接就…… 他叹了口气,道: “爱卿啊爱卿……你让朕说什么好。 罢了,皇庄之事,朕准了,稍后便下旨接收。 但是,你的赏赐,朕却不能不封! 否则,岂不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张永春装模作样的推辞:“陛下,此乃臣份内之事……” 郭博摆手打断他,朗声道: “谁说朕是因你献宝而赏你? 朕赏的,是你白日里在那万古钱庄门前,甘受公审,熔钱自证,维护朝廷法度尊严之忠勇!是你那份不惜己身、也要捍卫国体清白的诚直之心!” 他转向一旁侍立的翰林待诏和中书舍人,口述旨意: “命中书省即刻拟制诏书: 蓟州北路县男张永春,勤于王事,忠勇诚直,堪为臣子表率。 着,加封张永春为北路县子,加食邑五百户! 赐金龟符匣一具,紫绶御马一匹! 另,授张永春左翎卫将军之职(武散官,表荣誉而非实职)! 命少府监,即刻按县子爵位规制,敕造一应冠服、器物、仪仗!” 一连串的封赏如同雨点般落下,从爵位、食邑到实物赏赐、荣誉官职,可谓丰厚至极! 张永春深知此时再推辞便是矫情了,立刻撩袍跪地,行了大礼,声音带着激动: “臣,张永春,叩谢陛下天恩! 陛下厚赐,臣纵万死,亦难报陛下隆恩于万一!” 封赏完毕,郭博心情舒畅,目光扫过车队,忽然落在最后一辆车上。那车上盖着布,但形状似乎并非箱笼,也非绸缎米粮。 他好奇地指着问道: “爱卿,那最后一车,所载何物?朕看似乎……并非金银铜钱?” 张永春顺着目光看去,答道: “回陛下,那并非现钱。那是臣的万古钱庄所开具的‘通票’。” “通票?” 郭博不解,这年头银票还没发明,大周不像大宋光点发展不点武备,因此交子也没诞生。 “正是。” 张永春赶紧解释: “此票类似于官府的盐引、茶引,凭此票即可至臣的钱庄支取相应数额的银钱。 臣思及陛下日后支用内帑银钱,若每次都搬运现银,既不便,亦不安全。 故特备此批通票,陛下若有需用,只需遣人持票至钱庄,即可随时支取,如同陛下的私库一般。 陛下若觉不妥,臣这便命人全部兑换成现银运入宫中。” 郭博闻言,大感新奇,他从未听说过如此方便的东西,既能保证财富安全,又能随时取用,简直是管理私库的绝妙法子! 他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兴致勃勃地道: “无妨无妨!爱卿思虑周详,此物甚好! 第559章 娘不关心你的事业,娘关心你 夜色渐深,别墅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 海青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合上了最后一份文件,对一旁还在整理平板电脑的小助理道: “小胡,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你先下班回家吧。” 小胖闺女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海董,那明天我几点过来?” 海青兰想了想,儿子那边刚经历一场风波又得了封赏,想必暂时无事,今晚估计得唠一阵: “明天九点以后吧,我也得好好休息一下。” “好的海董,您也注意休息,别熬太晚。那我先走了。” 小胡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嗯,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发个消息。” 海青兰叮嘱了一句,目送着小胖丫头离开书房。 直到听到楼下关门声响起,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书房里安静下来。 海青兰并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走到壁炉前熟练地点燃了预先放置好的果木炭,橘红色的火焰很快欢快地跳跃起来。 随后,她拿起沙发上放着的一个毛线筐,里面是柔软蓬松的羊毛线和她常用的钩针。 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就着温暖的炉火,开始一针一线地钩织起来。 手上虽然钩着线,可海青兰的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心思不在手上。 钩了没几针,她目光聚焦在跳跃的火焰上,低声道: “老儿子?在吗?能听见吗?” 跳跃的火焰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光影变幻间,一个模糊但清晰可辨的人影渐渐浮现出来。 “娘?” 火焰中的张永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您还没睡啊?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海青兰见到儿子出来了,这才停下手中的钩针,看着火焰中的儿子,眉头微蹙,带着点担忧问道: “我说儿子,你白天整的那是哪一出啊? 好家伙,我隔着火头儿都看得心惊肉跳的! 那么老些人,乌泱泱地就跪下了,嗷嗷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跟拍电视剧似的! 你没犯什么事吧?” 张永春在火焰那头嘿嘿一笑,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怎么样,娘?场面够大吧?爽不爽? 让你也体验一把当皇太后的感觉!” 海青兰闻言却没笑,反而皱紧了眉头: “爽什么爽!呼呼啦啦的,看着就吓人!我这心里直突突!” 说着,她放下毛线,身体前倾,语气变得格外严肃和担忧: “儿子啊,你跟妈说实话,你那边……是不是要打仗了?” “打仗?” 张永春被母亲这跳跃的思维问得一懵。 “妈您干嘛这么说?好端端的打什么仗?” 海青兰一脸“你都是我生的,别想瞒我”的表情: “你不是说让我体验当皇太后的感觉吗? 那不就是暗示你要当皇帝了? 这当皇帝,哪有不打仗的? 不都是打出来的江山?” 说着,她的担忧溢于言表: “我说老儿子,真要打仗你可千万小心点啊!别傻乎乎地往前冲! 战场上刀枪无眼,子弹……哦不对,是箭矢乱飞,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永春听完,真是哭笑不得: “娘哎!我的亲娘!您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啊?” 海青兰一脸理所当然: “刷视频刷的啊! 我不是为了帮你研究古代的风土人情,天天刷那些古装小短剧吗? 里面不都这么演的?” 哎,短剧误我的亲娘啊。 张永春扣了扣耳朵上的湿疹,无奈地解释: “娘啊,那都是艺术加工! 骗流量的! 您儿子我才过来加一起拢共就俩多月,脚跟还没站稳呢,哪有那么快就扯旗造反当皇帝的啊? 您这进度条也拉得太快了,又开倍速播放了?” 海青兰撇撇嘴,脸上有点失望,又有点不服气: “我看人家短剧里演的,那些主角穿越过去,三十天就建国定鼎,称王称霸了! 你这效率不行啊儿子!” 张永春真是被母亲的“期望”给打败了,也不知道这妈自带的内卷天赋是不是华夏人共有的,苦笑道: “我的亲妈诶!那能一样吗? 人家穿越的不是末世就是乱世,天下大乱,人命如草芥。 而且外挂一个比一个逆天,不是自带十万大军就是有绝世猛将倒头就拜。 您儿子我呢? 我这穿过来正好是这大周朝还算太平的中期,虽然底下有点小毛病,但整体框架还在,老百姓勉强能过日子。 只要有口吃的不是,那谁愿意跟着你造反玩命啊?” 说到这个,张永春也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我国的老百姓真是能忍,这三年天灾下来,河北道都快尸横遍野了,还没有起事的呢。 而且因为有辽国的存在,所以大周整体这根绳拧的还算很紧。 因此他想摸着石头过河都过不去,大周的百姓起义基本都成不了气候。 更别说五代过后人心思定,遇到事了大家第一时间想的都是跑不是反抗,你这谁能受得了啊。 看着老娘诧异的眼神,他继续分析道: “再说了妈,打仗这个事不是一朝一夕的。 教员不是还说过吗,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你儿子总得让人知道我能让他们吃饱饭,能让他们地里的粮食变多,能让他们多收好几年的收成,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干吧! 所以啊,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您儿子我现在安全得很。 等我过两天办完了事,回了老家,那小日子才美着呢!” 海青兰还是将信将疑: “真的?你可别骗妈。 真要打仗缺啥了,就跟妈说,妈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我去给你整点……攒劲的!” 她嘴里那攒劲的玩意儿听得张永春赶紧摆手: “别别别!娘您可千万别乱动! 您现在这样稳稳当当地在后面给我提供物资支持,就是最大的帮助了!可别整什么幺蛾子!” 好家伙,他真怕母亲一冲动干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毕竟老娘也是当初敢一个人上毛子那边整活的人。 他现在已经按部就班的获得了主理一地的级别了。 接下来只要继续踏踏实实走下去,顺手给皇帝点甜头把嘴拴住,就能用最小的代价,不流血不牺牲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随后回到福兰镇筑墙积粮,靠着老娘那边的帮助,很快就能打成自己一年计划的目标。 “行吧行吧,你自己有数就行。” 海青兰见儿子说得肯定,心里也知道这小混蛋是个啥玩意。 张永春说了没打仗,那就肯定是没动手,她重新拿起毛线钩针,继续勾起来。 张永春看着母亲的动作,好奇地问: “娘,刚才就看您在那儿织呢,您这是织什么呢?” 虽说知道肯定是织给自己的,但是他还是挺好奇这是个啥。 海青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给你织的毛裤!你那边快入冬了吧? 你那地方,冬天没暖气,冷着呢! 我给你织厚点,到时候给你‘寄’过去,你套在秋裤外头。 别学那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老了得老寒腿可遭罪!” “哎,行,那母后您先忙着,儿臣告退……” 张永春闻言赶紧躬身离开,行了,话说到这就差不多了。 再说的话,老娘就该继续催婚催育二连击了。 看着火焰中儿子逐渐虚化,然后化为虚无的脸,海青兰终于是长出一口气。 好啊。 没打起来就好。 她还真不希望儿子当什么皇上,就这么普普通通的当个有钱人,生十个八个孩子就值了。 毕竟,她是当娘的。 娘不想知道你有多少丰功伟绩,打败了多少敌人,战胜了多少国家,收复了多少领土。 娘只想知道,你饿不饿,冷不冷。 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第560章 各方都盯上的万古钱庄(上) 张永春站在万古钱庄一旁的静室,透过单面玻璃望去。 手里摇着杜甫能动的扇子,看着门口熙熙攘攘、比往日多了数倍不止的储户。 瞅着人龙,他眉头微微蹙起。 眼前的人 流摩肩接踵,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号牌发放处更是排起了长队。 而且因为前来之人都是带着钱财的,张永春还专门名王墩子让手下的捧日司士兵隔着五米就站一个人,将前来排队之人夹在中间看好,除了维持秩序,还能防备抢盗。 整个场面宛如现代发放免费鸡蛋和保健品一样,这要是在现代人人再发个口罩,非把大家前几年某些不好的记忆勾出来。 而此时的何诗菱拿着一本账簿,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禀报: “少爷,咱们近些日子的账目,几乎是只进不出了。 自那日陛下遣御林军运走御贡,加之户部上官大人公审还了咱们清白之后,咱们万古钱庄的名号已经颇为响亮。” 她语气中带着就跟昨晚在炕上一样死活压制不住的兴奋。 “如今不仅是开封城内的百姓,连周边外县,甚至更远州府的富户乡绅,都闻讯赶来,争相将家财存入咱们号中!” 光是这样还不够啊。 张永春皱眉,目光依旧看着眼前的人群。 目前肉眼可见的,前来存钱的大多都是身穿绸衣的富户,但是绫罗裹身的大户却没几个。 看来目前那些大户还是在观望。 他合上扇子,转过身语气平静: “账上现在,明面上的钱财,共有多少了?” 小丫头显然早有准备,流畅地报出数字: “回少爷,截至昨日闭门盘账,账上共存有: 赤金七千六百二十八两四钱; 白银六万七千九百五十两; 铜钱合计十三万四千六百贯。” 对一家新开的钱庄来说,这已然是一笔极其惊人的巨款了,毕竟你又不算知名大庄,刚开业也没有几天。 张永春微微颔首: “库里都按之前的吩咐,分置妥当了吗?” “少爷放心,都已处置妥当。” 小丫头对答如流。 “所有赤金都已按您的要求单独提出,密库封存。 而如今明库之中,存放的皆是白银和铜钱,账实相符,任谁也查不出纰漏。” “做得不错。” 张永春赞许了一句,伸手鼓动了一下凉粉墩子: “这些新涌入的存银,来源可都大致摸清了? 特别是那些大额的。” 何诗菱一边脸色有些发红,一边悄悄把空心的旗袍冲着张永春那边拱了拱,声音有些哆嗦的回道: “咱们安排在各大书亭的伙计,借着帮忙登记、咨询的由头,与账房先生们核对过来路。 嗯~ 目前看,仍是以中小商户和各地的殷实农户为主,真正称得上豪门巨室的,还未见踪影。 啊哈~ 大多还是……少爷您说的‘散户’。” 张永春收回手,拿过手帕擦了擦水光潋滟的手指: “散户们的闲钱,刮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该静候那些真正的大鱼自己咬钩了。” 何诗菱眨了眨上下一边湿乎的大眼睛,有些不解: “少爷,您说的大鱼难道不是已经钓到了吗? 当今天子,难道还不是这天下最大的一条鱼?” 在她看来,连皇帝都成了钱庄的和靠山,这已是顶破天的成就了。 毕竟皇帝这个词,她之前也就是在爹讲故事的时候才听说过。 张永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远处皇城的方向: “傻丫头,这天下之大,水深着呢……藏着的大鱼,可远不止明面上这一两条。 走吧,随我去前面街上走走,透透气。” “是。” 何诗菱虽不太明白,但还是乖巧地跟上。 主仆俩人刚要出门,一开门一股冷风吹了进来,何诗菱打了个哆嗦,这才猛地想起来,面色通红的回屋,没一会换了一套新衣服走了出来。 主仆二人信步走出钱庄,在附近街市上闲逛。 张永春看似随意浏览着街边摊贩,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注意着四周。 自他出来后,附近几个原本在闲聊或买东西的人,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瞟向他,彼此间还低声交换着眼神。 好啊,看来我的‘好同行’们,都没闲着啊。 张永春心中冷笑,这些显然是其他钱庄、质库派来盯梢探听消息的探子。 万古钱庄的异军突 起,已然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估计这帮人暗地里都开始串气了。 就在他瞎溜达的时候,一辆装饰虽不奢华但用料做工极为考究、带着明显官家气派的马车,从东门方向驶入街道。 马车帘幕低垂,挡住了内里的情形。 车内柴韵谣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带着钗痕的脸上带着长途旅行后的淡淡疲惫。 很明显,她这个觉睡得很舒服,连钗子压在脸上了都没察觉。 一旁伺候她换上宫裙的小丫鬟翠翎连忙道: “郡主,您要是还困,就再歇息一会儿吧,离内城还有一段路呢。” 柴韵谣摆了摆手,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鼻音: “不了,这马车睡得浑身不舒服。 把帘子挂起来吧,好长时间没出楼内了,我看看这汴京街景。” “是。” 翠翎连忙将车窗帘子用银钩挽起。 柴韵谣打了个哈欠,探出蒙着面纱的半张俏脸,望向窗外。 忽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一家店铺吸引。 那店铺门面阔气,门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与周围其他商铺形成了鲜明对比。 “咦?那家铺子好生热闹,是做什么营生的?” 她随口问道。 翠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万古钱庄”的招牌和拥挤的人群,忙道: “您要是好奇,咱们不妨停下来瞧瞧?” 柴韵谣心里动了一下,却又收回了目光,重新靠回软垫上,恢复了那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致的模样: “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银钱之事,最是俗气无趣。 咱们还得赶紧押着贡品去觐见陛下呢,耽搁了正事,父王又该念叨了。” 要知道,他们老柴家可是皇帝的钱包,今年金川楼通过卖倾凉州没少赚钱,现在皇帝缺钱了,他们必须赶紧顶上去。 要不然该怎么做这天之独一号的免税酒水生意呢? 第561章 各方都盯上的万古钱庄(上) “看着好像是家钱庄,等回来再看也不迟,你先把名字记下……” 她话音未落,目光随意扫过街角,却恰好瞥见一个穿着契丹风格服饰、身材高大、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处屋檐下。 那中年男子此时也目光锐利地扫过万古钱庄门口。 那眼神中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与周围百姓的好奇截然不同。 宛如监考老师的死亡凝视。 柴韵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契丹人? 大周虽然和大辽不对付,但是国力摆在那,一时半会也整不死对方,所以也都通使通商。 只是,这契丹人不在使馆呆着出来干什么》 他也看上了这家生意? 坐下的马车并未停留,径直向着皇城方向驶去。 而街角的萧广,却并未注意到那辆匆匆驶过的王府马车。 他的注意力,仍完全集中在那个看似普通却透着不寻常的钱庄,以及那个刚刚从钱庄里走出来的年轻东家身上。 这家买卖,不一般啊。 看了半天,他转身离开。 随着柴韵谣的马车抵达宫门,早有礼官上前。 虽然一看就知道是柴家的马车,但规矩在这,还是得查验符信。 上前验过代表永安王府身份的铜鱼符后,礼官恭敬地躬身行礼: “下官参见铃安郡主,郡主安好。” 柴韵谣微微颔首,声音清越: “礼官不必多礼。陛下此刻可在宫中?” 柴郡主是整个老柴家的掌上明珠,礼官也不敢耽误,赶紧回道: “回郡主,陛下此刻正在宫内司,亲自督看内帑库的整理事宜。 郡主若是要觐见,可先至荣恩殿稍候,下官这便去通传。” 哎呀,看来陛下是真穷疯了,都去那啥也没有的内帑转悠去了。 柴韵谣点点头: “有劳了。 既然如此,我便先去荣恩殿等候。 这些是今年王府进献的御贡,劳烦礼官先行安排送 入内帑吧。” 那礼官闻言,脸上却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躬身道: “郡主恕罪。 非是下官推诿,实在是如今内帑四库俱满,仓廪充实,新贡之物如何存放、归于何类,需得陛下或宫内司主管太监亲自示下。 下官实不敢擅专。 恐怕还得请郡主稍候,待陛下示下后再行搬运入库。” “内帑……四库俱满?” 柴韵谣闻言,面纱后面明艳的脸上顿时浮现出诧异。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仿佛听见了公猫下崽子了一样。 “陛下今年莫非有大的用兵之举? 或是兴修了大型宫苑?” 在她印象中,只有发生这类大事,国库和内帑才会突然变得如此“充裕”。 以至于连存放新贡品都需要皇帝亲自过问。 礼官连忙摇头,语气谨慎: “陛下深谋远虑,非下官所能揣测。 至于是否有此类举措,下官实不知情。未能为郡主分忧,还请郡主恕罪。” 柴韵谣眼中疑惑更甚,但知道问不出什么,便摆了摆手: “罢了,你也是依例行事,何罪之有。 翠翎,看赏。” 一旁的小丫鬟翠翎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片小巧精致的金叶子,递到那礼官手中。 礼官也没推辞便收下,连声道谢后退了下去。 柴韵谣在內侍的引导下,来到荣恩殿等候。 一路行来,她敏锐地发现宫中的气氛似乎与往年有所不同。 待进入荣恩殿,她终于忍不住对身边的翠翎低声道: “看来陛下今年,是真的发财了。” 翠菱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殿内陈设依旧,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郡主,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奴婢愚钝……” 柴韵谣用团扇轻轻指了指殿外廊下走过的几名低眉顺眼、脚步匆匆的小太监,低声道: “你没发现吗? 这一路走来,宫中內侍的面孔生疏了许多,而且多是些年纪轻、模样周正的新面孔。 内侍局一次补充这么多新人入宫,耗费可不是小数目。 若是放在往年,陛下手头那般扣……嗯,简朴,内侍局怎么可能有闲钱召这么多新人? 早就是能省则省,一个萝卜一个坑了。” 翠菱这才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 “郡主您是说是陛下内帑充裕了,才换了这么多新人? 莫非是其他几位王爷今年进献的御贡特别丰厚?” 柴韵谣却缓缓摇头,秀眉微蹙: “不像。诸王进贡皆有定例,即便丰厚些,也不至于让内帑充盈到能如此大规模地更换内侍。 而且这几年年景不好,诸王经络之地也不善。 这其中,怕是另有缘由。” 正说话间,只听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韵谣妹妹! 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在聊什么新鲜事儿呢?” 随着话音,一位身着华美宫装、神采飞扬的少女在一群宫女簇拥下走了进来。 正是当今天子的胞姐,金兰公主郭艳。 柴韵谣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真切的笑容,起身迎了上去,亲昵地拉住郭艳的手: “郭艳姐姐!你可算来了,我正无聊呢!” 两位身份尊贵的少女手拉着手,甚是亲热。 柴韵谣目光落在郭艳身上那件崭新的宫装上,只见衣料光泽流转,色彩明丽而不艳俗,上面的刺绣更是精巧非凡,不由得赞叹道: “姐姐今日这身宫裳真是好看! 这料子……瞧着不像京中瑞麟祥、绮罗阁的手笔,是江南新来的贡品吗?花样如此别致。” 郭艳闻言,轻轻转了个圈,让裙摆荡开优美的弧度: “韵谣妹妹好眼力!这确实不是京里那些老字号的东西。 不过嘛,也不是江南贡品。” “哦?”柴韵谣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那是……” 郭艳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 “这是前几日,一位新晋的县男上贡的御礼,叫什么……‘万缕含章锦’。 皇兄瞧着好,便赏了我几匹。 我瞧着这颜色鲜亮,就让人赶紧做了一身。怎么样,还不错吧?” “万缕含章锦?新晋县男?” 柴韵谣喃喃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一个县男都有能耐给皇上上贡了? “哎呀,先别管这个了,若是喜欢,等走的时候带上几匹。” 郭艳摆了摆手,笑道。 “你先陪我玩玩这新的搏戏,他们都无趣得很,不敢赢我。” “这搏戏可有趣了我跟你说,叫斗三国!” 第562章 各方都盯上的万古钱庄(下) 听到金兰公主要和自己玩搏戏,柴韵谣当时愣了一下。 要知道,金兰公主可是大周的长公主。 当年辽周交兵,羁縻国力,所耗颇大。 而双方虽然都有罢兵之意,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好时机。 但是就在同一天,北辽和大周的皇宫内院同日降生了两个女婴。 因此当时的大周内承,还没改名为郭恩的陆恩上书表示可以借此以作文章,宣布辽周两国结为金兰之国。 这个消息一传到辽国那边,辽国当时的老大还是耶律隆绪,一听这个消息,马不停蹄的就同意了。 耶律隆绪心里也哭啊。 刚从萧太后手里接过权利每两年的耶律隆绪,此时本来想打一仗证明自己,没想到这边一打仗,正好赶上了威帝晚年那阵子不要命的干仗。 这一顿打,燕云十六州也打烂了不说,连带着辽国国力都受损。 现在大周停战,他们巴不得呢,赶紧就坡下驴,把打烂了的燕云十六州全都送了回去。 当然大周也就坡下驴答应跟辽国开榷场通榷。 随后两国并封金兰公主,因此可以说郭艳的地位当时比郭博还要高。 毕竟郭艳换来了燕云十六州啊,平时玩什么没有。 怎么会对一个搏戏这么上心呢? 柴韵谣带着好奇,低头望向桌上的搏戏。 与此同时,大内禁中。 郭博站在满满当当的内帑库中,眉头微挑地扫过一架架堆放着锦缎、珍宝的货架。 哎呀,这都是朕的啊。 开心的他也没空在乎仪态了,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身旁的一口樟木箱: “各宫的分赐,可都送去了?” 身后侍立的小黄门连忙躬身: “回御上,太后、皇后并几位太妃处的节礼早已按例送去了。 而大长公主殿下那儿也额外添了两匹蜀锦。 眼下库中所剩,多是预备赏赐诸位亲王郡王的。 只等陛下示下,便可拨付。” 郭博沉吟片刻,刚要依惯例吩咐。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几个不起眼的檀木匣子上。 那是张永春前几日才进献来的“钱票”,印制精美,数额清晰。 但是这东西不是现金。 看着这些礼盒,他心中一动,竟改了主意: “既如此,今年给各位老亲王的年节赐礼,便不必再从库中支取实物了。 将这些‘钱票’,按份额分装,赐予他们吧。 再附上说明,令其自去兑取所需之物便是。” 这丝绢可是都能当货币用的,反而是这些不见真钱的东西,花出去格外的大方。 就和大家网购还有拿钱买东西的时候心态不同一样。 而小黄门明显愣了一下,显然从未听过如此赏赐方式。 但毕竟他连鸟都没有,自然不敢鸟一下,连忙应下。 正此时,一名小太监碎步进来,低声禀报: “大家,铃安郡主车驾刚刚已过了西华门,此刻正在偏殿候着。” 郭博闻言挑眉,先报铃安的名号,这显然是说明前来之人只有她一个值得禀报的。 “哦?这次是铃安一个人来的?永安王兄呢?” “回大家,只有郡主一人。 金兰公主殿下听说郡主到了,已先一步过去相陪了。” 郭博点点头,吩咐身旁的黄门: “去告知宫内司,让光禄寺用张永春前日进献的那些酥油,做些精细点心来。 再备一桌好宴席。” 吃不吃另说,东西得准备好。 “是。” 郭博整理了一下袍袖,信步朝偏殿走去。 一路刚至殿门外,还未及让内侍通报,便听得里面传来几声清脆娇俏的言语。 一个清亮活泼的女声吟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听得出是自家妹妹郭艳。 紧接着,另一个略柔却带着狡黠笑意的声音接上: “天命,哈哈哈!!!” 这自然是那位古灵精怪的铃安郡主柴韵谣。 然后便是第三个声音,带着明显哭腔: “主子! 您、您又欺负人! 哪有用‘鬼才’技能连着发动‘洛神’判定的! 这牌没法打了!” 这是柴韵谣的贴身侍女翠翎。 柴韵谣在京里管了这么多年的买卖,坐了这多年的金川楼,仅仅是回了一趟家。 等再回来,就觉得自己像个土包子一样了。 这斗三国到底是哪家的搏戏啊? 这么这么好玩? 郭博摇头失笑,挥手止住要通报的内侍,自行而入。 只见殿内,三个华服少女正围坐在一张紫檀木榻上。 而榻中散落着一堆绘制精美的卡牌——正是风靡汴京的“斗三国”。 当然,她们这套是张永春进贡的,因此都是专门制作的镭射卡。 三女见皇帝突然进来,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下榻行礼。 而郭艳和柴韵谣还好,只是略显匆忙,那侍女翠翎却是慌了手脚,差点带倒榻边的小几。 毕竟她这已经算是很逾矩了。 郭博这时候正开心呢,也没在乎,摆手笑道: “行了行了,自家人,拘这些虚礼做什么。” 他目光扫过榻上的牌局。 “看来朕来得不是时候,搅了你们的雅兴。” 柴韵谣盈盈一笑,眉眼弯弯: “陛下说哪里话,我们也是闲着无聊,等陛下的时候胡乱玩两把。 这‘斗三国’果然有趣得很,难怪汴京人人趋之若鹜。” 她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将一张手牌收进袖中。 郭博在上首坐下,看向柴韵谣: “这次怎么是你独自来了?王兄身子不适?” “劳陛下挂心,兄长安好。” 柴韵谣收敛笑意,显出几分端庄。 “只是临近年节,府中事务繁多,兄长脱不开身。 加之韵谣回东山祖陵住了些时日,又实在想念京中亲友,特别是想念姐姐了,便讨了这趟差事,进宫来看看。”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泥金封皮的礼单,双手奉上: “陛下,今年府上的御贡已清点入库,这是礼单。 因着今年添了金川楼的几成进项,兄长特意吩咐,将这部分利银也一并献上,共计五万三千贯。 而兄长也命韵谣恭贺陛下喜获豫州鼎,此乃定鼎中原、天命所归之吉兆。” 郭博接过礼单,略一扫视,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王兄总是这般用心。 其实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还是自家人靠谱啊。 几人又闲话了一阵家常,郭博留饭,柴韵谣却婉拒了: “陛下厚爱,韵谣心领了。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韵谣还需出宫回府安置,不便久留宫中。 待过些时日,再进宫来陪陛下和姐姐说话。” 她心里还有别的事。 郭博本来也没打算留,自然也不开口挽留,点头道: “既然如此,正好。 朕给王兄和姑父姑母备了些仪礼,你便一并带回去吧。” 说着,他转头吩咐。 “去将方才朕让准备的那些‘钱票’礼盒,取两份来。 一份赐永安王府,一份赐铃安郡主,另外再拨些新鲜东西给铃安拿回去。” 柴韵谣赶紧躬身谢恩,心里却对献上这些东西的人更好奇了。 这个男爵到底是何方神圣,看这样家底颇丰啊! 把皇帝哥哥都哄得这么开心? “阿嚏!” 张永春猛地打了个喷嚏,浑身一哆嗦。 “张县男可是受寒了?” 粗豪的声音传来,张永春赶紧摆手。 “没有没有,贵使担心了。” 说着,张永春看着对面浑身都是羊膻味的萧广笑了笑。 “不知辽使找上我,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谈么?” 第563章 只要你加入大辽,好处大大滴呀(上) 烛火在张永春的书房内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张永春看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辽国使臣萧广。 萧广此人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有着北地风霜刻出的硬朗线条,瞅着跟大力王削弱版一样。 身上虽穿着周人的锦袍,但坐姿挺拔,眼神锐利,如同鹰隼,与汴京常见的文雅官员气质迥异。 一看就是常年骑马的人,张永春可太熟悉这个了。 毕竟唐清婉平时也是这个坐姿,那当初在炕上可没少折腾张永春,经常是张永春还没睡醒,先被坐醒了…… 张永春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枚“清润宝阁”特有的鎏金身份牌,随后将这张写着忠臣俩字的身份牌一扔。 他率先开口,语气平静。 “贵使亲身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萧广并未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扫过书房内不算奢华但处处透着巧思与新奇的陈设。 张永春的书房是按照后世他家里的装修风格装修的,和这年头众多辽国显贵们的暴发户风格,以及大周文臣们的清贵都不同。 主打一个怎么舒服怎么来,所以懒骨头,软沙发都有,坐起来格外舒服。 当然,做起来也舒服。 看了一圈,终于萧广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张永春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张县男果然如传闻中所言,非是池中之物。 没想到短短时日,便能将这钱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名动汴京。 如今这‘万古钱庄’的名头,怕是比一些老字号还要响亮几分了。” 辽国所住的都亭驿离这里不远,萧广自然也是知道这家不大点的钱庄这些日子闹出来了何等翻天的事情的。 因此,他也对张永春这个人来了兴趣。 结果派人一研究,才发现这家伙竟然是一个近身不到满月的勋贵。 而就在这么短时间里,他除了打通了太学的脉络,让众多太学学子心甘情愿为他打工的时候,又将自己的势力布满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满地都是的文萃书亭早已说明了一切,现在太学学子谁见到张永春不尊称一声张师啊。 而就这么短的时间,他除了发展势力之外,甚至还把大周这个小皇帝哄得眉开眼笑。 要知道周朝因为小皇帝的年纪不大,再加上祖训的关系,大周皇帝一直很穷。 因此对于发爵送禄可都是很抠的。 可是张永春进来了就这么短的时间,已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虞候,一眨眼调到正五品,又从正五品跳到县男,现在甚至都是子爵了。 食邑现在已经是八百户,这堪比开国县子了。 这等升官的速度,实在是让萧广不得不重视一下。 而张永春闻言则是笑了笑,将茶盏回桌上的青瓷坐碗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萧使者过誉了。 我这不过是小打小闹,混口饭吃罢了。 比起辽国雄踞北地,幅员万里,我这区区钱庄,怕是入不了贵使的眼。” “钱庄生意,确实不算什么。” 萧广点了点头,身体却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 “但我萧广看上的,并非你的买卖,而是你这个人。” 这但凡是个女频文,估计也再过两章就该芙蓉帐暖度春宵了。 但是很可惜,张永春没有想当蜀王的心思,更不打算跟这个一身膻味贼带派的老铁来个近距离接触。 张永春眉梢微动,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 “哦?此话怎讲?” “这段时日,我冷眼旁观。” 萧广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压迫感以及文化不太够的美: “张县男于这汴京城中,造势、敛财、乃至周旋权术,皆手段老辣,眼光独到。 如此大才,却屈居一个区区县男之位…… 啧啧,可惜,可叹啊。” 说着,他顿了顿,观察着张永春的反应,见对方只是垂眸听着,便继续道: “尤其是,我听闻县男乃是为大周皇帝献上豫州鼎的功臣。 此等重宝,堪称奠定王业气运之基石! 若在我大辽,封侯赐土亦不为过! 然而周朝皇帝却只予你一个不能世袭的县男虚爵…… 如今县男又献上诸多新奇之物,听闻也不过换来个小小的子爵? 呵呵,如此刻薄寡恩,岂是明君所为?” ok,懂了,你也是来钱票大大滴呀是吧。 张永春闻言脸色一肃,声音顿时沉了下来: “贵使此言逾矩了! 我张永春乃大周之臣,陛下所赐,无论爵位高低,皆是君恩上赐。 岂不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这等尊荣,岂是臣子所能衡量、抱怨? 此等挑拨之言,还请慎言!” “忠君爱国,令人敬佩。” 而听到张永春的话,萧广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了起来。 对嘛,这才是一个正常周臣的表现。 你要是上来就投降,那就不值钱了。 他继续笑着,只是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瞅着跟吃了一盒梦龙一样。 “虽然张君一颗忠心,只是我亦听闻大周有句俗语。 ‘君不正则臣投外国,父不贤则子奔他乡’。 当今周朝皇帝,对县男这等大才尚且如此轻慢,可见并非明主。 县男又何苦死守于此,明珠暗投?” 随后,他目光紧紧锁定张永春,抛出了最终的诱饵和威胁: “若县男愿随我北上大辽,我以萧氏之名担保,县男抵达上京之日,便是授节封公之时! 我主当赐县男一个一个实打实的‘燕昭公’,无论食邑还是爵禄,比照南朝尽当数倍赐予张君。 此不远比这轻飘飘的周朝子爵来得实在? 更况且据我所知,县男的家小俱在北地福兰镇,距我大辽南京奉天府不过数日路程。 若县男有意,我便可派遣快马骁骑。 如此不日便能将贵眷安然接至北地,与县男团聚,共享富贵荣华。如何?” 张永春心里登时一跳,好家伙啊,要不怎么说辽国人出手大方呢。 这条件,要不是自己计划周密,肯定就被说服了! 这可是堂堂国公之位啊! 想到这,张永春都觉得有些不值当。 你看看人家,小皇帝,你能不能进步进步! 第564章 只要你加入大辽,好处大大滴呀(中) 随着辽使的话,书房内空气骤然凝固。 烛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一股子烟杆子味熏得人闹心。 萧广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既亮出了高 官厚禄的诱 惑,也悄然抵近了张永春最牵挂的软肋。 但凡换个别人,肯定就被萧广收拾住了。 毕竟张永春这个男爵是幸进来的,高 官厚禄加上威胁,这谁能顶得住。 而张永春也在扮演着这个角色。 他假装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 挲着茶杯边缘,眼神在烛光下明灭不定。 看着仿佛在权衡着北国使者话语中的分量与风险。 随着烛火在张永春的书房内跳跃,将两人对坐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此刻微妙而紧绷的气氛。 要不怎么说古代谈点事情费劲呢,这到哪都得点蜡烛。 看着张永春皱起的眉头,萧广觉得可能是利诱还不够大。 他冷笑一声,一抬手。 “咔哒!” 一只锦盒放在了桌上。 桌面上,一只打开的锦盒里,一旁金锭的锐利光芒和烛火交相辉映,足以让寻常人呼吸急促。 “此五百两黄金,便是于张君的脚程钱。” 萧广说着,往前一推。 “不知张君可曾想好了?” 然而张永春只是瞥了一眼,便抬手轻轻合上了盒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抬眼看向对面这位臂力超群一个手就能把这大盒子拎上来的辽使,赞叹到: “辽国如此大手笔,又是爵禄又是黄金,想必不单单是欣赏张某这人吧?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贵使究竟出身何处,有这版能耐,对张某下得这般血本?” 萧广闻言,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沉的笑容,看的张永春眉头一皱。 也不知道这帮古人为啥总喜欢没啥事就笑,把他也带坏了。 萧广却并不直接回答,反而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张县男果然快人快语,心思剔透。 既然如此,萧某也不绕弯子了。 县男可知我姓什么?” 张永春挑眉,不是,你都说了好多遍了我还能是聋子? “贵使自是姓萧。 北朝后族之姓,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听闻 辽国皇后便出自萧氏,尊使想必是皇后娘娘的眷族,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一支的贵人?” 萧广脸上的笑容淡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县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萧某确是辽国母族之臣,却并非当今皇后萧挞里一脉。”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 “我乃法天太后之眷属旧部。” 我草? “法天太后?” 张永春恰到好处地惊呼出声,这回倒真不是装的了。 他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脸上写满了惊诧。 “你……你是萧耨斤太后的旧臣?” 他迅速在脑中翻找着关于这位曾临朝称制、后又因谋废立而被儿子辽兴宗囚禁的辽国太后的信息。 萧耨斤这也是个狠人,当然辽国的太后都是狠人。 虽然和萧燕燕比不了,可是也算挺厉害了。 “正是!” 而萧广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张永春。 “太后虽因守陵而居于庆州,然凤翼虽敛,其志未改! 如今正欲广招天下英杰,遍揽四海豪雄,以图重振声威。 所缺的,正是张君这般心思机巧、善于经纬之英雄!” 懂了,翻版慈禧要搞武则天那套是吧。 张永春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与疑虑之色,他连连摆手: “尊使莫要说笑!谁人不知法天太后如今…… 唉,连后位尊荣都已不再,形同幽禁。 这般境况,空口白话,又如何能许我爵禄? 这这岂不是画饼充饥,空中楼阁么?” 他语带质疑,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萧广的反应。 张永春是知道如果按照历史发展,这位太后会在不久之后被母族其他兄弟施压,让皇帝就范的。 但是他得演的不知道。 而萧广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成竹在胸地一笑: “县男不必忧心于此。太后经营多年,底蕴犹在! 只要县男肯点头,国公之位,富贵荣华,绝非虚言! 岂不远胜你在此做个区区县男,还要行那商贾之事,受那士林清流的白眼?” 他身体前倾,语气充满了诱 惑,试图击破张永春的心理防线: “却不知张君是要继续做这大周战战兢兢、仰人鼻息的县男,还是愿做我大辽手握实权、尊荣无限的国公?” 顿时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张永春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起初很低,继而变得清朗起来。 曹操笑周瑜.jpg 他缓缓站起身,原本脸上那点玩世不恭和试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凛然与坚定。 “萧使者。”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不必再多言了!” “我张永春,生是汉家之臣,死亦是汉家之鬼! 岂能背弃祖宗,为你北辽效力?” 他目光如电,直射萧广。 “况且我师长乃是当世大儒,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或许我张某人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个幸进的纨绔,但这点气节,还是有的!” 他猛地一拂袖,指向房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誓死不为辽臣!阁下请回吧!来人,送客!” 门外立刻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显然早有三斤半在门口等候。 萧广没料到张永春如此果断坚决,甚至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他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青一阵白一阵,死死盯着张永春,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虚伪或动摇。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冰凉的决然。 最终,萧广重重冷哼一声,一把抓起桌上的锦盒,阴恻恻地道: “好!好一个‘留取丹心照汗青’!张县男,但愿你不要后悔今日之言!”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张永春看着萧广离开,这才长出一口气。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唐大屁,他还是挺动心的。 毕竟辽国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但是唐清婉身份明显不简单,估计就算不是公主,好歹也是个贵女。 他这份弱宣称已经抓在手里了,就不需要再折腾了。 辽国要去,但是不是现在去。 他靠在懒骨头里,摆手让何诗菱给自己揉着脑袋。 等着吧。 第565章 只要你加入大辽,好处大大滴呀(下) 都亭驿作为大周第一的馆驿,里面住的都是比较重要的使臣。 比如说大周的舔狗国倭奴国,真腊国等等。 但是占据地方最大的院落,自然还是辽使的内院。 一路坐在轿子回到馆驿内,萧广回到自己的房间内。 一推门,进门风吹的烛火摇曳,将萧广阴沉不定的脸色映照得更加晦暗难明。 他一把扯下头上仿周人款式的璞头,重重掷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一直候在一旁的心腹下人挞不也见状,连忙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他知道这是主人碰壁了,赶紧递上一碗温好的酪浆,低声试探道: “郎主……莫非那位张县男,不识抬举,拒绝了郎主的美意?” 萧广接过碗,一口饮尽这酸甜的酪浆,感觉喉咙的干渴好了些。 看着手上的这只周瓷小碗,用指节缓缓抚着碗边,冷哼一声: “何止是不识抬举!” 啪! 瓷碗墩在桌子上,他一口的契丹话字字都带着气。 “一个靠着献宝幸进、厮混市井的纨绔子弟,竟在老夫面前摆出一副忠臣义士的嘴脸! 好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呸! 我倒是小瞧了这南朝,竟连这等佞幸之臣也还剩几根硬骨头!” 挞不也见状连忙再给他添了一碗酪浆,顺着他的话头抚慰: “郎主何必为此等人物动气? 想来此人不过是一井底之蛙,目光短浅,不识我大辽天朝气象,无福消受郎主赐下的泼天富贵罢了。 也是他自绝前程,将来必有后悔之日。” 然而出乎挞不也的意料,萧广喝了第二杯酪浆之后,脸上的怒容却渐渐消散。 转而浮现出一丝深沉而冰冷的笑意,看着跟熊猫头表情包一样。 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酪浆,缓声道: “动气?我为何要动气? 此次前去,即便被他拒绝,也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情。” 不是,你这是嘴硬吗? 挞不也闻言一愣,面露困惑: “郎主早已料到?莫非……郎主早已看出此人是那等贞良死节之臣?” 他作为萧广的内奴,自然是有知情权的。 因此,他也实在无法将那个开搏戏馆、钻营牟利的“幸进之徒”与忠贞不贰这个词联系起来。 “不,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萧广放下碗,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仿佛站在对面丝血水晶前跳舞的满血塞恩一样。 “再说,就是知道又能如何? 这时间为变不变。 贪财好 色之徒可能一时血勇,清高士子也可能转眼变节。 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真正看透? 我此行,也并非真要即刻将他招揽至麾下。” 挞不也更糊涂了,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那郎主您这是……” 萧广大嘴叉子一咧,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瞅着就恶心: “我这一去,无论他张永春是点头还是摇头,同意还是拒绝,只要我进了他的门,与他私下密谈过,这粒种子就算是种下了。” 说着,他拿着这只茶盏,轻轻在桌上磕了一下。 “你说,那大周的小皇帝,若是知道他刚刚提拔起来的宠臣,私下与我大辽使臣有所接触……心里会作何想?” 挞不也也没傻透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赶紧恍然大悟,眼中闪过钦佩之色: “郎主高明! 无论那张县男如何辩解,此事一旦传入皇帝耳中,便如同一根刺,扎下了就难以拔除! 日后只要这张县男出几回差错,或只需陛下对他稍起疑心,此事便会重新浮现,无限放大! 他……他竟已在不知不觉间,自陷死地!” 这就跟你看见李老光棍半夜没穿裤子从王寡 妇家里出来一样,虽然王寡 妇一口咬死俩人没探讨生命的大和谐。 但是这已经是掉在裤裆里面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不错。” 萧广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却又叹了口气,眉头微蹙。 “只是,此举虽是妙棋,却也反衬出那南朝小皇帝的麻烦。 郭博这小子……实在是太年轻了。” 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分析道: “一个如此年轻、又刚刚凭借‘祥瑞’树立威望、开始试图挣脱权臣掣肘的皇帝,对我大辽的危害,远比一个垂垂老矣或昏聩无能的君主大得多! 尤其是他现在,似乎被张永春这等人撩 拨起了心思,不甘于再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傀儡。 若他真起了雄心,下一步必然要励精图治,整军经武,其目标……定然是我大辽!” 萧广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变得森然: “幼虎一旦尝过了血腥的滋味,就绝不会再满足于喝奶。 我必须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将他可能借助的手腕,一一斩断! 这张永春,不过是最醒目的一只罢了。” 挞不也立刻躬身,这时候该拍马屁了: “郎主英明!深谋远虑,非奴才所能及!” 随后他又想了想,又生出另一个疑问。 “可是……郎主,若那张县男当时见利忘义,真的同意了归顺我朝呢?那您又当如何?” 拍马屁你不能一个劲说人厉害,还得适当给人家嘴里递一句,让人家回答显示人家高明。 果然萧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问题。 “他若同意?那岂非是天大的好事!” 他眼中闪烁着精 光。 “就凭他能在这汴京城短短时间内搅动风云、聚敛巨万财货的本事,封他一个实权在握的燕昭侯也绝不为过! 此等敛财能手、机变之才,正是太后与我所亟需的臂助!” “大周有句古话,叫‘千金买骨’。若能成功招揽张永春,他就是那根最值钱、最能吸引南朝其他‘贤才’投效的‘马骨’! 只可惜……” 萧广语气略带一丝真正的惋惜。 “这块骨头,偏偏要自作聪明地选一条死路。” 馆驿内重归寂静,只有北风穿过窗隙,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凛冬与风波。 萧广站起身来,来到窗前,望着外面,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啊,这样的人才……” “……他怎么不在我大白高国呢?” 李元昊一声长叹,拿起面前沾满了糖的酥卷狠狠咬了一口。 “真香啊!” 第566章 名叫李元昊的,注定喜欢糖 西夏,兴庆府,宫苑深处。 烈烈燃烧的炭火盆驱散着塞外的寒意,李元昊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手指拈起一块色泽雪白、质地细腻的糖酥卷。 看着这上面撒着白糖的油炸制品,李元昊将其送 入口中。 糖酥卷是自前唐时候就留下来的方子,制作工艺和很简单,反正就是致死量的堆料,酥油,白糖,精白面,整出来的糖油混合物。 你就拿脚丫子想,这玩意也不可能难吃。 更别说此时上面还撒着满满的白糖,一进嘴顿时血糖的剧烈升高让李元昊只觉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那前所未有、直冲颅顶的甜润滋味在舌头尖化开,久久不语。 半晌,他才缓缓睁开眼。 这位三十多岁的雄主,目光如鹰隼般投向恭敬跪坐在下方跟个小鸡崽子一样的使臣密桑: “这糖……当真是那位南朝的小张将军,愿意卖与我大白高国的?” 他的声音低沉,听着跟个罄一样嗡嗡作响。 密桑连忙俯身,语气带着献宝的兴奋: “回禀国主,千真万确! 此糖名为‘雪银糖’,正是那位张县男亲手所赠样品。 他亲口对臣言道,只要国主您拿得出足够的金子,这等糖,他要多少,便有多少!” 李元昊坐直了身子,看着一旁的糖酥卷,舔了舔上牙膛。 很多人都觉得西夏很穷,其实西夏挺有钱的。 毕竟西夏这地方自己就出马,而且也产盐,最关键的是这里把守着丝绸之路的要口。 虽然因为气候原因来往商队逐渐变少改走水运了,但是也不耽误人家发财。 比方说前段时间,他就从一伙准备回波斯卖宝物的大食商人手里半抢半买的买来了一套大周据说是御贡的瓷器。 那瓷器无比珍贵,看着如同繁星坠落一样,就连后面都有着无比规整的落款。 微波炉专用。 虽然他不知道这微波炉是大周哪个烧窑的炉子,但是这年头能带上专用,定然是好东西。 所以说西夏其实不是很缺基础的物资和高端的器物享受。 但是,西夏缺糖。 堪称是死一般的缺糖。 这年头河套地区早已经不是往年的水草丰茂之地,俩沙漠夹在中间,种地都费劲。 因此更别提制糖。 而大周对于糖的限制虽然不严格,问题是其他的糖大部分都被辽国人买走了。 纬度带来的嗜甜让辽国人恨不得死在糖罐子里。 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肯卖给他们糖,还是这么好的糖。 “此等糖霜,你在南朝汴京,乃至宋国其他州府,可曾见过?” 密桑闻言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臣以性命担保,从未见过! 此糖工艺神妙,甜而不腻,醇厚无比,臣也是首次在那张县男的宴席上得尝。 他还用此糖烹制了几道菜肴,那滋味……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他努力回忆着那顿让他差点咬掉舌头的预制菜,脸上露出陶醉之色。 李元昊这才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他的说法,转而问道: “价钱几何?” 戏肉来了! 密桑精神一振,小心翼翼报出价格: “回国主,那张县男言,次一等的‘雪糖’,需一贯足钱一斤。而国主方才所用的这等最上品的‘雪银糖’……”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需黄金一两,方可换一斤。” 殿内空气骤然一凝。 李元昊的眉头瞬间锁紧,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密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国主震怒于这骇人的价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翻身跪倒,额头紧贴冰冷的地毯。 他可是知道这位主子手下有多狠的,赶紧颤声道: “国主息怒!此物……此物确实稀世罕见,制作极难……”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沉默只持续了片刻,李元昊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 “既然如此……密桑,朕便予你五千两黄金。” 密桑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元昊继续道: “其中四千两,用于购置那雪银糖。 剩余一千两,购置雪糖。 务必与那张姓将军敲定此事。” “臣……臣谢国主隆恩!臣定不辱使命!” 密桑狂喜叩首,感觉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五千两啊!五千两黄金的大生意就这么交给自己了! “不止如此。” 而李元昊却又摆了摆手。 “朕再拔八十匹上好的河曲骏马,作为朕送给这位小张将军的私人赠礼。 你一并带去,告诉他,这是我李元昊送他的。 再与他言明,这雪糖、雪银糖,我大白高国,有多少,要多少! 只要他拿得出来,朕愿倾山倒海来买!” “是!是!臣明白!臣定将国主的厚意与气魄带到!” 密桑更是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立下大功,加官进爵的场景。 “去吧。即刻准备出发。” 李元昊挥了挥手,语气淡漠。 密桑再次叩首,几乎是踮着脚尖,飘着就兴奋地退出了宫殿。 殿内重归寂静。 李元昊脸上的淡漠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机。 有多冰冷的,就跟你们的微信钱包数字一样冰冷。 当然富哥就当没看见,顺便v我50。 李元昊微微侧首,对阴影处道: “让宝保多吃进来。” 很快,顶着这个好想和哈基米一样令人忍俊不禁的名字,一名身着冷锻铁甲、身材壮硕如熊罴的将领无声无息地步入殿内,躬身行礼: “国主。” 李元昊看着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宝保多吃,你亲自挑选一队最精锐的铁鹞子,暗中跟随密桑的队伍入宋。” 宝保多吃抬起头,眼神锐利,静待下文。 “等到了宋境,找到那个卖糖的张姓商人,确认交易无误之后……” 李元昊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就把密桑处理掉。手脚干净些,做成意外或者宋人劫杀的模样。 这笔生意,不能掌握在一个知道太多、却又并非绝对心腹的人手里。” 宝保多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重一捶胸甲: “遵命!” “还有,” 李元昊叫住正要转身的他。 “去将另外六队铁鹞子的队长都叫来。” 片刻后,六名同样彪悍骁勇的将领肃立殿中。 铁鹞子现在刚刚组建,还没到全盛时期的三百人一队,一共有十队的程度,如今的铁鹞子只有六队,一队二百人。 李元昊指着密桑带回来的那几个装满了雪糖和雪银糖的匣子: “这些糖,你们六队,分掉一半。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所有铁鹞子将士,每日配给,除原有的一两茶叶外,再加半两此等上好精糖。”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六名队长,语气平缓,却带着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 “记住了,这糖,必须一粒不少地分到每一个将士手中。 若是让朕知道,有谁敢克扣半分……”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划过冰冷的鎏金扶手。 “朕会亲手割下他的脑袋,挂在你们的营帐之外。 再剥下他的皮,做成皮筏子,让你们看着他飘过黄河。” 六名身经百战的铁鹞子队长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李元昊可是想来说到做到的主,他没有那么多屁话,主打一个人狠话不多。 几位队长齐刷刷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谨遵国主之令!” 看着六个铁鹞子队长离开,李元昊长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糖酥卷,伸手又捻起一个。 打量着上面如雪一样的糖霜,笑了一下。 “哼,雪银糖,真是好名字。” “名字好,味道也好,就是不知道……” “……这人好不好啊?” 白山黑水之中,一名头上顶着鹿皮帽子的女真汉子看着正在打量四周记载着什么的吴顺哥,有些忧心忡忡转头看着完颜赫真。 “族长!他真的值得信任吗?” 第567章 女真的南下 吴顺哥这一路跟着完颜赫真回来,想过无数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这么顺利,就跟着吴顺哥来到了这片女真驻地。 此时长白山脉深处,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矗立着数十顶用桦树皮和兽皮覆盖的穹庐。 松木燃烧,炊烟袅袅,与山间的薄雾混在一起。 此时的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燃烧的辛辣气息和炖煮肉类的腥膻。 这就是完颜部的越冬驻地。 而此时最大的那顶穹庐内,火光跳跃,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完颜铁哥是部落里最骁勇的猎人之一,也是首领完颜赫真的亲弟弟。 此刻他正拧着粗黑的眉毛,毫不客气地指着安静坐在兄长下首的汉人吴顺哥,语气充满了质疑与不满: “赫真!你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汉人带到我们的圣地来? 难道你忘了辽狗是怎么欺骗我们的吗?” 吴顺哥穿着厚实的皮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并不与完颜铁哥对视,只是拿着纸笔在那记载。 这包裹里面的小本子和这只特殊的硬笔实在是太好用了,本来最初他只是打算拿出来写个遗书,没想到发现纸质不一般,笔用起来也颇为顺手。 这一路走一路画的,他已经画出了不少的地形图来。 而此时的完颜赫真,抬手止住了弟弟激动的话语,声音低沉而有力: “铁哥,吴先生是我们的朋友,和那些辽人、以及以前我们遇到的那些汉人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完颜铁哥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一股子熊皮的腥膻味随着他的动作扑了过来。 吴顺哥默默的戴上了挂在下巴上的口罩。 这东西也真有用,这些日子住在这里,他也是靠着这个才忍受得住的。 而完颜铁哥很显然没有理会他,继续指着他喝骂,一口女真话急得跟说相声报菜名一样: “汉人不可信,辽人更不可信! 我们女真各部落到今天这样四分五裂、被辽人欺压盘剥的地步, 不就是因为当初轻信了他们许下的诺言吗?!” 完颜赫真看着激动的弟弟,缓缓摇头,目光深邃: “铁哥,你说错了。 我们女真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我们相信了谁,关系并不大。” 他环顾了一下简陋的穹庐,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清醒: “我们之所以不强,是因为我们太愚笨了。 我们只知道守着山林狩猎,不懂得耕种,不懂得冶炼,更不懂得像他们一样……” 说着,他指了指吴顺哥,还有吴顺哥身后那个神奇的包裹。 这一路来,这个神奇的包裹给了他太多惊喜。 不仅有治疗风寒的药品,还有能够负重上千斤的绳子,还有一刀就能割破虎皮的快刀,以及能够发出神光的棒 子等等…… “我们不能制造出那些能让生活变得更好的东西。 我们空有勇士的悍勇,却没有让部落繁荣起来的智慧。” 完颜铁哥闻言嗤笑一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 “愚笨?我们才不愚笨! 那些南方的蛮子,还有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辽人,只要敢进我们的山,管他多精锐,我们都能像抓兔子一样把他们玩死在山林里!” “可是我们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山里!” 完颜赫真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切肤一般的痛楚。 “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冬天能穿上我这次带回来的那种柔软暖和的布衣,而不是永远裹着硬邦邦的皮子! 我希望我们的女人和孩子,能吃上我带回来的那种咸香下饭的腌菜,而不是整个冬天只能啃干肉、嚼野果! 你明白吗,铁哥?!” 完颜铁哥愣住了,他看着兄长眼中从未有过的灼热与渴望,一时语塞。 那些粗布和腌菜他也用了,也吃了。 确实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东西。 这年头的女真差距很大,甚至有很多还停留在原始社会。 而完颜赫真不再看他,沉默片刻,从身后摸出一个用兽皮精心缝制的小酒囊,递了过去: “你尝尝这个。” 完颜铁哥疑惑地接过,拔开塞子,一股浓郁奇异的甜香顿时溢出。 他犹豫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口。 下一刻,他眼睛猛地瞪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这……这是什么酒?天神在上!怎么如此甘甜醇美?!” 他咂摸着嘴,回味着那从未体验过的滋味,之前的怒气仿佛都被这一口酒浇灭了。 而吴顺哥闻着这股子熟悉的味道顿时一愣。 这,这是当初在主家那帐子里面招待他们时候喝的酒? 这女真人是什么时候手脚这么快装着带回来的? 而且,这一路上他都没舍得喝? 这定力,真就这么强吗? “这是南人的酒。” 完颜赫真看着他喝完了还一个劲在那嘬着瓶口,开口道: “是我在那边交到的朋友招待我的。 他那里,有无数这样的好东西。” 他伸出手指,目光扫过弟弟和闻声悄悄走进来的妻子乌笪喇: “铁哥,乌笪喇,你们想想,如果我们能有十坛、一百坛这样的酒,我们就能用它从其他部落换来足够的粮食和毛皮,我们的汉子们,或许就能少几个在冬天的风雪里冻死饿死!” 完颜铁哥握着酒囊,呼吸有些急促: “这酒……值多少皮子?怎么换?是用宋人的铜钱买吗?” 他下意识地开始思考交易的可能性,毕竟那些辽人就是这样的。 完颜赫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具体如何交易。 但我知道,只有找到能产出这些东西的地方,找到愿意真心与我们做买卖的人,我们才有希望。” 说到这,他目光坚定起来。 “所以我准备带着愿意跟我走的人,再次南下,去找到那位朋友。 铁哥,如果你不想去,就留下来看守营地,我会分给你一半的人手。”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站在门口阴影处的乌笪喇走了过来。 她是部落的萨满,身上挂着各种骨饰和铜铃。 但是神奇的是,这行动间却悄无声息。 她的目光清澈而深邃,先是对吴顺哥微微颔首,然后看向自己的丈夫。 “赫真,我跟着你去。”她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完颜赫真有些惊讶:“乌笪喇?你……” “我是部落的萨满。” 乌笪喇打断他,目光扫过跳动的火焰。 “山灵给了我启示,今年的风雪会比往年更早、更猛烈。南下寻找生机,是明智的选择。” 她又看向吴顺哥,微微点头。 “这位先生身上,没有欺骗的味道。” 当然,最关键的事情,被乌笪喇隐藏了起来。 那就是,她怀孕了。 这已经是她和完颜赫真的第二个孩子,长子已经夭折了,所以她希望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能在一个好地方生下来。 她亲眼看着这位吴先生在来的时候用一种神奇的药治愈了一个壮士的疮毒,远比自己的仪式好用。 因此,她想去看看。 而完颜铁哥看着嫂子,又看看兄长,猛地一跺脚,一拍大腿: “好!既然萨满都这么说了!哥,我也去!” 他顿了顿,粗声粗气地补充道。 “但我不是相信这个汉人,我是相信你,我的哥哥完颜赫真!还有乌笪喇的启示!” 穹庐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火光映照下,完颜赫真坚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重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然后看向吴顺哥。 “吴,我们可以走了!” 吴顺哥此刻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诚恳而郑重的笑容,对着完颜赫真和乌笪喇,抱拳行了一个汉礼。 “好,我们这就动身!” 说着,吴顺哥站起身来,目光激动。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我真的帮主家联络到女真部落了! 吴顺哥兴奋地想着,觉得屋里的腥膻味都少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事,此时他的印象中光辉万丈无所不能的主家,此时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一个老头的大腿哭鸡鸟嚎的。 “师父,你要救我呀!” 抱着郭恩的大腿,张永春一边往上蹭鼻涕一边嚎。 “我可是你最爱的徒弟呀!” 郭恩看着张永春这副德行,老头都无奈了。 “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第568章 师父捞一捞(上) 汴京城外,太学山长郭恩那处并不起眼的别业书房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出“尊师重道”的感人戏码。 “师父!恩师!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永春毫无形象地扑倒在地,双臂死死抱住郭恩那条粗壮的腿。 别说,这老登看着跟张三丰一样,身材也差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吃肉喝酒随心所欲,这身板是真的结实。 张永春搂大腿都好悬没有搂住,费劲巴拉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 “那辽国萧广老贼,分明是要把一盆臭不可闻的屎盆子扣在您宝贝徒弟我头上! 他这是要离间天家,断送我大好前程,其心可诛啊! 您得为徒弟做主啊!” 郭恩看着自己的锦袍上没抹的东一道西一道的,更是气得胡须直抖。 可就算使劲想把腿抽回来,奈何张永春拿出了当初端唐清婉的力气,抱得死紧。 任凭他怎么甩都甩不下去,只能一边蹬腿一边骂道: “滚起来!成何体统! 老夫看你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人家给你扣屎盆子? 我看你是明知那是狗屎还非要往上凑! 给老夫松开! 有你这么个徒弟,老夫至少得少活十年!” 郭恩心里也是感叹。 打了半辈子雁,又当了半辈子雁,最后还是被雁啄了眼。 这小混蛋怎么不是人起来比老夫还王八蛋呢? “师父您不能这么说啊!” 张永春一听这话抱得更紧了,哭得更加情真意切。 “徒弟我死了事小,可咱们大周可就少了一根擎天白玉 柱、架海紫金梁啊! 您老人家为国举贤,总不能举完了又眼看着贤才被杀吧? 这岂不是自毁长城?” “我呸!老夫那是为国举‘闲’! 举了你这么个闲得发慌只会惹是生非的祸害!” 郭恩气得差点背过气,终于猛一用力,只听嗤啦一声,总算把腿抽了回来,嫌弃地掸了掸袍角。 “没救了!等死吧!老夫还有事,没空跟你在这儿胡缠!” 说着老登就要甩袖离开。 而眼看郭恩真要甩袖走人,张永春一个骨碌爬起来,再次拦住去路。 此时他在郭恩腿上蹭干净了的一张脸上哪还有半点眼泪,只剩谄媚的笑容,看着跟推销保健品一样: “别啊师父! 师父留步! 徒弟……徒弟其实已经想好了一个将功折罪、顺便还能扬我国威的法子! 就差您老人家帮忙牵个头了!” 郭恩脚步一顿,浑浊的老眼里精芒一闪,斜睨着他: “哦?狗肚子里终于憋出点正经玩意了? 说来听听,又是什么馊主意?” 他就知道,这小兔崽子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是揣好了主意前来的。 张永春立刻凑上前,压低声音道: “徒弟想请师父您老人家,帮忙牵个线,让鸿胪寺的官员行个方便,容我……见一见眼下正在汴京的各国使节。” 郭恩闻言,花白的眉毛顿时挑了起来。 他这个做官水平在这摆着,脑袋一转就想到了张永春的主意,轻轻点头。 “以多制少?把水搅浑? 你这是让辽使私下见你这件事,混在一堆使节都见过的消息里,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倒是有点小聪明。” “师父明鉴!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听着郭恩的赞叹,张永春立刻送上马屁,熟练地转到郭恩身后,替他捶起背来。 “还请师父务必帮这个忙!” 郭恩享受般地眯了眯眼,哼了一声: “哼,联络鸿胪寺这点事,对老夫来说倒也不难。 现今的鸿胪寺卿,算起来还是你的师兄。 不过……” 说着,他话锋一转 “你这算计,还是想得浅了,有个大大的不妥。” 张永春手上动作不停,连忙虚心求教: “还请师长示下!” 郭恩享受着张永春从正经技师那里学来的松骨十八手,慢条斯理地道: “你能想到要见各国使节,这路子不算错。 但不能是你主动去鸿胪寺见他们,得像那辽使萧广一样,得让他们‘主动’来见你。 这里面的差别,你可明白?” 张永春眼珠一转,故作懵懂: “这……不都是见吗?有何不同?还请师父点拨。” “少在老夫面前装傻充愣!” 郭恩知道他这是装糊涂,笑骂一句,解释道。 “那辽使是主动私下访你,若其他使节也是你主动去见的,在陛下看来,性质皆是你私下结交外臣,并无区别。 反而会坐实了你心思活络,怀有不臣。 因此必须让他们也‘主动’来寻你,情形才与辽使一般,方能显出你并非刻意结交。 如此,反而是声名在外,引得万邦来朝,这才显得你是一片公心,甚至是为国扬威!” 张永春一脸的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师父高见!徒弟愚钝! 那……如何能让各国使节主动来见我呢?徒弟这小小县男,恐怕没那么大脸面。” “光靠你自然不行。” 郭恩捋须沉吟。 “所以,此次接待诸国使节,你不能一个人。 必须得有一位宫中之人,最好是陛下身边的近侍,甚至是……一位有分量的宗室在场,以为见证。” 张永春顿时苦了一张脸,看着跟赌狗翻本失败一样: “师父,您这就为难徒弟了。 徒弟职卑位浅,哪请得动宫里的贵人啊?更别说陛下身边的近臣了……” 郭恩摆摆手,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此事你不必忧心,老夫自有计较。 宗室之中,倒有一位性子活泼又颇得圣心的,或许可以说动。只是……” 他神色转为严肃,看向张永春: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牵涉外交国体,更关乎圣心天意。 老夫能为你牵线搭桥,但具体如何应对,分寸如何拿捏,皆在你自身。 你须知一个不慎,便是弄巧成拙,引火烧身!你可明白?” 张永春收敛了嬉笑,郑重拱手:“徒弟明白!必谨遵师父教诲,小心行事,绝不辜负师父一片回护之心!” “但愿如此。” 郭恩深深看了他一眼,挥挥手。 “滚蛋吧。等老夫消息。” 张永春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郭恩看着他离开,叹了口气,脸上却笑了笑。 “好个小……” 一边说,一边伸手往腰上摸去。 然后,郭恩的表情就凝固了。 片刻之后,老头跳脚的跟叫人咬了脚趾盖一样。 “小王八蛋!” “老夫的横玉还来!” 第569章 师父捞一捞(中) 此时的福宁殿内,正是烛火通明。 郭博放下手中朱笔,目光扫过案几上一份刚由宫内司呈上的礼单。 这礼单是刚才柴韵谣地上来的,刚被宫内司整理完。上面罗列着永安王府今年进贡的各式珍玩。 别说,上面从东海明珠到西域美玉,种类繁多,价值不菲。 他指尖轻轻点着清单末尾那“金川楼增利银五万三千贯”的字样,嘴角微扬。 要不怎么说有了钱就会失去痛苦呢,现在的郭博对于这份礼单是充满了欢喜。 一点也没有要送回去的悲伤。 转头对身旁随侍的黄门官道: “看来朕这位王兄,今年这金川楼的生意,确实是做得风生水起。” 黄门官连忙躬身赔笑: “御上圣明,永安王爷一向精于经营,对陛下的孝心更是天地可鉴。” 正说着,殿外一名小黄门碎步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密封的奏折,低声禀报: “陛下,今日都亭驿馆伴使有密折呈奏。” 郭博略显诧异,放下礼单。 都亭驿作为大周的官方招待所,里面都是使臣,因此格外重要。 所以一般递上来折子都是重要的事情,他赶紧追问: “都亭驿? 可又是哪国使臣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是高郦人思念故乡了,还是回鹘人又喝多了闹事?” 小黄门摇头,将奏折高举过顶: “回大家,沐相递上此呈时特意嘱咐,此折事关机密,需陛下亲览。” “机密?” 郭博眉头微蹙,接过奏折,想了想,挥退了闲杂人等。 只留下一个心腹内侍,独自拆开火漆。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句。 随着看下去,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奏折上清晰写着: 辽使萧广于前日私下密会北路县男张永春,闭门交谈近一个时辰,内容不详。 辽使离去时,面带喜色,似有所得。 短短几十个字,顿时把这位少年天子的心气给消磨了不少。 郭博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默了片刻,最终将奏折合上。 把它随手丢在一旁,语气听不出喜怒: “知道了。此事……暂且不必理会。” 小黄门心里却是一突突。 坏了,天子这个态度,分明是生气了也! 而郭博却像是要转移话题,又转而问道: “赐给铃安郡主的那份仪礼,宫内司送去了吗?” 一旁的黄门官赶紧很有眼力见的回道: “回御上,早已吩咐下去了。 算时辰,此刻应该已经送到金川楼了。” “嗯。” 郭博点了点头,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坐在榻上。 “朕听闻,皇姐那边,也另外拨了些张永春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一并赏给铃安了?” 黄门官笑道: “正是。 长公主殿下疼惜郡主,挑了好些稀罕有趣的物件,说是给郡主解闷。” 郭博摆了摆手,语气随意: “既然是皇姐的心意,便由她去吧。” 说着,郭博摆了摆手。 “进茗。” 小黄门赶紧应声。 “是,陛下,今日还进冰红茶么?” 郭博一皱眉,嘴上因为想起刚才的事情刚要拒绝。 但是想起那冰凉的口感,和清爽的味道,还是一挑眉。 “进吧!还要冰红茶!” 与此同时,汴京最繁华地段的金川楼后院雅阁内,灯火璀璨,暖香袭人。 柴韵谣看着宫内司黄门侍郎亲自送来、摆满了半间屋子的御赐之物,巧笑嫣然: “陛下厚恩,铃安感念于心,有劳辛苦跑这一趟,代我叩谢陛下天恩。” 那黄门侍郎满脸堆笑,连连躬身: “郡主言重了,此乃奴婢分内之事。” 说着他顿了顿,侧身让开一步,指向身后几名小太监抬着的几个硕 大朱漆木箱。 “只是郡主且慢,金兰长公主殿下另有恩赏。” 说着,他将箱盖打开,里面是叠放整齐、流光溢彩的锦缎,在烛光下闪烁着细腻华贵的光泽。 “殿下知道郡主喜爱鲜亮颜色,特命尚服局挑选了五十匹今年新贡的‘万缕含章锦’。 您瞧这缠枝牡丹纹、这雀衔瑞草图,都是顶好的花色,专程赐予郡主的。” 黄门侍郎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又不会让人觉得过于油腻。 一听就是酒桌上很会点菜的那种。 而柴韵谣眼眸一亮,上前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过那光滑如镜、纹样繁复精美的锦缎,触手温凉细腻,果然非同凡品。 女人的衣柜里总是缺一件衣服的,而越有钱的女人缺的就越多。 她心中欢喜,面上带着微笑,对身旁的侍女翠翎微微颔首: “看赏。” 翠伶俐地取出两片精巧的金叶子,塞到黄门侍郎手中。 黄门侍郎假意推辞一番,便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又说了许多吉祥话,这才领着人退下。 待人走后,柴韵谣拿起一匹宝蓝色的锦缎在身前比划,笑意盈盈: “这料子真好,光泽、手感都是上上之选。 正好快入冬了,拿去叫西街的刘裁缝来,给我做一身翻领的胡袍,定然好看。” 翠翎在一旁小声提醒: “主子,王爷上次来信还特意嘱咐,让您端庄些,少穿那些……那些过于跳脱的胡服呢。” 柴韵谣俏鼻微皱,哼了一声: “我爱怎么穿便怎么穿,他远在老宅,管得着么? 再啰嗦,我明日就写信给娘亲,说他欺负我!” 主仆二人正笑闹间,门外女官轻声禀报: “郡主,府外有老相国郭恩郭承修公府上的管家递了名帖求见。” 柴韵谣闻言,脸上嬉笑之色稍敛,露出几分讶异: “承修公府上的人?” 这可是稀客,郭恩的面子极大,虽然不在朝内,但是地位在那摆着呢。 “快请。” 她迅速对翠翎道,“快去取我的帏帽来。” 稍顷,戴着轻薄帏帽、仪态端庄的柴韵谣在偏厅接见了郭恩府上的管家。 那管家极为恭敬,行礼后便双手奉上一份名帖: “小人奉家主之命,特来拜见郡主。 家主有要事相商,皆已书于名帖之内,请郡主亲览。小人不敢僭越。” 柴韵谣接过名帖,隔着纱帷仔细看了几眼。 那名帖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内容却让她唇角微微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收起名帖,声音透过帏帽显得柔和而矜持: “有劳你跑这一趟。 回去转告承修公,铃安已知晓,明日定当准时赴约。” 说着,柴韵谣合上名帖,心里好奇。 到底是什么人,会让承修公都赞不绝口,堪称青年俊彦呢? ps:别睡熬,还有八章呢 第570章 师父捞一捞(下) 郭博今年很开心,要恩开科举,为国选贤。 而士子们也很开心,可以借此机会将一身的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而不开心的自然就是众多的翰林学士们。 毕竟所有考题这年头都是要由翰林院选出下发刊印成卷,郭露之又是大儒子弟,学富五车,自然最忙。 一路迷迷糊糊寻思着今年的考题回到家,郭露之刚走过侧门准备回屋睡觉。 结果就看见父亲的书房内,正是烛火通明。 郭露之诧异的望着父亲的书房,心里纳闷。 老郭头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很会养生,只要不是有事,早早就睡了。 这都这时候了,爹干什么呢? 他来到门前,轻轻叩门,一进门便见父亲郭恩正伏案疾书。 此时郭恩正在一份名帖上落下最后几笔,随即盖上私印。 “父亲。” 郭露之赶紧上前行礼。 郭恩抬起头,将那份墨迹未干的名帖递了过去,语气不容置疑: “露之,你回来的正好。 将这份书帖,即刻送到你韩师兄处。” 郭露之接过名帖,略显诧异: “韩师兄?不知父亲说的是哪位韩师兄?” 郭恩桃李满天下,他师兄弟众多,姓韩的也有几个,一时未能会意。 郭恩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还能有哪个韩师兄? 鸿胪寺卿,韩遮。” “鸿胪寺韩师兄?” 郭露之更加纳闷,眉头微蹙。 “父亲,可是韩师兄近日给您上了什么拜帖? 何事竟需您亲自下书给他?” 他深知自己父亲地位超然,而且寻常事也绝不会主动给已是九卿之一的学生下书。 郭恩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与恼火: “还不是你那个‘好’师弟张永春惹出来的祸事!” 郭露之闻言一怔:“张师弟?他又……又惹父亲生气了?” 自从听了张永春那震耳欲聋的横渠四句之后,他对张永春的所作所为都戴上了一层滤镜。 郭恩见状,便将白日里张永春如何哭诉辽使私下拜访、如何求计、自己又如何被他缠得无法最终答应相助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在好几十句小兔崽子和小王八蛋之后,老头末了冷哼一声: “这小子,胆大包天。 竟敢私见辽使,无论谈了什么,此事一旦被有心人捅到御前,便是一根刺,早已在陛下心里扎下了! 岂是那么容易拔除的?” 郭露之闻言,反而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毕竟他为官清正,笃信圣人之道,觉得只要行得正坐得直便无须担忧。 这也是当年他父亲告诉他的,他一直很坚信这一点: “父亲是否多虑了? 张师弟虽是行事……不拘小节了些,但心怀社稷,四言立身,堪称栋梁之材。 陛下圣明烛照,岂会因辽使私下拜访这点小事就猜忌于他? 想必……” “迂腐!” 而郭恩不等他说完,便斥责道,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当初就应该把这小子射…… 咳咳咳,老夫是文化人,不能这么粗鄙。 在心里安抚了一下自己,郭恩叹了口气。 “唉,看来当初只教你读圣贤书,真是误事! 这朝堂人心,岂是书本上那点道理能说尽的?” 他疲惫地挥挥手,一脸的心累。 “罢了,与你多说无益。 你只管将书帖送到韩遮手中,其余之事,不必多问。” 郭露之见父亲动怒,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应道: “是,父亲,孩儿这就去。” 心中虽仍有疑惑,却也不敢耽搁。 毕竟小时候郭恩也是一个七匹狼人柱力。 他退出书房,门口候着的小厮连忙迎上: “大公子,还要出门?” “去吩咐一下,鸿胪寺。” 郭露之简短吩咐,没一会就登上了马车。 随着车轮碾过汴京黄昏的街道,不多时便到了鸿胪寺衙门外。 郭露之刚下车,门口值守的卫兵一眼便认出了这位郭山长家的公子、翰林院的清贵学士。 毕竟翰林学士都是内臣,皆有直入皇庭之则。 他们这帮人自然是要熟悉,更别说郭恩的位置在那摆着呢,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郭学士安好!您来此是……” 郭露之还礼道: “有劳通报,我来寻鸿胪寺卿韩师兄,家父有书信转交。” 卫兵闻言也不敢怠慢: “韩大人正在衙内,请您稍候,小的这就去通传。” 很快,一名胥吏快步进入鸿胪寺正堂。 鸿胪寺卿韩遮正处理公文,听胥吏禀报是郭翰林来访,一时没反应过来: “哪位郭大人?” 胥吏忙补充道: “是太学郭山长家的公子,郭露之郭翰林。” 韩遮闻言,立刻放下笔站起身,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一是确实是师徒之情在这呢,另一个也是惊喜师父竟然来找自己。 别看他是个鸿胪寺卿位列九卿之一,但是这年头鸿胪寺的地位实际上已经被削弱了很多了,而郭恩则是天下名儒,虽然不做正官,可是也是士林绫袖。 “是子清师弟?快请!快请!” 说着,他一边吩咐左右。 “快去沏两盏大理新贡的团茶! 把真腊国进献的那盒上品龙涎香点上一盏!” 反正鸿胪寺别的不多,就这些东西多。 交代完毕,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亲自迎出衙门外。 而见到郭露之,韩遮脸上堆满宛如买切糕的朋友见到肥羊一样,充满亲切的笑容,上前拉住他的手: “子清师弟!真是稀客!恩师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康健?” 郭露之连忙行礼: “韩师兄。父亲身体硬朗,饮食如常,依然能饮烈酒,食硬肉。” 韩遮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好!恩师还是当年那般豪迈脾气! 是为兄的不是,政务缠身,竟多年未曾亲往府上拜望问候,实在惭愧。” 郭露之摇头道: “师兄言重了。 父亲常言,望诸位师兄安心国事,做好朝廷栋梁,不必惦念他这老头子,更不必常去探望。” “恩师总是这般体恤我等。” 韩遮感慨一句,拉着他携手揽腕俩人进门做好。 “师弟今日前来,可是恩师有何吩咐?” 一边说,他目光落在郭露之手中那封书帖上。 郭露之双手将书帖奉上: “正是。父亲命我将此信亲手交予师兄,言道师兄看过便知。” 韩遮神色一肃,双手接过书信: “师弟请里面坐。正好这几日有扶余国进贡的萘果(,风味甚佳,师弟尝尝鲜,待为兄先看恩师手谕。” 他将郭露之让在一旁看座奉茶吃果子,自己则走到灯下,仔细拆开书信阅览。 而信中字迹苍劲熟悉,正是恩师笔迹。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我,你师父,张永春,你小师弟,你整个机会给他介绍一下各国使节。 韩遮快速浏览,脸上的神情从严肃渐渐转为了然,最后甚至露出一丝笑意。 他收起书信,回到堂中,对郭露之轻松地一摆手: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是为永春小师弟之事。 师弟放心,回去转告恩师,此事我已知晓,定会办妥。 让永春师弟明日就在家中静候佳音便可。” 郭露之见韩遮答应得如此痛快,心中虽仍好奇,但也不便多问,起身告辞: “有劳师兄费心。那我便回去复命了。” 韩遮亲自将郭露之送出鸿胪寺大门,看着他马车远去,这才转身回衙。 “去,寻都亭驿,石林驿,水州驿的各国使节。 告诉除了那辽国之外的各国使臣。” 韩遮目光严肃起来。 “我有事要与他们相谈!” 大周不是大宋,主要奉行一个从五代流传下来的真理。 只要我够硬,你们都是菜。 因此,在这里,只有我大周一个太阳。 你们都得听我的! 第571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一)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汴京城的汇文馆内却已有人早早醒来。 作为倭国使臣的毛利上光几乎是弹坐而起,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光,急声对守候在旁的倭奴道: “快!取我衣箱来!更衣!” 一口汉话听着明显带着倭奴口音,但是毛利上光依然坚硬的念叨着。 毕竟这是证明他和那海外蛮夷亲戚们不同的证明。 我都会说汉化了,我都是大周臣民了! 你们是个蛋啊,只会吃生鱼的家伙,吃过大周的糖醋鱼吗! 那一旁伺候的倭奴慌忙跪行上前,正要如往常般伺候主人穿上日常穿的衣物。 毕竟他们作为在国内时就被赏赐给这些使臣的下奴,哪怕是杀了剐了也都只能自认倒霉,因此伺候的极为勤谨。 然而当他拿着衣物过来时,却被毛利上光反手一巴掌扇在脸上,低声斥道: “八嘎!今日是穿这等衣物的时候吗?” 看着那倭奴手里的束带衣装,气的毛利上光一米四六的巨汉身高蹦出了一米七八的高度来。 “今日,我要会见贵客,快取那套大周儒服来!” 倭奴文言吓得浑身一颤,也顾不得手里这件衣裳了,赶紧连滚爬爬到墙角的衣箱旁。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从最底层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用料考究的月白色直裰深衣。 这是毛利上光花费重金,几乎是掏空了自己的钱囊,在汴京最好的绸缎庄定制的儒衫,专为重要场合穿戴。 当然,主要也是给他做衣服费劲,毕竟身高在这摆着,大周这年头也没个做童装的。 而毛利上光一边急切地伸手套上衣服,一边紧盯着倭奴的动作,嘴里不住叮嘱: “小心些!蠢货! 这可是苏杭的上好丝绸,若勾了一丝线,剐了你都赔不起!” 这话也不算是敲打。 毕竟如果真的按照人口价值,现在的大周,倭奴根本就不值钱。 先不说倭国自己国家奴隶都不够用,就说大周的人口市场那也是有规矩的。 一等一的三种奴婢分别是昆仑奴,新罗婢和菩萨蛮。 新罗婢就不用多说了,张永春身边那四个小动物就是。 而昆仑奴指的就是阿拉伯老哥们跋山涉水运过来的黑叔叔们。 至于菩萨蛮,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大洋马,还得找那个体味轻会跳舞的。 除此之外,再往下的奴仆,就是以周人为首,再往下是辽人。 至于倭人这等个头不如狗高没啥作用的人,基本买回来也没什么作用。 不过倒是有一些大户人家会买一些倭人,主要作用是拿来拴马。 据说是因为马的个头比较高,如果生人拴马和马对视会被马踢伤。 但是倭人个子矮,不会被马看到,所以很安全。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系好腰带,毛利上光对着铜镜照了照,总觉得少了什么。 终于,他一拍脑袋,看着空荡荡的脑袋,才想起来自己忘带帽子了。 又匆匆返回内室,从一口锁着的檀木盒中取出一顶黑色的鹊尾冠,仔细戴正,这才深吸一口气。 大周的帽子样式很多,但是鹊尾冠是毛利上光最喜欢的帽子。 主要还是因为显高。 带好了帽子,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做出一副沉稳儒雅的模样,推门而出。 伸着罗圈腿,迈着八字步艰难地刚走到院中,恰巧对面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 对门的高郦使臣金彦衡也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俱是一愣。 毛利上光反应快,只是极为冷淡地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加快脚步,径直向馆外走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而金彦衡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那身与自己风格相似却形制略有不同的儒服和鹊尾冠,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随后,对身旁的随从低声道: “这倭奴,平日不是那副武夫打扮么? 今日怎地穿成这样? 行色如此匆忙,是要去往何处?” 和毛利上光的汉话比起来,他的汉话就伶俐了许多,几乎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口音。 一旁的随从也用一口汉话揣测道:“许是去市集采买?” 金彦衡摇头,捻着颌下不多的长须: “不像。 这倭人素来贫俭,若非正事,绝不会穿上这等好衣袍。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另一名随从笑道: “大人何必在意一蛮夷之辈? 时辰不早,莫要误了您的大事。” 金彦衡这才收回目光,连连点头: “对对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随后,他再次确认道: “我让你准备的礼物,可都带齐了? 高郦参、东海珠,还有那匣自三韩时代传下来的金饰?” 一旁的使臣提着盒子赶紧点头。 “大人放心,一应俱全,都已装上马车了。” 金彦衡满意地点点头,整了整自己的乌纱幞头和绯色官袍,神情肃然: “我高 丽乃大周最忠实的藩属,诗书传家,礼仪之邦。 今日拜会贵人,定要举止得体,言语恭谦,方显我事大以诚之心,绝不可失了我‘海东君子国’的体面。” 这年头的棒国确实有扬巴的本事,毕竟人家可是大周女团第一输出国。 而且自从李二凤和他儿子下了螺丝黑手对付完了高句丽,自那时候开始,就专心当狗当了好多年。 这一行人出了汇文馆大门,金彦衡正要登车,眼角余光却瞥见旁边另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帘子一动。 竟然是方才先走的毛利上光也钻了进去。 而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两辆马车竟一前一后,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去,最终并驾齐驱在了清晨略显空旷的御街上。 金彦衡的眉头彻底锁紧了,手指敲打着车窗: “这倭人……莫非也收到了邀请,要去见同一位贵人?” 一旁的随从眼珠一转,低声道: “大人,若是如此,岂非更好? 正好让上国贵人亲眼看看,何为恪守礼制的忠臣孝子,何为不知礼数的海外蛮夷。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更显大人您的气度与诚心啊。” 金彦衡闻言,捻须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深以为然的神色: “嗯……此言,倒是有理。” 同时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屑。 什么狗蛋国家的使臣,也配合我见同一位贵人? 你算个屁! 我才是正统的大太子! 第572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二) 金川楼内,柴韵谣正对镜梳妆。 手里的一枚赤金点翠步摇斜插入云鬓,镜中的女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些明艳不可方物的意味。 这边刚准备拿起贴翠粘好,那边贴身侍女翠翎就轻手轻脚地进来。 来到柴韵谣身边,翠翎低声道: “主子,外面来了个丫头,说是奉了郭承修公之命,前来接您的。” 柴韵谣执眉笔(唐代就有这玩意了,用石墨磨碎了之后往脑袋上抹)的手微微一顿,从镜中看向翠翎: “接我?郭公派人来接我?” 昨日才收了名帖,约定今日相见,怎会一大早就派人来接? 而且按照正常的规矩,不应该是自己派人去递帖子吗? 毕竟她是客人,而且还是小辈。 翠翎一边接过贴翠给柴韵谣贴在襟子上,一边冲着柴韵谣点头: “是,那传话的丫头说得清楚,她家主人奉郭公之命,特来迎接郡主。” 柴韵谣闻言放下眉笔,转过身: “她可带了郭府的名帖或是信物?” 翠翎把贴翠小心地贴好,这才回话道: “未曾,就她一个人来的。” 柴韵谣纤细的指尖轻轻扣了扣,沉吟片刻。 在这汴京城,敢假借郭恩名头行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倒想要看看,这郭老相爷笔下‘年轻俊彦’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柴韵谣一摆手。 “带她去偏厅。” 稍顷,柴韵谣收拾完了仪仗,来到偏厅。 只见厅中立着一个穿着素净青衫、年纪虽小却仪态沉稳的小丫头。 何书萱见到华服盛装、气度雍容的柴韵谣,眼底不自觉闪过一丝自惭形秽。 小丫头虽然在京里这么些天也见过一些打扮奢侈的贵妇。 但是那都只是平常官吏富户家的。 可是柴韵谣毕竟是柴家的郡主,从小就在府内供养,自然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小丫头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有些太差了,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只有唐姐姐好好打扮一下能有这样的气度。 但又想起公子的吩咐,何书萱立刻稳住了心神,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婢子奉我家家主之命,特来请郡主过府一叙。” 而柴韵谣却并未叫她起身,只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这种笑容大家经常可以在岛国不良jk系列中看到: “哦?你家主人? 真是好大的面子,竟劳动本宫移驾。” 柴韵谣说着一眯眼睛,看着跟一只刺毛的小狐狸一样。 “小丫头,你可知道,假传讯息,诱骗宗室,该当何罪?” 何书萱闻言心头一紧,但依旧强自镇定。 脑袋里想着少爷答应他回去给她按照三斤半的规格整上一顿的事壮着胆子,伸出双手奉上一物,声音清晰: “回郡主的话,我家家主绝非胆大妄为之徒,更不敢诱骗郡主。 现有郭公亲赐信物在此为证,请郡主验看。” “信物?” 柴韵谣挑眉,对翠翎示意了一下。 翠翎上前,从何书萱手中取过那物件,呈给柴韵谣。 那是一块质地上乘、雕刻着云纹的横玉,玉质温润,背面确实刻有一个小小的“郭”字。 郭恩的横玉? 柴韵谣一挑眉,这东西老相国不是很宝贝的挂在腰上的吗? 看来老相国对于这个年轻的弟子真是颇有心思啊? 然而,想到这里,柴韵谣轻抚着横玉,目光再次锐利地射向何书萱,忽然声音一厉: “好大的胆子! 竟敢盗用郭公信物,欺骗本宫! 来人,将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给我拿下!” 厅外候着的健壮仆妇应声而入,就要上前拿人。 小丫头何书萱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小脸瞬间吓得煞白,呆立在原地,连躲避都忘了,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脑海中登时闪过一个想法。 完了,吃不上公子的饭了。 而柴韵谣冷眼看着她这副吓傻了的模样,却忽然摆了摆手,止住了那些仆妇。 她缓步走到何书萱面前,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视死如归(实际上是被吓傻了的)的眼睛:“你不怕?” 何书萱还处在蒙蔽中,整个人哆嗦一下一下,几乎是凭着本能回答: “不……不怕。” “哦?为何不怕?” 柴韵谣觉得有趣极了。 “就……就是不害怕。” 何书萱脑子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理由,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柴韵谣看着她这副呆呆笨笨的模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纤指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小脸蛋: “倒是个有趣的小丫头,有几分胆色。 等本宫见了你家那胆大包天的主人,非把你要过来,留在身边伺候不可。” 说着,她直起身,恢复了慵懒的语调: “罢了,你先回去复命吧,告诉你的主人,本宫稍后便到。” 何书萱却摇了摇头,回神了后她的声音也恢复了原样,躬身到: “不劳郡主贵足,我家主人已备好了轿子在门外等候。” 柴韵谣闻言,黛眉顿时挑了起来。 要不怎么人家眼睛大呢,一天光挑眉也是锻炼。 “哦?你家主子可知本宫出行,乘坐的是何等规制? 他那轿子,也配让本宫屈尊?” 宗室郡主的车轿皆有定例,岂是寻常人家可比。 更别说当初第一任永安王柴老大做过摄政王,所以柴家的出行规制都是御赐的与君王同级的。 而提起自家公子,何书萱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自家公子赋予的底气: “我家主人有言,请郡主一去便知。 我家主人的轿子,独一无二,绝不会辱没了郡主。” 小丫头一提起公子就啥都不怕了。 “独一无二?” 柴韵谣反而被这个说法勾起了好奇心。 “好,本宫倒要瞧瞧,是怎样个独一无二法。” 她移步至府门外,果然看见一顶看起来颇为普通的青幄四人轿停在那里,形制毫无出奇之处。 柴韵谣正欲皱眉,何书萱已抢先一步上前,掀开了轿帘: “郡主请上轿,一试便知。” 柴韵谣将信将疑地俯身进入轿中。一踏入轿内,她便微微一愣。 这轿厢从外看寻常,内部却异常宽敞,绝非普通四人轿可比。 古代的轿子为了隔音和舒适,越是高级的轿子外部越厚,因此空间也就越小。 而这轿子,轿壁似乎用了某种暗格设计,铺设着柔软厚实的锦垫。 这座椅也宽大舒适,靠背弧度恰到好处,坐上去竟极为妥帖。 角落还有一个固定好的小铜炉,正缕缕的冒着淡淡的香味却不见香烟。 柴韵谣顿时有些惊讶,下意识的就提起两瓣尺寸和她这个岁数不太相符的粉坨子坐在轿子上。 嗯? 这椅子,为何如此的有弹性? 她刚在沙发按摩椅上坐稳,便听轿外传来另一个清脆的女声:“起轿——” 外面几个张永春专门训练的轿夫将特制的背背佳穿在身上,随后扛起轿子。 这年头抬轿子的方式还很古朴,知道搭个横梁借力的都算聪明人了。 当初张永春坐滑竿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而张永春这种用简易外骨骼借力的方法,那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随着借力,轿身被平稳地抬起,轿夫们迈步前行。 随着行进,更让柴韵谣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这轿子行进起来异常平稳,在减震弹簧的作用下,这饺子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摇晃。 与她平日乘坐的宫中轿辇相比,竟似乎还要更胜一筹。 她好奇地细细打量轿内构造。 别说,这轿子果然暗藏玄机,处处透着精巧心思。 “呵。” 柴韵谣靠在舒适的软垫上,闻着轿子里的香薰,只觉得十分有趣。 别说,就冲着这个轿子,今天这趟也不算白来,蛮有意思的。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这等玩耍之物如此上心。 想来,也是个有趣的人吧。 ps:还有五章,我继续干,不要停下来各位,点催更啊! 第573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三) 坐着这个一几乎感觉不出来摇晃的轿子,直到其极其平稳地停下时,都稳得离谱。 甚至让习惯了宫轿轻微晃动的柴韵谣,都一时未察觉已抵达目的地。 还是翠翎在一旁轻声禀报,她才恍然。 哦,已经结束了啊! 这时,一旁的何书萱赶紧上前,轻轻地掀开轿帘: “郡主,请。” 柴韵谣俯身而出,双脚落在坚实平整的地面上。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自己平常所见到的那些朱门高户啊,奢华气派的门楼。 反而是一处看似低调、实则占地极广的庄园入口。 为啥说他占地极广呢,主要是门口的东西太大了。 张永春这庄园的设计用的是现代图纸,自然也是现代风格,相较于古代自然内敛很多。 门庭设计简洁,线条利落,就是乡下农家院随处可见的黑铁格栅大门,只不过在上面的花纹上繁复了一些。 而在她看来,处处都透着一种与她所熟知的所有建筑风格都迥异的秩序感。 说人话就是简单利索。 若或是门口最扎眼的,却还是莫过于门口那两只硕 大无朋、雕工却并非传统瑞兽样式的石狮子。 这两只石狮子并没有用寻常的板牙,反而用的也是带着某种写实凶猛意味的半尖半钝的一口牙齿。 看的柴韵谣一愣,总觉得这俩狮子好像在哪见过,而且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在哪见过呢?好像不久之前还见过呢,就在手上来的…… 张永春早已候在门内和石狮子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看这个那个阴阳人一样。 这边见到一个漂亮小姑娘下轿,立刻快步上前,依礼躬身: “北路县子张永春,恭迎铃安郡主大驾。 郡主玉趾亲临,敝庄蓬荜生辉。” 别看他态度恭敬,言语周到,但那挺直的腰板和平静的目光,却无半分谄媚卑怯之色。 完全想不到昨天这小子还抱着老登大腿哭鸡鸟嚎呢。 而柴韵谣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心里惊诧。 自己脚下的道路异常平整光滑,材质也非石非土,颜色均匀。 而通过大开的中门,看得到那远处隐约可见造型奇特、绝非灯笼的立杆。 更别说这都是秋天了,眼看要入冬,可是她目光所及的地方,那地方的花草竟然规划得整齐划一。 还有许多花草品种她竟从未见过。 当然,这些东西,但凡见过现代一个小区的老年活动公园都不会觉得惊讶。 但是她毕竟没见过。 小郡主心中惊疑渐起,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慵懒矜贵的模样,淡淡颔首: “张县子这处别业,倒是……别致得很。 看来本宫今日,确是没白来。” 听得张永春心里有点不对劲。 这小丫头这年纪看起来也就比何诗菱能大个一两岁,可是一张嘴却动不动就本宫本宫的。 听上去有一种雌小鬼的美,让人想狠狠…… 你们自己说,别玩坏了就行啊! 因此张永春闻言也不说啥,只是微微一笑,侧身做出引路姿态: “郡主谬赞了。 我仅仅胡乱收拾了一下,弄些方便生活的小玩意儿。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实在不堪入郡主慧眼。 郡主,请——” 人家都给你台阶了,柴韵谣也只能轻移莲步,随着张永春向庄内走去。 而越是深入,她内心的震动便越是难以抑制。 走到里面,她才发现,这里面方子的通透明亮远超想象。 眼见之处,那其中的一间屋舍上,竟开着一闪巨大的窗户! 而其上镶嵌的“琉璃”,竟然也是异常清澈! 那窗户上看不见任何杂质,将天光毫无保留地引入室内,与当下普通宅邸纸糊窗格的昏暗截然不同。 看的柴韵谣都在吃惊。 “这等豪奢的琉璃屏,一块到底要多少钱?” 大周不是没有琉璃,相对的,琉璃业还极为发达。 但也正因如此,导致柴韵谣很清楚,这等清澈无色的琉璃,纵使一块都价值百贯。 更别说这上面还一共贴了整整六大块,将一扇窗子全贴满了。 张永春看了一眼这个从进来开始就盯着玻璃窗看了好几眼的郡主,赶紧引她至厅堂上座。 他怕再看一回,这小丫头眼睛就镶到玻璃上了。 跟着张永春来到厅堂,柴韵谣坐下,却发现这里摆放的座椅同样舒适异常。 而此时何诗菱早已安静侍立一旁,与收拾好的妹妹何书萱一同奉上香茗。 张永春则是亲自取过一个小巧精美的琉璃壶,放在一旁那个奇特的小炉子上点燃。 柴韵谣一愣,没想到这位县男竟是在亲自煮水沏茶。 “郡主请用茶,庄野之地,唯有粗茶待客,还望郡主勿怪。” 张永春语气谦逊,说着将茶水递了过去。 当然,哄柴韵谣这种见过世面的人,自然就不能用普通的茶了。 所以,张永春祭出了绝招。 “酥茶?” 柴韵谣接过茶盏,看着里面的褐色茶汤有些惊讶。 这杯子触手温润,里面的茶水也是茶香清冽,自然是极品。 只是没想到,这位县男竟然是个喜欢喝酥茶的。 这天下清贵不都应该是喝点茶或者是清茶么? 她压下心头万千疑问,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阿萨姆。 顿时,糖加上香精还有奶精三合一的味道瞬间把这个只喝过点茶的小丫头那可怜的味蕾给俘虏了。 三位大只佬惨无人道的开始对小丫头的味蕾进行不断地施暴,让柴韵谣只觉得口腔都在爆炸。 毕竟哪怕是后世超长待机的带英女皇,也少不了这一口奶茶。 柴韵谣瞬间只有一个想法。 得想个办法把他做酥茶的方子要过来! 放下喝的干净的杯子,柴韵谣压下还想再来一杯的冲动,开口语气带着探究: “张县子这田庄,豪阔闲适,处处匠心,确是令人大开眼界。不过……” 说到这,她话语微顿,目光锐利了几分,做起了谜语人。 “本宫倒是有一问。 这门口的‘皇庄’二字,分量极重。 陛下日理万机,固然无暇亲至。 但张县子以此命名,是否……有所逾矩呢? 这‘皇’字,可是能轻用的?” 小丫头一眯眼睛,又指了指那门口的龙旗。 “还有这张龙旗,不知张县子可知道…… 这龙,可是帝王之征啊!” 第574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四) 听着这位小郡主傲娇关式的发言,张永春很想看看她脸上是不是变得红了起来。 顺便问一句,你知不知道奇变偶不变的下一句是什么。 而张永春最后还是选择了笑了笑,大家笑一笑就好。 他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因此一张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坦荡的指了指厅堂正上方悬挂的一块匾额,其上正是御笔亲书的“皇庄”二字。 这是张永春老早就跟皇帝求来的东西。 “郡主此言差矣。” 张永春从容应答,声音清晰而沉稳,听着就跟吃了药还带了套那么铁。 “此庄并非下官私产。 乃是下官感念陛下忧心农事、体恤民艰,故将此处田庄献与陛下,恳请陛下设为‘皇庄’。 以为天下示范,彰显陛下重农恤民之心。”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语气愈发诚恳: “陛下圣恩,感念下官微末心意,已下旨准允。 只是陛下日理万机,确实无暇亲自打理,故而仍命下官暂时代为经营管理。 故此,这‘皇庄’之名,乃陛下亲赐,御笔亲题,并非下官妄自尊大,僭越礼制。 下官不过是替陛下看守这份产业,时时惶恐,唯恐有负圣恩罢了。” 而柴韵谣顺着他的指引看向那匾额,确是御笔无疑。 她心中讶异更甚。 毕竟皇帝哥哥的抠逼……咳咳,持重,对,持重,是出了名的。 可是这张永春,竟真能将如此产业说献就献不说,而且还能让皇帝同意并继续交由他打理? 这份圣眷,这份心思…… 这男人真特么离谱。 她看向张永春的眼神,不由得又深了几分。 而恰在此时,张永春似是不想再多谈此事,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今日劳动郡主玉趾光临这乡野之地,实乃下官有一不情之请。 预计稍后午后,或有几位‘远客’来访。 彼时,还请郡主赏脸,就在此厅稍坐,权当看一出戏,品评一二便可。” 你轿子也坐了,奶茶也喝了,也该办点正事了吧? 而柴韵谣此时心中那点好奇之火是被彻底点燃。 昨天郭恩来书,告诉她请她来帮自己的年轻俊彦弟子一个忙,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要让自己来镇场子。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远客”,需要她这位郡主来坐镇? 而且这家伙到底是凭什么挣下的这份家业,又有什么能耐。 真奇怪。 小丫头又优雅地呷了一口茶,点头应允,同时言语试探道: “哦?不知是何等样的‘远客’,竟需劳动本宫在此为你坐镇? 张县子这出戏,想必非同一般。” 张永春却只是微微一笑,再次为她斟茶。 必须得给她多灌点,一会有用。 看着小丫头一杯一杯的喝着阿萨姆,张永春继续当谜语人,语带玄机: “郡主稍安勿躁,届时便知。 请用茶,这水是庄里自引的山泉,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他避而不答,柴韵谣也不追问,只是端起茶盏。 反正这酥茶喝起来也确实挺香的,她也不在乎多等一会。 很快,就在小丫头喝掉了第二壶阿萨姆的时候,日头也渐高起来。 很快,几辆装饰各异的马车陆续驶近汴京郊外这处看似不起眼的庄园门口。 随着车马停稳,各国的使臣相继下车。 最先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庄园大门上方那块悬挂的匾额。 阳光下,“皇庄”两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笔力遒劲。 不得不说,郭博的字确实不错,这俩字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拿到现在也能卖个盒饭钱。 这匾额又可是张永春没少花钱定制的高端商务定制款,纯纯大电镀产品,又亮又晃眼。 “皇庄?” 看着这俩字,高郦使臣金彦衡的瞳孔就微微一缩。 赶紧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官袍幞头,脸上的神情瞬间从略带好奇转变为十足的恭敬与谨慎。 他自小就向往大周,从小就立志要做大周人,因此也熟知大周礼制。 他深知这二字绝非臣子可轻易使用的名号,此地主人的圣眷,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隆盛。 而其他几位使臣,如真里富国的刹利耶、于阗的尉迟诃黎等人,虽未必完全清楚“皇庄”二字的全部含义,但见金彦衡骤然改变的态度,也立刻意识到此地非同小可。 又一抬头,看见一旁迎风招展的龙旗,更是纷纷收敛了随意打量目光,变得肃然起来。 这时门口的俩石狮子又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大周的石狮子是有规矩的,不能随便逾矩,上到脑袋上边卷发的数量,下到牙齿的多少高矮长宽,那都是有说到的。 但是张永春这俩,主打一个百无禁忌。 我这可是皇帝的庄子,当今陛下,天下第一,摆两个狮子你还敢叽叽歪歪? 因此这俩张永春用了八吨水泥做出来的石狮子,足足有将近两米高,加上下面一米高的须弥座,看着就吓人。 而且水泥和这年头常用来做石狮子的汉白玉不一样,水泥那个黑色的底色看着就沉默。 加上画风也不同,让这俩狮子凶狠地踞守着,气势迫人。 就在大家纷纷仰头,毛利上光思考要不要蹦起来看时,庄园侧门打开。 一名身着明亮禁军铠甲、腰佩横刀的军官大步走出。 王墩子目光如电,扫过门前这群服饰各异的外邦人,声如洪钟: “来者可是鸿胪寺安排今日前来觐见的各国使臣?” 大理属国自杞国的使者阿旺是官军出身,以你对中原甲胄制式略有了解。 他一眼认出这是大周禁军的高级军官才能穿戴的制式,心头顿时一凛。 连忙上前一步,操着略带口音的官话恭敬回答:“正是我等,奉召前来,有劳将军引路。” 王墩子点了点头,面无表情:“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 众使臣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跟在王墩子屁股后面,一群高矮胖瘦啥样都有的使臣进了庄园。 而所有人看着这处处透着奢侈俩字的庄园,心里不由自主的都冒出了一个想法。 今天我等,不会是要在此…… 面圣吧? 第575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五) 使臣这种角色,说风光也风光,说苦逼也苦逼。 风光的是大国去小国的使臣,人家得把你当个亲爹供着不说,就连你明目张胆搞人家太后,人家都得掂量一下子你的分量在考虑搞不搞你。 苦逼的就是小国到大国的使臣,送礼的使臣还好,送完了礼物很快就能拿着大国赏赐的价值高出好几倍的好东西回到国家去耀武扬威。 而他们这些常驻在大周的使节就没有这种特权了。 平日里也得靠着在大周做官,挣点俸禄过日子,做个辛苦的打工人。 无非好处就是不用交房租,每年能有点补贴,逢年过节光禄寺分点米面粮油。 是的,分米面粮油这项优良传统,在古代就有了。 至于见皇帝这种事,几个使臣平时也就是远远地在举办庆典的时候,偶尔见过,或者是皇帝哪天想了解了解你们的风土人情,心血来潮把他们叫进去问问。 可是看今天这阵仗,这地方的老板,好像就是皇帝老子啊! 毕竟除了皇帝,谁还敢自称皇庄,用龙旗,方这么大的石狮子啊! 更别说经过大门时,眼尖的几人,比如底盘低照的远的毛利上光,又注意到大门一侧竟悬挂着一条紫色的绶带! 要知道,紫绶金印,这在大周是极高品阶与恩宠的象征。 金彦衡看到后内心更是震撼激动: “果然是上国气象! 竟以‘皇庄’为号,紫绶悬门! 看来我等今日圣眷之隆,远超想象! 定要小心应对,若能攀上交情,于我国大有裨益!” 他原本就坚定的“事大”之心,此刻更是添了十分的敬畏。 只是想到这里,他又鄙夷的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一点的毛利上光,有些不忿。 好好地一场宴席,来了这么个臭虫。 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四害的毛利上光表面维持着平静,矮壮的身躯在宽大儒服下却已经哆嗦起来了。 要不怎么说衣服大点有好处呢。 毛利上官内心惊疑不定: “‘皇庄’?紫绶……纳尼?! 此地竟是直属皇帝的庄园?还有禁军军官守卫…… 看来,今日之主所图定然不小! 之前所想硫磺和造船图之事,或许比想象中更易……” 这要是是个游戏,你就能看见毛利上光脑袋上开始冒字了。 他的警惕心大幅提升! 他的自信心大幅提升! 并无卵用等等啥的。 而一旁的其余使臣,如罗殿国的阿蛮打,性情粗豪直接,见状低声对身旁监篦国的蒲甘嘀咕: “这庄子看着不显山露水,门口派头倒是不小,比咱们见的那些王爷府还唬人哩!” 一旁的蒲甘则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院内若隐若现的奇特景致,心中暗自计较。 很快,王墩子将他们引入一处偏厅等候。 当然,这里的厅内陈设就和柴韵谣带着的那个比不了了。 厅内也并不奢华炫目,但用料依然是十分考究,设计也别具匠心,低调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 使臣们见状,纷纷各自落座,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被主位旁一张案几上摆放的事物吸引。 那是一尊工艺极其精湛、在略显昏暗的厅内依然流光溢彩的金龟钮印章! 果然,有紫绶就得有金印,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是金龟钮! 这金龟可是极高恩宠和地位的象征啊。 真罗国的刹利耶看着桌上的金龟和厅内不俗的布置,皱了皱眉。 既然摆着的是金龟钮,那就说明这里的主人不是当今圣上。 毕竟皇上桌上都是玉玺。 但是就是如此,更坚定了老头的信心。 看来这周朝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一位管理皇庄的官员便有如此气派,其宫廷之盛可想而知。 看来我国的香料和宝石的报价,或可再斟酌,务必留下好印象,争取更优厚的贸易条件。 于阗国的尉迟诃黎则是抚须沉吟,目光扫过金龟和侍立的护卫。 他岁数比较大,想的也多。 他看得出来此间主人深得周帝信任。 而于阗美玉天下闻名,或许可通过他,将最好的玉石进献周朝皇帝。 靠着这个来换取更稳固的支持,以抗西方黑汗之压力。 就在这时,姬头四跟着何家姐妹端着茶水果点步入偏厅。 何诗菱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但剪裁极合体的衣裙,举止从容。 小丫头很认真的跟着削了礼仪,对于这些蛮人来说,自然是周到无可挑剔。 “诸位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 庄主正在处理些许杂务,片刻便到。 请先用些茶点。” 小丫头喊开了的嗓子声音清越,态度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而她取出茶叶煮茶时,也似是不经意地轻声道: “诸位使者请用,此茶是今年陛下新赏赐之物,庄主平日也甚为珍惜,今日特命取出待客。” 说着,冲着一旁的妹妹点了点头。 何书萱这便坐了下来,拿出一套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澄澈琉璃茶具。 小吃货的脑袋里开始回想起之前公子给她展示过的样子,开始忙活起来。 小丫头在吃喝方面天赋异禀,张永春只给她展示过一遍盖碗八式的动作,她就记了个七七八八。 在一帮使臣不明觉厉的目光中,小丫头拿起一旁的水壶,浇在张永春三块九买回来的香精泡树叶子里。 当然倒不是张永春舍不得买好茶,实在是大周的茶叶制造工艺实在是太拉了。 炒青工艺到现在还没发明完整流程,而蒸青出来的茶就是这样的。 小丫头一言不发的在那刮沫,搓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看不懂但是很厉害的赶脚。 终于,一套九块九六只还送个暖壶的小茶杯中,装满了一看就很上火的茶水。 金彦衡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姬头四递过来的茶盏,连声道: “不敢不敢,多谢庄主厚爱,多谢姑娘。” 他姿态放得极低。 而毛利上光端着茶杯,指尖微微用力。 他喝得出这是极品好茶,更看得出这是最好的茶杯。 当然,你要是问他是怎么喝出来的,他只能告诉你这个过程就说明这是好茶。 同时毛利上光心里下了个决定,等自己回去了,一定也要把这等茶道带回岛国! 别的不说,最起码,它看着很厉害啊! 另一旁,张永春看着被两个小丫头领着几个小动物震慑住的众多使臣们,点了点头。 行了,该主角出场了。 要不然一会郡主该憋不住了。 ps:还有两章,还有两章,我可以,我可以,我还能更新! 576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六) 偏厅内,茶香袅袅,却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紧张与期待。 在茶叶香精的味道重,各国使臣正襟危坐,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主位那张空置的座椅上。 而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众人精神一振,心说正主来了,大家伙赶紧纷纷把目光转过来。 就在大家伙寻思来人是何位高人是,只见一人掀帘而入。 然而,看清来人装束时,所有使臣都不由得一愣。 并非想象中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宠臣模样,也非威风凛凛的官袍加身。 进来之人虽然一如观众老爷一般丰神俊朗,却只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深色细布直裰, 那直裰款式简单,甚至边角处微微有些磨旧感,与他这处处透着不凡的“皇庄”以及“紫绶”、“金龟”所带来的威势印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经常逛某些网站的兄弟们知道,反差这个东西,杀伤力可是巨大的。 张永春仿佛全然未觉众人眼中的惊疑,神色自若地走到主位坐下,拱手环视一周,语气平和得如同闲话家常: “诸位使节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辛苦了。 张某不才,忝为此间主人,今日能请得各位齐聚寒舍,实乃幸事。” 众使节虽心中狐疑万分,心说这是故作低调,还是真就如此简朴? 但大家能来当使节的,别的没有,眼力见都得有,一个个面上功夫却是十足,纷纷恭敬回礼,言语间极尽客气: “张大人太客气了。” “能得张大人相邀,是我等的荣幸。” “久闻张大人之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最后这句是高 丽使臣金彦衡所说,他巧妙地将对那身布衣的诧异转化为了褒奖。 要不怎么说自古新罗以小中华自居呢,人家确实学的到位。 不像一旁的毛利上光就只会鞠躬微笑。 看着这群一个个把沐猴而冠演绎到极致的众多使节,张永春微微一笑,接受了所有的恭维,从容地开始进入正题: “今日请诸位前来,非为别事。 实因我朝近日喜获豫州鼎,此乃天降祥瑞,昭示天命所归,实乃普天同庆之盛事。 陛下仁德,泽被万方,想必各位亦有所闻……” 他说话时,目光却扫向侧面那扇精美的苏绣屏风。 而屏风之后,隐约可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端坐。 就在张永春说到“盛事”、“同庆”等关键词,吸引住所有人注意力时,何诗菱与何书萱悄无声息地移动了。 她们殷勤地走到屏风旁,手里递过去一个金漆盘子。 “殿下,您尝尝这个,是我家庄子新产的呢。” 两人一唱一和,笑容甜美,动作自然。 几乎是“半推半哄”地,就递过去了一盘子的…… 西瓜。 柴韵谣见到盘子里的西瓜却是一愣。 “这,这可是寒瓜么?” 大周因为地理原因,种不出来太好的西瓜,反而是辽地因为水土原因,出产的西瓜质量好,甜度高。 当然,柴韵谣作为郡主,自然是不缺西瓜吃。 但是,像是红的这么艳丽,这么多汁,光是闻味道都让人觉得甜的西瓜,小郡主是真没见过。 这个时代的西瓜切开以后,里面的红瓤能占百分之五十都算是上品了,而且瓜子又大又厚,里面的瓜筋也颇为粗糙。 光是视觉上,就跟张永春拿出来的西瓜根本没法比。 柴韵谣看了一眼,随后瞟了一眼一旁的翠翎。 小丫鬟会意,赶紧拿过来一块,吭哧就是一口。 然后小丫鬟就陶醉了。 一牙西瓜切得很小,小丫头两口就吃干净了。 给旁边的何书萱都看星星眼了。 这位姐姐好厉害呀,明明吃的动作这么端庄,却吃起来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而看着自己小丫鬟的样子,柴韵谣一挑眉。 心说不至于吧。 自己平时也没少给翠翎好东西吃,北辽的寒瓜每年都能吃到。 这不过是一块红了一些,水了一些的瓜,至于吃成这个样子吗。 她诧异的自己抄起一块西瓜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瞬间,甘甜的汁水就跟喷泉一样涌进了柴韵谣嘴里。 西瓜这玩意,甜的和不甜的差距之大,堪比人和狗。 大周的西瓜不要说甜,不酸都已经不错了。 大家伙吃西瓜,也主要是吃个新鲜,清香味,解解渴。 而她嘴里的新红宝无论实在甜度,含水量,还是口感上,都碾压了土产西瓜。 何书萱觉得自己又发现了新的偶像。 因为小郡主吃起西瓜来,比她那个丫鬟快多了! 张永春因为没憋好屁,所以这一盘子西瓜可没少切。 三斤多西瓜,高高的切了一大盘子。 然后就被这主仆俩人分着吃干净了。 柴韵谣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看着何家姐妹离开,她拿着丝帕擦了擦嘴,心里有些后悔。 哎呀,不应该这么没风度的,不过是些寒瓜而已。 自己竟然一下子吃了这么多,真是的。 不过,这张县子也是有本事,竟然能种出这般甘甜可口的寒瓜来。 待事情完毕后,我还真要好好问问他,是如何种出来的。 正好,他们金川楼要是能用上这般好的寒瓜,定然又能上一个台阶。 毕竟这等好的寒瓜,她堂堂郡主,在大周都是没吃过,今天才第一次吃上。 柴韵谣心里想着。 想着想着,小丫头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众所周知,西瓜的含水量在水果里堪称一代天骄。 而柴韵谣之前又喝了不少的奶茶。 更别说大周现在的皇族主流坐姿还是跪坐。 那么这三者叠加起来,组成的后果就是…… 一旁的翠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姐,面色从刚才一如往常的赢白如玉,逐渐的变的开始淡粉如荷,随后又开始朝着刚才的西瓜瓤颜色发展。 柴韵谣有些憋不住了。 “翠翎!” 终于,小郡主一摆手。 “去问问别人,此地净房在何处!!” 翠翎赶紧应声,站起来走到一旁去找人。 然而,翠翎这一去,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回来。 柴韵谣是真疯了。 不,不行了! 要漏出来了! 第577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七) 留在原位的柴韵谣,此刻渐渐陷入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窘迫之中。 起初吧,她尚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端庄坐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冲动越来越难以忍耐。 纤细的腰肢不自觉地微微扭动,交叠的双腿悄悄变换了一下姿势,试图缓解不适。 问题是女性因为生理结构不同,在这方面本来就偏向弱势。 更别说小郡主还尚未出阁,没经过锻炼。 那白皙如玉的脸颊因憋忍和羞窘,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动人的红晕,宛如白玉染霞,更添娇艳。 她下意识地轻声呼唤:“翠翎……” 无人回应。 她稍稍提高声调,带着演都不演了的的焦急:“翠翎?” 依旧只有前厅张永春平稳的说话声和使臣们偶尔的应和。 柴韵谣侧首一看,发现翠翎已经消失了! 登时又急又窘。 就在小丫头等都等不及的时候,终于,消失了半天的翠翎可算回来了。 “主子,净房我问清楚了,就在那边!” 看着自己主子眼看都要哆嗦起来的样子,翠翎赶紧前去拉着小丫头往厕所走去。 而张永春看着屏风后面消失的影子,微微一笑。 这就算行了,接着就是等两个小丫头的表演了。 另一边,柴韵谣主仆二人快步穿过一段回廊,来到一处独立的厢房前。 随着翠翎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柴韵谣和翠翎都愣了一下。 这哪里是寻常的“净室”或“茅房”? 只见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瓷砖,墙壁雪白,一盏造型奇特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光亮。 而最显眼的是当中一个洁白如玉、形制古怪的“瓷盆”,旁边还有一个略高一些、同样洁白光滑的“台子”,上面还安着亮闪闪的金属龙头。 翠翎忍不住低声惊叹: “郡主你看……这张县子真真是讲究人,连这便溺的地方都这般堂皇干净!” 柴韵谣内急如火,也顾不得细细打量,只蹙眉轻斥道: “穷讲究这些表面功夫有何用?难不成还能便溺出花儿来? 翠翎,快伺候我如厕!” 虽然设施陌生,但基本功能一目了然。 而且张永春还专门在墙上贴了现代的指示说明看图说话,柴韵谣一看就知道该怎么用。 正所谓千叠绡红抱蕊乾,一番金雨映趺攒。 在翠翎的帮助下,柴韵谣很快解决了窘迫,又变成了当初的那个端庄的小郡主。 而且随着身体的排空,柴韵谣也不得不承认。 那洁白瓷盆的使用体验也出乎意料地顺畅洁净,竟无一丝异味,这让她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相比木桶要方便舒服许多。 整理好衣裙,翠翎看着上面写的旋转出水,便好奇地拧了一下那金属龙头。 没想到这一下竟有清冽的水流哗哗流出,再次让她咋舌。 柴韵谣洗了手,用旁边准备好的柔软细巾擦干,心中的烦躁稍减。 毕竟其实仔细想想,她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人家好心招待你,是你自己贪嘴吃多了喝多了,控制不住的。 失仪也怪不得别人。 主仆二人走出净室,沿着回廊往回走。 柴韵谣正想着回去后如何找机会问问这寒瓜的事情,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间半开着门的厢房里,传来少女清脆又带着点抱怨的声音: “姐姐你慢点儿倒! 这‘倾凉州’的浆汁可贵重着呢! 爷说了,这新出的‘头道原浆’必须用这木椎凿足一百下,力道均匀了,那滋味才能醇厚清冽,不然可就废了!” “倾凉州!” 三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入柴韵谣耳中! 她脚步猛地一顿,霍然转头看向那间厢房。 翠翎也听到了,惊讶地捂住了嘴。 要知道今年金川楼的营业额明显上升,这其中倾凉州可是出了大功的。 而她也始终都在寻找这个传奇的酿酒人,但是广陵王府就跟有病一样,宁可连自己人都不告诉,也不把这个消息外露出来。 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示意翠翎噤声,自己则放轻脚步,悄然走到那厢房门口,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只见屋内,何诗菱与何书萱姐妹俩正卷着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 俩人费力地在一个硕 大的木桶里用一根木椎捣着什么东西,桶内散发出浓郁而独特的酒曲与果物混合的香气。 柴韵谣轻轻嗅了嗅,正是“倾凉州”那标志性的、令人迷醉的芬芳前调! 柴韵谣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了房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震惊与质问,突然响起,将全神贯注捣浆的何家姐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何诗菱手中的木椎“哐当”一声掉进桶里,溅起些许浆液。 两人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到门口面若寒霜的柴韵谣,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 “郡…郡主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不知郡主驾到,惊扰了郡主,罪该万死!” 柴韵谣目光锐利地跟剃毛刀一样,扫过那大木桶以及旁边摆放的各种器皿、原料,冷声道: “起来回话。 本宫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何诗菱和何书萱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互相看了一眼,眼神慌乱。何诗菱支吾着试图掩饰: “回…回郡主,没…没做什么,就是…就是庄主让我们捣些果汁……” “果汁?” 柴韵谣冷笑一声,缓步上前,靠近那木桶,深深吸了一口那葡萄香精混杂食用酒精的的香气。 “这世上何种果汁,能有‘倾凉州’的香气? 你们当本宫的鼻子是摆设吗? 还是觉得,欺骗一位宗室郡主,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罪过?”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皇室威严。 何诗菱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隐瞒,带着哭腔道: “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奴婢不敢欺瞒! 我们,我们确实是在制作……制作‘倾凉州’的榨浆……”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柴韵谣依旧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 她美丽的眼眸微微睁大,追问道: “制作倾凉州的榨浆?莫非……这倾凉州,是这张县子的产业?!” 何诗菱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承认道: “是的郡主。 这‘倾凉州’,正是……正是我们家公子……张县子的产业。 连赵家售卖的,都是从这里酿出去的呢……” 噗叽啪! 这个消息,比刚才发现这里是“皇庄”、比那紫绶金龟、甚至比刚才那尴尬的窘境,更让柴韵谣心神剧震! 那个让她家的金川楼营业额大幅上升、让她兄长柴永裕都头疼不已、神秘莫测又炙手可热的“倾凉州”。 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张永春弄出来的?! 片刻之后,张永春正在跟着屋里一众使节打着哈哈,大家一股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气氛。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柴韵谣一头珠翠走了进来,伸手拉住了张永春。 “张县子,还请随我前来!”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柴韵谣把张永春活生生的拖走了。 瞬间,场面都静了。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还得是人家棒国人见多识广,轻轻捋了捋胡子。 “若是,我所识不错…… 那位姑娘,好像是金川楼的主家,当今永安王的妹妹,陛下的表妹。 铃安郡主吧……” 第578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八) 被小丫头伸手拉住,张永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错愕和无奈。 心里却明镜一样,知道很显然这是俩小丫头已经得手了。 转过身对着众使臣歉然地笑了笑: “这……诸位稍坐,张某去去便回。” 张永春说完后,便被急三火四的柴韵谣拉出了偏厅。 厅内一时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两人消失在门口。 高郦使臣金彦衡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抚着下巴,故作深沉地低声道: “如果在下没有看错的话,方才那位贵女,莫非就是……永安王府的铃安郡主?” 真里富国的刹利耶闻言一惊: “铃安郡主?可是那位掌管着汴京第一酒楼金川楼的铃安郡主?” 于阗国的尉迟诃黎捻须颔首,语气带着几分敬畏: “新罗使可看准了? 铃安郡主不仅是金川楼的当家人,更是永安王爷的掌上明珠,柴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女儿,身份尊贵非常。 若是开口妄言,恐怕……” 他话没说全,但是下一句大家都能听话听声听出来。 你要是瞎bb,等你回去就被剁成臊子了。 而金彦衡脸上露出一种掌握了独家信息的自得笑容: “诸位方才没有留意吗? 那位贵女气度雍容华贵,行止间自带威仪,绝非寻常闺秀。 而且她方才进来时面色微红,步履略显匆忙,显然是有着急事特意来寻张县子。 依在下看,二人关系绝非寻常。 说不定张县子能得周朝陛下如此看重,与郡主也不无关系啊。” 一盘监篦国的蒲甘好奇地问道: “金使者如此肯定,莫非曾经见过柴家郡主不成?” 监篦国国家不大,自然是见识也不多。 而金彦衡一听这话可不困了,赶紧挺直了腰板,自得之情溢于言表,宛如钓上了五十斤大鲢鳙的钓鱼佬: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 去岁,在下有幸蒙大周国主、万乘君王陛下恩召,于光禄寺中赴宴。 宴席之上,侥幸得以远观铃安郡主凤仪,至今难忘。” 他刻意强调了恩召和侥幸这俩词,一副我才是爹地最爱的崽的模样。 一旁的倭国使臣毛利上光早就看不惯他这副谄媚吹嘘的嘴脸,倭棒本来就是世仇,见状冷冷地拆台道: “哦? 金君说的,莫非就是那次因为陛下急用高郦参,连夜派了殿前军士,‘请’你立刻携带贡参入宫的那次吗? 在下倒是依稀记得,当夜甲叶铿锵,脚步声声甚急。 当时金君被几位军爷‘请’走时,宽大的袍袖飞舞,远远看去,倒真像只被拎着脖子提走的鸡呢。” 倭国使臣这话极为刻薄,引得几位使臣忍不住低笑出声。 金彦衡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但他毕竟是个纯血的高郦人,因此脸皮极厚。 他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声驳斥道: “毛利君此言差矣! 正是此事! 我高郦世世代代乃大周最忠实的子嗣之邦,恪守臣礼,忠心不二! 大周上国陛下于我高郦之民,正如严父之于孝子! 父亲急于用药,派人催促子嗣快些送去,此乃天经地义,正是陛下爱护我等小邦臣民的体现! 此等君父之恩,浩荡如海!” 他越说越激动,矛头直指毛利上光: “倒是你们这些化外之蛮,在此地盘桓数年,恐怕连君王陛下的天颜都未曾有幸得见吧? 又如何能体会天朝上国与藩属之间的深厚情谊?” 他特意用了“化外之蛮”这个词,意思很明显就是极尽羞辱。 我可是亲儿子,你是个吊毛啊! “八嘎!” 毛利上光何曾受过如此当面辱骂,尤其是被自己一向看不起的“高郦棒 子”羞辱,顿时勃然大怒。 猛地一拍案几,一米四的身高就要站起,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进入皇庄时,他们的佩刀都已被要求解下暂存。 “西八尔崽子!你想做什么?!” 金彦衡见他动怒,也毫不示弱地站了起来。 别说,他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气势十足。 “论拳脚,我高郦儿郎可不怕你这等倭国矮矬子!”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就要在这大周皇庄内上演全武行。 其他使臣纷纷劝解,却一脸看戏的样子,厅内一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偏厅的门被轻轻推开。 四名身着素雅齐胸襦裙、容貌清丽、举止端庄的侍女端着茶水果盘鱼贯而入,正是崔明姬带头的姬头四。 崔明姬走在最前,因为公子交代过,所以面对这混乱场面心里早有准备。 她脸上依旧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声音柔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尊贵的使者,还请稍安毋躁。 我家主人临时有些内务急需处理,片刻即回。 特意命我等前来奉上些瓜果茶点,请诸位稍候片刻。” 她的出现和温言软语,像一股清泉暂时浇熄了即将燃起的火苗。 而众使臣见状,也不好在主人家仆役面前失态,纷纷收敛怒容,重新落座。 金彦衡和毛利上光也互瞪了一眼,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老好人蒲甘打圆场道: “好好好,我等自然安心等待,还请姑娘转告张县子,不必焦急,正事要紧。” 崔明姬微笑着颔首,指挥着金顺伊等人将切好的、红瓤黑子、水灵灵的西瓜端到各人案几上。 “时值正午,多有燥热,诸位使者请用些瓜果解渴。” 在传递瓜盘时,金顺伊似乎被崔明姬的手肘不经意地轻轻碰了一下。 随后,她口中极轻地、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的高郦语低呼了一声: “啊……痛……” 而这一声虽然轻微,却如同针一样扎进了金彦衡的耳朵里!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金顺伊。 这侍女说的,竟是如此地道的高郦语?! 而且这口音…绝非寻常周人所能模仿! 金顺伊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神色,加快了脚步。 崔明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旧笑容温婉: “诸位请慢用。” 说罢,便领着其他侍女,躬身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偏厅。 厅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瓜果的清香。 一种使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西瓜。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第579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九) 偏厅内,随着崔明姬等侍女退出,气氛暂时缓和,众人的目光都被案几上那盘鲜红欲滴、水灵灵的瓜果吸引了。 不要说是古人,哪怕是现代人,你把大周这时期的西瓜和现代的西瓜放一起,一般人也不会觉得这俩是一个水果。 而监篦国的蒲甘仔细端详了片刻,迟疑道: “这……这似乎是寒瓜? 但其色如此红艳,形态也似乎更为圆 润饱 满……” 罗殿国的阿蛮打立刻摇头,粗声道: “不像不像! 俺们那儿的寒瓜要么白瓤要么黄瓤,哪有这般红得跟血似的? 还一股子冰凉气儿,看着就金贵!” 真里富国的刹利耶最是性急,早已忍不住抓起一块,笑道: “管它是什么稀罕物! 既然是主人家端上来的,定然是好东西,尝尝便知!” 说着,便大口咬了下去。 一旁的金彦衡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演都不演的鄙夷,心中暗道: “果然是化外蛮夷,不懂礼数,在他人厅堂之上如此猴急。” 但心里这么想,他自己也按捺不住好奇,自认为优雅地用指尖拈起一块,心中计较着这莫非又是大周宫廷特有的什么贡品。 几乎是在入口的瞬间,所有使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汁水清甜!冰凉解渴! 那甘甜的汁液、沙糯的口感、独特的清香,瞬间征服了他们的味蕾。 于阗国的尉迟诃黎觉得自己吃的算快的。 嘴里吃完一块,正想开口夸赞一番这瓜的非凡美味,却见身旁的倭国使臣毛利上光已经面无表情但又极其迅速地伸手抓起了第二块! 尉迟诃黎暗道一声“不好!”,也连忙伸手去取。 结果却恰好与同样速度不慢的金彦衡碰到了一起,最终第二块瓜被金彦衡抢先一步拿走。 一时间,偏厅内只剩下细微而急促的咀嚼声。 很快,一盘西瓜便被分食一空。 众人咂咂嘴,意犹未尽。阿蛮打抹了把嘴,赞叹道: “啧啧,这大周的‘寒瓜’都如此不一般! 真是美味!俺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又解渴的瓜!” 刹利耶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此物只应天上有!” 这里面金彦衡虽然吃得最快,但依旧保持着仪态。 用丝帕擦了擦嘴角,把最后一块西瓜皮续进嘴里。 这才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 “诸位,实在抱歉,在下方才茶水饮得多了些,亟需更衣,失陪片刻。” 说罢,便急匆匆地转身出门而去,脚步听着都有些匆忙。 而崔明姬与金顺伊刚离开偏厅后,就把脚步慢了下来。 果然,俩人刚走出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用高郦语呼喊的声音: “二位娘子!二位贵人! 请等一等!稍等片刻!” 崔明姬与金顺伊对视一眼,嘴角都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公子说的真对呢! 可俩人脚下却不停,反而装作没听见,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金彦衡见她们不停,心中更急,竟连鞋履都有些跑歪了,加快几步追了上来,语气更加急切: “二位!请留步!” 这时,觉得差不多了的金顺伊猛地转过身来,柳眉倒竖,俏脸含霜。 用一口新罗话呵斥道: “你是何人?好生无礼! 我等虽是婢子,也是内院伺候的人,岂是你一个外邦使臣想叫住就叫住的?!” 金彦衡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赶紧停下脚步,躬身行礼,语气惶恐: “是是是,是在下唐突了! 在下绝无冒犯之意,还请两位小娘子恕罪! 恕罪!” 金顺伊只觉得宛如被主人注入灵魂一样的爽。 这可是高郦的使臣啊! 在之前,她连见一眼家奴都见不到,现在竟然被自己站着训! 小丫头眼神都迷离了。 一旁的崔明姬见状,轻轻敲了一下小丫头的鼙鼓,这才温声开口,打着圆场,同样却是汉话: “金家妹妹也不必如此动气。 我看这位使臣大人匆匆追来,想必是真有要紧事。 这位大人,不知叫住我姐妹二人,所为何事?” 要不咋说崔明姬聪明呢,她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将对话牢牢控制在自己主导的节奏和语言里。 金彦衡如蒙大赦,连忙顺杆爬,也用新罗话回道: “这位娘子明鉴!我乃是新罗使臣,于小娘子有幸同姓为金。 在下……在下只是方才偶然听得二位乡音,倍感亲切。 因一时思乡情切,故而冒昧追赶,只想……只想问声好。” 他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借口也十分拙劣。 崔明姬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疏离,宛如过年来你家借钱的亲戚: “原来如此。 大人思乡之心,我等可以理解。 不过我二人确实还有主家吩咐的差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见她们又要走,金彦衡顿时急了,也顾不得许多,一咬牙,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根黄澄澄的“蒜条金”。 随后IU上前两步,几乎是塞般地递向崔明姬,声音压得更低: “不敢劳烦二位小娘子招待! 只是在下初次拜会张县男,心中惶恐,不知县男平日喜好些什么,又惯常用些何物? 若能得二位小娘子指点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试图投石问路。 毕竟提着猪头虽然重要,可你的也得找对了庙门才能上贡啊。 金顺伊眼疾手快,一把接过那根蒜条金,掂量了一下,迅速收入袖中。 小丫头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倨傲和嫌弃。 用高郦语低声道: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见,知道规矩。 不过,我家主人见识过的好东西,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他喜欢什么? 哼,就你们高郦那等贫瘠小国,怕是拿不出能入他眼的东西!” 崔明姬也适时地用汉话补充,语气意味深长: “金妹妹话虽直白,却也在理。 不过,今日我家主人请诸位前来,倒也不是为了索要什么贡品。 实是有一桩天大的好事,一桩于各国都极有益处的好事。 因念及陛下仁德广布四海,欲照顾一二,方才召集诸位呢。” 金彦衡一听,心中顿时狂喜! 果然有内幕!有天大的好处! 一会自己可要表现的勤谨一些! 他激动得差点忘记说汉话,连忙躬身,用夹杂着高郦语腔调的汉话急切道: “原来如此!多谢二位小娘子指点迷津! 大恩不言谢! 还请二位娘子念在你我同乡之谊,稍后在县男面前,多多为我高郦美言几句!若能事成,在下必有重谢!必有重谢!”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好东西”落入高郦囊中的景象,眼中充满了渴望。 殊不知,他身后不远处,一众使臣跟叠罗汉一样,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的排在一起,看着他跟个猴子一样在那表演。 心里都惊讶急了。 好处? 那这可不能让这高郦人独吞! 第580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十) 眼看着两个小丫头扭着自己的小鼙鼓俏生生的离开,金彦衡怀揣着打探来“天大的好事”这一模糊却令人兴奋的消息转身离开。 虽然心里还有花出去一根蒜条金的心痛,但是能有这个消息就值了。 一路哼着狗屁不通的高郦小调,金彦衡重新回到门口。 刚要进门,突然他想起来什么似得,先是整了整衣袍,又咳嗽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这才重新回到了偏厅。 而前脚他刚踏进门,就发现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顿时他心里噗呲一下。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 那眼神里充满了探究、玩味和一丝丝毫不加掩饰的嫉妒。 宛如看到了黑叔叔的本子男优。 心里顿时暗叫不好。 金彦衡心里噗呲了好几下,面上强行挤出几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抱歉,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这皇庄甚大,一时寻路不便,耽搁了些时辰。” 白展堂的笑.jpg 这时倭国使臣毛利上光率先发难,痛打落水狗,不打白不打。 他顿时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十足的讥讽: “看来高郦国果然不愧是‘事大至诚’的孝子之邦。 不仅对天朝皇帝陛下恭敬有加,便是对这皇庄内的侍女,也殷勤备至。 如同伺候亲妈一般,甚至不惜上贡金条,以求指点呢。” 他刻意强调了侍女和上贡金条几个字,那意思很简单,就是直接戳着你脊梁骨骂你。 金彦衡闻言脸色瞬间一变,但是大棒民国的脸皮厚在此时发挥了优势,让他强自镇定地反驳: “毛利君休要胡言乱语! 什么侍女?什么金条? 在下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去方便的时间有些长,更衣慢了些而已!” 他打定主意,绝不能承认,否则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而于阗国的尉迟诃黎慢悠悠地捻着胡须,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新罗使,何必再掩饰呢? 方才我等虽未追出去,但也并非瞎子笼子。 你匆匆追出,与那两位侍女在廊下交谈,甚至递出东西,我等虽听不清具体,却也看了个大概。 此地并非你的新罗使府,想要完全瞒住旁人,恐怕不易。” 金彦衡额头微微见汗,却依旧咬紧牙关: “尉迟使者定是看错了!绝无此事! 我乃高郦正使,岂会行此等之事?” 他是打定主意要做那个熟睡的丈夫了,就算醒了发现炕上动弹也不能开口。 而监篦国的蒲甘见状,换上了一副看似推心置腹的表情,劝说道: “新罗使,我等明白你的心思。 大家虽各为其主,代表不同国家而来不假。 但如今同在大周为使,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 面对天朝上国这等庞然大物,我等小邦更应同气连枝,互通有无才是正道啊。 你若得了什么消息,分享出来,于大家都有好处。” 金彦衡眼神闪烁,依旧沉默不语,装傻充愣。 随你们怎么说,我就装傻。 真里富国的刹利耶性子更急一些,见状直接晓之以利: “新罗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你方才那条蒜条金,不会让你白花! 等回去之后,我们几家凑一凑,定然双倍……不,三倍奉还给你! 而且,一会儿若那位贵人真有什么‘好处’要分派,我们几家商议,定然让你高郦独得一份大头! 如何?” 他这就是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撬开金彦衡的嘴。 而金彦衡听到“独得一份大头”,心脏也确实不争气地猛跳了一下。 但一想到崔明姬那句“天大的好事”和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他又强行压下了冲动。 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那好处大到无法想象呢? 现在说出去,岂非亏大了? 所以,他继续选择缄口不言。 “跟他废什么话!” 罗殿国的阿蛮打早已不耐烦,见状赶紧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壮硕,比金彦衡高了将近一个头,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吼道: “这厮就是看你们是文化人,好说话! 依俺看,他就是欠收拾! 先揍一顿,俺看他说不说!” 说着就摩拳擦掌,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胳膊上一排叮叮当当的金环,作势要上前。 金彦衡顿时吓得脸色一白,连连后退两步,声音都尖利了几分: “罗殿使! 你……你想做什么?! 此地乃大周皇庄!岂容你动粗?! 我们都是君子之邦的使臣,当以理服人,动什么手啊!” 阿蛮打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俺们罗殿是山里人,不懂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 你不是常说俺们是蛮夷吗? 今天俺就蛮夷给你看看!” 说着,他向前逼近一步,眼看就要来一顿铁线拳。 “别!别动手!” 金彦衡是真怕了这个浑人,赶紧摆手,语气软了下来。 “罗殿使息怒!息怒! 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此事是真是假,连我自己都还未曾分明! 那侍女也只是随口一提,说什么有天大的好事要照顾我等,具体是何物,她也不知啊!” 大拳头就在眼前,他赶紧急中生智,半真半假地推脱道: “万一是空欢喜一场,我此刻说了,岂不是误导诸位,徒增笑柄? 不如等张县男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届时若真有好處,我等再商议也不迟啊! 我愿在此向众位保证,有好处我绝不独吞,可行么!” 他这一番话倒是暂时稳住了场面,阿蛮打也将信将疑地停下了脚步。 而众使臣虽然不满,但看金彦衡这副吓破了胆的样子,也知道再逼问下去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反而可能真闹出事端,只得暂时按捺下心思。 但不约而同的是,大家看向金彦衡的眼神,都变得更加复杂和警惕起来。 偏厅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一种更加微妙和紧张的暗流,却在众人之间无声地涌动。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焦急地等待着张永春和柴韵谣的回归,期待着那所谓的“天大的好处” 而此时的一旁的侧厅里,门窗微掩,光线略暗。 柴韵谣她屏退了左右,只余下她与张永春二人。 “张县子!” 柴韵谣开门见山,一双美目紧盯着张永春。 “你真是做得好大的事啊!” 第581章 群贤毕至,开始忽悠(完) 一看小郡主这样,张永春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张脸上适当地露出诧异和茫然,拱手道: “铃安郡主何出此言? 您这话……恕张某愚钝,实在听不懂。” 柴韵谣向前逼近一步,鹅黄蕊子的云袖忽闪之间,带出淡淡的香气: “张县子可知,我柴家在这东京汴梁,立足的根本是哪桩买卖?” “这个自然知晓,” 张永春从容应答,现在是对台词的时候,他得当好这个捧哏。 “金川楼,‘千里商路第一楼’的名号如雷贯耳,谁人不知?” “那我再问你,” 柴韵谣咬了咬牙,他怎么不接招啊! “我金川楼如今卖得最好、利润最厚、引来无数王孙公子追捧的,又是什么?” “自然是楼中的独家佳酿和精美饭食。” 张永春继续对答如流,主打一个你问我答就是不接招。 “不错!” 柴韵谣猛地抬高了一点声调,带着几分恼火。 “自是酒浆饭食! 可我到今日才知晓,我这金川楼最大的酒头儿,‘倾凉州’的源头,竟然是从张县子你这里流出去的!” 说着,她涂着蔻丹的指头指着张永春,指尖微微发颤。 张永春眉头微蹙,装出一副依旧试图维持镇定的模样: “柴郡主这话是从何说起? 恕张某更听不懂了。 这‘倾凉州’与我有何干系?” “张县子还要装糊涂吗?!” 柴韵谣终于忍不住,语气激动起来。 “方才我在你庄内更衣,偶然撞见你的那两个贴身侍女,正在后院木桶中捣制‘倾凉州’的浆汁! 那香气、那工序,我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你还要抵赖不成?!” 张永春脸上的从容终于维持不住,神色骤然一变,眼神锐利起来,语气也沉了下去: “郡主!慎言! 此等无凭无据之事,岂可妄加猜测? 张某还有要事需与各国使臣相商,先行告辞!” 说罢,他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果然,身后那两个字在他一转身就追了上来。 “站住!” 柴韵谣急忙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拦住他的去路。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激动的情绪,脸上换上了一副严肃谈判的表情。 “好,张县子,既如此,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再绕圈子。” 说罢,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永春: “我知道,如今与你合作的是宋王府的赵家。 他们允诺给你的,是千贯一坛的定价,所得利润,你六他四,是也不是?” 海不等张永春反驳,她直接伸出纤纤玉手,五指张开捏出个八: “我柴家,可以给你八成之利! 此价格依旧按千贯一坛,所得利润,你八,我二!” 而见张永春眼神微动却仍不言语,柴韵谣一咬银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再次加重筹码: “若是张县子愿意彻底断绝与赵家的合作,将此‘倾凉州’独供我金川楼一家! 我……我愿只取一成流水维持开销,其余九成之利,尽归张县子你所有! 如何?!” 这条件她自认可谓优厚至极,几乎是在做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只为了抢占这核心资源。 当然,也就是因为金川楼不用纳税她才有这个胆气,许出这般重的利来。 而张永春闻言,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连忙摆手: “不可不可! 郡主万万不可如此! 您这是在试探微臣吗? 我与广陵王府白纸黑字,签订了多年的契书,受律法保护,岂能因利而忘义,行此背信弃义、悖逆契约之事? 此事断然不可!” 而柴韵谣却以为他是在担忧其他,立刻说道: “张县子可是因为你的封地北路县尚在宋王辖境内,担心因此受制,产业不安全? 若是担忧此事,我柴韵谣可以立刻进宫,去求皇帝哥哥,将你的辖地划归我父王永安王府管辖! 必能护你周全!” 毕竟这也正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哎呀,这小丫头听果断啊? 张永春心里给这个和之前接触到的纨绔画风不同的小郡主点了个赞,脸上却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似乎处于被逼无奈,终于跟挤牙膏一样透露了一点“实情”: “也并非全然为此。 郡主有所不知,这‘倾凉州’…… 它离了福兰镇,离了赵家的地界,它……它就酿不出来了啊!” “什么?” 柴韵谣秀眉紧蹙,满脸不信。 “这是什么荒唐说法? 难不成你这酒,还是用他赵家的活人娘亲奶 水酿的不成?” 张永春一脸我草。 不是,你们大周都玩得这么花吗? 哎不过别说,既然能做马奶酒,那人 奶酒是不是…… 脑袋里想到唐清婉那一堆枣馒头,张永春赶紧一摇头,不行不行,这事以后再说。 而且马奶酒产量也不高,光唐清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他得在准备几个奶源才行。 “郡主说笑了!” 把脑子里写出来就封的画面甩干净,张永春一脸苦笑,解释道。 “郡主可曾听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咱们大周地大物博,水土丰美不假,但各地水土亦有差异。 微臣也不瞒郡主,这‘倾凉州’之所以甘美异常、别家难以仿制,其最关键的奥秘,便是在那福兰镇发现的一口独一无二的‘甘澧泉’!” 他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这倾凉州所用之果,必须用那甘澧泉的水灌溉葡萄园,再用那泉水酿酒,方能得出如今这般风味的‘倾凉州’。 而此泉眼下仅福兰镇独有,若是换了其他地方的水土,即便勉强酿出,其风味也要大打折扣。 若是失了那一二分独特的‘风骨’,便不再是真正的‘倾凉州’了。 此乃天时地利,非人力所能强求啊。” 柴韵谣听得将信将疑,蹙眉沉思。 别说,张永春说的这个原因,倒是确实不假。 毕竟辽国的葡萄酒就是要比周的好喝。 而若真是如此,那确实棘手。 她看着张永春那张看似诚恳无奈的脸,忽然想起郭老相公的话。 此人是个心思精诚的英才俊杰,堪称君子。 虽然不知道郭恩是收了张永春什么好处,昧着良心吹这么大的牛批。 但是柴韵谣此刻却当真了。 众所周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心念电转间,柴韵谣把心一横,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张永春的衣袖,甚至近乎握住了他的手腕! 张永春浑身一僵,如同被烫到一般,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彻,慌忙想要抽回手,语无伦次: “郡…郡主!此乃何意!逾礼了!万万不可!快…快请放手!” 滑,真滑! 到底是郡主,这手比小她三四岁的何诗菱都滑! 而柴韵谣却紧紧拉住不放,抬起脸,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也变得哀婉凄楚,带着哭腔道: “张县子! 实不相瞒,我柴家如今表面风光,实则已是风雨欲倾! 兄长他……唉! 如今全靠韵谣一介女流苦苦支撑门面! 金川楼若再无起色,我……我柴家只怕……只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然用力,不让张永春挣脱,泪珠儿恰到好处地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若是张县子肯念在韵谣不易,肯施以援手,将此桩生意交予我柴家,韵谣……韵谣必将铭记张县子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求张县子……救我一救!” 说罢,竟是低声啜泣起来。 她这番举动,半真半假,既是为了博取同情,也是在试探张永春的底线。 果然,张永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和眼泪攻势弄得方寸大乱,脸红耳赤,挣脱不是,不挣脱也不是,只剩下连连摆手,尴尬无比地重复: “不不不……郡主……这……这成何体统……快放手……有话好说……唉……” 一边说话,张永春一遍手舞足蹈,看着跟不知所措一样。 当然,柴韵谣不知道的是,张永春这样只是为了遮掩住他已经翘上天的嘴角。 哎呀,成功了成功了! 小丫头,你也进我的贼窝了! 第582章 留学生好啊,留学生得要(一) 事件就像是年过六十的老爷们上厕所,想让他憋住的时候,总得滴滴答答出来些。 而等你想痛快的时候,又憋得你半死不活。 就在众多使臣都有些等不及的时候,偏厅的门被轻轻推开,张永春与柴韵谣前一后走了进来。 张永春自然是神色如常,只是耳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红晕。 而柴韵谣则已恢复了平日的雍容华贵,只是眼角微微泛红,仿佛刚经历过一番情绪波动。 当然,隔着面纱,大家有些看不清楚,但这反而为她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风韵。 两人这略显微妙的状态,更是让底下众使臣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对金彦衡先前的猜测又信了几分。 小丫头回到屏风后面落座,张永春则是稳步走回主位坐下。 他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让诸位久等了。些许家事缠身,耽搁了些时辰,还望海涵。” 使臣们纷纷收回探究的目光,换上恭敬的笑容,连声道: “张大人太客气了!” “无妨无妨,此间茶点甚佳,我等乐得清闲。” “是啊,能在这等清雅之地等候,是我等的福分。” 这也不是瞎话,毕竟就这么会功夫,他们一帮人已经吃了俩个西瓜了。 儿张永春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全场,见气氛重新凝聚,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既然诸位都已休息妥当,眼看时辰也不早了。 那张某便不再赘言,直接向诸位说明今日请大家前来的一桩正事。”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永春身上。 连柴韵谣也暂时抛开了方才的纠葛,凝神细听。 而金彦衡更是竖起了耳朵,心道:来了!那“天大的好事”! 张永春见状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想必诸位都深知,我大周乃礼仪之邦,文教昌盛,礼通万国。” 众使臣纷纷点头附和: “正是如此!” “大周确是君子之邦,万国景仰。” 你先别管是不是,反正既然有好处,大家就都捧着你聊。 眼看这帮人真上道,张永春也就继续忽悠道: “既为礼仪之邦,上承天命,下抚万民,自然便有教化四方、传播王化之职责。” 张永春说到这,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庄重。 “我大周皇帝陛下圣烛明照,心怀四海,欲将圣人之道、礼乐文章广传天下。 以使诸国皆能: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 如此,则天下大同可期矣。”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一出,底下使臣们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这是在听祭词吗? 一旁的金彦衡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大人胸怀天下,令人敬佩。 只是不知大人具体所言是何意?这教化四方又将如何施行?” 张永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微微一笑,反问道: “诸位使节皆是我大周友邦俊杰,想必都知道,我大周有两所最高学府,汇聚天下英才,传承圣贤之学。” 倭国使臣毛利上光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向往: “自然知晓。乃是国子监与太学,天下士子心中之圣地。” 他做梦都想去看看这两座大周的顶流学府。 张永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自豪: “毛利使者说得不错。 而在下不才,蒙恩师不弃,现任太学山长、承修公郭恩郭老相公,正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在下……忝为他老人家最为关爱的弟子之一。” 当然,这话也不算瞎话。 反正郭恩现在的徒弟都在外面当官,就他啥都没有,当然是老王八蛋最爱的徒弟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太学山长郭恩! 那是何等人物? 天下文宗,士林领袖,连大周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这张永春竟然是他的关门弟子,还是“最关爱”的?! 难怪他能以如此年纪骤得圣眷,拥有皇庄,与郡主关系匪浅! 原来背后站着这样一尊大佛! 众使臣顿时肃然起敬,纷纷起身,郑重地向张永春行礼: “原来张大人竟是郭山长高足!失敬失敬!” “我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怠慢,还望张大人恕罪!” 大儒的含金量是恐怖的,张永春连忙摆手,语气诚恳: “哎,诸位快快请坐,折煞张某了。 我虽拜在恩师门下,却资质鲁钝,未能习得恩师学问之万一,实在是有辱 师门,给恩师丢脸了。” 而他越是谦虚,在众使臣眼中就越是显得深不可测。 强者的谦卑是珍贵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不过,正因忝列门墙,张某也确实知晓一些恩师与朝廷的意向。” 他顿了顿,看向各国使臣,问道: “却不知,在座各位使节的国家之内,可有如太学、国子监这般,专司传授圣贤经典、培育治国之才的最高学府吗?” 这个问题让大多数使臣面露惭色,纷纷摇头。 他们的国家或许有类似的机构,但如何能与大周的太学、国子监相提并论? 能跟一般的州学比都不错了。 这时,唯有金彦衡挺了挺胸,带着几分自豪回答道: “蒙受天朝圣恩雨露,我等小国虽不如宗主之国礼乐完备鼎盛,却也心怀向往,素有向学慕礼之心。 因此,我高郦国内亦设有‘成均馆’,延请儒生,讲授经义,虽规模远不及太学,亦是我等一片诚心。” 一旁的毛利上光也不甘示弱,立刻接口道: “我倭国自前唐时便悉心学习上国经典,于仁义礼智信之道,亦深有体会。 故而我国于都城平安京亦开办‘大学寮’,旨在培养通晓汉学之才。” 张永春瞟了一眼这小鬼子。 心机挺深啊你。 刻意用了“汉学”而非“周学”,隐约带着点与前朝攀关系的意味不说,还隐隐约约把自己和大周开始往一个等号上划。 没事,有你哭的时候。 张永春含笑夸赞了两人一番: “高郦有成均馆,倭国有大学寮,皆是慕华向化之明证,可喜可贺。”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仅止于此,恐怕还远远不够啊。” 他突然面色一正,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位使节!你我各国一衣带水,皆是我大周之宾朋属国,岂能没有深厚的经学底蕴,岂能缺乏真正的圣贤传承?!” 不等众人回答,他掷地有声地宣布: “因此,秉承陛下圣意,体察恩师教化之心,经太学与朝廷共同议定——欲广开天下学问之门,以招收各国菁英学子,入我大周太学,亲炙名师,研习经典!”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在座每一位使臣,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这第一波恩泽,便是向诸位所代表的各国,放出了共计……” 他最后一张嘴,便是石破天惊。 “二十个留学生名额!” ps:各位,求催更啊! 豆腐重新开始立flag! 还是和以前一样,催更过500,就加更一章。 过1000,加更两章! 在这基础上,咱们加量不加价。 过500加更两章,过一千加更四章! 你们敢点,我就敢加! 奥利给啊! 第583章 留学生好啊,留学生得要(二) 张永春“二十个留学生名额”的话音刚落,偏厅内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当然,大部分使臣脸上都带着困惑,反而没有什么急切。 “张大人。” 真里富国的刹利耶率先忍不住问道: “恕在下孤陋寡闻。 只是不知,这‘留学生’……具体是何意? 与我等此前所知遣使节又有何不同?” 而他话音刚落,倭国的毛利上光立刻挺直了腰板,带着一种“我懂”的优越感抢着回答道: “刹利耶使者有所不知! 这‘留学生’,想必就类似于我倭国昔日派往大唐的‘学问僧’与‘遣唐使’! 乃是久居上国,系统学习典章制度、文化礼仪的求学之人!” 他刻意提及“大唐”,隐隐有将自己与其他“蛮夷”区分开来的意思。 那样子很明显,我才是真正的大太子。 然而此时,却没有人去理会他的装屁。 其他使臣一听,顿时面露狂喜,纷纷附和: “原来是这个意思!妙啊!” “若能久居天朝上国学礼,实乃天大恩典!” “我等心慕大周风华多年,若得此机会,必是举国欢庆!” 众所周知,那倭岛之前穷困无礼,称为毛人。 之所以能有如今之态,还不就是因为倭国一茬一茬的派人来求学,顺道将国内的妇女带过来借种,才能有此般国力么! 然而,张永春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跟电视台上卖假药的老专家一样。 “毛利使者所言,沾了点边,但……亦不尽然。” 众人一愣,卖关子的话术虽然简单,但是经久不衰。 金彦衡急忙问道: “张大人此言何意?还请明示。” 张永春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庄重起来: “诸位莫非忘了,张某方才说过,此乃我大周陛下皇恩浩荡,我师长郭公心悸天下,欲传圣贤之道于四方,方才特意筹划的恩泽吗?”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在场一脸懵逼的诸位使节,反问道: “若仅仅似前朝那般,接收些已有根基的‘遣唐使’、‘学问僧’,他们大多年岁已长,观念成型,又如何能真正、系统地接受我大周正朔之礼乐教化? 又何须我等如此郑重其事,称之为‘学生’?” 话里面,他特意强调了学生的重音,继续解释道: “我所言之‘留学生’,重点在于‘学’,更在于‘留’! 指的是年未弱冠、心性未定、尚有无限可塑之期的年轻学子! 他们如白纸一张,方能更好地濡染我华夏正统之风! 才能入我华夏太学,学我大邦天恩!” 金彦衡顿时恍然大悟,紧接着便失声道: “张大人之意……是说让我等国派遣未曾弱冠的少年俊才,直接进入大周太学,与天朝学子一同受教,学习上邦之礼乐经典、治国之道?!” 张永春赞许地点了点头,行啊,可算有个聪明的: “然也! 新罗使果然聪慧,所言不差! 正是此意! 这些学子,将入住太学或相关学舍,由太学博士亲自授课,习六艺,读经典,明礼仪,知廉耻,真正领悟圣人之道!” “嘶——” 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使臣都彻底明白了这“二十个名额”的分量! 能入大周太学,这是什么概念。 那就是能在大周当官啊! 能做大周的官是什么含金量,没有比他们这些使节更清楚的了。 在场之人,他们哪一个在各自国家,都算是重臣。 但是为什么甘愿留在这大周做一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使官,领点微薄的俸禄呢。 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国家哪怕是最繁华的地方,都不如大周都城的一个拐角呢! 要知道,哪怕是和大周分庭抗礼的北辽,那些贵族最喜欢的事情也是来大周都城花钱消费。 这里可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天堂啊。 只要出门走几步,就能在花街上看到娇艳的姐儿们花枝招展。 而若是再走几步,就能到大周最奢侈的金川楼。 这汴京城里,食肆,酒家,大小酒食店,就算他们一天吃一家,都够他们吃一年不重样的。 因此,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哪天收到了国家的命令,让他们回国。 回到自己那片除了男女大和谐,几乎没有啥其他娱乐活动的穷乡僻壤。 而现在,大周竟然给了他们一个从国内派学子,并且能将学子们流下来做官的理由! 这一刻,什么精忠报国,侍君以死的概念全被统统扔到了脑子后面。 小国很难有死节之臣,毕竟他们的家国情怀就那样。 所有在场的人,几乎脑子里都是蹦出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该怎么争取到这些名额,然后合理的用这个名额把自己的儿子或者是孙子送过来。 然后,长长久久的留在大周,做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周人! 像是没有儿子的毛利上光此时都在想要不要自己先赶紧找个人制造一个孩子出来了。 但是众所周知,只要是男性聚集起来,一般超过三个,就会诞生一个点子王。 而人数超过五个,就会自动刷新出一个大聪明来。 而很显然,罗殿国的阿蛮打就是那个大聪明。 他也心动,也欢心。 但是却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确认道: “张县子!此言……此事关系重大,可不能是戏言啊! 还请张县子明示,此事确实千真万确吗? 朝廷……和太学,真的应允了?” 哎呀,好兄弟,就等你了! 看着一旁这位脸上写满了故事的使臣,张永春心里十分激动。 他就等这句话呢。 而随着这话说完,张永春迅速就动了起来。 他脸色骤然一沉,原本平和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猛地一拂袖,声音带着几分冷冽: “这时何言! 诸位使节! 莫非是以为我张永春,是那信口开河、出口成诳之人? 还是觉得,我敢假传圣意、假托师命?!” 他周身瞬间散发出的气势,让众使臣心头一凛,连忙躬身: “不敢!我等绝无此意!” 金彦衡心里都气疯了,心说这罗殿国的就是蛮夷,若是一会把这位金主惹疯了,别说留学生了,整不好你我都得变成溜肉段了! “哼!” 而张永春则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诸位且随我来一看便知!” 时隔多日,张大忽悠再次上线! 第584章 留学生好啊,留学生得要(三) 张永春话毕,也就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厅外走去。 而柴韵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 想到刚才张永春跟她说的话,赶紧也起身从侧门快步跟上。 当然,小丫头气势心中也好奇张永春要带他们去看什么。 众使臣面面相觑,不敢怠慢,赶紧整理衣冠,怀着忐忑又激动仿佛初哥上二楼一样的心情,紧随其后。 张永春在前头引着众人,在占地广阔的皇庄内穿行。 而使臣们一边紧跟,一边忍不住四下打量这处处透着新奇与不凡的庄园。 这平整如镜的道路、造型别致的路灯、规划整齐前所未见的植被…… 每一处细节都加深着他们对张永春及其背后势力的敬畏。 正当他们走过一处宽敞的演武场边缘时,忽然听到一阵整齐划一、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赶紧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约五十人左右的军士,正排着严整的队列,沿着道路行进而来。 而这些军士个个身材魁梧,神情肃穆,身上穿着统一的、闪烁着冷冽寒光的精良铠甲。 头顶的盔缨鲜红,连行进的步伐都铿锵一致,动作宛如一人! 登时,一股肃杀精干之气扑面而来,与庄园闲适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极具视觉冲击力! 当然,这支队伍在后世的教官看来,几乎可以说是皇协军的水平。 可是在这个只要你不吃人就算是精兵的世界里,这简直就是顶级的精锐啊! 使臣们顿时被这支突然出现的精锐小队震慑住了,纷纷停下脚步,面露惊容。 棒国从小就有被别人驻军的习惯,早就已经习惯了里面有别人的东西。 金彦衡内心狂喜,几乎要欢呼出来。 “果然是威武之师!雄壮如天兵! 我大高郦多年来备受北面辽患困扰,苦无强军! 若我国能有这样一支精锐,何愁边境不宁?!” 他看向那支队伍的眼神充满了渴望。 而毛利上光则瞳孔微缩,心中飞快盘算: “如此精良的铠甲,如此严整的军容…… 装备这样一支五十人队,需要耗费多少金银? 若我……若我能得到支持,暗中组建这样一支精锐,是否就有机会一争家主之位……” 他的野心在暗中滋长。 就在这时,一旁的柴韵谣忽然轻咦一声,俏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她仔细看了看那队士兵的旗帜和装备细节,低声道: “看这旗号与甲胄制式……这支兵马,莫不是隶属殿前司的捧日军值卫? 可是何时捧日军又换装了如此精良的盔甲? 而且这般悍卒气象,瞧着竟不似寻常禁军,倒像是从魏王符家内府里调出来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近处的使臣们听清。 张永春闻言,转头对柴韵谣笑了笑。 他很想上去狠狠地跟小丫头来个击股相庆。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转而语气平淡道: “郡主好眼力,确是捧日军的底子。 不过,他们现在已划归本官直辖,乃是护卫这皇庄的亲卫。 毕竟,此地日后或许会有各国贵胄学子居住,安全乃是第一要务,不容有失。”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向一众目瞪口呆的使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重若千钧: “诸位现在觉得,张某方才所言留学生之事,还需要用这等阵仗来……做戏哄骗各位吗?” 亲眼目睹了皇庄内肃杀精悍的“亲卫”部队,各国使臣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撼和敬畏。 好家伙,这五十个兵你别看在大周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拿到他们那些小国里,收拾收拾就是百夫长啊! 一众使节纷纷向着张永春躬身行礼,语气充满了歉意与惶恐: “张大人深谋远虑,是我等小国之人目光短浅,误会了大人一片苦心,实在该死!” “还请张大人恕我等无知之罪!” “天朝气象,果然非我等所能揣度!” 张永春脸上的寒霜这才稍稍消融,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 “诸位使节不必如此,事关重大,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不过,此事还未完,诸位请随我再看看。” 他继续引着众人向前走去。穿过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圃,来到庄园更深处。 时近正午,阳光有些灼热。张永春停下脚步,看似随意地问道:“走了这许久,诸位可觉口渴了?” 使臣们连忙纷纷表示:“不渴不渴,庄内清凉,又有方才的瓜果解渴,甚好。” 张永春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 “诸位不渴,我却有些渴了。” 说着,他抬手一指道路旁边一片开阔的田地,“既然说到解渴,诸位请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又是一愣! 只见眼前是一片极为整齐的田地,绿油油的藤蔓铺满了地面,藤叶之间,隐约可见一个个硕 大滚圆、花纹清晰的青色瓜果,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这……这是……” 金彦衡眼尖,又喜欢吃西瓜,已经认了出来。 张永春朗声道: “不错,这便是方才诸位在厅中所食‘寒瓜’的瓜田。 此瓜并非天生地长便是那般甘甜多汁,皆是由我大周司农寺的精通农事之学者,历经多年,精心选种、改良土壤、研究灌溉之法,方才能培育出如此优良的品种。” 说着,他亲自走下田埂,熟练地挑选了一个看起来熟透的西瓜,抱了上来。 一旁何诗菱递上一柄雪亮的短刀,张永春手起刀落,“咔嚓”一声,鲜红诱人的瓜瓤瞬间呈现在众人面前,汁水淋漓。 “此瓜之滋味,想必诸位已有体会。” 张永春将切开的西瓜展示给众人。 “甘甜如蜜,解暑生津,若能在贵国推广种植,于民生亦是大大有益。” 他目光扫过眼神热切的使臣们,继续说道: “而这田间耕耘之术,亦是学问。 待各国留学生来到我大周,除了研习经典礼乐,若有心于农事,亦可在此试验田观摩学习。 我朝亦可派遣精通农事的博士进行指点,将来诸位学子学成归国,便可尝试将此寒瓜,乃至其他大周优良作物的种植本事带回去,造福一方。 这也算是陛下圣恩,泽被苍生的一桩实事。” 第585章 留学生好啊,留学生得要(四) 张永春的这番话可谓说到了许多使臣的心坎里! 大周的耕种之术很先进么。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那就是很先进,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先进。 同样是种地,虽然岛国早在唐朝时期就引进了水稻转栽技术,但问题是他们只引进了这一项技术。 连翻地还在用耒耜,铁锹都少见。 更别说堆肥和迁垄这种高端技术。 而像是一旁的其他国家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的满朝文武还有不少处于搓一簸箕都念不出来三字经的程度。 反而是高郦作为一直的重臣孝子,加上又有输送女团这一个传统大生意,导致他们的国家国情不错,能知道啥叫犁杖啥叫牛。 那些本国农业不发达的国家,如真里富、监篦、罗殿等国的使臣,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 比起虚无缥缈的经典,这种能直接改善民生的技术,诱 惑力更大! 大家纷纷在心中坚定了同一个想法。 一定要争取到两个名额。 除了自己的儿子之外,还得在找一个国内的俊杰前来。 正好,到时候让别人的孩子把这个技术带回去,好好耕种土地,富强国家。 什么?我的儿子? 你跟谁说话呢你个蛮夷,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周官吏,你一个化外的蛮夷,也配跟我站着说话,去小孩那桌去! 顿时,大家又是一波礼拜。 “张大人考虑周详,对我等恩深似海!” 使臣们纷纷激动地表示感激,弯腰弯的张永春看着都难受。 尤其是岛国的毛利上光,眼看着都打对折了。 让人怀疑下一刻他是不是就会嘎巴一声断成两截。 不过爽是真爽,怪不得那帮小领导屁事没有也要开早会呢。 “这还不算什么,” 张永春微微一笑,又再次抛出一个诱饵。 “诸位,请随我来。” 随后,他将众人引至一排造型简洁却坚固的房舍前。 然后,推开其中一间的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偏厅。 这厅内陈设简单,有多简单呢。 你们随便找个电子厂宿舍就能看到,一模一样的配置,除了墙上没有电线插孔,一旁没有空调热水器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整齐摆放着十张造型奇特的“床具”。 这床分为上下两层,由结实的框架支撑,看起来十分稳固。 “诸位请看此物。” 张永春说着走上前,指着那些床说道。 使臣们凑上前,仔细打量,脸上都露出困惑之色。 这床看起来能睡人是肯定没问题的,而且也挺宽敞,但为何做成两层? 而且似乎与他们常见的卧榻大不相同。 “张县子,此床……似乎与寻常卧具不同,但我等愚钝,看不出太多玄机。” 于阗国的尉迟诃黎代表大家说出了疑惑。 张永春也不解释,再次抽出那柄切瓜的短刀,用刀背在其中一张床的金属支架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铛!铛!” 随后,清脆响亮、分明是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偏厅内回荡! “这声音……” 倭国的毛利上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这床架……莫非……莫非是铁制的?!” 张永春心说他倒是想给你们用木质的上床下桌,问题是你们这帮小国的留学生配么。 正好,前段时间海青兰那边来了一批老厂区拆宿舍下来的二手破铁床。 都是之前的老东西,正好刷点漆凑活用得了,反正又睡不死人。 心里这么想,面上张永春赞许地点了点头,指着上面的昆钢两字道: “毛利使者好眼力! 不错,这十张床,其主体框架皆是由我治下之处,最新冶炼出的‘昆钢’所制! 其床坚韧无比,每一张都造价不菲!” “昆钢所制的床?!” 使臣们再次被震撼了! 而至于张永春口中的价值不菲在他们耳朵里,根本不足以质疑。 这年头的铁器就是贵,这样的老式双人床上下铺,一个少说也要上百斤的钢铁。 这钢铁要是熔铸成钢刀,都够在他们这些小国武装起一只差不多四五十人的队伍了。 嗯,铠甲就不用想了,反正他们也没有穿甲的习惯。 至于昆钢是什么,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昆明市钢铁厂的简称是啥,就当成是一种好钢就对了。 因此,在众多使节看来,用如此珍贵的钢材来做床,这是何等的奢侈和重视! 然而,张永春的话还没说完: “诸位先不必惊讶于此床的材质。 可还有人看出其他不同之处吗?” 监篦国的蒲甘观察得仔细,他迟疑地指着床的上下两层说道: “张大人,这床……似乎上下皆可睡人?” “正是!” 张永春抚掌笑道。 “蒲甘使者观察入微! 此床名为‘双人床’,上下皆可宿人,一床便可容 纳两位学子。” 高 丽使臣金彦衡闻言,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他也深受儒家礼仪影响,忍不住提出疑问: “张县子,请恕在下直言。 这栖宿之处,讲究清净雅致,通常应是独人独处,方合礼制。 如此将两人,甚至上下安置,是否……略显拥挤,有失体统?” 张永春似乎早料到会有此问,他神色不变,语气却变得深沉起来: “金使者所虑,合乎常理。 但此举,正是出于我师长郭公的深意授意。” 他环视众人,缓缓解释道: “诸位试想,各国学子,不远万里,离乡背井,来到我大周求学,心中岂能没有孤寂思乡之苦? 若将他们各自隔离,独处一室,这份愁绪只怕更甚。” 他指向那些坚固的“昆钢”双人床: “因此,特意打造此等床具,将学子们安置在一起。 这以我大周精钢打造的床架,象征着情谊坚不可摧; 上下同宿,则寓意着无论来自何方,身份高低,在此皆可如兄弟般亲近无间,互相扶持,慰藉思乡之情。” 卖保险出身,他的声音本带着一种感染力: “此乃我大周‘弥合诸兄弟,一匡天下’之胸怀体现! 相信经过在此共同栖宿,共同求学的岁月,无论各位留学生来自高郦、倭国、大理还是真里富,皆能打破地域隔阂,结下深厚情谊,亲如兄弟! 这,才是教化之根本,亦是陛下与恩师所期望看到的天下大同之象!” 一番话,将看似不合礼制的“双人床”,提升到了文化融合、天下一家的高度! 金彦衡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反而觉得这安排充满了深意和温暖。 其他使臣更是被这番宏大的愿景所打动,纷纷点头称是,看向那些钢铁床架的眼神,也充满了新的意味。 殊不知,这些床的岁数,比他们在场之人最大的,年级还要大。 第586章 留学生好啊,留学生得要(五) 张永春引领众人参观完那寓意深远,按照电子厂大二十人间修建好的宿舍后,最后总结道: “此地,乃是张某谏言,又由我主导,将来为各国前来求学的莘莘学子准备的居所。 将他们安置在陛下亲赐的‘皇庄’之内,由陛下亲军护卫,由太学名师教导。 这其中蕴含的重视与期许,相信诸位此刻都已明了。” 这番话如同重锤,噗叽啪敲在每个使臣的心上。 将未来的国家精英放在大周皇帝的私人庄园里培养,这背后的政 治意义和安全保障,不言而喻! 这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恩宠! 就这个等级,他们平时哪敢想啊! 一时间,连那件二十人公用的大宿舍都变的和蔼可亲了起来。 众使臣纷纷躬身,语气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陛下天恩浩荡,体恤我等小国,竟思虑至此! 我等……实在惭愧,无以为报!” 金彦衡继续化身粥吧黄牌,伸手捧臭脚道: “能将学子托付于皇庄,实乃万全之策,我等感激不尽!” “是啊是啊,没想到张县子想的竟然如此周到,连我等学子的住宿问题都考虑到如此周全。 张君思虑,深而博也。” 看着一帮人不断地吹嘘着后世发网上去都得被人骂成筛子的电子厂宿舍,张永春都快蚌埠住了。 努力的掖回自己的笑容,话锋却悄然一转: “陛下天恩如海,我这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能吝啬,需得为诸位思虑周全才是。” 说着,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商贾式的精明笑意,开口问道: “诸位使节久居汴京,可曾知道,张某在京城里,除了这皇庄,还经营着一桩小小的买卖?” 使臣们立刻回应,语气带着奉承: “张大人过谦了!万古钱庄的名号,如今在汴京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是啊,庄号‘万古’,气魄非凡,生意更是兴隆通四海!” 这也到不全是瞎话。 别看张永春这万古钱庄才开了不久,但是因为张永春搞出来的那两件事情,现在整个东京城内都认可了这家新来的钱行落地生根。 甚至连很多钱行都主动表示万古钱庄的汇票不只是他们,我们也收,一样给兑换。 当然,这些钱行都没憋着什么好屁。 可他们是怎么想的,大家不知道啊。 大家只知道,这万古钱庄的汇票,现在俨然要成为除了金银铜之外的大周帝都的第四样硬通货。 “承蒙各位抬爱。” 张永春笑了笑,随即抛出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钱庄之事暂且不提。 诸位可曾细细想过,贵国学子远渡重洋来到我大周,这三五年间的日常用度、笔墨纸砚、交际游学之费,该如何筹措和管理?” 这个问题很现实。 而阿蛮打这个直肠子当下就拍着胸脯表示: “张县男放心! 我等小国虽然比不得天朝富庶,但供养几名学子读书的钱财还是拿得出来的! 定然不会让学子们受了委屈!” 其他使臣也纷纷附和,表示经费由本国承担是天经地义。 张永春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你们想得太简单,图样图森破”的神情: “诸位有此心,自是好的。 但请问,贵国所出的金银,或是本国钱币,在我大周境内,商贾百姓是否认可? 其与周钱的兑价几何? 若遇奸猾之徒,欺学子们人生地不熟,刻意压低兑价,甚至以假乱真,又当如何?” 一套三连击,就跟帽子叔叔的吹哨摆手靠边停一样,顿时把这帮使臣都给整懵了。 而张永春的语气却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届时,学子们损失些钱财倒是小事。 若传扬出去,说我泱泱大周,竟贪图尔等小国学子那点微薄资财,乃至纵容奸商盘剥。 岂不玷污了陛下圣名,坏了我朝教化四方的美意? 这责任,谁担当得起?” 一番话,说得众使臣哑口无言。 他们确实没考虑到货币兑换和流通中的这些潜在风险。 而金彦衡反应最快,连忙躬身道: “张县子思虑周详,所言极是! 这确是个难题。 既然张县子提出此事,想必已有解决之妙策了?” “然也!” 张永春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不再卖关子,从袖中从容取出一张印制精美、盖有复杂印章和暗记的票据,展示给众人: “诸位可认得此物?” 使臣们定睛一看见到这张大红票,赶紧纷纷点头: “此乃张大人万古钱庄发行的‘万古汇票’,在汴京信誉卓著,我等自然认识。” “不错!” 张永春说着,将汇票轻轻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声音清晰而有力。 “正因为此票在汴京乃至周边州府皆有公信,为了方便各国学子,也为了杜绝方才所言的那些弊端! 我张永春,愿以个人名义,并代表万古钱庄,为此次留学生计划,特别开放二十个对外专属账户!” 他伸出两根手指,强调道: “每个专属账户,每年,由我万古钱庄,直接发放面值共计一千贯的此种汇票! 持此汇票,可在汴京任何认可万古钱庄的商铺直接消费,或至钱庄兑取足额的周钱,全程无需再经户部繁琐报备,亦无需缴纳任何额外的赋税!” “每年一千贯?免赋税?免报备?” 啊?白给吗? 一帮人都蒙了,这是财神爷下凡了? 张县男难道不知道千贯是什么等级的钱财吗? 然而,张永春的“慷慨”还未结束。 他又趁热打铁,抛出了最后一个条件: “不仅如此,为表我朝与诸位兄弟之国的情谊,万古钱庄还将特地为此开启一项前所未有的‘便民汇兑’业务!” 他目光扫过眼神炙热的使臣们,缓缓说道: “凡是各国前来留学的学子,或其本国使团,均可持本国通用的金币、银器或其他贵重物品,直接前往万古钱庄,按照当日公允牌价,兑换成等值的‘万古汇票’!” “一切手续从简,童叟无欺! 并以我张永春的信誉和万古钱庄的全部资产作为担保,绝无错漏,绝无欺瞒! 确保诸位学子的资财,能够安全、便捷、毫无损耗地转化为在大周可用的款项!” 当然,张永春这番话在众人看来,那就是填头了。 大家纷纷拱手表示答谢,但是心里却都是同一个想法。 这张县子真是想的太周全,反而有些可笑了。 去汇兑干什么,有这一千贯还不够花吗。 而看着众人显得有些淡漠下去的笑容,张永春心里逗笑开花了。 大周的民间散金虽然很多,但是刮起来一朝一夕的难度还是很大。 既然如此,还是从别国的国库里抢比较方便。 ps:这两章是加更。 今晚满500,继续加更,豆腐加快脚步,只要催更满500的那一刻起,就保证在两个小时内加更两章。 只要你们点我就加更。 奥利给,帮豆腐一把吧各位! 第587章 留学生好啊,留学生得要(六) 作为一个诞生在九十年代风口中的少年,张永春是见过很大一批的精神外国人的。 而他身边造就出这些精神外国人的原因,无一例外。 都是因为外出留学生回国,带回来的国外影响。 听了留学生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在大家还在用十八寸电视机看着西游记的时候,人家那边都开始世嘉插着,魂斗罗打着,马里奥耍着了。 你费劲巴拉千辛万苦一年到头买盒荷花舍不得抽,人家啪啪的大嘴巴吧唧着万宝路,抽半根扔半根拿尿呲灭了都不给你抽。 你一嘴话还带着些大碴子味,人家都一嘴倍儿正经的英格丽吃了。 当时的读者,意林这种杂志中,大部分文笔狗屁不是的文章,却也能因为一个留学生的身份被选上。 而且也造就出了一大批的千古笑话。 当时之所以会这样,虽然也有部分人喜欢舔屁股的情况,但是更多的也确实是当时的国外经济繁荣,相较国内发展速度快。 而这年头,华夏文化的影响力,还有大周的国力,对比周边国家来说,那可远比后世的美丽国要只多不少。 你就算吧。 早在前唐时期,倭国那个恒武天皇,在得知了大唐有个双京制之后,毅然决然的连自己国都都迁走了不说,还把本来的平安京改成了京都。 京都里面东边叫洛阳,西边叫长安。 而辽国就算是以契丹族为主题的少数民族政权,明明都坐到了雄踞北方了,可也得给自己拽出一个上承唐制的祖宗。 更别说往上追溯,甚至还有精神汉人刘渊上祭文表示大汉皇帝拓土攘夷,实际上对攘的就是自己祖宗这事情丝毫不提的说法。 可见这年头,华夏这两个字离谱的影响力。 而张永春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变成实际的东西。 让各国的留学生在来到华夏,见识到华夏的真东西之后,回到他们的国家, 然后撰写他们国家的读者和意林,将华夏的美好宣扬出去。 同时顺便给北朝上上眼药,打压一下周边国家和辽国的关系。 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让这些留学生们,成为自己手下的第一波精神华夏人。 当然,顺便整点跨国代购把国外的金子输送进来心甘情愿的换点他的现代残次品啥的,那都是捎带脚的。 不过这么复杂的东西,眼前这些使臣们是想不明白的。 他们只知道张永春抛出的“留学生计划”连同配套的金融便利,如同一块巨大的蜜糖,悬在他们这些各国使臣眼前。 宛如一个喝的烂醉红底朝天的大 波浪躺在你面前,手里还攥着半杯冰啤酒一样。 这种诱 惑力,谁能顶得住啊。 但是大家伙也不是傻子,知道前面是香饵,搞不好后面就是鱼钩。 众使臣在巨大的利益和隐隐的压力面前,心情也很复杂。 可以说既兴奋又忐忑。 终于,过了一阵,金彦衡才代表众人,恭敬地开口。 一语气就带着受宠若惊的惶恐: “张县子在此事中多方斡旋,考虑周详至极。 大周皇帝陛下更是恩泽广布,如此厚待,实在让我等小国……受之有愧,感激涕零!” 其他使臣也纷纷附和,拍着一样的马屁,表达着类似的情绪。 张永春却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种“理应如此”的淡然笑容: “诸位不必客气。 陛下怀柔远人,乃圣主仁心。 张某既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 不过……” 说到这,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扫过每一位使臣的脸: “正因陛下待诸位以诚,以兄弟友邦视之。 张某这里,倒也有一事,希望能得诸位相助,共同为陛下分忧,亦可见证我等情谊。” 众使臣心中一凛,知道“正菜”要来了,纷纷屏息凝神: “张大人请讲,但凡力所能及,我等义不容辞!” 张永春缓缓道: “诸位久居汴京,想必都知道。 今年冬祭,我大周皇帝陛下将举行隆重的祭天大典。 以告皇天后土,承续祖宗基业,祈求国泰民安。” “是是是!” 使臣们连忙点头,祭天这种大事都是提前要安排的,他们虽然都是闲职,但是听风也能听到信。 毛利上光赶紧表示自己的忠诚,开口道: “此等盛事,我等早已听闻,并已备好贺仪,恭祝大周陛下祭天圆满,国运昌隆!” “正是,陛下喜获豫州鼎,此乃天降祥瑞,正该隆重祭天以谢天恩!” 张永春点了点头,随即却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色: “诸位有心了。 礼器,如九州鼎,确是有了,足以彰显我朝正统。 然而这祭天所需的祝文,却尚未有完全匹配陛下如今功业与天命所归气象的佳篇。”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众人,终于图穷匕见: “因此,张某有个不情之请。 希望诸位使节,能代表各自国家,共同联名起草一篇祝文! 在祭天大典之上,呈于陛下御前!” 说到这,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字句清晰: “此祝文,当恭贺我华夏之主德配天地,功盖寰宇,承天命而统帅万邦!” 他可以隐去了大周皇帝四个字,转而换成了华夏之主。 毕竟到时候自己改朝换代总是要改朝换代的,会被掣肘住。 而且,他得强化华夏这个概念,到时候弥合南北也要用的上。 “外邦四夷,一并恳请天地祖宗,加封陛下尊号为——‘大帝’! 以此彰显陛下一统天下之旷世功业!” 众所周知,历史上但凡是被加上了大帝这个称号的,几乎都没什么好结果。 比如说两肋插刀的凯撒,永远健康的亚历山大,反正最后死的都挺惨。 而且小皇帝现在都不说一统天下,连南北都没弥合,这时候加封大帝,只能说是贻笑大方。 张永春甚至都能看到,在几百年后的历史书上这个可笑的加冕仪式会被多少人嘲笑。 但是这和他没关系。 华夏自古以来就有四夷臣服癖好,二凤雄才伟略,可是也被天可汗仨字哄得屁颠屁颠的。 而小皇帝才多大岁数,他能抵挡得住这种攻势么? 第588章 留学生好啊,留学生得要(完) 而张永春这边刚说完,众多使臣也蒙了。 “大帝?!” “一统天下?!”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偏厅内炸响! 所有使臣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不是,是我们脑子不好了还是你脑子不好了? 大周何时一统天下了,你们不就拿回来个燕云十六州么,辽国那么大一块还插在那边呢,你就加封要大帝的称号。 心说上一个称大帝的是谁你们知道吗,是孙权…… 哦,大魏吴王,那没事了。 阿蛮打心中骇然,此举岂不是公然挑战北辽? 若是签署,回国后如何向国君交代? 岂非自招祸端? 刹利耶则暗自皱眉,心说这称臣纳贡可以,但这“统帅万邦”、“一统天下”的祝文,实在是不妥。 虽然大家都是你的狗,但是你这明面说出来,还是近乎将本国置于附庸地位,有损国格。 当然,像是蒲甘这种就是纯粹害怕,觉得此事牵连太大,万一引起周边大国不满,自己第一个遭殃。 因此,厅内一时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方才还热烈无比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毕竟上书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张永春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讥讽: “呵! 方才诸位还口口声声,感激我大周恩义,愿为陛下分忧,言辞恳切,犹在耳畔。 怎么? 如今不过是请诸位联名上一道顺应天命、合乎礼仪的祝文,诸位便如此推三阻四,面露难色?” 他目光如刀,扫过一个个低下去的头颅: “难道之前的感激涕零,都是些虚情假意不成? 还是说,在诸位心中,我大周陛下,当不得这‘大帝’之称? 统帅不得尔等‘友邦’?” 这番质问,可谓极其严厉,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使臣们吓得冷汗直流,纷纷想要开口辩解,寻找借口: “张大人息怒!非是不愿,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需禀明我国主上方可……” “是啊是啊,这尊号之事,乃天朝内务,我等外臣实在不敢僭越……” “万一……万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不必多言了!” 张永春猛地一拂袖,打断众人的支吾,脸上已是一片冰寒。 “既然诸位心有疑虑,不愿与我大周同心同德,那这留学生名额,我大周也不是白白施舍的!” 他声音冷冽,直接把最后的通牒噗叽啪一声甩在众人脸上: “凡愿在此份联名祝文书函上签署者,方有资格参与分配这二十个名额! 不愿者,现在便可离开这皇庄,只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 一瞬间,压力给到了极致! 一边是可能的外交风险,一边是实实在在的巨大利益和可能随之而来的惩罚! 而就在一片死寂和挣扎中,高郦使臣金彦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声说道: “张县子!此事,我高郦愿为!何须他国同意!” 说着他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板,瞬间比一旁倭国的毛利上光足足高出了几公分。 一张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忠诚表情: “我高郦本就是华夏苗裔,大周宗藩! 自上古箕子东渡以来,世世代代便是中华臣子! 如今天朝上国圣主在位,德配天地,功业昭昭,正是万岁上位登封泰山之时! 我等藩属,行臣子之礼,上表恭贺,恳请加封尊号,乃是天经地义,分内之事!” 他甚至还故意瞥了其他使臣一眼,语气带着挑衅: “既然其他友邦尚有疑虑,张县子何必强求? 这二十个留学生名额,尽数予我高郦便是! 我高郦学子,定当勤学苦读,以报天朝厚恩!” 金彦衡想的比较快。 反正上书这种事情,就算是传出去了,也没什么关系。 他新罗那块地方,本来就被俩国家均分,因此也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变动。 而且能给大周上书,我也能给大辽上书啊! 两不得罪不就得了么。 而且就算实在是到了最后一步,那我拿着这个留学生名额,直接把我家人接到大周来生活不就好了吗。 到时候我们都是光荣的大周之民,谁管你新罗是个什么吊样子。 当了这么多年的使臣,他们早连骨子里都是大周的形状了。 张永春看着金彦衡,脸上顿时冰雪消融,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抚掌赞道: “好!好!高郦使臣果然深明大义,不愧是我大周第一顺藩!识大体,知进退!既然如此,这二十个名额……” 他话音未落,其他使臣彻底急了! 眼见最大的好处要被高郦独吞,而且还会被扣上“不忠”的帽子,谁还能坐得住? 倭国的毛利上光第二个站出来,急忙道: “张大人且慢!我倭国亦愿联名!方才只是一时未能领会大人深意!” 真里富的刹利耶也赶紧喊道:“我真里富愿签!” 于阗的尉迟诃黎、监篦的蒲甘、罗殿的阿蛮打等人也纷纷争先恐后地表示: “我等也同意!” “只是此事突然,需稍作斟酌词句!” “绝无不愿之意!” 一时间,方才还推诿的使臣们,变得一个比一个积极,生怕慢了一步,名额就被瓜分干净,还会被记上一笔。 张永春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不再多说,只是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用料考究的绢帛书函,缓缓展开,铺在厅中早已备好的桌案上。 那书函上,工整的楷书已然写就了歌功颂德、请求加封“大帝”尊号的祝文主体,只等各国使臣在其后签署名讳、盖上官印。 “既然如此,”张永春语气恢复了平淡,指了指那卷书函。 “那就请诸位使节,在这份书函上,签署名讳,用印为凭吧。” 说着,一旁的何诗菱直接端过砚台和毛笔。 一众使臣赶紧排好队,按照大小个站好,纷纷在这张国书上签字。 一旁的柴郡主都看懵了。 不是,这可是上尊号啊,这是关乎国体的大事情啊! 你就拿几个留学生的名额就把这帮人给忽悠了? 这家伙脑子是怎么长得? 第589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行(一) 海丰商行后堂,李东涯靠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扶手。 望着桌上那个落款‘青岛’的神秘酒瓶,他眉头微蹙。 就算堂内熏香袅袅,却也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这几天张永春的官位窜的比火箭上天都快。 先是当了县男,后来晋升了县子。 昨天却又不知道这家伙是舔了皇上的钩子还是怎么的,竟然一眨眼的功夫,被陛下宣布复北路福兰镇为正军镇。 而他也直接一跃而上,直接又加了个另兼北路军镇黜置大使的官衔。 不行了,不能再等了。 一咬牙,他望向一旁看着啤酒瓶子发愣的伙计。 “咱们撒出去的人,收那万古钱庄的票子,收得如何了?” 那小厮赶紧把目光从青岛酒瓶子上收回来,闻言连忙躬身。 一张脸上带着灿如菊 花的笑: “回东家的话,弟兄们这些时日可是撒开了本事去收! 按您的吩咐,只要是万古钱庄的票,不论面额大小,见一张收一张!” 李东涯闻言一皱眉。 不对劲。 有十分甚至九分的不对劲。 “那万古钱庄……就任由你们这么收? 他们库里的铜钱金银,撑得住这般兑付?” 而小厮闻言,笑容那是更盛,下巴都快咧脱臼了。 说话都是不可思议的语气: “东家,现在整个汴京城,谁不知道万古钱庄的票子硬 挺? 到哪儿都能当钱使,童叟无欺,信用极好! 凡是拿着票子去兑钱的,没有不给兑的,利索得很!” 说着他摇了摇头: “现如今啊,城里头买卖东西,好多人都乐意收这万古票! 为的就是个轻省啊! 总比揣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铜钱方便多了! 而且这票子印制精巧,难以仿造,不用担心收到假钱! 一来二去这大家酒都用,那万古钱庄光是每天往外发票据就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核票的伙计都添了好几班,哪还顾得上收拢旧票? 巴不得流通得越广越好呢!” 李东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毕竟这等超发货票,岂不是玩火自 焚么,这不跟皮燕子滴风油精一样吗? 还是说,他们真有这个本事? 因此,他沉吟片刻,又问: “那……可曾见到他们钱庄,有大规模往库里搬运金银铜钱的动作?” 小厮赶紧摇头: “没有没有,决计没有。 咱们留在那的眼线说了,不止没有,还往外拉了不少东西。” 而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一事。 “东家,您不说我倒忘了。 非但没见他们往里运钱,前两天,反而是他们的人,拉着钱来咱们柜上换东西了!” “哦?” 李东涯眼中精 光一闪。 前几日他去安排人手递信,还真没注意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仔细说!” 小厮回忆道: “就是前儿个下午,万古钱庄那个姓何的大丫鬟,带着几个伙计,赶着两辆大车来的。 那车上装的都是些散碎银子和串好的老钱,说是他们库房里堆得实在放不下了,占地方。 而想着咱们海丰商行路子广,就来换成金子,方便储存搬运。” 小厮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犹豫,怯生生地看着李东涯: “东家……您之前只吩咐过,不能让张永春的人用金子来咱这儿便宜换铜钱。 可这次……是他们拿着铜钱碎银来换金子,这……这应该不算违了您的令吧? 小的当时看都是实在的铜银,兑价也公道,就……就给他们换了。” 李东涯听完,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甚至带着点嘉许。 虽然知道这小子是得了便宜卖乖,但是这个乖卖得好! “好啊!你做的好啊! 此事你做得没错,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他们一共换走了多少?” 成了,我要进步了。 小厮心里高兴,嘴皮子也利索,连忙答道: “前前后后,把咱们柜上现存的金子都扫空了,一共换走了八百六十两足色赤金!” “八百六十两……” 李东涯喃喃重复了一遍,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甚至轻轻拍了下扶手。 “好!很好!” 旋即,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那咱们如今,手里一共收了多少万古钱庄的票子了?” 小厮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流畅地报出数字: “回东家,弟兄们这些日子全力收购,加上第一次收存的,眼下柜上和各处暗桩加起来,差不多有六万四千多贯的票面了!” “六万四千贯……” 李东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嗯,数目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让这些票子派上用场了。” 他坐直身体,吩咐道: “你去,将这些票子都整理出来,一会儿交给三柜的刘先生。让他带着票子,去城东厢军的营盘一趟。” “随后,告诉他们,用这些票子……给那些厢军发饷银,做利市钱!” 小厮听都傻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东家,那些丘八好些人都多少年没足额领过饷银了,平日发的都是些陈米烂谷子抵数已经怨声载道了。 可如今您突然给他们发这轻飘飘的纸票子,他们能认吗?怕不是要闹将起来?” 李东涯冷笑一声,眼神冰冷的跟可爱多一样: “哼,要的就是他们不认! 他们若是欢天喜地地认了,这事反而不好办了。” 随后,他看着小厮,一字一顿地交代: “你告诉刘先生,去发放的时候,就跟那些军汉们说,这是朝廷最新推行的钱票,由万古钱庄担保,信用卓著! 只要拿着这票子去万古钱庄,随时都能兑出实实在在的铜钱来!若是兑不出来……” 李东涯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诱骗式的鼓动: “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随他们处置!” 小厮听得脖子一缩,脸上血色褪尽,声音都带了哭腔: “主……主家! 不是小的胆小怕事……实在是……那帮兵痞要是拿不到真金白银,发起狂来,可是要砸店伤人的! 万一……万一他们闹到咱们商行来……” 好家伙,真是惹出事来靠个高的顶着啊! 主家不会也玩了那什么斗三国最新的拓展包,耍了那南蛮王上头了吧。 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的事情,这谁顶得住啊! “怕什么!” 而李东涯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这票子又不是咱们海丰商行印的! 咱们只是按市价收来,如今用它来给付款项而已! 天经地义!” 说着,他阴恻恻地笑了笑,眼中满是算计: “记住了,咱们只管发‘票’,兑钱的事情,让那些缺饷缺红了眼的丘八,自己去找万古钱庄! 他们能不能兑出来,兑出来多少,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话,你跟张永春说去吧! 第590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行(二) 汴京东郊,厢军营地的一处简陋军厢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久未清洗的汗渍气。 在大周,兵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人家正经的上六军,那可是被人尊称军爷的存在。 不仅宫里发俸禄,人家的本家还给月例钱。 你是捧日军,就吃柴家的。 你是殿前军,就吃赵家的。 反正怎么都能吃一个肚饱。 但凡混上个小官,到哪都能被人敬一声总爷,要是能混上个虞候,就更了不得了,还能被抬一声将军。 而相对的,其它禁军就差了几分,领的饷银也不多。 不过好歹也是天子脚下,纵使不能大富大贵吧,衣食无忧却也没啥太大问题。 但是轮到厢军这里,那就是只能说对付活着了,主打一个饿不死就行。 就跟你们养的花草一样。 此时,厢军虞候许力掀开破旧的毡布门帘,弯腰钻了进来。 而一进来,就发现同僚王河已经裹着件打满补丁的旧军袄,蜷在土炕的一角,正对着一个空碗发愣。 “来了?” 王河听到有人进来,知道是他,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打了声招呼。 “嗯。” 许力应了一声,在自己常坐的那块磨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 “这鬼天气,才仲秋就阴冷得紧。” 大周的炭火很贵,柴火也不便宜。 因此他们这帮厢军平时取暖也是基本靠逗。 两人相对无言,厢内只有沉钝的呼吸声和哆嗦声。 而这时,门帘再次被掀开。 紧接着,就是一股油香和肉味先飘了进来。 随后就是虞候蔡小达略显轻快的声音: “哟,你两个来得够早的!” 只见蔡小达拎着一个油汪汪的荷叶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红光,一看就是喝了点。 他这副油光满面的样子,与王河、许力的愁苦面容形成的,那都不能说是鲜明对比了。 简直是骑脸打击。 一旁的王河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能不早么? 最近又没捞到什么正经差事,每日里就指着那点喂牲口都嫌磕碜的陈烂谷子,连咽都咽不下去,早来晚来有啥区别?” 蔡小达闻言一边解开荷叶包,露出里面一只油亮亮的烧鸡和几个白面炊饼,一边诧异道: “不能吧? 我前些日子听说,今年陛下不是大开圣恩,给咱们各军补发了一批新粮秣吗?怎么还会吃烂谷子?” 许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涩和愤懑,看着就跟媳妇跟人跑了还留下了个小黑孩的苦主一样: “蔡哥,你是不知道上头那些相公老爷们心有多黑! 一开始我们看到粮车进营,心里还欢喜,以为是新鲜的小米黍子。 哪知道等发到手里……” 说着,他却抓起炕沿上小半碗颜色暗沉、夹杂着不少黑色颗粒的“粮食”,递到蔡小达眼前。 “你看看!这哪是人吃的? 这黍米都不知道在哪个耗子窝里捂了多少年,一股霉味,煮都煮不烂!” 蔡小达拿起几粒搓了搓,果然质地怪异,他撕下一个鸡腿,咂咂嘴: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黍米也能烂成这样?” 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黍米呢。 王河猛地一拍大腿,激动起来: “稀奇?这算啥稀奇! 我跟你说,更绝的还在后头呢! 我们领到那所谓的‘新面’,想着好歹给弟兄们蒸锅炊饼,开开荤。 结果蒸出来的玩意儿,黑不溜秋,又硬又扎嘴,根本就不是平日里那黄澄澄的黍子面馍馍! 那玩意,连咽下去都拉嗓子眼!比喂马的麸皮好不到哪去!” 而他越说越气,声音也大了几分: “谁能想到? 那入库的单子上,白纸黑字写的就是‘精黍米’、‘上白面’! 我们都亲眼看着呢! 可等从库里搬出来,到了咱们手里,就全他娘的变成了草渣子、霉烂 货! 这层层扒皮,喝兵血,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蔡小达叹了口气,把撕好的鸡腿先递给王河: “唉,你们也是辛苦了…… 来,先吃点垫垫。” 而王河看着油亮的鸡腿,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立刻接,反而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蔡小达: “蔡哥,我们也不是想抱怨…… 可这日子,真他妈不是人过的。 要是咱们都能像你一样,运气好,攀上了万古钱庄张县男那样的贵人,得些帮衬,谁愿意在这儿苦熬?” 许力也眼巴巴地看着烧鸡,接口道: “就是啊蔡哥,你看看你,现在连烧鸡都能时常吃上了…… 我们可是连荤腥都快忘了是啥味儿了。” 蔡小达脸上有些尴尬,连忙把另一只鸡腿也撕下来塞给许力,又把整个荷叶包推过去: “说这些干啥!都是兄弟,有福同享! 你们吃,你们吃,我最后啃点骨头就行!” 当然,他这话也不是瞎话。 最近他确实不缺鸡吃,因为兜里钱多了。 而王河和许力这次却没再客气,道了声谢,便抓起鸡腿和蒸饼,狼吞虎咽起来,仿佛要将多日来的饥馋一口气补回来。 很快,小小的军厢里便充满了咀嚼声和满足的叹息。 而蔡小达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地传饮起来。 几口劣酒下肚,气氛热络了些。 王河抹了把油嘴,拍着蔡小达的肩膀,语气诚恳: “小达,咱们兄弟一场,可不是外人。 下回要是张县男那边再有什么搬运、护卫之类的活计,你可一定得想着点哥哥们! 我手下那几十号兄弟,也都张着嘴等米下锅呢!” 男人就是这样,两口就下肚,老丈人都能变大哥。 一旁脸红的跟个猴子腚一样的许力也连连点头: “对对对,蔡哥,有财大家一起发!我们都信你!” 谁不想白天吃烧鸡,晚上看烧鸡,夜里耍烧鸡啊! 而他们现在却只剩下鸡,烧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军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兴奋红光,大声嚷道: “三位虞候!好事!天大的好事!” 王河正啃着鸡翅膀,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 “兔崽子,慌什么! 还能有啥好事?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要给咱们发拖欠了三年的饷银了不成?” 那小兵猛地点头,激动地喊道: “王虞候,您真神了! 就是发饷银! 上面来人了,正在点兵场那边支桌子呢!说是要给大家伙发钱! 弟兄们现在都往那边赶呢!” 第591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行(三) “发饷了?!” 听到这个消息,吓得王河手里的鸡翅膀差点掉地上。 一旁的许力也猛地抬起头,嘴里的酒都忘了咽下去,两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报信的小兵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那精细的脖子好像一使劲就能把脑袋点掉: “千真万确!三位头儿! 我亲眼所见,海丰钱行的刘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抬着箱子来的,就在点兵场那边支上桌子了! 说是等钱到了,咱们即刻就发!” 王河和许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和急切。 厢军的饷银虽然不如那上六军的军爷高,可是数目也算可观,要说起来反而比正常的禁军还高。 毕竟厢军这东西,是五代时期就已经成型的制度。 厢军虽然不是正经军队,但是因为平常干活的事情多,所以饷银反而很可观。 当然,可观归可观,但是参加过学校实习和劳务派遣的都知道。 一个月说是月工资一万的外派工,到手最多不过三千。 人家一个月五千的正式工,到手却肯定是五千。 禁军可从来都是实饷,一分都不会克扣的。 但是他们这说扣了三年就扣了三年,一分都没发。 因此,听说发钱了,一时间俩人都觉得不真实。 许力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起嘴里叼着鸡骨头的王河,转头冲着蔡小达喊道: “蔡头儿!还等什么?快走啊!” 蔡小达却比他们冷静些,他按住许力的手: “你们先去占个好位置! 我得赶紧回营房叫我那班兄弟去! 这等好事,不能落了他们!” 说完,不等王河二人回应,蔡小达一猫腰,急匆匆地钻出了军厢,身影很快消失在营房之间。 王河和许力看着蔡小达离开的方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王河长叹一口气,有些惭愧地摇摇头: “唉……怪不得人家蔡头儿能入得了张贵人的眼,这为人处世……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手底下的兄弟啊。” 许力也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是啊,咱俩光顾着自己高兴了……这点上,咱不如他。” 随后两人不敢再耽搁,整理了一下衣服,赶紧朝点兵场走去。 俩人快到地方时,只见原本空旷的点兵场一角已经排起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队,七八个虞候模样的军官都聚在队伍前头,互相打着招呼,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而后面是黑压压一片翘首以盼的厢军士兵,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躁动的蜜蜂。 守在队伍入口处的两个厢军士兵,一眼就看到了王河和许力,尤其是注意到了他们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和嘴角没擦干净的油光,眼神里顿时充满了羡慕。 这年头,嘴角有油花就能说明一件事,咱兜里阔! 尤其是他们这些平时只能吃些烂菜汤,硬面蒸饼之类的厢军。 见到人家吃肉,心里能不羡慕吗。 一个士兵陪着笑脸恭维道: “王头儿,许头儿,您二位这是刚吃完酒回来?真滋润啊!” 王河心情正好,顺势吹起了牛: “嗨!别提了! 还不是你们蔡头儿,非拉着我俩去喝两盅,拽着脖子请客,推都推不掉!”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引得附近几个虞候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些羡慕和嫉妒。 毕竟大家都知道最近这些时日蔡小达飞黄腾达了,跟着万古钱庄的张老爷,连带着手底下的那几十个兵都富裕起来了,吃的饱饱的。 许力没像往常一样戳穿王河的吹嘘,反而急切地问守门的士兵: “兄弟,这里面可真是发饷吗? 没听错?” 那士兵赶紧点头: “没错没错!许头儿,就是发饷! 海丰钱行的刘掌柜亲口说的!” “太好了!” 许力兴奋地一拍大腿,兴奋之余,还顺手把刚才打包带来的、只剩下大半只鸡身和些许碎肉的荷叶包塞到那士兵手里。 “赏你们了!分着吃!” 那士兵接过荷叶包,入手沉甸甸,还有余温。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一角,只见里面是半只除了腿和翅膀被撕掉,其余部分完好的烧鸡腔子,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这只鸡刚才俩人就扯了两个鸡腿一个鸡翅吃,大周的烧鸡都是大鸡,一个熟了后也足有三四斤。 毕竟这年头也没有用白条鸡和西装鸡做烧鸡的传统,拎着颇有分量。 他和他旁边的同伴眼睛都直了,连声道谢,也顾不得看门了。 把盘的都包浆了的枪杆往咯吱窝里一夹,俩人当场就你撕一块我扯一条地狼吞虎咽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烧鸡都是能引人注目的。 “哎哎,你特娘的!那块胸脯是老子的!”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抢的样子,引得排队的士兵们纷纷侧目,口水直流。 他们上回见到荤腥,还是手指头破了自己嗦了两口。 现在看别人吃鸡,心里忍不住啊。 而王河和许力俩人赶紧挤 进队伍前头,和其他相熟的虞候们打着招呼。 互相打着哈哈,气氛热烈。 身后的士兵们更是议论纷纷,声音嘈杂。 一个厢军一脸期许的搓了把脸。 “老天开眼啊!总算发饷了!这拖欠了得有三四年了吧?” 旁边的年轻厢军擤了一把鼻涕,随后抹在自己的鞋底子上,在地上剁了两脚。 “可不是嘛!俺算着,怎么也得有七十贯了!” 旁边的人闻言顿时哼了一声,乜斜着眼睛看着他,啐了一口。 “七十贯?你做梦呢! 扣掉前些日子发下来顶账的那些喂牲口的烂米烂面,能剩下三十四贯顶天了!” 厢军是有饷没粮的,因此他们发下来的米粮,也会被充在军饷里面。 “我算过了,上面一共拖了咱们三年零四个月的饷,每个月就算给咱们发下来的粮食,全收拾干净了,最起码也得有个二十几贯” 一旁一个外号叫“小算盘”的瘦小士兵大声反驳,他显然早就算过这笔账了。 桌子后面,账房先生旁边的心腹小厮听着这群厢军们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心里冷笑。 好啊,你们越开心,等会发饷的时候就越失望。 张永春,我看你怎么受得了这帮厢军的怨气! 第592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行(四) 底下这些厢军们并不知道上边的弯弯绕,他们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能领到钱了。 “还是小算盘心里有数!二十贯也不少了!” 一个厢军说着,伸手拍着小算盘的肩膀。 “娘类,二十贯……俺得先买两石好米,俺都好几年没吃过稻子了!” 一旁的小算盘却赶紧开口打破了这个厢军沉浸在白米饭里的幻想。 “你先别急着美! 我话还没完呢! 这钱估计全到不了咱们手里,咱们一个指挥五百人,估计上面也就拨下来两千多管。 去了各位虞候的,等到你手里能有一两贯现钱,你就偷着乐吧!” 一旁的厢军却也不觉得有啥不好的,他们都习惯了这种被喝兵血的日子。 喝兵血有什么不好吗,最起码你还活着,才有能力被喝血。 那墙边冻死的尸骨,可是没有能耐被喝血的啊! “一两贯也好啊! 够割条肥羊肉,打壶浊酒,再卖上一斗好麦子了! 这鬼天气,眼看就入冬了……” 地下士兵们的议论声中依然还是充满了对微薄饷银的期盼。 有钱可发的消息,依然像一针强心剂,让整个沉闷的军营焕发出了一丝难得的活力。 而这帮人再议论吃羊肉汤的时候,有些地方时真的吃上了羊肉汤了。 蔡小达急匆匆赶回自己管辖的营房区域,远远就看见手下的两个队正正抬着一大摞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胡饼往屋里走。 一旁的酒肆老板还提着一个打木桶,桶里面的羊肉香气格外明显。 “蔡头儿!回来啦?来一个?新打的,香着呢!” 一旁老板看见他,热情地招呼。 这些日子跟了张将军以来,他们可都是没少吃好的。 连带着一旁的酒食店老板也挣了不少钱了。 蔡小达摆摆手,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急色: “用过了,用过了!你俩别吃了,赶紧的,叫上咱们所有兄弟,集合!去点兵场领饷银!” “领饷?!” 两个队正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里的胡饼都忘了放下。 “真的假的?蔡头儿!” “千真万确!王头儿许头儿他们都已经先过去了!我特意跑回来叫你们的!快别磨蹭了!” 蔡小达催促道。 两个队正这下连饼也顾不上了,扔下饼筐就冲进营房,扯着嗓子大喊: “兄弟们!集合!领饷了!蔡头儿带咱们领饷去了!” 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营房瞬间炸开了锅,衣衫褴褛的厢军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围住蔡小达,七嘴八舌地确认: “蔡头儿!真的发饷了?” “俺没听错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拖欠了快四年的饷,真要发了?” 蔡小达提高音量,确保每个人都听得清: “真的!王虞候、许虞候他们都已经在校场那边排队了! 我本来也能跟着先去,但想着不能落下咱们自己兄弟,赶紧回来叫你们! 赶紧的,拿着你们的饼,边走边吃,别耽误工夫!” 这番话让在场的厢军们心里都暖烘烘的,看向蔡小达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众人连忙抓起还温热的胡饼,一边大口啃着,一边簇拥着蔡小达,乱哄哄却又带着兴奋劲儿朝校场赶去。 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店老板先是冷了一阵。 随后,将手里的桶一拎,转头撒丫子就跑回了店里。 “媳妇!快去!” “找吴屠户!杀一口大肥猪回来!” “咱们今晚要发了!” 路上,一个队正凑近蔡小达,边嚼着饼边问: “蔡头儿,等饷银发下来,您打算咋弄?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呐。” 蔡小达早有打算,回答道: “我琢磨着,这钱不能乱花,也不安全。 我准备都存到张将军……就是北路县子张永春张大人的万古钱庄里去。” 他见手下们都竖着耳朵听,便详细解释: “你们想啊,这钱放在身边,沉甸甸的不说,还怕被偷被抢。 换成米粮囤着,又怕虫蛀鼠咬,下雨还担心发霉。 存在万古钱庄就不一样了,他们给一种叫‘汇票’的票子,轻便好藏,拿着票子随时能去城里任何认这票子的地方花销,或者直接去钱庄兑成现钱。 而且我听张大人说,存久了还能有点额外的‘利息’,等于钱能生钱!又安全又方便!” 厢军们自然是知道票子这新鲜事物,但听蔡小达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张将军”的名头如今在底层军士中颇有信誉,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纷纷赞叹: “还是咱们蔡头儿见识广!” “这法子好!省得提心吊胆!” “对,存起来!跟着蔡头儿和张将军准没错!” 一行人说着话,很快来到了人头攒动的校场。 蔡小达摆手让手下兄弟排好队,自己则挤到前面,和其他几个虞候打招呼。 王河和许力见他带着这么多人来,都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这时,坐在临时搬来的条案后的海丰钱行刘账房,斜眼瞥见了新来的蔡小达这一大帮人,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负责维持秩序的厢军校官,抬着下巴问道: “这又是哪一指挥的?人都到齐了?” 那校官连忙躬身回答: “刘掌柜,这是北都指挥的蔡虞候和他手下的人,加上先前到的,十个虞候麾下的弟兄,基本都到齐了。” 刘账房闻言,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带着明显疏离感的笑容。 地铁乘务员那种,都见过吧。 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喊道: “北都指挥的兄弟们! 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 圣上也知道大家的难处,朝廷有朝廷的艰难,咱们当兵吃粮,也要体谅,要为国分忧!”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如今好了! 普天同庆,陛下御宇有道,四海升平! 这拖欠的饷银,今日就给大家补上!诸位都虞候,按顺序,上前来领饷!”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和骚动。 然而,站在前面的蔡小达,看着刘账房身后那两个看起来并不算大的木箱,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这装钱的,怎么会是这么小的一个箱子! 第593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行(五) 随着发饷这两个字出来,点兵场上,原本喧闹的气氛顿时安静的跟高三晚自习一样。 虞候们赶紧依次上前,在一旁站好。 而随着他们看到刘账房身后那两口显得格外“小巧”的木箱时,目光也渐渐变得有些怪异和凝滞。 排在最前面的王河忍不住探头看了看箱子,疑惑地嘀咕: “咦?刘掌柜,今年……这钱箱咋这么小个儿? 够装吗?” 虽然他们这一个指挥的兵并不足员,可是也是好歹过半了。 五百多人的饷银,就这么一个箱子就能装下? 而王河是个大嗓门,他就算没有大声嚷嚷,这话声音也传了出来。 更别说在相对安静的队伍前头,那是格外清晰。 后面的虞候和伸长脖子的士兵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是啊!往年发饷,再不济也得抬几个大笸箩来,铜钱倒进去哗哗响那才像样!” 一个士兵挠着脑袋,别的记不清楚,发饷和分粮这种事,他们是记得最清楚的。 一旁的另一个厢军闻言从肩膀抓出两个虱子,愣了一下,这才点头道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咋就来了一个账房先生带俩伙计? 这哪像是发大饷的架势?” “会不会……这次发的是银子?银子值钱,箱子小点也正常!” 旁边一个穿着半拉草鞋的士兵带着几分希冀猜测。 这时,被称为“小算盘”的那个瘦削士兵立刻摇头反驳: “不对!算盘我早打过了! 咱们北都指挥,拖欠的饷银加起来少说也得四五万贯! 就算全换成银子,如果是散碎银子,这么大的箱子,没三四个也装不下! 要是官银整锭,他们又没带剪银的夹剪和戥子,怎么分?” 这话有理有据,让众人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沉了下去。 瞬间,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 难不成这次的发饷,又跟以前一样,只带了几个虞候的钱,剩下的每个人分几个意思意思吗? 就在这时,刘账房似乎是嫌弃底下人聒噪,一挥手,示意伙计将其中一个木箱盖子“哐当”一声打开了! 随着盖子打开,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箱子里没有预想中黄澄澄的铜钱或白花花的银锭,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摞印制精美的……纸票? “这……这是啥玩意儿?” 王河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他拿起一张,翻来覆去地看,满脸茫然。 其他围上来的虞候也面面相觑,他们虽然识字但也不多,更没见过这种新奇东西。 毕竟厢军这等下等人,平时连军营都少出,而他们这一厢的指挥又在吴王府下辖干了这么久的活。 而万古钱庄的票子,现在在市面上都快被几大钱庄收绝迹了,没见过也正常。 就在这时,队伍里有见过些世面的士兵认了出来,高声喊道: “诶!这……这好像是万古钱庄的票子!我在城里见人用过!” 台上的刘账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张票子,高高举起,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吹嘘: “这位兄弟好眼力!没错! 这就是如今咱们汴京城里最硬 挺、最抢手的好东西——万古钱庄的汇票!” 拿着这张票子,他唾沫横飞地开始宣传: “这票子,可是当今大周第一钱庄,万古钱庄发行的! 信用顶呱呱! 上面写着几贯,你拿去万古钱庄,就能立马兑出几贯实实在在的铜钱! 童叟无欺!” 他目光扫过底下将信将疑的士兵们,继续加码: “不瞒诸位,现在市面上,这万古汇票都抢疯了! 多少人想换都换不到! 我们吴王府,向来言出必行,最是体恤诸位辛苦! 雇大家做了这么久的工,岂能用寻常铜钱打发? 自然要把这最好的、最时兴的票子给各位!” 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你们放心! 只管拿着这票子去万古钱庄! 保证能兑出钱来! 比揣着沉甸甸的铜钱方便多了!” 台下士兵们听着这番天花乱坠的说辞,有的被“最好”、“最时兴”唬住,露出向往之色; 有的则依旧眉头紧锁,对轻飘飘的纸票充满不信任。 现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而一旁有一只队伍显得很淡定。 那就是蔡小达的队伍。 但是他们淡定,可站在虞候队伍中的蔡小达,越听心却越沉。 他比普通士兵更了解张永春和万古钱庄,但也正因如此,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海丰商行的人,怎么会这么“好心”,用据说抢手的万古汇票来给厢军发饷? 还如此卖力地鼓吹? 这背后一定有鬼! 蔡小达不是傻子,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反而很精明。 他猛地明白过来,下奶眼看刘账房就要开始按名册发放这些汇票,一旦发到士兵手里,万一兑不出钱,激起兵变,首当其冲受损的必然是万古钱庄和张永春的声誉! 电光火石之间,蔡小达把心一横! 干了! 他趁着前面的人往前挤,装作脚下不稳,“哎哟”大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地从那半人高的土台上摔了下去! “噗通!” “蔡头儿!” “蔡虞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台前一阵大乱! 附近的士兵和虞候们惊呼着围拢过来。 王河和许力也吓了一跳,赶紧跳下台子去扶。 蔡小达躺在地上,龇牙咧嘴,装作摔得不轻,嘴里哼哼着: “没事……没事……脚下滑了一下……嘶……” 混乱中,他一把抓住一个挤过来看热闹的、自己麾下机灵的小兵的手腕。 随后,用极低的声音、语速飞快地吩咐道: “快!别声张! 赶紧抄近路去万古钱庄! 找张将军,若是不在,就直接找能主事的人! 告诉他们,海丰商行的人正在咱们军营,用大量万古汇票顶替饷银发放! 让他们无论如何,赶紧多备铜钱! 要出大事!” 那小兵先是一愣,随即看到蔡小达眼中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会意,重重点头,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蔡小达身上,悄无声息地挤出人群,一溜烟朝着营外狂奔而去。 蔡小达看着小兵消失的方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更大的担忧随之涌上心头。 他继续装作痛苦的样子,由着王河许力把他扶起来,心里提了起来。 不知道,张将军能不能度过这个坎啊! 第594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行(六) 点兵场上,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下面的厢军们眼睁睁看着上面发钱。 而虞候们领到的不是沉甸甸的铜钱,而是一沓沓印制精美的纸票。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按照名册将这些“汇票”分发给手下眼巴巴等了多年的士兵。 有几个平常喝兵血喝的比较厉害十抽四五的虞候都按照原数给了钱。 而士兵们拿到这轻飘飘的纸片,都愣住了。 将这一张张的小纸票翻来覆去地看,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信。 “头儿,这……这是啥?饷银呢? 莫不是这是让咱们领粮的票筹吗?” 一个年轻士兵捏着票子,茫然地问王河。 王河自己心里也打鼓,但面上还得强装镇定,照着刘账房的话解释: “听上头的掌柜说,这是汴京城里现在最时兴的‘汇票’,是万古钱庄发的,能当钱使!” 旁边一个老兵皱着眉头,把票子甩得哗哗响,嘟囔道: “汇票?轻飘飘的纸片子能当钱? 它能买米还是能买面? 俺婆娘还等着俺买粮回去下锅呢!” 他当了十几年的厢军,什么没见过。 这东西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个另类的白条么! 而另一个士兵倒是有点新奇感,看着手里的包装纸同款塑料钱,一晃荡咔嚓咔嚓响: “嘿,你别说,这玩意儿拿着是轻省,揣怀里还不占地方。” 而一旁却立刻有人反驳: “轻省顶屁用! 还是铜钱实在,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踏实!” “若是让你选,你愿意要铜钱,还是要这狗屁的票子?” 而就在士兵们议论纷纷,将信将疑之际,蔡小达走了过来,脸上挤出笑容,拍了拍王河和许力的肩膀,把众多虞候捞到一旁。 喝兵血作为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哪怕是到了大周也不能免俗。 大周规矩,虞候下属一司应该有足员一百人十个队正,但是实际上这帮虞候手底下大部分人多的也就是六七个。 甚至有吃的狠得,那都是就带着二三十个人,吃一大半的空饷。 因此虞候们的手里实际上是攥着不少的票子的。 只要把这帮人拉住,张将军那边的压力就能小一些。 蔡小达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就是因为抱着张永春的大腿。 所以说什么,他也得帮着他出一份力。 来到众人身边,他一摆手。 “王头儿,许头儿,还有各位兄弟,好久没聚了! 走,今天我请客,咱们喝酒去!” 一众虞候正为这莫名其妙的“饷银”心烦意乱,听到有人请客,眼睛顿时亮了不少。 大家都知道蔡小达赚了钱,只是平日里蔡小达只是和王河许力俩人关系好,现在主动找他们,这可是好事。 大家暂时把烦恼抛在一边,纷纷起哄: “哟!蔡头儿今天可算大方一回了!” “就是!这回非得好好宰你一顿不可!” “可不能光喝酒,得来点硬菜!” 蔡小达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看你们说的,好像我多抠门似的!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走走走,跟我喝酒去! 省得你们说我小气,我让你们先去点菜!” 在一众厢军羡慕的目光中,蔡小达拉走了十个虞候。 然而,就在他还没走出多远的时候,突然,一个厢军连滚带爬地从营外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士兵喘着粗气,惊恐地喊道: “听说……听说咱们刚发的这票子是假的! 万古钱庄根本不认!兑不出钱来了! 咱们的血汗钱全打水漂了!” “什么?!” 留在最后的蔡小达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明白了。 这是海丰商行那伙人使的毒计! 他们故意派人散播谣言,制造恐慌! 果然,这话一出,就如同冷水滴进滚油锅,瞬间炸开了! “假的?兑不出钱?” “谁说的?妈的!老子等了四年的饷银!” “怎么回事?说清楚!” 士兵们顿时骚动起来,围住那个报信的士兵七嘴八舌地追问,情绪激动。 就在这时,营门外又闯进来几个穿着其他军营号衣的厢军,为首的一个满脸焦急,对着这边大喊: “你们北都指挥也发这鬼票子了? 我们东都指挥也发了! 刚听人说这票子有问题,万古钱庄那边现在挤满了人,都快打起来了! 趁着现在这纸片子还能唬住人,赶紧去换成真钱啊! 去晚了毛都捞不着一根!” 内外消息一印证,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真的兑不出来了?” “我就说这纸片子不靠谱!” “走!快去万古钱庄!换钱去!” “对!不能等了!把饷银换回来!” 群情这玩意是最容易激愤的! 被拖欠军饷多年的怨气,对纸票的不信任,加上刻意煽动的恐慌,瞬间汇聚成一股失控的洪流。 拖欠工资有多痛苦,相信大家都不愿意回想。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去万古钱庄!”,成百上千的士兵再也按捺不住。 大家纷纷攥着手里的汇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军营,朝着汴京城内万古钱庄的方向冲去! 蔡小达自然是能拦住自己手下的人,但就这几十个人,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只能勉强拉住手底下的人,同时焦急地看着失控的人群。 望着那滚滚而去的人 流,蔡小达的心沉到了谷底,额头渗出冷汗: “坏了……这下全完了!原来不止我们一厢……这是冲着张将军的钱庄来的!” 京里一共二十四个指挥,一个指挥便是千人,就算去了一半的内军,再除去一半的空饷,那也是有足足六个指挥的足人! 一个指挥就要好几万贯的饷银,这六个指挥加起来,数十万的数目。 京里这么多厢军,要是都拿着票子去挤兑,张将军他就是有座金山,一时半会儿也准备不了那么多现钱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万古钱庄门前人山人海、冲突一触即发的可怕场景。 “这可怎么办……” 他心里着急。 而对面的张永春这时候却乐开了花。 “怎么办,挨个办!” 看着眼前的小厢军,张永春笑着摆了摆手。 “去,给这位兄弟准备些酒肉!” 看着王墩子送走了小厢军,张永春目光顿时严肃了起来。 伸手一摆。 “开内库!放钱!” 任你千军万马来,我只一路发钱去! 第595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行(七) 报信的小兵跑了一路,肚子里的炊饼早就被消耗完了。 因此当他被引到后堂,安排吃饭时,他也就没怎么拒绝。 简单的推辞了两句,就坐在了一张木桌前。 就在他惊魂未定之余,一位和气的庖厨给他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炖得骨肉分离的酱香肉排。 看的小兵眼睛都直了。 虽然这段日子跟着头儿的日子好了很多,但是顶多也就是能吃吃胡饼,喝喝肉汤的程度。 现在自己眼前的可是整整一大碗的肉啊! 而且这庖厨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这肉都炖的颜色极深,酥烂脱骨,一看就是不知道熬了多久。 小兵此时只觉得肚子里像是有个良子一样,也顾不得许多。 伸手抓过一块,便直接狼吞虎咽起来。 这一入口,只觉得这肉排酥烂入味,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东西。 一眨眼的功夫,一大碗的肉便已经入了肚子,连骨头渣滓都被他嚼碎了咽了下去。 “小兄弟,可还要再添点?” 胖庖厨笑眯眯地问。 小兵摸着滚圆的肚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不了不了,多谢大叔,实在吃不下了。” 他舔舔嘴唇,由衷赞叹: “这肉排真香! 怕不是……怕是张将军自己吃的份例吧? 让我给吃了,真是罪过。” 毕竟在他印象中,这等连骨头都煨的酥烂的肉,他还是上回…… 哦他就没吃过。 那庖厨闻言却哈哈大笑,声若洪钟: “哈哈哈!小兄弟你想多了! 这哪是将军的专供? 这就是咱们这里伙房平日吃的! 张将军待底下人厚道,咱们这儿的伙食,比一般富户人家还好哩!” 冻肉这东西便宜的很,而冻骨头价格还要更低。 更别说这种年纪不知道多大,左边一块韩国货,右边一块鲁国货的大骨头。 海青兰都是成吨买,成吨送过来,折价差不多三两块钱一斤。 因此张永春也不吝啬,告诉了何诗菱,让手底下每天都是大锅炖敞开吃。 一炖就是一百几十斤的骨头,不要舍不得放油盐酱醋。 因此,他下面的人过得都是每天能见到肉的好日子。 而一旁小兵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碗里如果不是因为太咸肯定会自己喝干净的汤水。 转头又看看庖厨红润的面庞。 终于,他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 “张将军……待你们都这么好? 真是……真是天大的好人!” 他心中对张永春的敬仰又加深了一层。 与此同时,张永春已快步来到重兵把守的内库前。 从怀里取出机械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门锁。 他冲着身后的三斤半一摆手,三斤半赶紧过来将大门拉开。 “王墩子!” 一旁王墩子已经准备好了,衣服都换成了短打。 “末将在!” 张永春指着那扇大门内黄灿灿的一片,开口道: “去,带你的人进去,把所有装铜钱的大箩筐都抬出来! 要快!” “得令!” 王墩子一抱拳,立刻率领一队精锐的捧日军士卒推着手推车鱼贯进入库房。 随后,俩人一组俩人一组的将一个个装满钱的大箩筐推了出来。 没一会,一筐筐沉甸甸、串好的铜钱被井然有序地抬出,在院中空地上堆积起来。 张永春叫过侍立一旁的何诗菱,伸手把伪装成长命锁的摄像头挂在何诗菱脖子上: “诗菱,你和你妹妹书萱就在这里盯着。 仔细点数,将他们抬出来的每一筐钱,都记录清楚。” 虽然说这帮人都是自己从福兰镇带来的班底,但是人心是会变的。 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么多钱摆在这,张永春也得小心点。 “是,公子。” 何诗菱赶紧沉稳应下。 “三斤半,。” 一旁的何书萱看着越堆越高的钱筐,忍不住小声问: “爷,这……这是要把钱都抬出来吗? 这要抬多少啊?” 小丫头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呢。 爷可是说过的,这一筐的铜钱,就是一万贯整。 而现在,光是抬出来的这些,就已经怕不下有四十几个箩筐了。 这就是四十多万贯啊! 而张永春目光扫过那些黄澄澄的铜钱,语气决绝: “全抬出来! 一会听我号令行事。” 这场风暴,必须用绝对的实力和现金碾过去。 撒钱这东西,你要是撒不到位,也是容易自讨没趣的。 安排妥当,张永春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同时对紧跟的随从吩咐: “备车!” 主人家说话了,马车自然是很快就准备好。 张永春登上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驶出钱庄。 然而,马车刚驶出钱庄不远,张永春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街道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而后逐渐汇聚成股的厢军士兵。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色焦躁,手里似乎都攥着什么东西,行色匆匆,方向都朝着城内万古钱庄的位置。 不同衣着的厢军在路口相遇,还会短暂停下,互相打探: “兄弟,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北都指挥的?” 一个老厢军说着摘下头顶的草帽,一脸苦相。 “俺是东都指挥的!你们也收到那玩意儿了?” 一个东都厢军晃了晃手里的纸票,满眼麻木。 “嗨!别提了!说是饷银,结果就发了这轻飘飘的纸片子! 俺这神武厢下那边也发了!” 另一个神武厢的士兵愤愤不平地插话。 “这能当钱使?俺心里咋这么不踏实呢?”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快去吧!还愣着干什么? 我刚从那边过来,听说那万古钱庄的老板见势头不对,准备卷铺盖跑路了! 去晚了可就真的一文钱都拿不回来了!” 瞬间,这话在人群中就如同点燃了火药桶一样! “什么?跑路了?” “妈的!快走!” “不能让他们跑了!那是咱们的血汗钱!”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士兵们再也按捺不住,如同溃堤的洪水般。 一帮人吼叫着、推搡着,疯狂地向万古钱庄的方向涌去。 街面上一片混乱,叫骂声、脚步声、还有被撞翻的惊呼声响成一片。 张永春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缝隙冷冷地看着窗外失控的景象。 他没有丝毫意外,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驱狼噬虎的计策。 不过很可惜,你驱的狼,马上就要变成我的狗了! ps:这两天天凉了屯点菜忙了点,补更新补更新,今天还有四章。要是有多的算送你们的 第596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庄(八) 此时,成百上千的厢军士兵,怀着被拖欠军饷的愤懑和对纸票的不信任,如同潮水般涌到了万古钱庄门前。 人群一旦聚集多了,情绪就会发酵。 瞬间,本来大家只是心里带着怀疑的态度,可是你传染我我传染你,大家一阵交叉感染,瞬间就躁动不安了起来。 一帮身材魁梧些的厢军一边大声叫嚷着“换钱!”“我们要兑钱!”,一边呼啸的声音此起彼伏。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划破喧嚣! 所有的厢军一听见这个声音身上顿时就是一紧。 这时鞭稍的声音! “哐哐哐!” 紧接着是急促的鸣锣开道声! “轰隆隆……” 随后,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众人回头看去,却发现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缝隙,只见一队约百十骑的精锐骑兵,如同黑色的铁流般疾驰而来! 这些骑士个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清一色身着玄色铁甲。 脑袋上那顶铁胄盔上的红 缨如同跳动的火焰,坐下战马也是神骏非凡。 老远看着,都能感觉一股肃杀凛冽之气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有见识的老兵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 “黑骑玄甲……这……这是永安王府的‘御龙直’! 是柴家的亲军!” “御龙直?” 不少士兵听到这名号,脸上顿时露出惧色。 这可是大周最顶尖的几支禁军之一,直属皇室宗亲柴家。 本就地位超然不说,战力也极为强悍。 当年踏破南唐的时候,就是柴家亲身去的。 含金量绝非他们这些备受冷落的厢军可比。 毕竟大周有句俗话,“奴厢军,贼配军。” 除了配军之外,他们这些厢军就是大周兵制的最底层了。 顿时,一看这样,就有人打起了退堂鼓,小声嘀咕: “这钱庄背后……竟是这等庞然大物? 咱们……咱们还是走吧,别惹祸上身……” 但也有人仗着一腔血勇梗着脖子,强自争辩: “走什么走? 咱们是来兑钱的,又不是聚众闹事! 有理走遍天下! 他御龙直再厉害,还能不讲王法,平白无故对咱们这些苦哈哈动手?” “就是!咱们这么多人,他们敢动手?” 旁边另一个士兵也附和,但底气明显不足,只是因为舍不得才留在这。 “可要是真被吓走了,咱们那几年的血汗钱可就真打水漂了!拼了!” 在这血汗钱可能彻底无着的恐惧驱使下,大部分士兵最终还是壮着胆子留了下来。 但听得出来,那叫嚷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大家伙都目光警惕地注视着那队煞气腾腾的黑甲骑兵。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支威名赫赫的“御龙直”冲到钱庄门前,并未对聚集的厢军采取任何驱散或镇压行动。 反而是训练有素地迅速散开,在钱庄大门和混乱的人群之间,隔出了一条宽阔、笔直的通道! 他们如同雕塑般肃立通道两侧,手握刀柄,目光平视,形成了一道屏障,将躁动的人群与钱庄隔绝开来。 不远处,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内,张永春放下窗帘,对着坐在对面的柴韵谣拱手致谢: “多谢郡主宽宥,深明大义。 肯将府内的‘御龙直’拨付借给在下,弹压场面,稳住局势。” 大周皇城之内是不能随便动兵马的,张永春就算有盔甲有钱粮也没这个权利。 但是柴韵谣不一样,柴家是皇室近 亲,也是皇帝的钱袋子,自然是有这个特权的。 因此他专门去找了小郡主借兵。 对面的柴韵谣今日未戴帏帽,明艳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 小丫头把玩着手中的团扇,淡淡道: “张将军客气了,这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只是不知将军先前答应,待此事了结后,便兑付给我的那桩‘大生意’,我们何时可以详谈呢?” 说着,小丫头看着张永春。 上回在皇庄接待使节的时候,张永春就说过这个事情。 现在小丫头的胃口被吊的高高的,实在是不知道张永春说的能和倾凉州相媲美的美酒是什么。 而张永春神色不变,坦然道: “郡主放心,我张永春说话,向来童叟无欺。 待我处理完眼前这摊子麻烦事,定然亲赴府上,与郡主细细商议。” 柴韵谣却摇了摇头,红唇微勾: “不必劳烦将军移步了。 我府上人多眼杂,说话不便。 还是去你的皇庄吧,那里清静。” 说着,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永春。 张永春闻言,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和为难之色: “这……郡主,这恐怕不妥吧? 皇庄虽是我的产业,但毕竟孤男寡女。 郡主千金之躯,若被人看见登我之门,只怕有损郡主清誉,在下实在担待不起。” 柴韵谣闻言,轻笑一声: “张将军多虑了。 在本宫这里,还没人敢乱嚼舌根。敢胡乱说话的人……” 说到这,她顿了顿,团扇轻轻在掌心一拍,语气平淡却带着森然寒的寒意,听得张永春钩子一凉。 “……通常第二天就见不到太阳了。” 张永春配合地露出“凛然”的神色,连忙拱手: “郡主鸾威,在下佩服! 既然如此,便依郡主之意。 还请郡主稍事歇息,容我先去将门前之事料理干净。” 张永春下了马车,穿过御龙直肃立的通道,快步走入钱庄内,伸手一摆手。 “开门!” 而就在门外厢军们惊疑不定,猜测着御龙直出现和通道打开的用意时,只见万古钱庄那两扇一直紧闭的包铁木门,被人从里面“吱呀呀”地完全推开了! 与此同时,两名伙计迅速在门旁竖起两根长杆,将一幅早已准备好的、用上好绸缎制成的大红横幅展开悬挂起来! 挤在前面的“小算盘”眯着眼,努力辨认着横幅上的大字,喃喃念出声:“万……万古钱庄……贺……贺诸军辛苦……放……放钱处?!” 他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跳着脚对着身后还在发愣的同伴们大喊: “兄弟们!看到了吗?是‘放钱处’!” 这一声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真有钱!” 而这时,人群中又想起了一个声音。 “万古钱庄开门给咱们放饷钱了! 咱们的钱有着落了!真有啊!!” “对,很好。” 张永春看着人群中那个伪装成配军的小厮眯起眼睛。 记住了,是万古钱庄给你们发的饷银。 跟它人无关。 这恩情,都是我张将军给的! 第597章 厢军大闹万古钱庄(九) 就在众厢军因为那“放钱处”的横幅而欢呼雀跃,心中大石落地之时。 张永春却稳步从钱庄大门内走了出来,站定在台阶之上。 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张大忽悠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清朗,清晰地传遍全场: “诸位厢军的弟兄们!张某在此,有礼了!” 喧嚣声渐渐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年轻却气度不凡的钱庄主人身上。 张永春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期盼与些许不安的面孔,语气诚恳地说道: “大家都知道,这万古钱庄,是张某经营的买卖。 大家也知道,我张永春,并非生来就是这钱庄的东家。”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能与底层士兵共鸣的情绪: “可大家却不知,张某的出身,与诸位兄弟一般无二! 我本也是自军中起势,靠着在行伍里摸爬滚打才有了些本钱。 后立下些微末功劳,蒙陛下恩典,天子圣明。 才侥幸有了今日,做起这钱庄的买卖!” 这话一出,底下不少厢军都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看着张永春如今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气派,再看看自己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窘境,心里纷纷嘀咕: “军中起势? 就咱们这丘八的命,也能混成他这样? 这得是多大的运气和本事?” 张永春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悄悄地隐瞒掉了自己起步就是上六军虞候的事,转而继续说道: “正因如此,张某深知诸位兄弟在行伍之中的辛苦,更知道被拖欠军饷是何等滋味! 因此,得知今日诸位兄弟要拿着我万古钱庄的汇票前来兑取饷银,我张永春,不敢有丝毫怠慢!” 说着,他抬手一挥。 瞬间,身后轰隆隆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众健卒在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中,四人一组抬着大笸箩走了出来。 那源源不断从钱庄内抬出、堆积得越来越高的钱筐,让他语气斩钉截铁: “张某专门耗费了颇大的工夫,东奔西走,多方筹措,就是为了调集这足数的、实实在在的铜钱。 今日,定要一分不少地,将诸位兄弟的血汗钱,兑付到每一位手中!”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名捧日军军健和钱庄伙计抬着沉甸甸的钱筐走出,整齐地码放在门前空地上。 那黄澄澄的色彩,那铜钱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外面的厢军们彻底沸腾了,激动地指着那些钱筐,对着身边的同伴大喊: “看!是真的!都是真钱!” “我就说嘛!万古钱庄信得过!” “张将军仁义啊!” 已经有人在心里盘算,等拿到沉甸甸的铜钱后,是先给家里买两石救命的好米,还是割条肥羊肉打打牙祭,或是给娃儿扯块新布做冬衣。 张永春双手虚压,示意大家安静,朗声承诺: “诸位兄弟放心!我张永春,今日就站在这里,亲眼看着! 我回亲自盯着每一笔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发到诸位兄弟手里!” 他目光扫过全场,补充道: “凡是有兄弟不想要铜钱,想要兑换成银子的,我万古钱庄的柜上,也一应包办! 保证童叟无欺,足斤足两,绝无克扣!” 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些风油精滴钩子一样的冷冽: “不过,张某人也把丑话说在前头。 张某体恤诸位辛苦,但也绝非软弱可欺之辈! 还望诸位兄弟,看在这两旁玄甲御龙直弟兄的份上,也给我张永春三分薄面!” 说着,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 “请大家排好队伍,依次上前,拿好你们手中的汇票,咱们按规矩来! 谁要是想浑水摸鱼,趁机闹事,那就休怪张某人不讲情面了!” 这番恩威并施的话,让原本还有些躁动的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看了看那煞气腾腾的御龙直,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铜钱和张永春镇定的面容,士兵们纷纷喊道: “张将军仁义!我们听您的!” “排队!快排队!” “谁他妈敢闹事,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毕竟耽误时间越长,他们也就越晚领到钱。 在现成的钱面前,谁都没有抗拒的能力。 很快,在伙计和捧日军士兵的引导下,一张桌子前一队,很快十条相对整齐的队伍迅速排了出来。 而张永春却亲自走到第一张兑付桌前,目光在队伍中一扫,看到了那个机灵的“小算盘”。 刚才他亲口念出来的标语,一看就是聪明人。 于是,他便伸手招呼道:“那位兄弟,对,就是你,你先来!” 小算盘没想到自己会被第一个点到,激动得浑身一颤。 在同伴羡慕的目光中,小跑着来到桌前,张了张嘴,却紧张得说不出话。 张永春看着他,目光严肃,却带着一种平等的尊重,沉声道: “辛苦了,兄弟。”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小算盘和附近所有竖着耳朵听的厢军心上。 厢军虽然不像配军那样惨,但是也差不多,基本干的都是奴隶的活。 他们多久没听到上官用这种语气跟他们说话了? 紧接着,所有负责兑付的钱庄伙计,在接过每一位厢军递来的汇票时,开口第一句,都是同样郑重而清晰的五个字: “辛苦了,兄弟。”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许多原本只是来拿钱的粗豪汉子,鼻头莫名一酸。 二小算盘愣神间,张永春已经伸出手: “兄弟,把票子给我吧,我给你兑钱。” “哎!哎!” 小算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张绿色和两张青色的汇票,小心翼翼地放到张永春手中。 张永春接过来,都不用看,往箱子里一扔,随即气沉丹田,用清晰洪亮、足以让附近几队人都听到的声音唱喏道: “已收票据——二十一贯整! 合足钱——二十一贯!” 唱罢,他利落地弯腰,从桌子底下装满铜钱的箱子里,提出两大串用鲜艳红绳捆扎得结结实实、每串显然是足十贯的铜钱。 随后,又拿出一小串用麻绳穿着、正好是一贯的铜钱,“哐当”一声,稳稳地放在桌面上。 伸手拿过一旁印着万古钱庄四个字的编织手提袋,把钱往里一放。 “兄弟,拿好!你的饷银,二十一贯,一分不少!” 张永春看着小算盘,语气平和却充满力量。 二十一斤的钱啊。 小算盘看着桌上那沉甸甸、代表着全家活命希望的铜钱,眼圈瞬间红了,他颤抖着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哎!”了一声。 这是钱啊! 张将军发给他们的钱啊! 第598章 江湖救急还是趁火打劫(上) 干过工程承包的都知道,在工地上,只有两个时间,是大家心气最齐的时候。 一个是排队看片的时候。 另一个就是排队领钱的时候。 一筐筐的铜钱前摆在那里,比什么都好使。 此时的万古钱庄门前,十条队伍井然有序,铜钱的兑付工作稳定进行着。 张永春在一旁准备好了天平,十贯的一贯的都有,那些拿了钱担心不分量不准的厢军拿了钱后,自然就会来到一旁去盘算。 而这一算,发现不仅分量上没有克扣,甚至有些还多了些,顿时更加高兴起来。 张永春站在台阶上观察了片刻,见局面已完全掌控起来。 毕竟因为他事先都安排好了,发钱拿票都是按照颜色对照,麻利得很。 点了点头,他转身对如同铁塔般肃立一旁的三斤半低声吩咐: “三斤半,这里交给你盯着。 别的不用管,你就站在这就行。 我去办点事。” “主家放心!” 三斤半抱拳沉声应道,一身的双甲叶子随着他的晃动哗啦哗啦直响,引动的一旁的御龙直都有些侧目。 心说这一员眼含杀气(迫真)的都骑,到底是哪家的? 京里可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一旁的何诗菱见张永春要离开,连忙跟上。 小丫头凑到张永春身边,开口轻声询问: “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张永春伸手捏了一把小丫头的鼙鼓,滑动了两下,铃声叮叮当当的响了响。 “去哪里,去海丰钱行啊。 咱们去换钱!” 脸色微红的小丫头闻言都顾不上害羞了,顿时有些着急。 “是库里的铜钱不够了吗? 可若是临时要去别处筹措,那海丰钱行他们定然不会帮我们啊。” 她脸上带着忧虑,小丫头也对李东涯那边的落井下石心思是心知肚明。 而张永春脚步不停,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看着跟龙王修罗一样: “谁跟你说,我要去找他们换铜钱了?” 走到后院,他停下脚步,对等候命令的伙计一挥手: “去! 从后面再调两辆两牛的大车过来,给我装满铜钱! 记住了,要最大的车,装最满的筐!然后,跟我出去‘换钱’!” “是!” 伙计虽不明所以,但执行命令毫不含糊。 很快,两辆沉重的牛车被牵了过来。 而车板上层层叠叠地堆满了装铜钱的大箩筐,压得车轴吱呀作响,黄澄澄的铜钱在日光下晃人眼目。 张永春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翻身坐上马车,示意车队跟上。 在一众疑惑的目光中,离开了喧嚣的万古钱庄门前,径直朝着海丰钱行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海丰钱行的后堂,李东涯正悠闲地品着茶。 他的心腹小厮躬身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看着跟要给他舔钩子一样: “东家,您就放心吧!” 李东涯放下手里的冰红茶,咳嗽一声。 “消息可放出去了吗!” 小厮笑的要多不值钱有多不值钱。 “消息早就散出去了,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 我自离开军营的时候看得真真儿的,那帮穷疯了的丘八,骂着娘,红着眼就冲着万古钱庄去了! 那场面,嘿嘿……” 李东涯满意地点点头: “你干得不错。 等这事了了,少不了你的赏。” 反正前些日子那万古钱庄有了多少钱的存款他们可都是清楚地。 这一次定然能翻了翻的捞回来。 正说着,门外伙计来报: “东家,四通商行的陈掌柜和锦源钱庄的朱掌柜到了。” 李东涯脸上笑容更盛,立刻起身: “快请!” 说着,亲自迎了出去。 毕竟这俩人背后一个站着东阳公主,一个站着庐阳郡公。 很快,三位在汴京金融界翻云覆雨的人在厅堂见面。 三位白手套互相拱手见礼,寒暄几句后便分宾主落座。 李东涯率先志得意满地笑道: “二位,消息可都放出去了?” 四通商行的陈掌柜捻着山羊胡,得意道: “年嵩兄放心,我这边早就安排妥了。 神武厢那帮穷军汉,一听钱庄要跑路,跑得比兔子还快!” 锦源钱庄的朱掌柜也拍着胃袋,接口道: “我这边负责打点的两厢兵马,也都煽动起来了。 此刻,想必那张永春的门前,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了吧? 哈哈!” 陈掌柜笑着看向李东涯,语气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李兄,你说。 等那张掌柜撑不住,求到我们头上时,我们该准备个什么价码,‘帮’他兑付这京畿诸厢的巨额汇票啊?” 朱掌柜眼睛一转,伸出两根手指: “要我说,如今现钱紧张,咱们也不能白忙活。 就按……一两银子兑他一贯足钱,如何? 也算我们仁至义尽了!” 这价格已是极致的盘剥,直接一眨眼扒了一半的皮。 而李东涯闻言,却犹嫌不足。 他捋着胡须,发出更为阴险的笑声: “哈哈哈,朱掌柜还是太心善了! 一贯足钱?那也太给他面子了! 依我看,就按一贯‘民钱’给他结算,便算是我们同行之间守望相助了!” 一贯足钱是一千文,而一贯民钱是七百七十文。 这要是兑出来,可想而知张永春会赔多少。 此言一出,陈、朱二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快意的大笑: “高!李兄实在是高!哈哈哈!” 就在三人沉浸在幸灾乐祸、坐地起价的幻想中时,一个伙计急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禀报道: “掌柜的,万古钱庄……有客前来,说是有大生意要谈!” 三人笑声戛然而止,互相交换了一个“果然来了”的眼神。 李东涯更是抚掌笑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 二位,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张掌柜的‘诚意’!” 三人整理了一下衣袍,带着胜利者般的从容笑容,踱步来到前堂。 只见张永春果然站在门口,额头上似乎还带着奔波后的细密汗珠,眼神中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焦急。 而张永春收起矿泉水瓶,一见三个人出来,眼神顿时一亮。 财神爷啊! 你们仨可算来了! 第599章 江湖救急还是趁火打劫(中) 一见到三人出来,张永春立刻抢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一张沾满了矿泉水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二字,他语气急促,带着几分恳求: “李掌柜!陈掌柜!朱掌柜! 三位同仁! 正所谓同行是亲家,江湖救急啊! 张某如今确有急事,需要三位鼎力相助啊!” 而李东涯三人看着张永春这副“狼狈”模样,心中更是笃定他已是山穷水尽。 毕竟大家心知肚明,清楚张永春一定知道是他们在陷害他。 而现在张永春的主动上门,就说明这是给三个人递话,代表着向他们服软了。 三人脸上赶紧堆起虚伪的热情笑容,连连应承: “好说好说!张掌柜太客气了!” “都是同行,理当互相帮衬嘛!” “不知张掌柜,需要我等帮什么忙啊?但说无妨!” 李东涯最后开口,故作大方地问道,眼神里却充满了等着收割猎物的得意。 宛如看见五个大残的派克。 而见到三个人这般模样,张永春压抑住心里快绷不住的欢喜。 一张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窘迫,对着李东涯三人拱手道: “不瞒三位,张某如今确实遇到了难处! 也不知为何,今日突然有大批厢军持我万古钱庄的汇票前来兑取铜钱! 我钱庄虽有些积蓄,但终究库藏有限,眼看就要见底。 而今实在无法,只得来寻三位同仁帮忙,周转些现钱应急!” 李东涯、陈掌柜、朱掌柜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难以抑制的狂喜。 李东涯心中更是冷笑: “果然!任你风头再盛,底子终究是薄的! 这现金的洪流,你终究是挡不住了!” 毕竟为了制服他,他们三家连带着十几家下面的商行钱铺子。 一共动用了八个指挥的厢军,这将近百万贯的现钱,任凭他陶朱公在世,也变不出来! 淡定,淡定。 在心里安抚了自己两句,李东涯脸上却摆出一副为难纠结的神色,沉吟道: “这个……张掌柜,实不相瞒。 如今市面上现钱也紧,我等库中虽也有些铜钱压仓,但数量也是不多。 而且这银钱,多是老主顾寄存应急之用……” 张永春连忙接口,语气愈发急切: “无妨!无妨! 有多少算多少! 还请三位掌柜先行兑付一些给张某救急! 剩下的,张某再想办法去别家钱行拆借! 定不会让三位为难!” 李东涯这才仿佛做了天大的觉定,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既然张掌柜开口,又是同行之急,这个忙……我们倒是可以帮一帮。 只是……” 话音说到这,他却也拖长了语调。 “这价格,恐怕就不能按市面上的常价来了。毕竟是从老主顾的份额里挪用的。” 张永春像是早有预料一样,一咬牙,声音干涩道: “李掌柜请讲! 张某既然来了,便做好了准备! 纵是……纵是一两银子只能兑出一贯半的铜钱,张某也认了!” 张永春直接报出了一个远低于市价的价格,显得十分“肉痛”。 大家伙都看的清楚,那痛的表情都扭曲了,看着又像哭又像笑的。 而一旁的朱掌柜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语气充满了讥讽: “张掌柜莫不是在说梦话? 一贯半? 就这个价,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打发叫花子呢?” 张永春陪着笑,姿态放得更低,看着就跟要coser微信的小楚南一样: “是是是,朱掌柜说的是。 是在下失言了。 我知道三位同仁都是宅心仁厚、积善行德之人,定不会见死不救……” 这时,一旁四通商行的陈掌柜适时开口。 而他这一开口,便是图穷匕见,阴恻恻地道: “张掌柜若真想换,那我等便做个主。 一两雪花银,兑给你一贯‘民钱’!如何?” “什么?!一贯民钱?!” 而这时,一直安静跟在张永春身后的何诗菱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 “这……这和抢钱有什么分别!” 她俏脸涨得通红。 小丫头是最知道民钱和官钱的区别的。 以前年景还好的时候,爹爹一年若是能带回一贯民钱来过年,那他们家就能多吃两块豆腐。 而若是能带回一贯官钱来,那他们家过年的豆腐里就能看见肉了! 现在这价也太黑了! 一旁的朱掌柜顿时把脸一沉,厉声呵斥: “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娘皮!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竟敢口出狂言! 你家公子平时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 而李东涯则依旧笑眯眯地,像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慢悠悠地问:“张掌柜,怎么样?这个价,可要换吗?” 何诗菱急切地拉住张永春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爷!不能换啊! 绝对不能换! 现在市面上,一两足色雪花银,至少能换两贯足值的官钱啊! 他们用一贯不值钱的民钱来换,我们……我们亏了一半还多啊! 这买卖做不得!” 张永春脸上也露出挣扎和祈求之色,看着李东涯三人: “诸位同仁,大家都是在汴京城里一个碗里吃饭的,何必……何必要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呢? 这一贯民钱,实在是……太少了啊! 还请三位高抬贵手,再加一些,哪怕……哪怕是一贯足钱零两陌也行啊!” 三位掌柜见状,脸上都露出了冰冷的、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时,一旁的朱掌柜嗤笑道: “张掌柜,我看你还没搞清楚状况! 现在是你求我们,不是我们求你! 这一两银子换一贯民钱,已经是我等看在同行的面子上,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你若是不换……” 他伸手一指大门外,语气嚣张: “现在就出了这个门去! 除非你有天大的本事,能立刻从户部国库里兑出铜子来! 否则,任你有万般能耐,在这汴京城里,你也休想再抠出一文现钱来救你的急!” “记住了,就这个数,你兑是不兑!” 看着眼前跟吃焖子吃美了一样的良子一样笑容的朱掌柜,张永春浑身直哆嗦。 一旁的何诗菱赶紧扶住张永春,生怕他倒下。 气氛一时间,凝重的跟勾了芡的屁一样! 第600章 江湖救急还是趁火打劫(下) 这边朱掌柜的话刚说完,那边的陈掌柜也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道: “张掌柜,是换,还是不换? 给个痛快话! 我们三个时间宝贵,一会儿还要去花楼喝酒听曲呢! 等我们喝得不省人事了,你就算跪下来磕头,我们也帮不了你了!” 说罢,他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而李东涯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道: “张掌柜啊张掌柜,你是个聪明人,我们都承认。 可惜啊,你就是聪明过了头! 这东京城的换钱生意,水深得很,你把握不住! 非要一头扎进来,如今头破血流,可怪不得别人心狠啊!” 听着好像潘子训嘎子一样的语气,张永春仿佛被逼到了绝境,双手握拳,身体微微颤抖,怒视着三人: “你们……你们三个,非要做得如此之绝吗?!” 三人对视一眼,脸上笑容更盛,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李东涯悠然道: “哎,你说对了! 我等就算做得这么绝,你又能拿我们如何呢? 实不相瞒,我三人也不是赤手空拳出来做买卖的。 虽然你张爵爷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炙手可热,可我等着背后,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朱掌柜站起来,踱到张永春身边,啧啧两声,语气充满了恶意的挑衅: “正是此理! 张爵爷若是不服,大可以现在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告我们一个趁火打劫之罪嘛! 你放心,我们自是要跟你去!” 说着,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 “只是可惜啊…… 就不知道等到衙门升堂问案的时候,你那万古钱庄,有没有被那些等钱救命的丘八砸得粉碎? 你这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又有没有被拉去抵债呢? 哈哈哈!” 张永春气得浑身发抖,咬牙道: “你们……你们三个欺人太甚! 我本是想好好与你们做笔生意,却不想你三人竟然行此趁火打劫之举!” 李东涯终于撕下了最后一点伪装,演都不演了的冷笑道: “趁火打劫?又如何! 是你自己本事不济,看不住家业,让火烧了起来,那是你咎由自取! 为今之计,我看你只有赶紧抵出你的钱庄和所有家财,或许还能有一线转圜之机!” “爷!怎么办啊!” 何诗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紧紧抓住张永春的胳膊。 张永春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在进行着天人交战。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兑!”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是!这一两雪花银,兑一贯民钱,可是你们三个亲口说的!” 李东涯眼中精 光一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见到了批的迪克,缓缓摇头,露出了最狰狞的獠牙: “不,张掌柜,你听错了。 现在,不是一贯民钱了。” 他伸出一手指,轻轻一弯,语气斩钉截铁: “是半贯民钱,兑一两雪花银!” “夺少?” “你!” 张永春仿佛被重锤击中,猛地后退一步,怒喝道: “李东涯! 你竟然还要坐地加价?!” 李东涯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说: “我就加价了,你又能如何? 张永春,我就问你,是兑,还是不兑? 给句痛快话!” 张永春怒火冲天,仿佛失去了理智,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唰”地一声展开,厉声道: “我兑!我兑! 但是你们三个人,必须给我在这契书上写下条款,签上你们的大名,摁上手印,滴血画押! 黄绢黑字,红印为凭! 这价格,绝不能再涨了!” 三人看着那卷明显材质不凡的黄绢,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好!依你!都依你!” “签!现在就签!免得你说我们反悔!” “半贯民钱兑一两银,白纸黑字,童叟无欺!哈哈!” 好家伙,这家伙是真不知道死怎么写啊。 李东涯大笑着接过那张黄绢契书,扫了一眼,只见上面早已写好了基础条款: “立契人XXX,愿与万古钱庄相兑银钱,以足银兑换铜钱,以铜钱兑换足银,兑换比率为……” 前面的立契人那,和关键的比例数字处,果然是空白的。 他心中更是笃定张永春是慌不择路,纵是早有准备,却还是落入了圈套。 毫不犹豫地命人取来笔墨,舔饱了墨。 李东涯在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两足银兑换半贯民钱”的字样,随即率先签下自己的大名。 然后,又接过针,刺破指尖,郑重其事地摁下一个血指印。 陈掌柜和朱掌柜也依次上前,同样签名、画押、按血印,脸上满是即将瓜分盛宴的兴奋。 李东涯将墨迹未干、沾染着三人血印的契书,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抛还给张永春,志得意满地笑道: “张将军,契书在此,这下你可放心了? 你先在此歇息片刻,我这就命人去库房,给你点验‘半贯民钱’兑一两的铜钱!” 他特意加重了“半贯民钱”几个字,充满了戏谑。 然而,接过契书的张永春,脸上的愤怒、焦急、绝望却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仔细地将契书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随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带着一丝讥诮的笑容,慢悠悠地开口: “李掌柜,且慢。”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清晰地说道: “谁告诉你们……我张永春,是来用银子兑铜钱的?” 他环视着瞬间僵住的三人,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堂内: “我今日前来,是要用铜钱,兑银子!” “就按照这契书上,你们亲笔写下、血印为凭的比价——” “半贯民钱,兑一两,雪花白银!” “现在,请三位,给我兑吧。” 说着,张永春举起手里的黄绫,高声厉喝道。 “你等可不要偷奸耍滑! 看好了! 这可是当今陛下御赐的龙绢! 签在此上之言,有如圣旨之尊! 尔等若是出尔反尔,便是有辱国法! 冒犯陛下一世之尊!” 说着,张永春指着三个面色苍白的商贩,暴喝一声。 “纵是把你等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也在国法之内!” ps:完事了完事了,剩下的明天更新。 奥利给,点催更啊各位! 第601章 凿空三大钱庄(上) 张永春话音落下,如同火堆上的一泡热尿,兜头浇在了李东涯、陈掌柜、朱掌柜三人火热的心头。 仨人脸上的得意、猖狂、戏谑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恐慌。 看着就跟掰钢化膜掰失败了一样。 “你……你说什么?!” 李东涯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他指着张永春,又指了指门外那两辆满载铜钱的牛车,舌头都有些打结。 “用铜钱……兑银子?!还按半贯民钱兑一两?! 张永春!你不是在说笑吧! 我们不兑!绝对不兑!” “不兑?” 张永春脸上的面容更加严肃起来。 他好整以暇地展开那张墨迹血印未干的黄绫契书,轻轻展开,用手指点着上面清晰的条款和三个刺目的血手印。 “现在,可由不得你们了!” 他目光如激光炮般扫过三人: “这契书上,白纸黑字,签的是你们的大名,按的是你们的热血指印! 这上每一条、每一款,都是你们亲自同意过后,方才亲手画押! 一条条,皆是朱印黑字,铁证如山! 你们若是敢矢口否认,行狡辩之事,我张永春,也不介意奉陪到底,与你们对簿公堂! 看看这大周的律法,容不容得下尔等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徒!” 他这话一出,仨人顿时心里就是一哆嗦。 那么说他们敢跟张永春打官司么。 他们敢个屁啊。 他们之所以刚才敢仗势欺人,最主要还是认定了这买卖是稳赚不赔,因此主家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到最后肯定会拉他们一把。 而现在这明显是给主家惹上麻烦了。 到时候要是真和张永春对簿公堂,那主家肯定会直接把他们仨跟用完的冈本一样,扔出去了事。 因为他们三个也是这么对待手下人的。 顿时,仨人猛地一个哆嗦。 不行,这事不能认! 陈掌柜脸色铁青,上前一步,色厉内荏地低吼道: “张将军! 你……你莫非真要与我三人,将这梁子结死,做到底吗?!” 哎呀,你急了,你急了。 你急了,我可就笑了啊! 张永春闻言,不怒反笑。 只是那笑容在他们看来,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冰塞进了菊 花一样的冷: “陈掌柜,这话,似乎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他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三人,一字一句地回溯着方才的屈辱: “我张永春,从一开始进门,便放低姿态。 我口称‘同仁’,道是‘江湖救急’! 又在与你等交流之中,我更是不断示弱、再三恳求,盼你等能念在同行之谊,网开一面,留条活路!” 三个人的脸色越来越黑。 张永春说的都是实话,一个字都没有变。 但就越是这样,他们仨就越是后悔。 而对面的张永春还没有停下来,他还在输出! “可你们呢?!” 伸手指着仨人,张永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鄙夷。 就像是一个被压了十年的狗头带着十万层的q出山了一样,意气风发。 “你们是如何做的? 啊? 步步紧逼! 层层加码! 落井下石! 趁火打劫! 我曾问你等,‘非要做得如此之绝吗?’ 你们三人,可还记得当时是如何回我的话?!” 他模仿着三人当时嚣张跋扈的语气和神态,冷冷道: “‘就算做得这么绝,你又能拿我们如何?’ ‘不服就去告官啊!’ ‘就怕你钱庄被砸,丫鬟抵债!’” 仨人觉得头晕目眩的。 其实但凡张永春如果进来不这么示敌以弱,他们都不能这么快的上当。 但是没办法,他们仨太想立功了。 张永春那个钱庄有多挣钱,他们仨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钱庄要是被他们三个瓜分了,定然能一波吃肥。 到时候在自家主子那边,也是大功绩。 而且张永春又演戏点满了,演的他们仨都觉得这就是一个被逼无奈的普通人。 却没想到,这家伙的心机竟然这么深。 而这时,对面的张永春猛地收起模仿,目光欻欻的盯着他们。 随后,开口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带着千钧之力砸了回去: “现在! 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 我张永春,今日就是要做得如此之绝! 你们三个,又能拿我如何?!”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的惋惜,好像看到了棒国人裤裆的洗头小妹: “若是你们方才,但凡肯心存一丝善念。 只要肯给我留下一线生机,又何至于逼我走到如今这一步,对你等赶尽杀绝呢?!” 这话属于演都不演的骑在脸上拉屎,还找你要纸。 大家都知道杀贼不死等于为虐,谁还不趁机痛打落水狗啊? 你现在不也对我们仨追杀的紧吗! 朱掌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永春的鼻子骂道: “张永春! 你……你这般仗势欺人,颠倒黑白。 就不怕我等联合起来,告到开封府衙,参你一个借势行凶、扰乱大周汇兑市场、破坏安定之罪吗?!” “告我?哈哈哈!” 张永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强大的自信。 现在,两级反转了! 他伸手一摆,将那张黄绫绢布收到怀里,随后从袖子中褪出一个铁疙瘩来。 “好啊!你们尽可去告! 尽管去参! 我张永春就在这万古钱庄,等着你们的状纸,等着官府的传票!” 随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然。 跟让你解冻猪肉,回来却发现你忘了的亲妈一样。 “只是,我怕还未等到官司判决下来,尘埃落定之时,你们三家的钱行、库房,早就被我依照这契书,搬空凿尽,拿去抵了账了!” 说着,他甚至还故意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咂咂嘴,语气轻蔑无比。 一旁的朱掌柜只觉得这个画面真是该死的熟悉啊。 在仨人身上转了一圈后,张永春冷笑一声。 “至于你们这三个老帮菜…… 哼,若是拉到人市上贩卖为奴,恐怕也值不了几个大钱。” 不过没关系,我会格外开恩,将你们发配到边军的配军营里去。 想必,那些常年见不到女人、荤素不忌的贼丘八们,是不会在乎你们是老还是嫩的! 你等就乖乖给我做好准备,屎忽向西吧!” 第602章 凿空三大钱庄(中) 这极其侮辱性的话语,让李东涯最后一丝镇定也崩溃了。 即使这几个人并不知道张永春口中的屎忽向西是什么意思,但是去配军营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他们仨都很清楚。 顿时,三个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脖子缝凉到了屁股缝。 一张刚才还笑得跟要咬人一样的脸上,此时面色惨白的跟coser刚上完粉底一样。 他咬牙咬的嘣嘣直响,怒喝道: “张永春! 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何必把事情做绝?!” 要不怎么说说话的时候要留点分寸呢,你不知道哪个回旋镖就打在自己身上了。 “留一线?好相见?” 张永春嗤笑一声,只觉得爽过打胶。 目光扫过三人,就如同看着蝼蚁,驱虫,追三星五费失败的第二名一样。 “就凭你们这三个见利忘义、心如蛇蝎的狗奴才,也配称之为人? 我为何要与你们留一线?!” 看着两个括号中间夹着的句号,张永春把黄绫拿在手里。 “今日,我就是要让你等知道,什么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说着,他一摆手。 “快去备银子吧,我今天带来的钱不多,也就两千贯。 按照你们的折法,我大周两贯足钱折三贯民钱整,这便是三千贯民钱。” 他每说一句,对面的脸色就黑的更黑,白的更白起来。 看着跟跑马灯一样。 “这三千贯民钱,折成雪花银,也就是六千两。 我宅心仁厚,给你们抹个零,你们给我兑六百两赤金就行。” 说着,张永春看了看三个人,冷笑一声。 “三头犬豕,时间可差不多了。” “莫不是要我去寻我那在六司衙门中的师兄,用兵马和你等说话吗!” 六百两黄金多吗,其实对他们三个来说不算多。 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仨这些年也没少往家里收拾。 一个人二百两,他们刮一刮,还是能刮出来的。 但是问题是,这只是个开始啊! 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继续折腾。 三个人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要是他们处在张永春的位置上,拿到了这么要命的把柄…… 解下来会做什么,那都不是能播的了。 “我跟你拼了!” 顿时,陈掌柜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也不知道是狗急跳墙,还是怒火攻心。 整个人突然暴喝一声,作势欲扑! 而一旁的朱掌柜也心领神会,趁机猛地从侧面冲了上来。 这一胖一瘦俩人的目标直指张永春怀中那卷决定他们命运的黄绫契书! 然而,他们的动作快,张永春的动作更快! 就在朱掌柜人如其姓的身躯扑了上来,眼看手即将触碰到张永春的瞬间。 只见张永春不慌不忙,右手如同变戏法般从袖口里掏出一件乌黑锃亮、造型奇特的短柄“铁器”。 随后,就是看也不看,对着朱掌柜冲来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惊雷炸响的巨响在密闭的厅堂内回荡! 顿时,一道火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就是一股硝烟味弥漫开来! 马卡洛夫的子弹并未直接击中朱掌柜的脑袋,而是精准地擦着他的肩膀呼啸而过。 这时候虽然是秋天,但是他们穿的衣服也不厚。 马拉洛夫的子弹直接就将他肩头的绸缎衣衫撕裂,带起一溜血花。 瞬间灼热的痛感让他惨叫一声,“噗通”摔倒在地,捂着肩膀哀嚎不止。 好家伙,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连修脚他都怕疼,现在却被一枪在肩膀上烤了块肉。 这谁能受得了啊! 而张永春这突如其来、闻所未闻的“雷火神击”也让一旁准备按住张永春的陈掌柜愣住了。 大周其实也是有简易的火器的,但是那也只是简单的挖坑点火时代。 而张永春手里的手枪,其巨大的声响和诡异的威力,是他从没见过的啊! 李东涯和陈掌柜这俩老帮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四只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张永春手中那件还在冒着青烟的“凶器”,再也不敢动弹分毫,生怕下一刻就变成燕双鹰那句话了。 自己能看到自己的脑浆。 而就在这时,张永春却又动了一下。 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 同样的,一把手枪也露出了黑色的光泽。 张永春持枪的手稳如磐石,目光冰冷地扫过被吓破胆的两人。 一张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都给我别动!” 正所谓利刃在手还杀心自起呢,更别说他手里的还是真理。 “谁再敢轻举妄动,下一次,我这‘雷火神击’打的,可就不是肩膀,而是你们的脑袋了! 它,可不长眼睛!” 说着,他转头看着瘫倒在地哀嚎的朱掌柜,咋舌一声。 “啧。” 随后,又转向面无人色的李、陈二人,冷哼一声: “没想到,你等猪狗竟然也有这等胆气。 想的倒是挺美,还想动手抢夺?” “可你们莫非忘了,我张永春,乃是行伍出身,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两个人脸色顿时一白,坏了。 本来都以为他开买卖,做生意,拜名师,是个讲理的人。 可他俩都快忘了,这家伙本来就是个丘八啊! 而张永春的声音就跟跗骨之蛆一样,缠了上来还带着一股煞气: “我见过的刀枪剑戟、尸骨残骸,比你们这辈子在花楼里见过的姐儿们加起来都要多! 跟我玩硬的?你们也配?!” 他顿了顿,将手枪微微垂下,但依旧保持着威慑,语气稍微缓和,却更显压迫: “我希望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我张永春今日带着铜钱和契书前来,已经是给足了你们‘诚意’。 是你们自己,把路走绝了。” 李东涯看着朱掌柜肩膀的焦糊,感受到了“雷火神击”带来的死亡威胁,再看向张永春那冰冷决绝的眼神,他咽了口唾沫。 地上的朱掌柜还在那哼哼着。 现在大势已去,再无任何侥幸的可能。 但是,他是老李家的家生子,吴王府的人! 他要有自己的尊严! “张将军! 饶命啊!” 只听扑通一声,李东涯双膝跪地,荡起一片尘埃。 “我……我兑!我兑…… 张将军,饶我一命啊!” 第603章 凿空三大钱庄(下) 海丰商行的内宅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第二天剩下的鱼冻。 张永春手里的大铁疙瘩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喘气的人心上。 眼见着李东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声音像是敲在了陈掌柜紧绷的神经上。 大哥都带头点了,他还坚持什么,赶紧吧。 陈掌柜眼见李东涯都跪了,哪里还敢站着。 他几乎也是手脚并用地跟着瘫跪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张将军!张将军! 我、我也愿兑!求您高抬贵手!”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还有理说不清呢,他们这帮人连秀才都算不上。 在张永春这枪的面前,顿时软的跟个扒了一夜的肘子一样。 主打一个软烂脱骨,吹弹可破。 摆着燕双鹰姿态的张永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还是个极其烂尾到一桶爆米花都不够吃的戏。 他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平淡的摆了摆手里的马卡洛夫: “既然如此,那就兑吧。” 说着他侧过头,对身旁的何诗菱随意地挥了挥胳膊: “诗菱,让开门,放几位掌柜离开。” 眼睛里都快潮乎的滴滴答答的何诗菱闻言赶紧微微躬身,清脆地应了声: “是,爷。” 随后,她走到门边,给几个人让开一条路。 谁能想到,这本来是为了折磨张永春设置的小屋,现在给他们仨折磨的够呛。 很快,那扇象征着暂时囚禁的门被打开。 微光透了进来,却驱不散几人脸上的阴霾。 李东涯和陈掌柜互相搀扶着,费力地架起已经晕死过去、肩膀还在渗血的朱掌柜,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毕竟朱掌柜也属于是半步良子境的强者,好歹算是个小圆满。 比他俩放一起都沉,这抬着也很费劲。 终于,出了门,李东涯嘶哑着嗓子对自家一脸懵逼跟来的小厮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请个大夫来给朱掌柜包扎伤口!” 随后,两个人来到一旁的静室,擦了把脸。 而一出海丰商行暗室的大门,陈掌柜才觉得稍微远离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一进屋,陈掌柜就立刻抓住李东涯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李兄,难道……难道真的给他兑吗?那可是……” 李东涯也面色灰败,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狠厉和绝望。 他咬着牙根道: “不兑还能怎么办? 如今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为今之计,只有先凑足了这数目,把他这尊太岁打发走再说!” 陈掌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可不像是李东涯这般硬气,他主子是东阳公主。 东阳公主寡居多年了,财产本来就不多。 因此他家的家业是刮了好几辈子才攒出来的,这要是被自己赔出去了…… 想到这,他哭丧着脸: “那……那我等要赔出多少去啊……” “赔出多少去也得赔!” 而李东涯则一拍桌子,直接就是低吼出来。 一张脸上肌肉抽搐,愤怒都快呲出来了。 “这也是我等咎由自取! 谁让我们瞎了眼,去招惹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饕餮!” 说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掌柜和勉强醒转、哼哼唧唧的朱掌柜,语气冰冷。 “那边的饕餮可是张着大嘴等着呢,若是喂不饱这家伙,我等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一旁的陈掌柜搓着手,脸上满是难色,凑近低声道: “李兄,我……我四海商行账上,一时实在不凑手啊……” 娘的,怪不得我会输给张永春呢。 就你们这些猪队友,我怎么赢! 李东涯猛地瞪向他,眼中血丝遍布: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计较那些小账有什么用! 留着给你的棺材本吗?! 让你儿子上坟的时候,给你填一副青瓷的碗筷不成!”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严肃道: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将所有手里的田产、铺面、私财,全部! 立刻! 给我折算好了,拿来看看能不能先令这个太岁消气! 再以图后效!” 陈掌柜脸皱得像颗苦瓜: “所有的田产……这,这可是我祖上几代……” “你以为我不交吗?!” 李东涯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凄厉和自嘲,宛如发现了实施的无能的丈夫。 “我要掏出来的,比你只多不少! 我这回算是把棺材本都赔进去了!” 说着他说完,又猛地转向一旁被小厮扶着的朱掌柜,厉声喝道: “朱胖子!你别他妈再装死了! 这钱,我等一个人都不能少! 你也赶紧给我滚回去,该典的典,该卖的卖! 要是因为你耽误了,连累了大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行了,话都出来了,那还能怎么办。 陈掌柜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四海商行,一进门就对着迎上来的心腹小厮吼道: “快!快去!将库房里存着的金子,全都给我取出来!立刻!马上!” 那小厮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迟疑道: “爷……您这是怎么了?库里的金子,没有您和几位老爷的手令,小的不敢……” “手令你娘!” 陈掌柜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状若疯癫地呵斥。 “赶紧给我去取!要是晚了一步,老子把你撕了喂鹰!” 与此同时,锦源钱庄的后宅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朱掌柜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膀,对着账房和伙计们咆哮: “快!把钱!把现钱都掏出来!能动的都给我拿出来!” 他的妻子闻声从内室出来,见到这混乱场面,惊疑不定地问: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朱掌柜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骂道: “你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 将家里的箱底,全部细软,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取出来! 快啊! 若是晚了些,我等就全完了!” 简而言之,一个时辰过后。 张永春看着从满满登登的两个马车,变成了小半车的金银珠宝和田契地契等物,叹了口气。 这仨人的财产,算是都被自己刮干净了。 “哎呀!” 望着三个陪着笑脸的人,张永春笑了笑。 “三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说着,张永春一摇头,转过身。 “走吧,我们回去。” 说着,张永春一摆手,喝令道。 “别忘了,临走之前,都给我喊起来!” “是!” 小丫头顿时应了一声,脸上笑了起来,随后带头喊道。 “多谢三位掌柜的赏!” 随后,一众捧日军的军卒们也喊了起来。 “多谢三位老爷的赏!” “多谢三位老爷的赏!” 瞬间,李东涯本来硬挤出些笑容的脸上猛的一僵。 随后,面色就是一红。 紧接着,一口腥甜倒涌上来。 噗! “李掌柜!李掌柜!” “来人啊,李掌柜吐血了! ” 第604章 患难见真情?(上) 李东涯吐血吐得半死不活,自然有人收拾起来安顿他休息。 而陈朱两位掌柜总不能死死的赖在人家的钱行。 陈掌柜叹了口气,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家。 要说陈掌柜的宅邸里,往日虽不算极尽奢华,却也充满了富足安宁的气息。 毕竟也是好几杯子攒下来的财产。 可如今,这份安宁已被一种凄惶无助所取代。 为了平张大善人的帐,陈掌柜只能将自己的所有财产该卖的全都一股脑倒腾了出去。 其中也自然包括这家祖宗的院子。 当然,作为老账房,大生意人,他也不是个傻子。 身上也是留了些过河的钱的。 回到房内,刚一进门,就发现院子里挤着不少的人。 丫鬟,婆子,家奴,院公,小厮。 全都是他手底下的人。 一看到陈掌柜回来了,全都围了上来,哭天抢地的。 “老爷!老爷啊!” 一个做饭的婆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瞅着就跟被抢了鸡蛋一样。 “这可是怎么了呀!” 而陈掌柜看着身前聚拢过来的一众丫鬟、婆子,还有几个平素颇为得脸的小厮,顿时一股悲凉从心里升起。 就在今天早上,他还是威风八面的陈大掌柜呢。 可就这么会功夫,自己连这帮人都养活不起了。 他赶紧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而疲惫,听着和熬夜准备存稿在国庆爆更的哈基豆腐一样: “你们如今也看到了。 老爷我,哎…… 现在,咱们这买卖也就这样了。 你们,都各自寻个出路去吧。 这家里,如今是养不起你们了。” 众人闻言,互相对视了几遍。 随后,顿时哭嚷起来的劲头子更大了。 “老爷!我们不能走啊!” 一个家奴直接扑了上来,拉住了陈掌柜的腿。 旁边的厨子也是,眼睛都红了: “是啊老爷,您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剩下的几个家奴也红着眼眶表忠心: “老爷,我们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 您就让我们留下吧! 就算走,我们也要伺候您一程啊!” 顿时,陈掌柜是真的感动了。 看着这一张张恳切无比的脸,陈掌柜只觉得今日以来的憋闷和绝望似乎找到了一丝慰藉。 这世间,还是有大爱的啊! 顿时,他喉头哽咽,动情道: “好,好!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 没想到我陈某落难之时,还有你们这些忠仆不离不弃! 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啊!” 虽然他这个房已经抵给张永春了,但是这么大的房子,张永春也很大方的给了他几天搬家的时间。 所以今天晚上,他还是能住在这里的。 毕竟张永春也不是什么恶鬼,没打算逼着这老头流浪街头。 当然,张永春也很清楚,也不用他安排。 陈掌柜回到自己的房里,看着黑咕隆咚的房间,老头一皱眉,张嘴就要喊人掌灯。 这时他才想起来,这屋里的东西,凡是能折腾的都被折腾走了。 就在这时,老头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老头一转头,就看到,几个小厮打着火把端着木盘走了过来。 “你们来干什么?” 看着几个小厮,老头有些诧异。 这时,一个小厮走了过来,将盘子放在桌上。 陈掌柜低头看去,发现上面摆着些简单的酒菜。 一碗猪头肉,一块拌豆腐,还有一壶酒。 为首的那个小厮一脸恭敬道: “老爷,我们几个知道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而我们没什么钱,这是哥几个凑份子买了点我们平常吃的酒肉。 这东西粗糙得很,但好歹能填填肚子。 您别嫌弃,赶紧用了歇息吧。” 陈掌柜看着那远不如往日精细,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酒肉,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东西放在平时他看都不看一眼,而现在,却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贱时一捧粟,贵时万两金啊! 老头肚子咕噜一叫,也顾不上什么了,拿起那双木头筷子就要吃。 而吃了两口,老头才发现,一群伙计都在身边围着。 举着火把定定的看着自己。 老头赶紧摆手示意。 “你们…你们也一起吃啊!” 那小厮连忙摆手: “老爷,我们买的不多,若是我们吃了,您就不够了。 您快用吧,保重身体要紧。 这屋里也没个灯,我等给您掌个火,有个亮也好啊!” 陈掌柜心里热乎乎的,腿中间一股暖流。 也就不再推辞,狼吞虎咽地将那些食物一扫而空。 别说,这猪头肉平时他吃都不吃,没想到还是挺香的。 而且,这豆腐也别有一番风味,就是醋多了些,有些酸。 而那酒就不甚好喝了,苦参参的。 就着肉,老头仿佛要将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吞咽下去。 一顿饭吃完后,他只觉得身心俱疲。 看到老头吃完了,一众小厮们赶紧转头离开。 没一会,房门再次打开。 这次,却是他颇为宠爱的一房小妾袅袅走来,柔声道: “老爷,夜深了,我伺候您安歇吧。” 陈掌柜都傻了,看着这个自己从花楼里带出来的姐儿,眼泪都下来了。 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藕娘,你…你也没走?” 小妾藕娘依偎进他怀里,语带娇嗔: “瞧老爷您说的,我是您的人,这辈子都是您的人,能走到哪儿去?” 听着这暖心的话语,感受着身边的温香软玉,陈掌柜只觉得人生都达到了巅峰。 世人常言,婊 子无情,戏子无义。 可是,到他这里就不对了! 就算是花楼里面出来的姐儿,也是有情有义的! 暖玉在怀,一日紧绷的心神终于支撑不住。 陈掌柜怀着一种“患难见真情”的复杂感动,心肝俱疲地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不知睡了多久。 直到陈掌柜在梦中觉得脸上呼呼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刮着,冰冷刺骨。 他这才迷迷糊糊地一抬头,却骇然发现——榻上空了! 身边哪还有小妾的身影,连身上那床粗布被子都没了! 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连卧室的窗户竟然都被人整个卸走了! 此时,寒冷的夜风正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刮得他脸生疼。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第605章 患难见真情(下) 感受着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看着屋里空荡荡房间和月光混成一块。 陈掌柜先是傻了一阵子。 随后,才惊惶地大喊,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凄厉。 “人呢,来人啊!” 他赶紧滚带爬地翻身下榻,想摸鞋却摸了个空。 这时,借着微弱的月光,竟看到有个人被五花大绑在房间的柱子上。 他顾不得脚丫子的疼痛了,赶紧龇牙咧嘴的走过去一看。 顿时整个人都傻了。 这不是自己的糟糠之妻吗? 此时,那标准的中年发福的身躯跟个糖葫芦一样捆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团。 他赶紧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想解开绳索,但是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最后只能先掏出她嘴里的布,急声问道: “我的妻啊,你这…这是怎么了?!” 而发妻嘴上一得自由,便嚎啕大哭起来: “你个杀千刀的啊! 你都不知道啊! 昨夜趁着你睡着了,家里那黑了心的伙夫就拐走了你那三房的小妖精! 那院公头儿也不是个东西,把你那二房也卷跑了! 家里值钱点、能搬动的东西,都被那些天杀的家奴们挪的挪、卷的卷,洗劫一空啊! 我醒得早些,想拦着,却被他们捆在这里关了一夜! 呜呜呜……” 陈掌柜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随后,他又赶紧强打精神,把手往胸前一摸。 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没了! 没了! 他留着过河周转的钱,也没了! 就连下半身兜裤里的几片金叶子,也被掏干净了。 顿时,他就和自己的好兄弟一样,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不过他倒是比李东涯强一些,强撑着没有晕过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找了半天,捡了个破碗叉,给媳妇划断了身上的麻绳,先让媳妇站了起来。 光着脚也没有鞋,他就撕了块衣服,绑在脚底下,先垫着点。 随后搀扶着哭哭啼啼的发妻,两人如同丧家之犬出了门。 还好,他媳妇家离这里不远。 俩人一路走了也就三十多里路,先回了妻子的娘家暂时安顿。 要不咋说人着急了啥都能干出来呢,这平时也是出门都得坐车的主,现在走了一夜,脚底下的衣服都磨烂了,也没说啥。 他媳妇娘家还不知道陈掌柜遭了灾,对于这位给自己张面子的大女婿回来,还是很开心的。 大舅哥赶紧就准备杀鸡炖肉,招待贵客。 坐在家里的炕上,这屈辱、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陈掌柜颤抖着手。 不行,这口气不能咽下去。 咬了咬牙,他找舅哥要了笔墨,写下了一封密函。 随后,第二天清晨,他顶着一对黑眼圈,穿着大舅哥最体面的一副,揣着这最后的希望,咬牙来到了东阳公主的府邸。 东阳公主寡居多年,作为先帝的小妹妹,当今陛下的小姑姑,自己是有府邸,有兵卫的。 他对门房递上名帖,声音干涩: “劳烦通禀,就说陈某有紧急帖子要呈递公主殿下。” 此时的东阳公主自然是不知道他在干啥。 她正慵懒地靠在暖阁的软榻上。 她一手端着杯冰红茶,细细品味着那甘洌清爽的滋味。 而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抚着身下铺着的一张绒毯。 那毯子触感异常柔软温暖,上面的大牡丹花图案栩栩如生,在灯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 而且,一旁还有四个大字。 笔锋遒劲,一看就是方正仿宋。 “花开富贵。” “这迦楼罗暖绒毯是真不错,” 东阳公主满意地喟叹一声,随口问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 “这毯子是谁送来的?” 丫鬟恭敬回话: “回公主,是晋商商会杜会长那边孝敬上来的。” “哦?”东阳公主挑了挑眉,“这毯子价值几何?” 大丫鬟对答如流: “听那姓杜的说,这毯子珍贵,一件便与同等大小的黄金等重呢。” 东阳公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鸭蛋一般丰圆的脸蛋艳如桃李: “他们今年,总算是送来了些新奇像样的东西。 告诉他们,今年我这府库,可以倒给他们再用一年。” “是。” 丫鬟赶紧躬身应下。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跪地禀报: “公主,外司陈掌柜有密函呈上。” 东阳公主把茶盏一放,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 “呈上来。” 小太监将信函高举过顶,由大丫鬟接过,递到公主手中。 东阳公主漫不经心地拆开,目光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 那上面,陈掌柜用最凄惨的笔触描述了自己如何被张永春逼迫,如何倾家荡产,又如何被家中奴仆背叛洗劫,字字血泪,恳求公主出手相救。 看完后,东阳公主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随手将那封信函轻轻扔在了身旁的小几上,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然而,就是这轻飘飘的动作,却让暖阁内所有的太监和宫女瞬间噤若寒蝉、 一众太监宫女全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东阳公主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仿佛冻了三天的冰啤酒: “给我传口谕,告诉那陈掌柜,这事情既然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就别想着能轻易抽身跑了。 给我把屁股擦干净,解决了吧。” 那小太监身体一颤,连忙叩头: “奴才遵旨。” 然后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他的后背都已被冷汗浸湿了。 别看东阳公主看着和气,但是她也是脾气最喜怒无常的。 处理完这微不足道的小事,东阳公主才想起正主来,转而问起一旁的宫女: “那张永春……是何许人也? 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公主莫非忘了? 您常常与金兰殿下玩耍的那‘斗三国’搏戏,听说便是这位张县子张永春的产业。” “哦?”东阳公主恍然,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你不说,本宫倒真忘了这茬。” 她沉吟片刻,随即吩咐道: “既然如此……去,给我准备车驾吧,我要进宫一趟。” “正好,去问问小博儿。” “这狗,栓好了没有? 为何随意咬别人的狗?” 第606章 宫内叙话,内臣外臣(上) 皇宫大内,御书房中。 年轻的皇帝郭博正立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最近郭博很开心,所以写字的时候也颇为爽利。 一身化纤布的箭袖,悬腕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个筋骨初成的字。 纸上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在殿内静静弥漫。 无一例外的都在彰显着郭博现在的生活状态。 就是俩字。 有钱! 而当朝丞相沐亭则静立在一旁,目光随着皇帝的笔锋移动。 老头待郭博写完最后一笔,这边搁下御笔,他那边才适时上前一步。 随后声音平和地赞道: “陛下的笔法,较之月前,又见精进了。 笔力愈发沉稳,结构也更显开阔。” 郭博拿起旁边的湿帕擦了擦手,脸上带着一丝轻松,语气却依旧保持着对这位“师长”的敬重。 “无非是近日心情通畅了些,信手涂鸦罢了。 与师长的铁画银钩、深厚功力相比,仍是云泥之别,无法企及。” 他这话也不是谦虚,沐亭的笔法整个大周都出名,连福兰镇那么边陲的地方,最大的酒店招牌用的也是沐恩的笔体。 “陛下谬赞。” 而沐亭微微躬身,不再纠缠于书法的话题。 郭博转身,坐在一旁的榻上,转而关切问道: “恩师近日圣体可安泰些了? 来,赐座!” “劳陛下挂心。” 小黄门搬过绣墩,沐亭赶紧谢恩随后坐下。 “承陛下天恩,周太医回报,说是好了不少,只是仍需静养。” “那就好。” 郭博颔首,别管他和这老登之间的关系多复杂,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大周现在还离不开沐亭和他手下这一班人。 “恩师年事已高,确需精心补养。” 郭博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侍立在侧的小黄门吩咐道: “去,将内帑新收的那批醍醐,拨出十罐,即刻送到沐相府上。” 说着,他转向沐亭,语气温和。 “沐相为国操劳,朕心甚念。 这醍醐听闻皆是上等好酥精心炼制所出,师长回去后,可让府上厨役做些精细点心,用以补养身体。” 沐亭立刻站起来,一躬身,姿态恭谨: “陛下厚赐,臣…感念圣恩。” 说着,他话语微顿。 要不咋说老登浸淫官场多年呢,连说话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抑。 “只是臣年老力衰,恐有负陛下信重……” 郭博赶紧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这套惯常的谦辞。 这话沐亭平常就说,现在还说,他早都听够了: “恩师说的哪里话。 朝廷如今诸事繁杂,朕年轻识浅,还需师长这等肱骨之臣多多辅弼。 尤其是即将到来的祭天大典,仪轨繁复,关乎国体,更需要师长多多操持费心。” 沐亭闻言赶紧直起身,面色肃然: “陛下放心,祭天乃国朝重典,更是昭示陛下承天受命之大事。 此乃老臣份内之责,必当弹精竭虑,鞠躬尽瘁,确保万无一失。” 郭博点了点头,似乎对沐亭的态度颇为满意。 但是捏着袖边的手却紧了紧。 捏了捏袖边,郭博松开手。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并不存在的冰红茶沫子,像是随口提起般问道: “对了,那些番邦使臣递上来的国书,师长想必都已看过了吧?” “回陛下,臣已逐一阅过。” 沐亭赶紧回答。 郭博那天刚收到由鸿胪寺卿打包送上来的国书后,就直接连夜送到了沐亭府上。 沐亭自然也是顶着灯火熬夜看完了。 郭博点了点头,脸上平淡的跟圣贤模式一样: “真是化外番邦之民,不通圣贤文理。 其所措之辞,十句里便有七八句谬误; 所引经典,更是百不中一,令人啼笑皆非。” 沐亭闻言神色不变,语气平稳地接道: “陛下圣明。 然,彼等既为外臣属国,远涉重洋、慕义而来。 能依循规制奉上国书,便已显其归化诚心。 字句粗疏,倒也无伤大雅。” “嗯,” 郭博闻言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看向沐亭。 小皇帝眼睛里带着探询,开口直球道: “既然如此,师长以为,将彼等联名奏请为朕上‘大帝’尊号之事,放在此次祭天大典之末,一并进行,昭告天下,可否妥当?” 沐亭眼帘微垂,避开了皇帝直视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陛下龙意天裁,心中自有乾坤。 此等关乎陛下威仪与天家体统之事,老臣…不敢妄言。” 哎呀你个老毕登,用你的时候你不行了是吧! 郭博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谨守臣道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他就想听沐亭嘴里一句吾皇圣明万岁万万岁,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过,现在的他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有了钱,有了势,又有了张永春这个明子。 小皇帝信心很足。 纵你是司马宣王,朕又为何不能是那唐太宗! 随即小皇帝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常: “师长过谦了。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师长回去后,与礼部详细议一议,拟一份妥帖的诏书出来,以诏告各国,定下此事章程。” “老臣,遵旨。” 沐亭躬身领命。 就在这时,殿外一名小黄门碎步进来,跪地禀报: “启禀陛下,东阳大长公主殿下在外求见。” 郭博闻言,脸上立刻露出真切的笑容。 东阳公主和他的关系是真的好,他小时候不让出宫的时候,就是这位皇姑多次带着他出去玩。 连忙道: “皇姑母来了?快宣!” 而一旁的沐亭见状,立刻顺势躬身: “既然大长公主殿下驾临,老臣便不打扰陛下与殿下叙家伦之情了,臣告退。” 郭博点了点头:“师长慢走。” 沐亭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后退几步,方才转身向殿外走去。 老头刚一出门,这脚刚一迈出去,后边的紫罗伞盖就到了。 东阳公主在伞底下,恰好与正款步而出的沐恩相遇。 两人目光一触,微微颔首致意。 “沐相有礼。” “见过大长公主。” 俩人并未多言,便错身而过。 沐恩匆匆出了宫,一路便直接回到了府上。 回了府中,沐恩回到卧房坐在榻上,任由侍女给自己换上中衣,叹了口气。 “这巢里的雀儿,终于是要变成了鹰了啊!” 第607章 宫内叙话,内臣外臣(中) 大周皇室其实挺穷的,这件事从大周的皇宫建制就能看出来。 大周的皇宫前身是李唐填土人朱温在原宣武军节度使府邸的基础上改建而来。 本来就是半路出家,因此规制本来就相较正经的皇宫小了不是一点半点。 都不用说是前汉三宫和后汉两宫了,就算唐代的大明宫占地面积还3.2平方公里呢。 那么大周的皇宫占地面积是多大呢。 0.19平方公里。 一般来说现在国内普通的小区公园差不多就这么大。 因此,皇宫的御书房也不大。 东阳公主由宫人引着,款步而入,直接就和郭博对上面了。 而东阳公主一见了郭博,赶紧便欲行国礼。 郭博忙从御座上起身,虚扶一把,道: “皇姑母快免了这些虚礼,且先坐下说话。” 东阳公主也没打算真给他行礼,见到郭博发话了,赶紧就起身坐到了一旁。 郭博见状又转头吩咐左右: “还不快将那冰湃着的红茶斟两盏来,与皇姑母解解渴。” 现在整个宫内都知道了,郭博喜欢喝冰红茶,因此始终都备着。 而且可以说不止是郭博,现在几乎整个汴京城内都知道,皇宫内院有一种饮子,名叫冰红茶,其凉振齿,其味甘醇。 皇帝陛下就愿意喜欢把这种东西赠送给重臣以示恩宠,而宗室内部也颇为喜欢。 只是很可惜,这东西很难搞到,想买都买不到。 而东阳公主赶紧谢了恩,在旁侧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蹭了蹭两块重峦叠嶂的方糕,方才笑道: “劳动陛下惦记。” 郭博复又坐下,语气带着晚辈的关切: “皇姑母今日怎得空进宫来?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朕商议么?” 毕竟当年东阳公主结了婚之后不到仨月丈夫就嗝屁了,因此他也对于这个皇姑母很关心。 毕竟他的其他亲眷都被他爹收拾的挺干净陪葬去了。 而东阳公主接过宫娥奉上的琉璃盏,里面琥珀色的茶汤漾着凉意。 冰红茶这玩意确实,放在嘴里就得劲。 她略呷了一口,方不紧不慢地道: “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我名下些许微末产业。 近来似乎被那位新晋的张将军……嗯,是叫张永春罢? 被他的买卖冲撞了些许。” 郭博闻言,面上露出讶异之色。 好家伙,这小子真能干啊,连皇姑母的生意都抢了? 干得漂亮啊! 郭博顿时十分欢喜起来。 毕竟正所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张永春再有钱,到最后都是要上贡给他的。 而皇姑母的钱,却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一个寡 妇,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朕的御赐还不够吗? 郭博心里十分惊叹赞赏的同时,面上却皱眉起来。 “哦?竟有此事? 却是何种买卖,张卿又经营何等行当,竟会冲撞了皇姑母的生意?” “说来也不过是些琐碎。” 东阳公主放下茶盏,用绢子拭了拭唇角。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那名下一处唤作‘四海商行’的铺面,里头一个老成的掌柜,今日惶惶然来报。 说是被那位张将军迫着,做了些不合规矩的营生,折损了不少。 唉,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这样人家,难道还惜乎这几个盆儿碗儿的不成? 只是……” 说着,她话锋微转,眉眼间带上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 不好理解吧,哎,思考一下你们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的情况。 懂了吧! “我冷眼瞧着,这位张将军行事,也忒张狂了些。 却不知是何等的倚仗,给了他这般大的胆气?” 郭博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沉吟道: “张卿……朕观其平日,并非如此不知进退之人。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 皇姑母且稍待,朕这便遣人去唤他入宫,当面问个明白,若真是他的不是,定让他给皇姑母赔礼。” “那倒不必劳动陛下了。” 东阳公主忙摆手止住,她也不是傻子,听出来了郭博这是要保着这小子。 心里顿时诧异起来。 看来这姓张的挺有本事啊。 旋即,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我恍惚听得人说,这位张将军,便是那‘万古钱庄’的大掌柜? 如今这钱庄可是日进斗金,名动京华。 而连带着他那‘清润宝行’,也是生意红火,新奇玩意儿层出不绝的。” 郭博点头,语气中不觉带上一丝赞赏: “确是如此。 张卿于此道,颇有天分,精于陶朱之术,善于经营。” 那都是朕的钱啊! 东阳公主听了,眉头却微微蹙起,语带不解: “既如此,陛下何不将此等生财的基业,收归…… 嗯,接了过来? 岂不便宜?” 郭博摆手叹道: “接了过来又有何用? 朕手下尽是些循规蹈矩的臣工,哪里懂得这商贾经营的门道? 不善经纪,纵有金山银海,早晚也是坐吃山空,徒惹人笑话罢了。” “陛下怎地如此实心肠?” 东阳公主语气瞬间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哈集美神力瞬间发动。 “接了过来,仍旧委任那张永春做个掌总的掌柜,令他经营便是。 这万般的钱财,流水似的淌到外人田里,岂不可惜了?” 郭博闻言,神色却郑重起来,摇头道: “皇姑母此言谬矣。 岂不闻太祖高皇帝时有明训传下,命我大周后世帝王,皆当体恤民力,‘不可与民争利,不蓄私产,不置田奴’。 朕若公然将此等营生收归己有,岂不违背祖制,令天下人非议?” 东阳公主眼波流转,轻轻一笑,压低了声音道: “陛下真是恪守古训。 只是……陛下身为天子,自有不便之处。 然则,陛下不可蓄产,难道还不能转与旁人么? 譬如,转至本宫名下,或是那永安王府之下代为经营。 这内里的臣属,总比外姓的臣子,要多几分稳妥放心不是?” 郭博闻言,心里顿时一凛。 心说好家伙啊。 此时,终于图穷匕见了吧! 小黑子漏出了鸡脚来,东阳公主说出了实话。 她这次来,也是盯上了张永春的这点产业,准备把他收揽过来。 “阿嚏!” 张永春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一脸的奇怪。 “谁在念叨我?” “管他谁在念叨你,你快说!” 一旁的小郡主脸都憋急了。 “到底是什么酒,还能和倾凉州分庭抗礼!” 第608章 宫内叙话,内臣外臣(下) 皇庄后堂,窗外绿意盎然,室内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柴韵谣一双美目紧盯着张永春,带着几分急切: “你莫要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是什么酒,竟能与那‘倾凉州’相比?” 而张永春则是从容一笑,示意郡主稍安勿躁。 “郡主莫急,好酒需细品。” 说着,他伸手从取过一个造型别致的琉璃瓶。 柴韵谣一看这瓶子,顿时惊讶起来。 别说这酒如何,光说这瓶身都十分澄澈,一看便价值千金。 这瓶子就挺高端,估计里面的酒也不能差。 柴韵谣顿时严肃起来,而张永春将瓶子举起,正好隐约可见其中晃动的金色液体。 他执瓶,只斟了浅浅一小杯,那酒液呈现出诱人的琥珀金色,递到柴韵谣面前。 “郡主先尝尝这个如何?” 柴韵谣狐疑地接过那只小巧的玉杯,尚未入口,先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随后,一张小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 “咦?这酒……怎会有一股如此浓郁的蜜香?” 小丫头忍不住又闻了闻。 这股子蜜香味还特别浓郁,甚至堪比一般的蜂蜜了。 “这难道是蜜酒不成么? 可你这蜜香这般的清冽甘醇,格外好闻,也不似寻常蜜酒的味道啊?” 蜜酒就是指在酿造蜜酒的过程中往里放蜂蜜,属于是古代一等一的奢侈品。 汉朝的时候就有,也算是传统华夏酒品。 而张永春却笑而不语,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郡主先饮一口再说话不迟。” 说到这,他又提醒道。 “不过,郡主可要小心些,此酒性子极为浓烈,莫要一口饮尽了。” 他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反倒激起了柴韵谣的好胜心。 小丫头秀眉一扬,带着几分傲然: “你少瞧不起人!本宫什么烈酒没尝过? 便是那号称能醉倒千军万马的‘千霖醉’,本宫也照饮不误! 你这酒闻着是一股子蜜香,蜜酒又能烈到哪里去?” 说罢,她不再犹豫,端起酒杯,学着江湖人的豪爽姿态,一仰头便将那杯中之物尽数倒入口中。 别说,这酒初入口时,只觉甘香美味,醇厚非常,那蜜香在唇齿间化开,确实美妙。 然而,这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小丫头只觉得一股灼热如烈火般的暖流猛地从喉间炸开,直冲而下,仿佛一道火线瞬间点燃了她的四肢百骸! “咳……!” 柴韵谣猝不及防,猛地咳嗽了一声。 一张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飞起两抹红霞,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只觉得嗓子眼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忍不住伸出纤手在嘴边扇了扇风,眼眸中尽是惊愕。 “这,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烈。” 张永春心说还能是什么酒,勾兑酒呗。 不过这次他勾兑出来的这款酒的原型,是国际上比较知名的酒,朗姆酒。 不得不说,人类的味觉在千万年的演化史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趋同的。 甜这种奢侈的味道,一直都是人类追求的主味觉。 因此张永春也没有选择勾兑白酒那种反人类的酒,反而直接勾兑出了这种味道带着甜味和浓烈蜜香的外来货。 其实白酒在国内流行的历史并不长,真正大规模推广开其实也就是百十来年的事情。 你要是拿给大周的百姓喝,别说是那些文人了,就算是当兵的都不会觉得这一进嘴烧火线一样的玩意有啥好喝的。 但是朗姆酒可是在世界上已经当了好几百年的畅销品了。 当然,在本世界中,现在这东西算是正儿八经的华夏货了。 眼看小丫头喝的眼睛都红了,张永春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 “此酒乃是我用北地秘法,在制酒时精选上好糖蜜,反复蒸馏提纯,方得此佳酿。 我将它命名为——‘斟乾坤’。” “‘斟乾坤’?好大的口气……” 柴韵谣连着吐了好几口,这才缓过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被烈酒灼过的沙哑。 小丫头看了一眼张永春,翻了个白眼嗔怪道。 “这酒……怎地后劲如此霸道猛烈?简直像吞了炭火一般!” 其实如果是平常,小丫头泛起白眼来还是挺吓人的,毕竟她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自有威仪在身。 然而刚才这两口酒给她干的小脸通红,此处又翻了白眼。 加上因为酒的炽烈,让她说话的时候也带了些别的声调。 三者合一,听上去就好像某些不正经场所里面的…… 你们自己解决吧,我不说了。 而小丫头这边话音刚落,却又轻轻“咦”了一声,眨了眨眼。 别说,那股猛烈的灼烧感退去后,喉间竟缓缓升腾起一股悠长而纯净的蜜糖香气。 而那股味道还回味甘甜,并不令人讨厌。 反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妙的微醺感,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 阿斯巴甜:是的孩子们,是我发力了。 甜蜜素:孩子们,我也干了。 代糖的特点就是这样,虽然甜度高,但是也容易在口中留下甜味。 这种甜味现代人可能觉得受不了算是异味,但是古代可不一样。 小丫头咂咂嘴,一脸惊喜。 “没想到,你这酒的回甘竟然如此明显!” 张永春心说,那是,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回甘。 我但凡给你用点正经糖,你都品不出来。 观察着她的神色,张大假酒笑问: “郡主觉得,此酒如何?” 柴韵谣细细品味着口中残留的余韵,实话实说道: “醇厚甘香,确非凡品。 只是……这股子烈劲儿,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恐怕会深受京中那些将门子弟、豪侠之辈的喜爱。 但若要论及风雅,让那些讲究温和醇厚的士大夫们接受,怕是难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小丫头也很开心。 这种酒在她看来,也算是余生仅见。 就算不如倾凉州,可是也差不到哪里去。 “郡主高见。” 张永春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神秘。 “不过,郡主方才所品,只是这‘斟乾坤’的本来面目,或者说,只是它的一部分。” “一部分?” 柴韵谣好奇地看向他。 “郡主请随我来。” 张永春起身,引着柴韵谣走到旁边一张长桌前。 柴韵谣转头,却发现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小丫头愣了。 “这,这是……” 张永春哈哈一笑,拿过雪克壶。 “还请郡主稍待。”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有了朗姆酒,怎么能不卖鸡尾酒呢! 这,才是真正的暴利品啊! 第609章 单成柴王府,酒扬三国名(上) 鸡尾酒作为现代酒吧里面隐藏的酒水生意大头,其实利润一直很高。 成本两块三块的酒稀里哗啦一兑,价格噗呲一下就能涨到几十块,几百块。 当然,你也可以说喝的是调酒师的手艺和功夫,还有味道。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酒的价格确实很高端,也很暴利。 哎,注意我的用词,高端! 在小丫头的注视中,张永春取过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壶。 然后,又熟练地将少许方才那金黄色的蜜酒倒入壶中,又依次加入色泽鲜亮的杏子汁。 紧接着又放进一小勺浓稠的桂花 蜜,最后夹入几块晶莹的冰块。 柴韵谣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愈发诧异: “你……你这是在调制果子酒么?” 果子酒就是指用果子兑酒喝,这玩意也算是经典传承。 知名大魏袋曹丕先生就是一个这东西的爱好者,平时就愿意整点果子酒就着许昌大卷饼吃。 主打一个味真足。 而且金川楼内也有果子酒给那些文人雅士喝,所以柴韵谣自然也认识。 张永春但笑不语,转手盖上壶盖,手腕发力,开始有节奏地摇晃起来。 当初他也是听说学调酒能应聘调酒师,还专门找了教程学了好一阵子。 而等自己去应聘的时候才发现,奶奶的但凡是个正经的酒吧,老板都是自己调酒的。 就算老板不来,人家也有自己相熟的调酒师。 而对外招聘调酒师的酒吧,从来都不看你调酒的技术。 而看的是你胸围的尺寸,和摇晃的幅度。 就很坑爹。 不过因祸得福,倒是也给了张永春一个副业手段,虽然不算是多厉害,但是糊弄糊弄小丫头还是够了。 手里的金属壶在他手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冰块与壶壁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咔嚓”声。 小丫头就看着张永春拿着雪克壶在那连扔带耍的,一脸懵逼。 而片刻之后,他停下动作,将壶中已然混合均匀的酒液倾入一个宽口的琉璃杯中。 此时,那酒液比之前呈现出更柔和明亮的金黄色。 随后,他手持酒杯,朗声吟道: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然后,把杯子往前一推。 仪式感这东西是鸡尾酒营销的很大一个卖点。 柴韵谣闻言一愣,尚未完全明白其中深意,也不明觉厉起来。 只见张永春将酒杯递到她面前,含笑问道: “还请郡主品评一下,我这杯新调制的‘昭烈’,滋味如何?” “‘昭烈’?” 柴韵谣先是一怔,随即美眸微微一缩,立刻捕捉到了关键。 小丫头这段日子也是高强度打军争的选手,自然熟悉这个名字。 “季汉昭烈帝刘备? 你竟是以他的庙号为名,用这烈性蜜酒调出来的果子酒?” 说着,她带着浓浓的好奇与审视,接过酒杯。 当然这一次,她也学乖了,先是小口啜饮。 而酒液入口,她眼睛顿时一亮! 方才那如火灼喉的烈性竟奇迹般地变得温驯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顺滑甘醇的口感。 而杏子的微酸与桂花 蜜的清甜完美地中和了烈酒的辛辣,却又未曾掩盖那独特的蜜香基底。 杯子中果香、蜜香、酒香层次分明而又交融一体,回味悠长。 毕竟张永春用的酒不多,大部分都是果汁,因此可以说这就是酒精味小饮料。 而这东西在现代都能拿捏不少外五县瑜伽裤呢,柴韵谣她喝过什么啊。 一口就被 干服了。 “真是……神奇!” 柴韵谣忍不住赞叹。 “这般烈酒,经过你巧手调匀,竟变得如此甘醇好入口! 风味独特,层次丰富,论其新奇与适口,确实并不逊色于‘倾凉州’多少。” 她抬起明亮的眼眸,看向张永春。 “这,便是你要给我的‘好酒’吗?” 别说,这酒相比倾凉州,确实更适合她们这些女性饮用。 京里的贵女可是不少啊。 然而,张永春闻言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武诸葛一样运筹帷幄的笑容: “郡主莫急。 正所谓‘桃园三结义’,兄长‘昭烈’既然在此,他那两位名垂千古的义弟,又岂能缺席?” 说着,他再次拿过雪克壶,又取出一些金黄色的“斟乾坤”蜜酒倒了进去。 柴韵谣见状,脸上惊讶之色更浓,不禁脱口而出: “你这酒……竟还能有其他的调法么?” 本来以为这先前的昭烈已经是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勇猛。 这是谁的部将啊? 张永春听到柴韵谣的疑问,朗声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与豪迈。 还有不少做贼的心虚。 “郡主,我这酒既名‘斟乾坤’,其意便在于此。 从这一坛基酒之中,可勾兑出乾坤万物,风味无穷。 它不止能调出一种,而是能够千变万化,奥妙存乎一心。” 说罢,他不等柴韵谣细细品味这番话,便已再次行动起来。 只见他从桌下暗格中取出一杯早已备好的、色泽碧绿的纯色素大香精薄荷水,又加入少许清冽的一点竹子成分都没有的竹沥汁,与那金色的“斟乾坤”一同倒入雪克壶中。 随后,他就手腕稳健地摇晃起来,冰块撞击声清脆悦耳。 和之前不一样,这回张永春没有耍花,而是简单的晃了两下,目光无比严肃。 片刻后,他将壶中混合好的酒液倾入另一只琉璃杯。 这一次,酒液呈现出一种清澈而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宛如初春新发的嫩叶,令人眼前一亮。 张永春将这杯翠绿的酒推到柴韵谣面前,同时口中吟道: “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 吟罢,他含笑望着柴韵谣: “郡主才思敏捷,可猜得出这杯酒,又是代表了哪位豪杰?” 柴韵谣看着那盎然的绿色,再联想到第一杯以“昭烈”喻指刘备,几乎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既然第一杯酒是昭烈帝,那这杯青翠欲滴、卓尔不群,想必就是那‘赤面秉赤心’的汉寿亭侯,关云长了吧?” “郡主果然冰雪聪明!” 张永春抚掌赞道。 “真是一点即透! 此第二杯酒,取其忠义千秋、肝胆相照之意,故名——‘忠义’!” 第610章 单成柴王府,酒扬三国名(中) “那本宫便再来尝尝这‘忠义’之味。” 小丫头顿时兴趣来了。 别说,这看着现调现兑的酒,确实是一种特殊的感官享受。 柴韵谣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仍是小心地端起酒杯。 而此酒入口,感觉与前一杯“昭烈”迥然不同。 薄荷脑带来的沁人凉意与竹沥汁独特的清润口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冷冽”之感。 仿佛能涤荡心胸,酒液过喉,带来一片清爽,与关羽那清傲刚正的形象隐隐相合。 “也是好酒!” 柴韵谣细细品味后点头称赞。 “味道甘醇,别具一格,这股清凉之意更是独特。” 说着,小丫头放下酒杯,微醺的美目流转。 带着期待看向张永春。 “既然如此,张将军所著的三国演义曾言,是桃园三结义。 看来这最后一位,该轮到‘桓侯’张飞了吧?” 张永春见郡主如此投入,兴致更高的样子,便笑着提议: “郡主果然一点就通,心思玲珑。 既然郡主如此聪慧,不如这第三杯酒,便由郡主亲自来调制,可好?” 总得给人家大买主一点额外的福利,正好顺便让这小丫头了解一下这调酒有多简单。 “本宫?” 柴韵谣闻言,明艳的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本宫也行吗?” “有何不可?” 张永春侧身让开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郡主前来一试便知。 这调酒之趣,在于亲手创造。” 柴韵谣这时候也是有点酒劲上来了,借酒撒疯那个意思。 带着几分好奇与跃跃欲试,小丫头蹬着金色的缠丝履走到长桌后。 看着眼前一排排标注着名称的琉璃瓶和小罐,里面盛着各色汁液、蜜浆,她一时有些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 张永春在一旁指引道: “郡主无需担忧,按这桌上所列的配方表操作即可。” 柴韵谣依言看去,果然见桌上放着一份清晰的配方表,上面写着: “熊虎:乌梅汁三份,姜蜜一份,基酒(斟乾坤)一份半”。 她定了定神,依样画葫芦,取过量杯,小心地将深紫色的乌梅汁、澄黄的姜蜜以及那琥珀金色的“斟乾坤”基酒,按照比例倒入雪克壶中。 再加入冰块,然后学着张永春的样子,有些生疏却认真地摇晃起来。 片刻之后,她将调好的酒液倒入杯中。 只见酒液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墨色的深紫红色,显得厚重而神秘。 她看着自己的“作品”,眼中满是新奇与成就感: “这调酒……看似复杂,原来按图索骥,竟也如此简单有趣!” 那是,张永春推出的这几款酒都是比较简单的摇法,什么放弹簧,加蛋清的高级功夫他都没上。 可以说是有手就行。 但是毕竟是柴韵谣兑出来的,张永春还是很给面子的笑道: “郡主天赋异禀。 还请郡主赶紧尝尝自己亲手调制出的这杯‘熊虎’之酒吧! 此酒猛烈,正合桓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之威!” 然而,柴韵谣却颇为大方地将酒杯往张永春面前一推,巧笑嫣然: “既然是本宫亲手兑出来的第一杯酒,意义非凡,便赏给你品尝吧。 也好让你品评一下,本宫这手艺如何?” 柴韵谣实在是不敢喝了。 毕竟不久之前她就有些险些崩漏的嫌疑,小丫头怕再喝多了,当场憋不住。 再给张永春尝了甜头。 张永春微微一愣,随即含笑接过: “那张某便却之不恭,谢郡主赏赐!” 说着,他端起那杯“熊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然后昧着良心夸奖道: “此酒液入喉,这乌梅的酸醇、姜蜜的辛辣与“斟乾坤”的烈性融合在一起,便有股霸道浓烈的风味。 还真仿佛真有一股沙场猛将的豪迈之气。” 说着,他放下酒杯,赞道: “滋味醇厚,个性鲜明! 郡主初次调制便能如此,可谓天赋异禀,调酒的本事堪称天下无双!” 背地里,张永春手指头都快掐紫了。 好家伙,这老娘们放了多少姜蜜啊。 辣死我了! 柴韵谣被他说得心情愉悦,掩口轻笑,随即又将话题拉回正事: “张将军这‘斟乾坤’蜜酒,确实神奇。 更别说勾兑之后风味变幻无穷,堪称酒中一绝,本宫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随后,小丫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张永春,目光严肃。 “只是不知……张将军准备将这作为基酒的‘斟乾坤’,卖一个什么价钱呢?” 张永春早已料到有此一问,神色不变,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 “此酒酿造极难,耗费甚巨,一坛……非两千贯不可。” 毕竟倾凉州一坛都是一千贯了,他这酒的成本可比倾凉州贵多了。 “两千贯?!” 一旁的柴韵谣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价格惊得黛眉蹙起,连连摇头。 “不可能!这实在太贵了!即便是‘倾凉州’,最上等的也卖不到这个价钱!” 张永春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地解释: “郡主明鉴,我这一坛‘斟乾坤’,乃是用了五十多斤的上好蜂蜜,辅以北地秘法,经反复酿制提纯,方得此区区十斤之数。 此原料珍贵,工艺复杂,产量极低,价格自然高昂。 而此为其一。” 他顿了顿,观察着柴韵谣的神色,继续道: “其二,郡主您也亲口尝过了,此酒性烈,本不宜直接豪饮。但其妙处就在于,只需少量基酒,便可勾兑大量价廉的果子汁、蜂蜜水等物,调制成风味绝佳的新酒。 如此算下来,一坛‘斟乾坤’足以勾兑出数十坛甚至更多售卖的成品酒,其利甚厚。看似价高,实则一本万利。” 说完,张永春面色转为严肃,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 “当然,生意讲究你情我愿。郡主若觉得此价难以接受,张某觉不强求。 实不相瞒,这等好酒我的库存也确实不多,若是找不到识货的知音。 我宁愿自己留着,慢慢品尝,或是馈赠好友,也绝不轻易贱卖。” “哎!谁说我不要了!” 柴韵谣顿时急了。 哪有没吃完饭就掀桌子的啊! 第611章 单成柴王府,酒扬三国名(下) 太学内,今日格外热闹。 陈德康坐在窗边,手中捧着自己刚发下来的月结内试成绩单,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好啊,他的成绩有上升。 按照束脩住的规矩,他这个月的利息就不用增加了。 好诶! 这边正暗自欣喜间,同窗李茂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德康,走啊,今日外面天气甚好,一同出去走走?” 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他也是成绩进步了,不用交贷款利息的主。 而陈德康赶紧收敛笑意,摇了摇头: “不了,李兄自去吧。 我…我还想再温习一会儿书。” 最近听说清润宝阁新出了斗将模式,他这几日没有去,就是为了考完了之后好好去耍耍。 而他话音刚落,一旁却传来一个温和而带着笑意的声音: “李茂说的不错,德康,你确实该出去走走了。” 陈德康和李茂闻声回头,见是安致远,连忙躬身行礼: “学生见过安师长。” 安致远虚扶一下,目光落在陈德康脸上,带着赞许与关切: “德康啊,你这段日子悬梁刺股,废寝忘食,学问精进神速。 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心中甚慰。 只是别忘了,治学之道,一张一弛。 你也不能因劳忘逸,伤了根本。 今日天色晴好,正该出去疏散疏散心神。” 他顿了顿,笑道: “正好,今日凤池(张翔瑜的字)做东,欲请我与杨兄小聚。 你便随我一同前去吧,也让你松快松快。” 陈德康听闻是师长相邀,不敢推辞,连忙应道: “师长厚爱,德康安敢不从。” 一旁的李茂看着俩人并排离开的这一幕,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 安致远竟亲自邀请陈德康参与他们师长间的私聚,可见陈德康如今在几位师长心目中地位非同一般,真是颇受敬重。 搞不好,这是要登堂入室收做正经弟子的呀! 而安致远带着陈德康来到约定之处,与早已等候的张翔瑜、杨旭汇合。 杨旭一见到安致远身后的陈德康,便故意板起脸,指着安致远笑骂道: “好你个安秉德!又来这手! 每次牌局不利,便拉德康来做救兵,忒不讲究!” 安致远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得意地一挑眉,将陈德康往身前轻轻一带: “是又如何? 德康乃是我之爱徒,带他出来见见世面有何不可? 你们若是有本事,门下也收个这般聪慧机敏、于‘斗三国’一道颇有天分的弟子啊!” 陈德康此时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今日三位师长又是约好了要玩“斗三国”搏戏,安师长拉上自己,是想师徒联手,增加胜算! 好家伙,人家都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到他这边反过来了,老的不行找小的! 陈德康赶紧和几位师长见礼,几人笑着登上马车。 行了一段,陈德康察觉路线不对,并非前往他们常去的“清润宝阁”,不禁诧异问道: “安师长,我们…不是去清润宝阁吗?” 安致远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是要去的,那都是一会儿的事了。 先跟我们去吃凤池这个大户一顿! 他刚接了金川楼的一桩大活计,很是海赚了一笔,今日定要让他好生出出血!” 说笑间,马车已抵达金川楼。 四人陆续下车,张翔瑜是画画的,自然也眼尖,立刻发现金川楼外悬挂着一条醒目的红色横幅。 他凑近念出声来: “金川楼与清润宝阁联动售酒会,品豪杰之酒,会天下群英。” “哦?” 安致远和杨旭也围了过来,面露惊奇。 “金川楼与清润宝阁联动? 这是怎么回事?” 四人带着满腹好奇走进楼内。 却只见金川楼大堂中央,竟新设了一张极长的酒案,案台光可鉴人。 而十余名手脚麻利的酒保正忙碌着,将一杯杯用澄澈琉璃盏盛放的、色泽无比瑰丽的酒饮端至案上。 那酒液或金黄,或翠绿,或深紫,或琥珀,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而酒案最前方,悬挂着一块木牌,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群英会”! 安致远按捺不住好奇,拉住一名经过的酒保询问道: “小哥,这是……?往日来似乎未曾见过此等阵仗。” 那酒保见是几位气度不凡的文人,态度十分恭敬,笑着解释道: “回几位客官的话,这是本楼新近推出的‘群英酒’。 乃是用我们主家新趸来的上等基酒,配以各种秘制的果子露、花 蜜精心勾兑而成。 每一种酒风味迥异,各有千秋,甘醇美味,因此取名‘群英会’。” 一旁的杨旭本就是好酒之人,闻言顿时兴奋起来,追问道: “哦?可与那‘倾凉州’一般,是难得的好酒么?” 酒保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语气之肯定,就跟吹嘘自己丢了的那条鱼有多大的钓鱼佬一样: “客官品过便知。 不敢说定然超过,但论其风味之独特、口感之奇妙,与那‘倾凉州’相比,绝对是不相上下,各有胜场!” “果真?” 杨旭眼睛一亮,兴致更高。 “快快快,给我也来一杯!” “好嘞!” 酒保应道,递过一个竹排。 “不知这位客官想点哪一杯?请看这边的酒牌。” 杨旭顺着酒保所指望去,只见立着的精致酒牌上,赫然写着“昭烈”、“忠义”、“熊虎”、“魏武”、“勇烈”等名号。 他这才明白,怪不得说是与清润宝阁有联动,没想到这酒竟是以古今豪杰为名。 杨旭来了兴趣目光一扫,顿时被其中一个名字吸引,抚掌笑道: “妙极!就给老夫来一杯‘魏武’! 我倒要尝尝,这曹孟德是何等滋味!” “客官稍候,马上就来!” 酒保利落地应下,转身调配。 不多时,便端上一杯色泽深邃、泛着神秘紫光的酒液。 杨旭接过琉璃盏,尚未饮用,先凑到鼻尖细细一闻。一股复杂而浓郁的果香混合着醇厚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眉头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看向酒保: “这香气……似乎有些熟悉。莫非,此酒是用那‘倾凉州’作底,勾兑出来的?” 酒保闻言,脸上笑容不变,依旧恭敬地说道: “客官果然是行家,嗅觉敏锐。不过,此中玄妙,小的不便多言。 还请客官亲自品鉴,一尝便知。” 杨旭闻言拿过杯子,一饮而尽。 顿时,葡萄香,蜜香,和桑葚的味道传来,让他一挑眉,赞叹到: “真是好酒!” 东阳大长公主一脸赞叹,看着坐在下首的张永春,目光诧异。 “所以,张将军是说,愿将这上等蜜酒的一分之利,白赠与本宫?” 张永春一脸严肃。 “正是如此。” 说着,他的目光又情不自禁的往下滑了滑,有些忍不住。 好家伙,这么多日子了。 终于看到能和唐大屁分庭抗礼的大小了,甚至犹有过之! 就她这个尺寸,这要是拿去景德镇,随便抹上点油墨。 都能印大碗去了! 第612章 分蛋糕,做蛋糕(上) 讲道理,作为一个吃过见过的人,张永春觉得唐清婉已经算是跻身天下一流高手之列了。 毕竟这年头也没有塞硅胶的技术,唐清婉那种茶钵倒扣大小的,已经不错了。 但是现在他算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东阳公主穿的其实很朴素,就是一身掐金线的缎裙,也没有什么绣花。 却正好凸显出了那俩宛如后世做过手术一样的欧码尺寸。 东阳公主端坐上首,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茶盏边缘。 就在这时,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在盯着自己胸口的那两只好几年都没有发过利市的东西。 然而当她凤目微抬,看向下首恭敬而坐的张永春时,却发现张永春正坐的端端正正,一双眼睛黑澈见底,浑然不动。 不知道美瞳这东西的东阳公主只好把怀疑放在心里,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与探究: “张将军这般大手笔,平白将这一成的利拱手相送,倒叫本宫有些不解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张将军所图为何?” 张永春闻言,姿态放得更低了些,脸上带着坦诚的笑容: “殿下明鉴,实不相瞒,张某确是有事相求,才敢以此薄礼,冒昧叨扰殿下清静。” “哦?” 东阳公主闻言细眉微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就跟某些不正经app里面的大姐逗你玩一样。 “我一介深宫妇道人家,能帮上张将军什么忙? 张将军如今圣眷正浓,神通广大,可莫要为难本宫才好。” “公主殿下说笑了。” 张永春连忙拱手,同时把腰坐的更加直了些。 “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殿下乃是陛下唯一在京的大辈皇亲,德高望重,冠绝宗室。 张某岂敢有为难之心?”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恳切。 “再者,张某所求,并非难事。 于殿下而言,或许还算是一桩对公主府有益的体面之事。” 咦,这家伙说话的时候明明是直勾勾和自己对视着的,为何却总有种盯着自己婴儿诱捕器的感觉呢? 东阳公主一遍寻思,一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紫苏浮叶,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那张将军便直言吧。 本宫倒要听听,是何等‘有益’之事。” 张永春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清晰道: “此事说来也简单。 张某想恳请殿下,对府下的管事、账房们吩咐一句。 日后公主府内一应大小用度支取,无论是俸禄、赏赐,还是日常采买,皆可先存入张某的‘万古钱庄’。 随后,由钱庄为您开具等额的汇票凭证,再由我派专人,为您汇兑成现钱,或是直接凭票支付。 如此一来,殿下府上便省去了保管、运输大量铜钱银两的繁琐与风险。” 他见东阳公主神色不动,又立刻补充道: “殿下放心,张某绝非那等偷奸耍滑之辈。 这一切存取、兑换之比例、手续,皆严格依照我大周律令与市面公允之价,绝不敢短了殿下分毫,账目清晰,随时可供殿下查验。” 东阳公主放下茶盏,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皇室固有的傲然: “量你也不敢。莫说是你,便是博儿赏赐下来的东西,内廷司也不敢在本宫这里短了一分一毫。” 说到这,她话锋又是一转,扫了一眼张永春。 “只是,你这般折腾,白白让出一成利润,就为了揽下我这府里琐碎的银钱往来? 图什么? 本宫实在想不通。” 张永春脸上露出如同无辜小黄鸡一样的无奈与坦诚,苦笑道: “不瞒殿下,所为无他,只为‘造势’二字。 殿下想必也知晓,我这‘万古钱庄’初创不久,根基浅薄,市井之中多有疑虑。 更有不少同行,对我这新奇的营生虎视眈眈,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张某……也是不得已,才不得不寻一颗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暂且栖身。” 他言辞恳切,带着几分示弱,宛如向人展示肚皮的小狗: “陛下虽圣明烛照,日理万机,对张某多有眷顾,但天子泽被天下,岂能事事只庇护我一人? 若能得殿下府上银钱往来皆经我手,此消息一旦传出,便是对我钱庄信誉最大的背书。 那些宵小之辈,再想动我,也得先掂量掂量殿下您的分量。 此一举,于张某乃是雪中送炭,于殿下,不过是顺水人情,却可净得一成厚利,岂不两便?” 东阳公主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 “听着……倒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吧。 只是,白白让张将军你这番‘辛苦’破费了。” 张永春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喜色,连忙起身躬身道: “不敢不敢!殿下言重了! 能得殿下允准,是张某的荣幸,何谈辛苦? 反倒是琐事烦冗,日后要有劳殿下府上管事多加配合,是张某该感谢殿下辛劳才是!” 事情既已谈妥,张永春便适时提出告辞。 东阳公主略一颔首: “既如此,本宫便送送张将军。” “万万不可!” 张永春连连摆手,神色惶恐。 “殿下乃千金之躯,万乘之尊,岂可为臣下轻动? 张某自行离去便可,不敢劳动殿下大驾。” 说罢,他再次深深一揖,恭敬地退后几步,方才转身离去。 东阳公主本来就是说说,见到张永春主动拒绝,也并未坚持,只是静静地望着张永春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厅外廊庑尽头。 随后,她才端起已然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低声自语道: “真是个……妙人。”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大宫女闻言,不解地问道: “殿下何出此言?奴婢看他,无非是个善于钻营的幸进之臣罢了。” 东阳公主摇了摇头,目光深邃的跟自己身前那道沟一样: “你只见其表。 此人所作所为,看似离经叛道,不循常理。 如开钱庄、献奇物、乃至今日这般看似赔本的买卖,却总能收到出其不意之效。 他今日来寻我,所为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借我之名‘造势’那么简单,背后定然还有更深层的盘算。 只是……本宫一时也未能全然看透。” 大宫女似懂非懂,又问道:“那……殿下,他送上的这一成利,我们可要收下吗?” “收,为何不收?” 东阳公主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白送上门的买卖,难道还要推出去不成?”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的景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傲然。 咱也不知道为啥人家一说点啥话都愿意往窗户前面站,可能是空气好,再不就是憋得慌。 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东阳公主冷笑一声。 “这天下,终究还是我郭家的天下。 他一个小小的幸进之臣,即便有通天的能耐,懂得陶朱之术,聚敛如山,又能如何? 翻得出什么浪花? 就算他是范蠡再世,最终,也不只能落得个泛舟五湖、隐居溪旁的逍遥结局么?” 随后,她转过身,对大宫女吩咐道: “就按他说的办。 传话下去,自即日起,府上所有账房、采买,还有前来对接供给的宫内司之人,但有所需银钱,皆令他们先去张永春的‘万古钱庄’走一遭。 不要说是存兑也好,汇划也罢,统统按他的规矩来。” 重新回到玉座上,东阳公主摆了摆手。 “本宫倒要看看,他这出戏,接下来要怎么唱。” “怎么唱?就这么唱!” 郭恩府内,老流 氓一摆手。 “告诉那小兔崽子! 这买卖的一成利润,老夫收了!” 第613章 分蛋糕,做蛋糕(中) 郭恩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跟阿三哥做的咖喱一样,黏糊凝滞了起来。 当然,这份凝滞主要来自于郭露之。 他听着父亲郭恩竟然一口应下了张永春那“献上一成酒利”的提议,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诧异。 仿佛看见了自己捡的猫变成了猫娘求自己草一样。 终于,郭露之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与不解: “父亲,您……您不是素来训诫我等,要清廉自守,从不收受任何门下弟子的进献吗? 为何今日……” 郭恩眼皮都没抬,拿起一旁的酒壶拔开盖子咕噜咕噜灌了一口。 随后,直接截断了儿子的话头,没好气地道: “为何独独收了那小王八蛋的献礼,是吧?” 郭露之被父亲这粗鲁的称呼噎了一下,表情更加尴尬,低声道: “父亲……您又失言了。 张师弟他……” “我失言个屁!” 郭恩猛地放下酒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瞪着自己这个过于方正的儿子。 老登是真恨铁不成钢啊。 自己真是当初瞎了心,不该被自己妻子迷惑,结果生了这么个种出来。 “你都看不出来吗? 那小兔崽子哪里是来献礼的? 他是把你爹我当刀使呢! 借我这把老骨头,给他镇住这厢产业!” 郭露之闻言,眉头紧皱。 郭露之是很相信张永春的人品的,因此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说法,试图为张永春辩解: “父亲此言差矣! 张师弟为人光风霁月,所行之事虽有别于常理,却皆出自公心,乃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 郭恩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嘲讽。 “他要是正人君子,老夫明日便去朱雀大街上拾粪去! 他那心眼子,比纱罗之眼还多!” 看着儿子依旧一脸不以为然,郭恩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自己的种,自己的种。 老头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无奈与对张永春的欣赏: “你啊……榆木脑袋!你没看出来吗? 张永春这小子,这是要走了!” “什么?!” 郭露之这下是真的震惊了,猛地站起身。 “张师弟要走了? 他为何要走? 他在京中不是经营得风生水起,圣眷正浓吗?” “为何不走?” 郭恩却反问一句,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屋宇,看到这汴京城下的暗流汹涌。 “这京里啊,如今盯上他的人越来越多,明的暗的,不知凡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如今这点根基,这点圣眷,还遮拦不住这四面八方吹来的邪风!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此乃急流勇退,保全自身之上策!” 郭露之脸上浮现出不忿之色: “是何人这般觊觎张师弟? 他所做之事,开设钱庄、献宝于君、乃至这酒水生意,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合法合情,于国于民有利?” 这时,郭恩却猛地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儿子,一字一顿地抢白道: “可是他不合‘规矩’!” 他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京里的水皮就这么深! 他这条过江猛鱼,不懂韬光养晦,非要搅动风云。 水波潋滟下,搅动了深水之处。 必然会让那些潜伏于下,习惯了风平浪静、按部就班的人家坐立不安,心生觊觎。 不说六部九卿之中有多少人眼红,便是那些在京的诸王、各地的藩镇,如今哪个不对他这聚敛钱财的本事有了想法?” 说着,郭恩又叹了口气,目光中那抹欣赏之意更浓: “不过,这家伙倒真是个聪明绝顶的。 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懂得在巅峰时收手离开,暂避锋芒。 待到此番风浪平息,局势明朗,他未尝不能卷土重来,再起波澜。” 郭露之消化着父亲的话,但眉头依旧紧锁: “可是父亲,即便如此,这和您破例接下张师弟的……财产,又有何关系呢?”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郭恩看着儿子那副懵懂的样子。 手痒了,真的痒了。 “他若是人离开了京城,这偌大的买卖又该如何? 这日进斗金的生意,就算他有金刚法相,千臂百眼。 可隔着千里之遥,又怎么能事事顾及,照看得过来? 岂不知鞭长莫及啊!” 他深吸一口气,解释道: “有了老夫在京城,坐镇中枢,替他看着这点基业,最起码能保住他的买卖不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恶狼一步步蚕食殆尽! 就算生意因此一落千丈,但只要尚存一口余息,保住根本。 待到他日后归来,以他那神鬼莫测的手段,未必不能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说完,郭恩看着依旧有些转不过弯来的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虽然为人混蛋了些,滑头了些,不是东西奸懒馋滑了些。 但当断之时,却能如此干脆利落,舍得下眼前的泼天富贵,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这份决断……非常人所能及。”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你最近在翰林院,公务可还繁忙?” 郭露之虽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 “回父亲,尚可。 陛下恩荫的试卷,我等已然出题完毕。 眼下多是一些日常的案牍文书处理,不算繁重。” 郭恩点了点头,他早有打算,便直接吩咐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收拾一下,跟着张永春走一趟吧。” “啊?” 郭露之彻底愣住了。 “去……去哪?” “自然是跟着他,回他的驻地去!” 郭恩语气不容置疑。 “你也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书本之外的世情了。 去他那边陲小镇,好好见识见识。” 郭露之更加惊讶: “那……儿子何时回来?” 郭恩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待到他重新进京的时候,你跟着他一起回来即可。” 郭露之张了张嘴,脸上写满了困惑与犹豫: “这……父亲,若是张师弟他……一去不返呢?” 郭恩闻言,却是笃定地笑了笑: “他定然会回来。” “此子心中丘壑,深广难测。区区一个边陲之镇,如何填得满?” “他心怀之事甚伟,所立之意颇高。 我只怕,这一个京里……” “都装不下他的心啊!” 第614章 分蛋糕,做蛋糕(下) 万古钱庄后堂内,前脚张永春刚从东阳公主府回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思索之色。 到底怎么才能长到哪种程度呢? 后脚早已等候在此的王墩子见他进来,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报道: “将军,福通、福诚二位禅师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在偏厅等候。” 张永春闻言,抬手轻轻拍了下额头。 忘了这还有俩秃驴了。 赶紧摆手道: “瞧我这记性,忙起来倒把这事给忘了。 快请他们进来吧。” “是。” 王墩子应声退下。 而不多时,便引着两位身着绢丝袈裟、一位略显枯松,一位体态富态的和尚并肩走了进来。 二和尚一进来,便朝着张永春合十行礼,态度颇为恭谨: “贫僧福通(福诚),见过大僧录。” 俩和尚一低头,脑袋上都冒光,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吃的不错,养的头皮都出油了。 张永春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行了,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说着,他端起何诗菱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道。 “最近庙里……嗯,寺里的‘生意’如何?” 福通禅师一张老脸上立刻堆起了让人看一眼都闹心的笑容,连忙回道: “托大僧录的洪福,近来寺中香火鼎盛。 前来祈福还愿的善信颇多,布施也比往日丰厚了不少。” 一旁的福诚禅师也紧接着补充,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正是正是! 寺内的香积厨这些日子更是了不得,日夜灶火不息! 那些专程来求买咱寺里‘开过光’的炊饼、素斋的善男信女,简直是络绎不绝。 就连后院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毕竟现在整个汴京都有大相国寺佛法高深到真佛典礼的说法。 张永春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他在这里废了这么多功夫,要是不这样反而奇怪了。 “如此便好,看来你们经营得还算用心。” 他放下茶盏,语气转为正式。 “这次叫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别的事。 是通知你们一声,我不日就要离开京城,返回北地驻地了。” “什么?” 两位和尚闻言皆是一怔,脸上瞬间露出错愕与不舍。 这表情俩和尚倒是没作假,因为更多是对财路的不舍。 福通禅师急道:“大僧录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这……这寺中诸多事务,还需您老人家持领群僧,把握方向啊!” 张永春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 “我自有我的考量与事情要处理。 此次回去,你等也不必过分焦急,安心经营便是。 若無意外,元旦前后,我应当还会回来一趟。” 听他这么说,福通福诚二人明显长舒了一口气。 福诚一张看一眼都得满世界找蒜的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连声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有您老人家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 “你两个也不用把心思都写在脸上,” 张永春语气平淡,好家伙,这笑的,我都看见你没咽下去的牛肉火烧了。 “寺里所有田产、店铺的契书、账目以及流动资金,我一份都不会带走。 全都继续存放在这万古钱庄,由专人打理。 至于你们个人的那份‘辛苦钱’,也早已在庄内为你们开设了单独的账户,存取自如。 如此安排,可还安心?” 俩老和尚吃肉喝酒娶媳妇的,倒是挺好收拾。 两个和尚顿时满面红光,搓着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哎呀呀!有劳大僧录如此费心安排! 我等……我等这点微末私产,竟让您老人家如此挂怀,真是……真是惭愧,不好意思啊!” “行了,你二人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 张永春摆了摆手,打断他们毫无营养的马屁。 哈基春的目光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我叫你们来,重点不是听这些。 大相国寺僧众繁多,人员来源复杂,耳目遍布京城。 我走之后,你二人需得尽力约束好寺内僧众,谨言慎行。 莫要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借着寺庙的幌子肆意妄为,惹出什么事端。”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 “你等安安分分地等我回来。 待我归来之后,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用到你们。 届时,该给你们的好处,该有的封赏,定然一样也少不了。 可若是你等犯了事,陛下那边,我可不好交差啊。” 这帮和尚其实是最不省心的,宗教永远是一个大坑,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醉骨。 因此张永春决定先把他们锤成烂泥。 果然,张永春这一顿重锤加诱饵下去,福通福诚闻言,神色一凛,连忙收起嬉笑,郑重合十道: “谨遵大僧录法旨!我等必定约束僧众,静候大僧录归来!” “下去吧。” 张永春重新靠回椅背,挥了挥手。 两个和尚不敢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一礼,胖瘦头陀俩人转身退出了后堂。 他们刚走,早已候在外面的马鸢邈便快步走了进来。 见到张永春,他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比以往更加恭敬: “马鸢邈,见过将军。” 毕竟现在他端的是张永春的饭碗了。 张永春抬了抬手: “不必多礼。我且问你,近来文萃书亭的买卖如何?” 马鸢邈直起身,脸上明显都能看出来振奋之色,流畅地汇报道: “托将军的洪福,加之众多太学士子的勤奋供稿、热心经营。 近来文萃书亭的买卖格外红火,无论是书籍售卖、报刊印发,进项都比上月增加了三成有余!” 独一份的买卖,就是好做啊。 “嗯,做得不错。” 张永春点了点头,但随即话锋一转: “既然如此,你便将这书亭的买卖,全数交出来吧。 后续事宜,我会另派人接手。” 马鸢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面色瞬间有些发白。 这段日子以来,为了忙活张永春的事情,他连自己那摊买卖都没做。 终于事业有了些起步,就让他交出去,他…… 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与不解,马鸢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翻腾,垂首应道: “是!马鸢邈……遵命。 我这就回去整理账目,准备交接。” 随后,他迟疑了一下,又带着几分忐忑问道: “那……不知将军,需要我何时将您当初授予我的总管符牌……交还给您?” 然而,张永春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那符牌你不必交出来。” 他看着马鸢邈惊愕抬起的脸,清晰地说道: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这万古钱庄的总管了。 书亭那边,我会安排别人接手。” 第615章 典天券(上) 万古钱庄后堂内,灯火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马鸢邈听到张永春突如其来的任命,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当然,他并未立刻欣喜若狂,反而带着一丝惶恐与不解。 毕竟有一位好几百年后的阿麦你肯的,成天拉线的后闲说过。 能力越带,责任越带。 马鸢邈很清楚自己兜里这点本事,和他给张永春办了多少事。 但是现在这么大的一个馅饼砸到脑袋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谁知道馅饼下面跟着的是醋碟还是陷阱? 想了想,马鸢邈还是以退为进的躬身问道: “将军,这……这是为何? 小人……小人只怕才疏学浅,难以担当如此重任……” 张永春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赞许。 哎呀,不错啊还知道用脑子想想不急着领功。 不愧是销冠的底子。 他点点头,缓缓道: “近些日子以来,你打理文萃书亭,其勤谨诚恳,办事稳妥。 这些事情,本将军都看在眼里。 而那书卷行的买卖,虽也重要,但交给你,细细想来,确是有些屈才了。” 他顿了顿,端起何诗菱重新斟满的茶,喝了一口继续道: “正好,本将军不日便要离京返回北地驻地。 这京城里的偌大基业,尤其是这钱庄,急需一个信得过、且有能力的人居中照料,统筹全局。 如今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留下来,替本将军担起这副重担?” 马鸢邈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脸上瞬间涌现出激动与决然。 是否留下来? 傻 逼都知道该怎么做啊! 回到了家里,他虽然被人尊称一声马大官人,可是那也是因为他有几个臭钱。 但是,现在在京里,凡是和他来往的人,谁不叫他一声马博士! 这可是他前十年做梦都想得到的称号啊! 来不及继续思考了,马鸢邈猛地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将军如此信任,委以重任,马鸢邈纵使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将军知遇之恩于万一! 将军放心,只要某有一口气在,定竭尽所能,为将军看好这钱庄,绝不负将军所托!” 张永春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关切: “你先别急着答应。 我思来,此时怕不会太为难你吧? 而今眼看马上就要入冬了,我记得你家中尚有高堂妻儿在故乡,你若留在京城,他们……” 马鸢邈抬起头,眼神坚定,打断了张永春的话: “将军! 您的器重,是给了小人一个天大的福分,一个鲤跃龙门的机会! 这等福分,若是小人畏首畏尾,接不住,错过了,才是最大的罪过! 小人相信,就算日后回到家乡,守着妻儿嫂姐,想起今日之事,也必会悔恨交加,终生不能安眠!” 他语气急促,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更何况,小人并非孤身一人。 将军或许忘了,我在家乡还有两个过命的义兄弟,皆是信义之人。 我可以立刻修书,托付他们,将我的家小妥善接来京城安置! 绝不敢因此耽误将军的大事!” 对于马鸢邈来说,这可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了。 重铸马家的荣光,他义不容辞啊! 张永春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缓和。 好啊,是个狠人。 上好的核动力牛马坯子。 “既然如此……倒是本将军考虑不周,让你不得不背井离乡,骨肉分离,此乃我之不是了。” 马鸢邈连忙道: “不敢!将军切莫如此说,小人绝无此意!是小人自愿留下!” “哎,也罢。” 张永春一摆手,和电视里面的老中医一样,仿佛是下定了某种违背祖宗的决定。 “你既有此心,本将军也不能亏待了你。 正好,此次回北地,我要着手开办一桩前所未有的大买卖。 眼下,便先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 随后他话锋一转,问道: “马鸢邈,你在齐鲁之地经营多年,可还有些可靠的生意脉络与人脉吗?” 马鸢邈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回道: “回将军,小人在齐鲁确实认识一些往来客商,只是…… 多是一些寻常的布商、粮商,算不得什么大人物,皆是凡俗商人。” “凡俗也不怕,只要可靠,有财力即可。” 张永春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凡俗商人好啊,都是一群肥肥胖胖的上好家猪。 可远比那些身上带着鳞甲,嘴里长着獠牙的野猪好收拾多了。 随即,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沓制作极为精美的票券。 把票劵轻轻拍在身旁的紫檀木桌案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质感的响声。 “你,上前来看看此物。” 张永春示意道。 马鸢邈赶紧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那沓票券中取出一张。 入手便觉纸质坚韧特异,和之前的那些万古钱庄的汇票虽然相似,但是看着就有种非同一般的感觉。 最引人注目的是,整张票券的底色是一种绚烂而庄重的金黄色,仿佛由金粉铺就。 而票面之上,绵延的山河万里图并非平面印刷,而是有着清晰的凹凸纹理。 以手抚之,能感受到山川的起伏与河流的蜿蜒,工艺精湛至极。 这是何等高端的印制技术啊!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异,将票券翻了过来。 而那纸张的背面更是让他瞳孔一缩。 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古朴威严的人物头像! 第一个头像头戴皮冠,脖颈上缠绕着一圈兽骨项链,充满上古蛮荒之气; 第二个头戴麻质冠帽,脖子上系着丝绸巾带,显得仁德睿智; 第三个则戴着斗笠,脸颊旁画着耒耜等农具,一副躬耕陇亩的贤者模样。 在这三个头像一旁,以古朴的篆书写着三个大字—— 尧、舜、禹! 上古三大圣王! 马鸢邈倒吸一口凉气,握着票券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永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将军!这……这究竟是何种票据?竟……竟以三圣先王为像?!” 三大圣王的影响力有多大,这么说。 别管是哪,哪怕是北辽西夏这些所谓的蛮夷,也是标榜自己是尧舜之民。 张永春神色平静,仿佛拿出的只是一张普通银票,淡然道: “此物,名为 ‘典天券’ 。其效用,与我万古钱庄内部通行的一百贯面额汇票等同,见券即兑。” “只是,此物却有别的效用!” 银行也开完了,权利背书也有了。 那下一步,当然是卖 国库券了! 第616章 典天券(中) 国库券这东西,其实要是说的话,并不新鲜。 追溯到西汉时期,大汉孝武皇帝刘彻同学就搞过白鹿币和白金三品这种东西。 但是后来大家都知道,小猪晚年脑子瓦特了,连太子都崩了,更别说货币信用了。 自然也崩塌的很快。 而卖官鬻爵这种事情,自古以来也不少见。 但是张永春比较大胆。 他有多大胆呢,他不打算给官,更不打算给钱。 反而他还打算从别人手里接着要钱。 他目光落在马鸢邈震惊的脸上,一看马鸢邈这样就知道他已经被吓傻了。 正所谓,炸要一个劲扔,他赶紧继续抛出更惊人的话语: “现在,我给与你一百万贯的额度,授予你全权负责认购这‘典天券’之事。 你回去后,可以告知你所有信得过的,或在齐鲁之地有影响力的商户,让他们持现钱来我万古钱庄,赎买此券。” 马鸢邈下意识地点头: “是,小人明白……” 毕竟这是领导的任务,远比主人的任务更重要。 可是这券该怎么卖出去,就够让他脑袋疼的了。 齐鲁之地的人都不知道万古钱行,你要是让他们来兑这东西…… 想到这,他脸上随即浮现出明显的为难之色,嘴唇嚅动了几下,却只能欲言又止。 而张永春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直接问道: “怎么?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但说无妨。” 马鸢邈连忙摇头: “不,不,没有!将军之命,小人必定竭尽全力!” 嘴上说的漂亮,可他眉宇间的纠结却挥之不去。 好家伙,一百万贯啊。 他家全部财产都不够啊。 而张永春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定是在琢磨,此物虽制作精良,意义非凡,但毕竟前所未见,该如何让那些精明的商户心甘情愿地掏出真金白银来购买,对吧?” 看着马鸢邈的眼神,张永春浪笑一声。 (没打错字。) “放心,本将军不会让你空口白牙地去推销。” 随即,张永春目光一肃,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可知,本将军在汴京外城,原有一处规模不小的田庄?” 马鸢邈赶紧收敛心神,恭敬回道: “小人自然知道。将军的产业,小人都有所留意。” “嗯。” 张永春点了点头,抛出了一个已经不算重磅的重磅消息。 “就在日前,陛下已亲自下诏,将那处田庄收归皇室,正式立为 ‘皇庄’!”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消息在马鸢邈心中掀起波澜。 然后才继续说道: “既是皇庄,那便是管理皇家田产,非同小可,自然需要得力之人。 因此,庄内需设十名管事之职,负责各项事务。 这管事之位,本是要由内廷或宗室另择人选委任的……” 马鸢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莫非…… 马鸢邈兴奋了起来。 张永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但是,因如今国库空虚,陛下内帑亦不丰 盈。 因此,筹建皇庄之事,也是百废待兴。 因此,本将军便奏请陛下,特设此‘典天券’,以为皇庄筹募兴建、运作之资。” 酝酿了这么半天,也该扔大招了。 他抛出了最终的,也是最具诱 惑力的条件: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马鸢邈,一字一句道: “凡认购此‘典天券’数额最高的前十人,每人均可举荐一人。 被举荐之人,需年不弱冠,家世清白。 而此人,可直入这皇庄,担任管事之职!” 马鸢邈顿时大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口追问道: “将军! 这……这管事之职,所司何务? 莫非也与寻常买卖行里的管事一般,打理田亩、收取租赋么?” 张永春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宛如老海后拿捏小楚南一样高深莫测的笑容: “哪里会如此简单? 若只是寻常庄头管事,岂值得本将军如此大动干戈?” 他稍稍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股更重的分量。 有多重呢,相当于吃饱了的良子。 “此事关系天家颜面与邦交大事,我也不怕告诉你些许内情。 而今陛下圣烛明照,龙恩布于万邦,施仁政于四海。 前些日子,四方诸藩属、友邦刚联名上了国书,恳请为陛下上‘大帝’尊号。” 马鸢邈听得心潮澎湃,屏息凝神。 “陛下圣心仁厚,为施恩于诸邦,彰显我天朝气度,已允准给予他们二十个‘留学生’的名额。 许其国内有心向慕我华夏文明的学子,前来京师太学求学。” 张永春说到此处,语气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更为郑重: “然,我华夏泱泱大邦,文明博大精深,那些关乎国本的经典要义、治国之道,岂能毫无保留,尽数让外邦学子学了去?” “因此,陛下圣意独断,决意在我大周国内,广选十位身家清白、机敏忠厚之良家子,作为这二十位留学生的‘学伴’!” “这十位学伴,将与那二十位留学生,仿效古时刘、关、张桃园结义之佳话,行兄弟结拜之礼! 在太学内,同窗共读,朝夕相处,以彰显我大周对待兄弟之邦的深厚情谊,教化蛮夷,沐浴王化。” 张永春目光灼灼,紧盯着已然听得呆住的马鸢邈,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 “换言之,这十位由皇庄管事举荐而入的‘学伴’,将直入太学。 并且,还皆有可能,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 其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马鸢邈,本将军这番话,你可听懂了?” 马鸢邈目光都呆滞了。 实在是刚才他听到的消息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难以理解,脑容量卡住了。 直入太学也就算了。 还有天子门生这个名头? 而且最关键的是,和他们结拜的都是谁? 是各国推荐来的留学生? 那不都是各国的王孙贵胄吗? 和他们交流…… 马鸢邈的目光凝滞了片刻,随后猛然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吓了张永春一跳,好家伙,我要是没往后退一步,都被你砸脚上了。 而还没等张永春回神呢,那边马鸢邈又开口了。 "将军,此事某家接了! 只是!" 抬起头来,鲜血从额头上流下,马鸢邈却依然和没事一样。 “将军! 这一百万贯的价格! 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第617章 典天券(下) 看着脑袋上呲呲冒血的马鸢邈,张永春心说你要不要去擦擦血。 一会你别死我这啊! 还要何诗菱眼睛尖,赶紧递过去一块眼镜布。 马鸢邈一边接过来擦血,一边继续道: “将军……小人斗胆直言,您定的这个价码……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嗯?” 张永春闻言,眉头顿时蹙起。 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与疑惑。 “十万贯一个认购资格,还便宜? 马鸢邈,你可知十万贯是多大一笔数目? 莫要信口开河。” 他觉得自己已经挺大胆了,毕竟古语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他也是根据汴京城内这么多日以来的储蓄款定下的这个数字。 而马鸢邈却并未被他这番话吓退,反而深吸一口气。 随后,一张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往日谦恭不同的,带着地域性傲然的冷笑: “将军息怒。 十万贯若放在别处,譬如西北、蜀中,或许算是一笔巨款,足以让豪商动容。 但在我齐鲁之地……却未必能掀起多大 波澜。” 他见张永春目光锐利地盯着自己,并无打断之意,便鼓起勇气,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便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激愤的道: “小人斗胆,敢问张将军一句。 您可知我山东知府,堂堂一省封疆,按照我大周煌煌律令,其一年的明面俸禄是多少?” 张永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问题弄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 “这……朝廷官员俸禄自有定制,具体数目,我倒未曾细究。” 他领了这个爵位还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俸禄也就没准备给他发过。 而且最关键的是,俸禄这东西都是假的,谁当官为的是那点俸禄啊。 马鸢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而无奈的笑容,好像无能的丈夫。 但是他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回将军! 我山东知府,按制一年俸禄应是四百八十贯钱,外加三百六十匹绢,以及折合银钱的十六亩职田年租! 听起来似乎不少,是吧?”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尖锐: “但将军您可知,就这点俸禄,在我齐鲁境内,恐怕还抵不上曲阜文宣公府邸内……一日的日常花费! 连其一日之耗恐都远远不够!” “文宣公?” 张永春愕然,这个封号他感到十分陌生。 不是,你说衍圣公我知道。 这文宣公又是什么玩意? “这是何人?竟有如此豪奢?” 马鸢邈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将军难道忘了? 文宣公,乃是敕封给上古至圣先师孔夫子后裔的世袭爵位! 自前唐玄宗皇帝敕封孔家为文宣公之后,此爵位世代罔替。 而直至我大周,恩宠不绝,而今承袭此位的,已是孔圣第四十六代嫡孙了!” 张永春这才恍然大悟,瞳孔微缩: “原来是……曲阜孔府!” 好家伙,这个贯穿了中国千年历史的庞大家族,其影响力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类似古代的世界里,它依然拥有如此显赫的地位与财富。 而且,孔家不应该是衍圣公吗? 回头自己得查查别出了乐子。 心里扎个预防针,随即,张永春又皱起眉头: “可是,即便如此,孔府世袭文宣公,地位尊崇。 按理说在朝中亦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更何况孔府乃是天下儒林正宗,文脉所系,万世师表之家。 其子弟想要进入太学,难道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我这区区十个太学‘学伴’的位置,虽说直通太学,又能引得孔府这等庞然大物出手争夺么?” 没办法,孔家的影响力之大,张永春没见过也有所耳闻。 这就是世修降表的含金量。 “将军您有所不知啊!” 而马鸢邈见张永春尚未完全明白其中关窍,急忙进一步分说道: “孔府内部固然文脉昌盛,底蕴深厚。 但其影响力,多集中于齐鲁之地,可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可自五代十国,后梁那段动荡岁月起,孔府内部曾经历大乱,势力已然凋零不少,不复前朝盛况。” 说到这,马鸢邈咬了咬牙: “当年我大周太祖皇帝神文圣武,扫平群雄,立定乾坤,万象更新。 孔府正欲借此良机,重申圣师恩德,重振家族声威。 因此,山东路不少世家大族、地方豪强,皆纷纷前去曲阜拜谒、捐输。 此可视为一种‘投名’,依附于孔府这棵大树之下。” “而这些依附的家族,虽得了孔府的庇护与名分,被视作‘外支’或‘眷族’。 但他们本身并未改姓孔,仍以本姓自居。 他们渴望的,正是能够真正进入权力核心、沐浴皇恩的机会! 这十个太学学伴之位,看似只是伴读,实则是‘天子门生’的起点,是直达天听的捷径! 对于这些渴望提升家族地位、让子弟真正步入大周顶级官僚体系的山东豪强而言,其吸引力,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马鸢邈说到这里,再次对着张永春郑重拱手,语气斩钉截铁: “将军! 非是我马鸢邈在此夸口。 只要您这‘典天券’认购太学学伴资格的消息放出去,只要那‘直入太学、天子门生’的名头坐实了,根本无需一夜! 那消息灵通的山东各家,便会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般蜂拥而至! 十万贯一个资格? 只恐怕顷刻间就会被抢购一空,甚至有价无市!”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永春,恳切道: “因此,小人以为,将军您定的这个初始价码,实在是……太便宜了! 简直是明珠暗投! 还请将军三思,务必将其提高,方能匹配其真正的价值,才能让那些齐鲁各家有所重视!” 哎呀,这真是他没想到的。 感情葱省老乡这么有实力吗?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马鸢邈,嘴角勾起一抹果决而冷峻的弧度。 “言之有理。”张永春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力度: “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提高价码。” 他伸出食指,在空中虚点一下,清晰地说道: “就提高到五十万贯,一个资格如何?” 马鸢邈却摇了摇头,一口咬定。 “一百万贯!” “非一百万不可!” 第618章 何诗菱的进步(上) 万古钱庄后堂内,张永春目送着马鸢邈揣着那张重若千钧的“典天券”认购方案和千万贯的惊天价码,躬身退了出去。 看得出来,他脚步虽然不算稳,估计是跪的时间有点长。 但是背影却透着一股即将掀起狂澜的决绝,就好像钓鱼佬拉杆一样。 张永春望着他消失在门廊尽头,轻轻吁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这家伙…不愧是齐鲁之地出来的狠人。 对自己老乡下起刀子来,是真不见手软啊。” 送走了自己未来的销冠,张永春敛去神色。 他转头看向一直如同铁塔般静立在侧的王墩子,招了招手: “墩子,你过来。” 王墩子立刻迈着扎实的步子上前,抱拳躬身: “将军,您有何吩咐?” 张永春没有直接说事,反而像是拉家常般问道: “你跟了我这么久,我还没问过你,在老家可曾成家了?” 王墩子那略显粗犷的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一丝腼腆,黑红的脸膛更深了些。 赶紧憨声道: “回将军,卑下…卑下还没讨婆娘哩。 出来前,俺娘拉着俺的手念叨这事。 说等今年俺回去了,一定托媒人给俺寻个手脚勤快、能生养的好婆娘。” 张永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老人家盼着抱孙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好啊,这是个好事啊。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正式起来。 “既然如此,眼下正好有一桩事要交给你。你,暂时先不必随我北归了。” 王墩子闻言,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挺直着腰板应声道: “是!将军让俺留,俺就留!” 张永春从怀中取出一串黄铜钥匙,样式古朴,看起来颇为沉重。 他将其扔向王墩子: “这串钥匙,你收好。” 王墩子赶紧双手接过,钥匙触手冰凉沉重。 他看也没多看,便紧紧攥在手心,应道: “卑下明白!” “你明白个啥?” 张永春看着他这副毫不迟疑的样子,挑眉问道: “你就不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的钥匙? 关乎何事?” 王墩子抬起脸,呲牙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朴实而坚定,好像向日葵见到了太阳一样: “俺娘从小就教导俺,将军说的话准没错! 她说将军您就是那天上的日头,亮堂又暖和! 跟着将军走,准保天天都是好日头! 您给俺钥匙,定然有您的道理,俺只管收好便是!” 听得张永春都想给他鼓掌了。 哎呀,你娘说得真好,等我回去之后一定给你娘发个勋章。 “你娘……说得真好。 待我 日后得空,定要亲自去拜访她老人家,好好夸夸她养了个好儿子,也替你表表功!” 王墩子嘿嘿一笑,挠了挠屁股: “不敢当将军夸。 端将军的碗,吃将军的饭,为将军效命,那是俺王墩子的本分!” “行了,这些虚话就不必说了。” 张永春摆了摆手,神色重新归于严肃。 “我留你在此,并非闲棋。 墩子,你需谨记,那马鸢邈虽有才干,我也委以重任。 但他终究是半路投效,根底尚浅,算是外人。 这偌大的钱庄买卖,日进斗金,关系重大,终究需要一个我从根子上就放心的人来盯着。” 说着,他目光深沉地看着王墩子: “你是自北地便跟着我一路拼杀出来的老兄弟,知根知底。 我信你,胜过信我自己这双时而也会看走眼的眼睛。 你留下来,明面上是协助马鸢邈打理事务,稳住局面。 而暗地里,我要你替我看好这份家业,也看住那些个人。” 说到此处,张永春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上了就像瑞幸里面的冰块一样多的冷意: “墩子,你给我牢牢记住! 倘若…… 我是说倘若! 将来有一日,你发觉那马鸢邈有任何异动,或是他利欲熏心,欲行不轨,想要危及你的性命!” 说到这,他紧紧盯着王墩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叮嘱: “万万不可与之逞强斗狠,硬拼性命! 我要你做的,是保全自己! 想方设法脱身,留得有用之身,要么北上寻我报信,要么,就想尽一切办法撑到元旦前后我回来! 无论如何,活着最重要! 听明白了吗? 我不要你无谓的牺牲,我不想将来无颜面对你家中盼你归去的老母亲!” 王墩子听着这番推心置腹、甚至带着几分长辈般关切的话语,虎目之中瞬间涌上热泪。 这话,天底下只有他娘会对他这么说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却掷地有声: “将军!您对墩子的大恩,墩子就算死上一百次也报答不完! 您放心! 您的话,墩子刻在骨头上了! 一定活着等您回来!” 张永春弯腰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 “我不要你死,我要的是活着的王墩子,继续为我效力。 将来还要喝你的喜酒,给你儿子发红包呢! 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王墩子用袖子用力抹了把脸,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张永春看着他离开,这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些疲惫地坐回椅中,抬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这要回北地了,才发现京城之事千头万绪,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离开福兰镇的时候,唐清婉能帮他经营家里产业。 但是现在要离开京里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还是不够多啊。 不过还好,最起码也算是安排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得准备个调和人来整理。 毕竟三角形具有稳定性,现在这俩人互相制衡已经差不多了,缺的是一个万金油的角色…… 只是这个人应该让谁来呢…… 张永春有些犯难。 就在张永春寻思的时候,这时,一旁何诗菱的声音响起:“公子。” 张永春转过头,小丫头缓步上前,盈盈一拜,抬起那张清丽的脸庞,目光清澈而坚决: “公子,让婢子也留下来吧。” 小丫头目光决绝。 她,也要进步! 第619章 何诗菱的进步(中) 张永春闻言,眉头顿时皱起。 好家伙,这小丫头心里野了? “你留下做什么,不想伺候我了?” 听着张永春的话,何诗菱却并未退缩,反而低头下去道: “公子,婢子没读过多少书,识得的字也不多,大道理懂得少。 但婢子从小就知道一个理儿。” 小丫头说着,抬起头来仰着一张小脸蛋看着张永春。 “这两根筷子放在桌上,自己是立不起来的。 得有一只手在上面捏着,才能夹得起菜,吃得成饭。” 说着,小丫头片子的目光扫向王墩子和马鸢邈离去的方向,声音轻柔道: “墩子哥忠勇可靠,是您插在这里的一根筷子; 马博士精明干练,是您留在这的另一根筷子。 他们都是您留下的后手。 可是公子,他们俩,一个憨直,一个精明。 而且墩子哥是福兰镇人,马博士是齐鲁人,两人且彼此并不相熟。 若无人从中转圜协调,时日一长,难保不会生出嫌隙。 而且这么大的买卖,那么多人,也难免被人钻了空子。” 她说着,提起裙摆,郑重地跪了下去,小丫头直接以额触地,扑通一声: “婢子不才,愿为公子留下,做那只‘捏着筷子’的手。 婢子会竭尽所能,看好这片您辛苦打下的家业。” 何诗菱说话的时候,身子都在哆嗦。 她知道这番话说出来,便已经是以下犯上了。 若是在家规森严的别人家里,这番话说完了,拖出去被打死也不奇怪。 你一个下人哪来的胆子自告奋勇啊,还是死契买回来的丫鬟,主家拿你就当个物件准备。 但是,她还是要说。 因为她不忍心看着张永春费尽心思经营的买卖崩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 小丫头咬了咬下唇,扣在地上的那张小脸上表情有些灰暗。 这买卖,可是她陪着爷做起来的呢! 就算主要都是爷费的心,可是她在里面也没少出力呀! 福兰镇的唐姐姐已经以爷的内人身份受了圣旨了。 她再回去,只能是个下人的身份,再近身,那也是个丫鬟。 但是留在这里,她名为奴婢,实际上却是主母呀! 小丫头很鸵鸟,她只是觉得多在这里一天,就能多享受一天被人捧着的感觉。 所以,小丫头很坚定的开口道: “无论是协调内外,还是让墩子哥和马博士能同心协力。 婢子定当全力以赴。 保证等您回来时,看到的还是一个铁板一块的万古钱庄!” 说着,小丫头抬起头来看着张永春,又看了看一旁有些懵逼但是见到姐姐跪下来了她也跟着跪下来的妹妹。 “现在书萱也会伺候爷了,也不用婢子跟在身边事事照应。 而爷身边,崔氏和金氏那几个新罗婢也能伺候爷掌灯添水了。 但是这京里的一应事务,总要有个人照顾啊!” 说着,小丫头转过脑袋,一双眼睛无比认真的看着张永春。 “婢子,求爷了!” 张永春顿时一愣,这种眼神他见过。 当初在福兰镇门口刚见到干猫儿一样的何诗菱时,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打动他的。 看来这小丫头是真认真了。 不过别说,她的话倒是挺打动张永春的。 何诗菱有没有能力还用说么,要是没能力之前去换铜钱是谁换的? 至于何诗菱对自己忠不忠心这个问题,张永春倒是没怀疑过。 俩人啥都看过了还怕什么,小丫头也是吃过油条喝过豆浆的。 要是把何诗菱留下,她确实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 王墩子知道何诗菱跟了自己最久,肯定不敢得罪他。 而马鸢邈也知道何诗菱手里有权利,以他的精明肯定得捧着何诗菱。 想到这,张永春叹了口气。 “好吧。” 点了点头,她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 “不过,光留你在这,爷还是不放心。” 看着小丫头突然亮起来的眼睛,张永春开口道。 “爷您放心,诗菱发誓……” 小丫头还以为是张永春不信自己,赶紧准备发誓。 而张永春却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事。” 说着,张永春左右看了看,点了点头。 哎,这个时候就看出张永春修这个静室的重要性来了。 张永春一摆手。 “书萱,去,把门关上,叫三斤半来看门!” 小馋丫头一愣,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还是很诚实的站起身来,颠颠颠的来到门口。 “三斤半,三斤半,过来看门!” 一旁正在拿着一盆春卷跟塞猪一样的三斤半闻言从春卷盆里面抬起头来,舔了舔油渍麻花的手,来到门口站好。 何书萱这才伸手拉上门。 而她这边刚关上门,那边张永春的话又到了。 “拉上帘子。” 何书萱又赶紧去拉帘。 何诗菱听见张永春的话,又看了看去挂上帘子的妹妹,先是微微一怔。 随后,一张脸就跟下锅煮了一样,腾一下就红了。 这,这这…… 何诗菱也不是没见过的小丫头了,该扶的也扶过,该推的也推过。 也掰过崔明姬,也拉过金顺伊。 但是,当这件事情到了自己头上的时候,小丫头还是心里怦怦直跳。 公子,公子难道是要…… 何诗菱眼睛就像闭上,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又赶紧忍住羞赧,硬睁着眼睛。 但是从小丫头那逐渐起雾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何诗菱很害怕。 何书萱这边刚关了门,拉了帘子,这屋里面顿时就黑了。 地上的何诗菱心里也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张永春走了过来。 “诗菱。” 张永春的呼唤让小丫头心尖都是一哆嗦。 “爷……” 然后,小丫头就觉得一双手摸到了自己的腰带上。 小丫头只觉得脑袋都在烧。 “就这么走了,我始终不放心,爷总得给你盖个章……” 张永春说着,伸手将小丫头的衣服解开。 也不知道老娘在哪买的这汉服,穿起来费事,解起来可格外容易。 一眨眼的功夫,一块豆腐就出来了。 小丫头咬着牙低声道: “书萱,别,别看我呀……” 而张永春这边刚准备磨剑,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看着一旁脸色更红的何书萱伸手摆了摆。 “来来,书萱。” “伸手,扶好你姐姐!” “爷……” “扶好扶好,别让你姐姐歪了!” ps:不要问我为什么,参盒和我大战了一场 第620章 何诗菱的进步(下) 何书萱扶着姐姐的腿,听着耳边揣豆馅的声音,小丫头很想缩起脑袋来。 之前见得再多,那都是别人啊! 可是今天她扶着的可是亲姐姐的腿诶! 看着何诗菱那张因为吃力过度显得有些苍白,却带着一丝不正常红晕的脸蛋,小丫头有些心慌。 尤其是看到何诗菱那和自己相像的眉眼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小丫头更是有些浮想联翩。 众所周知,女性的心理年龄都是要比男性成熟的。 更别说在古代这个特殊的环境下。 小丫头该幻想的早就幻想过了,只是一直没有实际资料。 但是现在自己姐姐就在自己面前。 何书萱的小脑袋瓜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还记得小时候崴伤了脚,是姐姐背着自己回来的。 那时候,她就趴在自己姐姐背上。 要是将来有一天…… 小丫头的脸色更红了。 片刻之后,张永春终于忙活完了,看着脱力的小丫头,张永春收起了自己的纹身机器。 嗯,你们就当是纹身机器。 “行了。” 一巴掌拍在何诗菱的腰上,看着那个自己刚刚纹好的半朵莲花,张永春很满意。 摊在懒骨头上的何诗菱眼神都迷离了。 纹身这东西坦白来说,对于她这个年龄段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毕竟让针在自己身上咄咄一顿猛扎,然后呲一下子颜料这种事,小丫头不太适应。 但是正所谓新世界的大门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 小丫头回头看了看被张永春攥红的鼙鼓,和腰上的痕迹,将额头上被汗水浸湿贴上的发丝捋下来。 “婢子,谢爷赏~” 小丫头这句话说的都有气无力的。 张永春倒是很淡定,收拾了一下自己沾满了汗水的纹身针。 懂的都懂。 让书萱伺候她姐姐换上衣服,张永春站起身来,掐了掐小丫头的脸蛋。 “从今天起,诗菱啊,你便准备准备,拢起巾子来吧。” 何诗菱正在那系扣呢,一听张永春这话,小丫头顿时就是腿一酸。 整个人直接扑在了地上。 拢起巾子,拢起巾子! 诗菱这个兴奋。 大周的规矩和同时代的宋不同,反而有些汉礼。 女子若是成婚之后,因为有了主家,所以自然是需要盘发拢巾。 当然像是丫鬟这种因为身份问题,都是要梳着丫髻的,自然也谈不上盘发。 不过,拢巾倒是可以在丫髻上用两个彩带缠上,代表已经被收过房,是大通房丫鬟了。 小丫头赶紧道谢。 “婢子,谢过爷……” 张永春赶紧把何诗菱拉起来,伸手捏了捏她。 “还自称婢子?” 小丫头脸色顿时一红,她是被张永春请来的仪师教过的,自然知道到了这一步要改换称呼。 只是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终于,小丫头哆嗦出来一句: “奴,奴奴谢过主人……” 听得张永春浑身一机灵,哎呀,你别说。 这旧社会是有可取之处啊。 第二天清晨,喝,大太阳天! 响晴白日,红日喷薄! 张永春站在万古钱庄门口,看着自己手下的这堆兵。 “我给你等一日假,再每人发给你等十贯钱。 你们可去京里给你们的妻儿家小多买些东西带回福兰镇,这京里的东西可不比北地。” 马上要走了,他手底下这群人跟着自己辛辛苦苦了这么久,也得给点假期。 然而他这话一出,手底下的一众大头兵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摇了摇头,都把脑袋看向了张永春,一脸的迷茫。 “那个,将军啊。” 终于,还是朱时站了出来,一脸的嫌弃。 他先是伸出了一只手,冲着张永春摇了摇。 “京里的东西,不行!” 然后,又看向张永春,一脸的期待。 “将军的东西,行!” 手底下的一众捧日军士卒闻言也纷纷举起手来表示同意。 人都是这样,有一个牵头的,后边就有一帮人跟着开口。 现在朱时站出来了,后边的人赶紧跟着顺杆爬就开始嚷嚷起来了。 “对对对!朱家兄弟说的没错!” “将军,要我说这京里也没什么可买的。” “是啊将军,这京里什么都贵也就算了,可是贵就算了,也没啥好的啊!” “就是,前些天,俺在路上见了一块丝帕,寻思买了给俺家婆娘,可是那料子还不如将军给俺们的汗巾子滑呢!” “是啊,京里的吃食也没有将军让人做的好吃!” “在理在理!” 一大堆被现代科技与狠活拔高了欣赏点的士兵们,实在是接受不了汴京城内的所谓高端品。 毕竟你这各种果子点心再好吃,能有现代的用料那么奢侈吗? 要知道姜河为了控制成本,那可是从来不加除了糖油白面之外的其他东西的。 就这个含金量,远比现在京里任何一家他们买得起的果子店里的糕点要奢侈。 而布匹衣料更别说了。 或许最顶级的蜀锦,云锦,香云纱等,能和张永春拿出来的化纤布料在丝滑上面一较高下。 但是就光亮度来说,那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些前半辈子种了一辈子地的庄稼汉子秉持着一个很朴素的想法。 只要是高端的东西,那便是点心越甜越好,衣料越滑越好,炖肉越香越好,媳妇越胖越好。 可以说是朴素的劳动人民审美观。 听得张永春只挠头。 好家伙,倾销假货的风终于是刮回了自己头上。 在京里的这一顿折腾,现在反而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对自己的科技与狠活深信不疑了。 但是张永春又一想。 不过也好,这样最起码能说明自己能拴住这些兵,让他们体会到跟着自己干的优越性。 哎,等等! 突然,张永春猛地想到了一个事情。 既然他们都不打算买东西回去的话,那他也没什么行李。 一共就这几十个人。 扫视了一圈,张永春沉吟一下。 然后叫过一旁乐了一宿,脸上带着黑眼圈的王墩子。 “墩子。” 王墩子走了过来,一叉手。 “将军,卑下在。” “你去查查,这京里管着飞龙监御马的下吏住在哪里。” “然后,派人把他叫来。” 张永春目光炯炯。 练兵了这么久。 是时候来一次紧张刺激的急行军了! 第621章 急行军前的准备(一) 万古钱庄的后院厢房内,此刻充满了离别的愁绪与悲伤。 恰如放完了国庆长假之后,准备回到工作岗位上的你们和豆腐一样。 此时,丫髻上绑上了两根黄绫的何诗菱,正拉着妹妹何书萱的手,细心地为她整理着衣领。 伸手把小丫头和略显凌乱的发丝捋开,何书萱的语气温柔中带着叮嘱: “这一路上,姐姐不能跟在公子身边伺候了。 你年纪虽小,但也要学着稳重些。 公子日常起居的细处,你定要加倍留心,照顾好公子,知道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丫头纹了身了,在何书萱听来,现在姐姐的话反而有了些娘的意味。 小吃货赶紧挺起尚且稚嫩的胸膛,小脸上满是认真,用力点头保证道: “姐姐你放心! 我都记下了! 我一定把公子看得好好的,绝不会让公子饿着、冻着,也不会让那些粗手粗脚的家伙惹公子心烦!” 何诗菱看着妹妹这副小大人般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虽然她很想说如果不是你和三斤半跟着公子一般公子不会挨饿,但是现在是该咕噜孩子的时候,她也就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 “姐姐知道,我们书萱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定能把公子照顾得妥妥帖帖。” “嗯!” 何书萱重重应了一声,刚要跟姐姐再拉呱两句。 “唏律律!!!”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马匹嘶鸣声,打断了姐妹俩的对话。 何诗菱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出去查看。 谁知刚一直腰,便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纹身的疼痛让她秀眉微蹙,身子一软又坐回了榻上,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虽然张永春已经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纹身机的频率了。 但是毕竟张永春的身经百战,可是从唐清婉手下练出来的。 而何诗菱不要说现在,就找这个趋势,哪怕长大了,和唐大屁 股也差着整一个量级呢。 所以小丫头还是有些受不了,即使隔了一夜也没恢复过来。 何书萱见状,连忙按住她: “哎呀姐姐! 你快好好歇着,别乱动! 你身子正不舒服呢,可别再折腾了! 外面有墩子哥和三斤半他们在,出不了乱子。 我出去看看就好!” 小丫头可是亲眼见到过张永春是怎么折腾她姐姐的。 而何诗菱也知道自己此刻确实不便,只得无奈地点点头,轻声嘱咐: “那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莫要让闲杂人等惊扰了公子。” 何书萱赶紧应了一声,快步出了房门。 而直到来到院中,她才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十几匹陌生的马匹。 这些马个头不算高大,比常见的辽马或周马要矮上一头。 就连样子也不算很好看。 但是骨骼却十分结实,四肢也看得出来挺强健的,毛色光亮都还行。 而此时,张永春正站在院中,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 不是,他记得他没告诉王墩子去找飞龙监的人干什么啊。 这小子会读心了? 他纳闷的对一旁侍立的王墩子说道: “墩子,我先前不是与你说,去寻飞龙监的人么。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寻马的? 而且这些马,要多少钱,你就敢答应下来?” 王墩子闻言,连忙摆手解释: “将军,您误会了! 卑下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意思,而这些马也不是卑下去寻来的。 是……是有人得知将军即将远行,特意献上来的!” “献上来的?” 张永春闻言更加惊讶了,目光扫过这些体型紧凑的马匹。 这些马虽然个子不高,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骨健筋强。 拿到集市上,也是一匹值四个三斤半的好货。 当然,京里的好马其实不少。 但是一下子有这么多的好马,那就很奇怪了。 “京畿之地,除了皇家苑囿和少数几个将门,还有几大御马监哪里还能一下子拿出这等成色的好马? 你去找辽国人了?” 这时,站在王墩子身旁的朱时,操着还不太流利的汉话,瓮声瓮气地开口道: “将军,这马……不是我们辽国的马。” “哦?” 张永春看向他。 他骑马倒是还行,但是相马这事,他就真不行了。 连赛马娘他玩的时候都脸盲。 “这你也能看出来?” 朱时用力点头,努力组织着自己那点鸡零狗碎的汉语: “能!辽马,大!高!这里,性子烈!骑起来,像风一样,快!”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然后又指向院中的新马。 “这些马,小,矮,这里也窄。 而且性子,温驯,不抬头看人,老实。” 哦,懂了。 辽马就和唐清婉一样。 张永春点了点头,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趣: “那依你看,这像是哪里的马?” 朱时闻言却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就认识辽马,对中原乃至更南方的马种并不熟悉。 这时一旁的王墩子赶紧接口禀报: “将军,送马的人说了,这些马是西南那边一个叫‘罗殿国’的部族,进献给您老人家的。” 说着,王墩子还一个劲的皱眉。 很显然,他努力的在思考那位送妈人都说了些什么。 “啊,对了,将军,他们管这种马叫‘滇马’,说是啥跑起来嗖嗖的快,还能驮两百多斤粮食。” “罗殿国?滇马?” 张永春微微一怔,脑袋里蹦出了那个脖子上缠着兽牙项链看着跟食人族一样的粗犷汉子,整个人都是傻的。 不是,你是说,那个原始兄弟,会送礼? 就那个准备和高 丽使节上舞把操那个? “是那个……皮肤黝黑、被称为‘阿蛮打’的使节献上来的?” 王墩子点头确认: “正是那位阿蛮打使节! 卑下刚才出去办事,没走多远就碰上了他。 他正带着这些马,说是听闻将军不日将要远行,特献上他们家乡的良驹,以表对将军的敬意。” 张永春摸着下巴,看着院子里那些其貌不扬,却从头到定燕子都透着精干气息的滇马。 算了,人家送来的,自己也不能换回去。 大不了到时候多给他点塑料废纸……咳咳咳,是万古汇票罢了。 不过这可真是想要睡觉,就有人递来了枕头。 他当即吩咐道: “朱时,你带人把这些滇马先牵到后面马厩去,用上好的草料豆料饱饱地喂上一顿。 好生照看,明日路上,它们可是咱们的得力帮手。” 随后,张永春回到了后堂,点起火来。 看着火焰里面不知何时戴上了金丝眼镜的老娘,一脸的兴奋。 “妈!” “捞一捞!” 第622章 急行军前的准备(二) 万古钱庄内室,门窗紧闭。 三斤半很淡定的站在门口当门神。 大家现在都习惯了,直到张永春经常需要进入静室中思考事情,也没奇怪。 毕竟这年头这种行为很正常,文人吗,主打一个苦心孤诣。 有不少人为了一篇文章能把自己关门里面纠结好几天就纠结一个字的,张永春这种遇见事情进门思考一会的行为,实在太正常了。 当然,就算不正常,也没人敢去怀疑。 太阳的话就是正确! 而将军就是太阳! 而此时现代垃圾填埋场的董事长办公室内,海青兰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小胡刚送来的几份文件。 听到儿子的声音,她才抬起头,对着那跃动的光影低声道: “哎,老儿子?能听见吗?找妈有啥事?” 哎呀,老娘精神头不错啊! 看着海青兰的状态,张永春心里舒服了不少。 即使隔着火焰有点失真,她也能看清楚老娘那边脸上肉眼可见的圆 润了点。 “那啥,娘啊,没啥大事。 你先给我‘发’点儿点心来呗,不用多,来个千十来斤就行。” 呲个大牙,张永春嘿嘿一笑。 “啊,就这事儿啊?你等着!” 海青兰赶紧抄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接通了助理小胡。 小胡正在一旁的秘书室内看着桌上的各种报告怀疑人生呢。 明明集团的经济账应该是入不敷出才对,但是不知道海董从哪里拉来的投资。 这投资人就跟她儿子一样,好像是该海青兰的一样,不断地一笔一笔飞蛾扑火似的往里砸钱。 所以,这就导致集团愣生生再没有盈利的情况下,反而给员工翻了好几番工资了。 小胡这个纳闷啊。 然而,她还没纳闷多久呢,那边海青兰的话到了。 “小胡啊,你带人去仓库,把他们做的那些点心,挑几箱好的,搬到一号焚化炉那边去。” “好的海董,马上安排。” 拿起电话,小胡干练的回应。 算了,不管了,先干活去。 小胖闺女开始发号施令。 而没过多久,海青兰的手机就收到了小胡发来的消息: 「海董,点心已按您要求放入一号焚化炉,共五箱,请您确认。」 海青兰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按下了桌上的启动键。 此时,特制的一号焚化炉高温炉内,火焰猛地向上一窜。 随着光影扭曲间,只听“砰砰”几声轻响,五箱包装精美、印着大红“寿”字的大箱子,便凭空出现在了张永春面前的地毯上。 看得出来,最近姜河肯定是挣了不少,包装都换新了。 “够不够?不够妈这还有的是!” 海青兰的声音透过火焰传来,老太太现在是第二春状态,声音也带着几分豪气。 “姜河按你说的,一口气做了好十几吨这玩意儿,都堆在仓库里,就等你开口呢!” 张永春看着眼前足够一个小型宴会用的点心山,连忙道: “够了够了,娘,目前这些足够了!” 随后,他又顿了顿开口道: “另外,妈,你还得给我整点鞍具,要现代的那种傻瓜也能座的。 就是那种带防护带的马鞍、辔头什么的,要能调节长短,适合不同体型马匹的。” 他手底下的捧日军大多别说马,驴都没骑过。 大周的鞍具对他们来说难度太大了。 “鞍具?能调节的?” 海青兰倒也不意外,老太太拿起手机。 “你要多少?” “用不了太多,二十几具应该就够了。” 张永春估算了一下,有几套备用估计就够了。 “嗨,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 海青兰语气顿时轻松起来,一摆手。 “那不用现买,早就给你备好了,就在仓库角落里放着呢,各种尺寸的都有几十套。” 张永春闻言一愣,有些诧异。 “娘,你……你咋知道我这边需要这东西?” 他记得自己好像没提前说过啊,老太太这是跟自己母子连心了? 海青兰在火焰那头得意地笑了笑: “我上哪嘎达知道去,但就不兴我找了个‘知道’的人啊。” 她话音刚落,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海青兰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小孙。 正好,正主来了。 她按下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年轻、充满激动和感激的声音,一听就是刚毕业的艺术生,满脑子都很冲动的那种: “海董!海董!告诉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咱们的《古代大侯爷》第一季,今天正式杀青了! 所有的戏份都拍完了! 您看……您有没有时间,来参加我们晚上的杀青宴? 大家都特别想当面感谢您!” 海青兰听着小孙导演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笑了笑,看着火焰那边自己儿子懵逼的脸,对着话筒说道: “小孙啊,恭喜你们! 杀青宴我就不去了,这是你们整个剧组辛苦努力的成果,是你们的功劳。 我只是提供了些资金支持而已,又没缠手。 再说了,我岁数大了,你们这群年轻人应该自己好好庆祝,放松一下,玩的开心点!” 她顿了顿,继续道: “这第一季拍完,你们先好好休息一阵,缓口气。 然后咱们就着手准备第二季的拍摄。 你放心,还是你们原班人马,剧本大纲和平台的独家播放版权,我都已经让法务谈妥了,就等你们休整好开机。” 电话那头,站在简陋片场里,被一众主要演员围着的孙导演,听到海青兰不仅爽快地同意了休息,还直接宣布了第二季的筹备计划,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这可是大好事啊! 他赶紧对着手机连连保证: “是!是!谢谢海董!谢谢海董!我们一定好好休整,绝不辜负您的信任!第二季我们一定拍得更好!” 挂了电话,孙导演看着眼前一圈充满期待眼神的年轻演员们,先是故意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海董说了,她没时间过来参加咱们的杀青宴了。” 众人脸上瞬间写满了失落,几个女演员更是小声地“啊”了出来。 坏了,偶像没来。 然而,下一秒,孙导演猛地扬起手臂,挥舞着手机,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笑容,声音提高了八度: “但是!海董批准给我们放假了!” “而且——!”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宣布: “海、董、说、了!让我们休息完,马上、就、开、拍、第、二、季!” 短暂的寂静之后,片场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殊不知,此时海青兰也笑着,冲着张永春扬了扬下巴。 “我买了个小公司,拍点古代穿越短剧。” 第623章 急行军前的准备(三) 壁炉中的火焰静静燃烧,映照着张永春有些愕然的脸。 挠了挠脑袋,张永春觉得自己好像是打开方式错了。 “妈,你不是一直干的是垃圾焚烧厂的活儿吗? 什么时候又跨界拍上短剧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火焰那头,海老太太正盘算着接下来该上哪去整点其他的产业呢,是买个金属加工厂,还是开个食品加工站。 而一听儿子这话,老太太就有点不高兴了。 “还不是为了你小子!” 说着,老太太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一脸的不乐意。 “你以为妈愿意折腾啊? 你也不看看你前阵子列的单子都要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又什么军用弩大马车的。 搁现在,哪一样不是得严格备案,甚至根本不让私人碰的管制物品?” 张永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是他这个儿子当得不称职了,光顾着跟老娘要东西,但是却忘了老娘那边也不太好活动的开。 毕竟老娘不是系统,张永春没有想象过要给老娘支付报酬和完成任务之类的事情。 “妈,辛苦你了,那要不行……” 还没等张永春说完,海青兰看着自己儿子那边的样子,当时就知道他下一句要说啥,直接一摆手霸气打断。 “啥不行,你妈行着呢!” 说着,老太太一挑眉毛,拿出来当年和城管对着骂街的气势,一脸的霸气凛然: “反正你那边用的东西都是古代物品,我想来想去,就属‘剧组道具’这个名头最好使,合情合理还合法。 所以妈就找了个挺有想法但没啥钱的新人导演小组,投了点钱,让他们立个古装短剧的项目。” “反正现在网络小说有的是,我让小胡买了个还有点热度的小说,就直接开拍了。” 这年头的网络小说如过江之鲫都瞎说了,那都是蛤蟆吵坑。 随便买个拿来拍短剧,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正好,这样一来,老太太以‘采购道具’、‘定制服装’、‘复原古器’的名义去置办儿子要的那些东西,就顺理成章了。 反正账目清晰,用途明确,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而且投短剧这个项目,说起来海青兰还是得感谢小胡。 毕竟海青兰有儿子主演的大型古装历史穿越真实电视剧,还是及时上映的,根本用不着看别人拍的短剧。 但是小胡可没有,所以小胡每天也追短剧。 那天早上海青兰正好看见小胡抱着手机在那乐,一问之下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毕竟拍短剧这玩意和老太太一贯的行为不符,哪怕是张永春都不敢相信。 因此老太太这一顿话吧张永春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反问: “这……这还能这样操作呢?” “有啥不能的?” 海青兰理直气壮,老太太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老花镜。 “再说了,咱们这儿的地方电视台,现在也嗷嗷待哺,急需各种电视剧、短剧填充时段呢! 政策上对本地文化产业也有扶持,我就挂了个名,下边马上就给我批号了。” “地方电视台?” 张永春更加诧异了,在他的记忆里,这类媒体似乎已经式微很久了。 就算以前,他在家里的那台电视的作用一般也是老太太打开看看戏曲节目就关了,顶多在过年的时候充当背景音乐。 “咱们那的地方台……它还活着呢?” “活着是活着,但也跟半死不活差不多了。” 海青兰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让小胡去买点牛肉,准备晚上给张永春炖牛肉吃。 “现在一天到晚,除了循环播放各种乱七八糟的保健品广告、视频促销,就是雷打不动的中老年相亲节目。 就拿收视率都快秃的跟你舅脑袋上的毛差不多了。 现在只要你愿意把你的剧投给他们,也甭管拍成啥样,他们立马就能给你安排过通! 效率高得跟窜稀一样! 哦,抗日剧不行,排班满了安排不过来。” 张永春听着母亲这略带调侃的描述,一脸懵逼。 看来果然是穿越到古代太久了,都听不懂老娘的话了。 啥时候电视台都这么卑微了? “娘啊,听你这么一说,这剧能过审吗? 别到时候播不了,再惹出什么麻烦。” 闻言老太太瞅了一眼儿子却异常淡定道: “过不过审怎么了? 本来我也没指望它真能播出,或者靠这个赚钱啊。” 老太太想得很开。 “这拍短剧本身,就是响应上头鼓励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的号召,算是完成个‘任务’。” 老太太也在学校看过好几年大门,虽然不懂拍剧。 但是,她懂点体制。 “人家要的是你往外掏票子。 需要的是你投了多少钱,创造了多少就业岗位,拉动了多少本地消费。 至于你这剧本身拍得好不好,剧情啥玩意的,人家也不管。 就连最后能不能通过平台审核,关人家啥事。 那都是咱们这些资方应该闹心的。” 说着,老太太一摊手。 “反正你妈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方便你。 咱们这点东西能合规合法地买进来,送到你手上,目的就达到了。 过不过审的关我屁事,卖不出去钱又能咋滴。 反正也就三百多万,就当喂狗了。 只要你能用上东西比啥都强。 再说了,这年头挣钱都不容易,我这也算拉动就业了。” 听着老太太霸气凛然的话,张永春一时间都觉得眼前的亲妈是不是被人家代替了。 这还是我那个馒头长毛了都不扔的妈么? 我这个妈也被人穿越了?还是说老娘也觉醒系统了? 而海青兰还不知道在张永春心里自己都变成外星人了,反而起兴道: “哎老儿子,你那边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跟妈仔细说说,你那噶是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说着,老太太抄起手机。 “正好这剧组联系着了一位挺有名的历史专家当顾问。 你有啥搞不清的历史关节、人物关系,或者拿不准的风俗规矩,妈都能帮你问问,琢磨琢磨。” 张永春一听“历史专家”,心里都来不及高兴,反而咯噔了一下: “妈,你这专家……是从哪儿联系的?正不正经啊?可别是那种江湖骗子。” 好家伙,专家这玩意这年头可太多了,一下雨顺着墙根都跟狗尿台一样出溜出溜往外冒。 自己老娘可别上当啊! “哎呦,你把心放肚子里!” 海青兰却语气笃定,摇了摇手。 “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还在咱们省文化局挂着特邀顾问的名头呢,发表过好多论文,绝对的正规军!” 阿这…… “文化局的专家……都出来参与拍短剧了?” 好歹这也是个领导吧? 海青兰看着自己儿子的表现,反而很淡定的撂下手机。 “这有啥好奇怪的?这年头钱多难挣啊。” “都别说咱们这嘎达的小专家了。 就连人家那上过中央台的大学者,卖书卖的满世界都知道的主。 人家还跑去给动画片、网络大电影当历史顾问呢!” 第624章 急行军前的准备(四) “行了,那妈,我挂了啊!” 看这火焰那边老太太的表情开始不对劲起来,明显已经开始准备催自己生娃了,张永春赶紧极为果断地熄灭火焰。 好家伙,差点又多墨迹一个多小时。 长出一口气,张永春推开了房门走出。 他深吸一口气,去了去身上的烟火味。 咳嗽一声,将思绪拉回现实,对着院中候命的几人吩咐道: “朱时,你们几个过来。” 作为辽国奴隶熬出头的典型,朱时现在也领了一个队正的职位。 毕竟你要想让下面的人奋斗,总得给他们看到点希望。 不能光给马儿吃草,还得让马儿知道,只要自己跑得更快,不仅能吃到牧草,还能吃到黄豆,萝卜,和更精良的饲料。 这样马儿才能不断地鞭策自己,跑得更快。 朱时应声而前,插手用流利的汉话道: “将军!” 嗯,他所会的汉话里面就这一句最流利。 “领着你那几个人,去将房内那些新到的鞍具都取出来。 然后给后院那些滇马配上,仔细检查,务必系牢。” “是,将军!” 朱时瓮声应道,立刻带着几名手脚麻利的护卫进入房内。 张永春手底下有不少当初在榷场的时候得到的辽国赠奴,现在这些赠奴都归朱时管。 毕竟这年头懂马的牧奴可是最适合做骑兵的人选。 七八个牧奴进去,开始将那些造型奇特、可调节长短的现代工艺马鞍一一取出。 一帮人赶紧向后院马厩走去,这可是将军的命令。 张永春点点头,拿出小本,正准备看看刚才老娘问完了专家给他的建议。 就在这时,钱庄门口一阵轻微的骚动。 随后,一名小厮快步来到张永春面前,躬身禀报: “将军,郭翰林来了,正在门外。” 哎呀,便宜师兄来了? 张永春闻言顿时略感意外,这书呆子不在翰林院念书来找自己干啥? 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迎了出去。 一出门,只见郭露之一身便于出行的青布直裰,背上还挎着一个不小的包袱,正站在门前。 “师兄!” 张永春赶紧过去一脸春风的拱手见礼。 “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说着,张永春的目光落在那个包袱上,半开玩笑地问道, “还带着行囊,兄长莫非是被恩师扫地出门了不成?” 为什么说是半开玩笑呢。 因为张永春深深地觉得以他那个便宜师父老王八蛋的脾气,真干得出来这事也不奇怪。 郭露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连忙摆手: “贤弟莫要取笑,非是如此。 是父亲他说,接下了你的生利后,家内多有劳碌。 而你又不易,便特地命我这段时间随你一同北归,去见识历练一番。” 他说着,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反手一躬。 “这段时日,恐怕要多叨扰师弟,劳你费心照顾了。” 我草,老王八蛋你坑我啊! 张永春表情顿时一僵,看来这是老头知道自己拿他当挡箭牌的事情了,反手给自己塞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过来。 “师兄愿意同行,师弟自然是欢迎之至。 只是实不相瞒,接下来我等并非游山玩水,而是要轻装简从。 此一路需得急军先行,星夜兼程赶回北地。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跋涉艰辛,师兄乃是文翰之臣,金玉之体。 不知……可能受得了这份苦楚?” 张永春说着,看了看郭露之的身板。 而郭露之听到这话,文人特有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倒是上来了。 他挺直了腰板,正色道: “贤弟此言,未免太小看愚兄了! 我虽以治经修史为本业,却也自幼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未曾偏废! 这御马射箭之术,虽不敢说精湛,但也从未全然抛下。 师弟只管放心前行便是,只需与愚兄一匹坐骑,愚兄定然紧随其后,绝不拖累行程!” 哎呀,这可是你说的啊! 张永春见他态度坚决,言辞恳切,也只能点头道: “既然兄长有此决心,那便一同上路吧。请随我来。”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说罢,他引着郭露之穿过廊庑,来到后院的马厩。 而此时,朱时等人已将那些滇马都配上了崭新的鞍具。 别说,滇马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一匹匹都是精神抖擞的。 看得出来,阿蛮打那蛮子平时没少用心养活这些马。 而郭露之见到这些体型紧凑、四肢强健的马匹,却诧异一声,眼中顿时露出惊讶之色: “咦?师弟,你从何处觅得这许多滇池良驹?此马最擅山行,耐力极佳!” 这下轮到张永春有些诧异了: “师兄竟也认得此马?” 郭露之脸上浮现一抹追忆的神色,思索到: “贤弟有所不知,家母一族便世居川蜀,与滇地相邻。 愚兄幼时在外祖家小住,曾见过此类马匹,故识得这‘滇池驹’。 只是没想到,在京师之地,竟能见到如此成色、数量不少的滇马,师弟果然门路广阔。”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一匹看起来颇为温顺,体格子也挺健壮的枣红色滇马前,仔细端详,点了点头。 “此马神骏,可选为代步。” 话音未落,只见郭露之左手轻按马鞍,身形一纵,竟是极为利落地翻身上马。 别说,动作流畅,姿态洒脱,看得出来平时也是没少骑马的人。 他在马背上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感受着身下马鞍的舒适,不禁轻轻拍了拍鞍桥,赞道: “师弟这马鞍也甚是奇特,看似与常制不同,坐起来却格外妥帖舒适,哪怕是这跨蹑都颇佳。” 老哥,你不是说说的啊?你真会啊? “师兄喜欢就好。这鞍具是特制的,长途跋涉能省些力气。” 郭露之翻身跃下马来,开口笑道: “自然是喜欢的。 不瞒师弟,幼时愚兄随母亲归宁,于蜀中东陵之地,也没少纵马嬉游。 只是这些年埋首经卷,生疏了些许。” “原来如此,倒是师弟我眼拙了。” 张永春恍然,也对,大户人家声色犬马,马也不能单指马子。 看了看时间,张永春随即问道。 “师兄可用过饭了?” “来时已然用过了。” 郭露之答道。 张永春闻言,神色一正,果断道: “好!既然如此,那咱们这便出发。” 确实也该走了,要不然赶不上吃唐清婉的饺子了。 “现在?” 郭露之虽然早有准备,也没料到如此仓促。 “就是现在!” 张永春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军旅中人的雷厉风行。 “自古以来,军情急如火,刻不容缓。 为将者治军,若不能做到言出必行,令下即动,何以统帅三军,克敌制胜?” 郭露之闻言,先是微怔,随即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颌下清须,眼中闪过一抹激赏,颔首道: “好一个‘言出则行,令至则止’ 此言深得治军之要,颇有《管子·法法》篇中‘令则行,禁则止’之遗意。 贤弟引经据典,融会贯通,果然博学,愚兄佩服。” 张永春微微一笑,心说我知道个屁啊! 这都是人家大学教授总结的! 第625章 急行军前的准备(完) 讲道理,张永春看了那么多的穿越小说,从来不觉得行军打仗是个多难的事情。 毕竟他也打过好几次仗,虽然是靠着现代科技进行碾压,但是在他心里,这打仗其实挺简单的。 无非就是准备好后勤,给大家伙喂得饱饱的,然后拿出高科技来直接降维打击,然后就胜利了。 因此,他很天真的觉得,这行军估计也很简单。 来自于现代的历史教授的一个核打击,直接把他拍傻了。 你知道好几十人从汴梁走路到蓟州,需要过多少关口,走多少关隘,走哪条官道更近么。 这几十人的行军安排你都是怎么准备的,大军日走多少夜走多少,该准备什么行宿的东西,路上若是走散了该怎么办。 而且即使现在有现代手段的情况下,几十人的骑行团有些时候都丢人呢。 更别说你这还是一只古代队伍的急行军。 单论路程的话,甚至是强行军强度的千里急行军。 一个个问题扔出来,都快给张永春问自闭了。 是啊,仔细想想,上一回去榷场,有唐清婉帮着经管队伍。 而北下押粮,也是一路坐船,吃穿用度都是老船头准备规划。 他也就充当一个人肉施令员的作用。 不过还好,这位教授明显是个正经的专家,不是那种提出问题不解决的人。 也搭上海青兰估计没少出钱,老教授不知道又拉出来了自己的哪个小牛马徒弟,给他扯了一个小本子来。 此时汴京外城宽阔的官道旁,晨雾已经散尽,太阳挂的比撅起来的腚都高。 张永春麾下数十名精锐士兵已牵马 列队站在了一旁。 别笑,在古代能吃饱,有基础的军纪,还能知道自己是兵,敢拿武器的,这就算精兵了。 而他这支队伍虽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肃杀精干之气。 朱时、牛东等老兵肃立在前,连何书萱也紧张又兴奋地站在队伍一侧。 张永春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或粗犷、或年轻、或带着异族特征的面孔,深吸一口气。 马上就要开始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回正式跋涉了 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听令!” “唰!” 没有任何迟疑,数十名士兵动作整齐划一,挺胸抬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张永春身上。 这都是当初在盐铺里面吃饭练出来的本事,毕竟排队慢了是真吃不上热乎的。 一瞬间这整个队伍瞬间由松散的老头裤腰,转为紧陈利落的瑜伽裤角。 一旁牵着马的郭露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暗喝彩: “师弟年纪轻轻,这驭兵之术竟已如此老练,好俊的将法!” 毕竟这年代的操军列典的办法,和张永春从民兵操作手册里面抄来的差的太多了。 眼见军容整肃,张将军微微颔首,随即开口。 他声音不高,却不知为何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兄弟们,我等自北地押运粮草入京,算来已有月余未曾归家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温和了些,将小蜜蜂悄悄调低了一点音量,显得温和点问道: “你们……想家吗?” 士兵们条件反射般,齐声高吼,声震旷野: “不想!” 然而,张永春却摇了摇头。 一张脸上露出一丝与他们感同身受的笑意,语气也变得如同拉家常: “你们不想,我想。” 说着,他目光望向北方,带着一丝怀念: “我想家里灶台上升起的那缕炊烟。 也想家里婆娘做的、或许不算精致却热乎可口的饭食,更想家里炕头上那一碗能熨帖到心底的热浆水……” 当然,还有刚出锅的枣馒头和凉粉张永春没说。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够了。 毕竟拉家常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在这帮人听来,他的声音就跟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一样。 瞬间,让这些离乡已久的汉子们坚毅的眼神不由得恍惚了一下,仿佛也闻到了家乡的味道。 嗯,刚才道边有个挑挑买炊饼的老头过去,一股馒头味飘过来了。 张永春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他们,语气笃定: “你们……肯定也想吧?” 队伍中一阵轻微的骚动,士兵们互相看了看。 最终,站在前排的牛大亨,现在应该叫牛东开口了。 这个憨直的汉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老实承认: “将军……俺,俺也想家了。” “好!” 张永春重重一点头。 “既然想家,那我们就回家!”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只是,这回家之路,可能不会太平坦,会有些辛苦。” “不辛苦!” 这一次,士兵们的回答带着真情实感,吼声更加响亮。 “只要能回家,都不辛苦!” 张永春点了点头,这第一点竖立明确的行军标的已经做到了。 接下来就该详细安排了。 “好!” 张永春不再多言,手臂猛地一挥,神色瞬间转为冰工厂一般的冷峻。 开口喝道: “所有人听令!即刻起,人不离鞍,马不停蹄! 明日午时之前,我军需急行军一百二十里,抵达滑州休整! 违令者,军法从事!” “遵令!” 众人凛然应诺,一点也不觉得这有哪里奇怪的。 毕竟,他们是回家。 着急一些也不奇怪,而且他们现在可都是吃饱了的状态。 对于这些土里刨了半辈子食,或者是当了半辈子奴隶的牧奴来说,能吃饱才是天大的事情。 最后文化的郭露之闻言一愣。 滑州? 不是,你也说了,汴梁离滑州一百二十里啊。 他们没带着备用的马,一人一骑,跑一百二十里? 不睡觉吗?还是你们人均超人啊? 就在这时,张永春看向身形魁梧的朱时,命令道:“朱时!” “在!” “我命你率十名轻骑,脱离本队,前出十里行进! 呈扇形散开,充作大军耳目! 你等之重任,是逢山探路,遇水寻桥! 沿途若见任何可疑迹象,或遇伏击险情,立刻发射信号弹示警,不得有误!” “是!将军!” 朱时抱拳领命,再次甩出了他这句唯一流利的汉话。 “牛东!” “末将在!” “你率其余兄弟,护卫中军,保持队形,紧随朱时队后,不得脱节!” “是!将军!” 牛东大声应道。 安排妥当,张永春这才转向一旁静听的郭露之,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军令的格式: “师兄!你且与我于军中共行,我等押军慢走。” 郭露之听到这里,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 哦,这还行,这还行,要让他一天起一百二十里,他可受不了。 这时,一直眨巴着大眼睛的何书萱终于忍不住了,扯了扯张永春的衣袖,小声问道: “爷,爷!大家都安排了,我……我怎么办啊? 我骑术还不太熟呢……” 张永春低头看了看她那张紧张又期待的小脸,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语气却依旧平淡: “你自有安排,无需多问。” 何书萱虽然没得到具体指令,但听到“跟紧”二字,也像是接到了重要使命般,用力点了点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缰绳。 “开拔!” 说着,他一挥手,一众骑术还不算精湛的士兵翻身上马,策马便跟着领头的朱时转头跟了上去。 而看着一众人员离去,张永春点了点头,嗯,行了。 然后,他摆了摆手,让一旁拉着车的三斤半走了过来。 掀开三斤半身后那辆车的盖布,只见下面赫然是一辆…… 倒骑驴。 “来,三斤半!” 说着,张永春示意让何书萱坐在车里,然后自己也走了上去,坐在里面,拉过军大衣盖住俩人。 随后,指着那车后面的座位冲着三斤半开口道。 “给我蹬!” 咱也体验一把彪哥专车是啥感觉! 第626章 行军路上(一) 汴京外城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支轻骑队伍正保持着高速向北行进。 而张永春坐在那辆无需畜力、由三斤半奋力蹬踏的“倒骑驴”后座上,侧头看向身旁的何诗菱。 冷风迎面刮来,带着初冬的寒意,小丫头看得出来脸蛋都被冻红了。 他轻声问道:“坐在车上,冷不冷?” 何书萱裹紧了张永春之前给她披上的一件军大衣,看着跟买大碴粥的老太太一样。 闻言赶紧摇了摇头,扬起的小脸上露出笑容,声音轻柔却坚定: “不冷。 在爷身边,心里头暖和,身上就什么都不冷了。” 毕竟爷是太阳嘛! 更别说身上这件军大衣了。 张永春闻言,嘴角微弯,从怀里摸出一块徐福记。 伸手自然地剥开,塞进了她的嘴里。 何书萱先是一愣,随即甜意化开,眉眼弯成了月牙。 她最喜欢吃爷的糖了,无论是爷拿出来的还是爷打出来的,都喜欢。 就在这时,蹬着车的三斤半忽然开口道: “主家,有一骑慢下来了,瞧着要掉队。” 哎呀,你个ai脑子开窍了? 张永春惊讶之余抬头望去,果然看见队伍后方有一骑渐渐与大队拉开了距离。 他拍了拍三斤半的肩膀:“加紧些,蹬上去看看。” “是!” 似乎又变回了那个ai脑子,三斤半应了一声,腿上加力。 别说,三斤半的力气在这摆着,加上官道爷宽敞。 这造型奇特的“倒骑驴”速度陡然提升,便迅速接近了那落单的一骑。 而等靠近了,张永春才发现,这落在后面的,竟然是郭露之。 此时郭大翰林正伏在马背上,脸色有些发白,呼吸略显急促。 就连紧握着缰绳的手似乎也有些僵硬,看着跟桑拿洗多了的中年老哥一样。 郭大翰林听到身后异响,回头一看,见是张永春乘着一辆怪车追了上来,脸上顿时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无需骡马却能自行飞驰的车辆吸引,脱口问道: “师弟,你……你这乘的是何车驾?竟不见骡马牵引?” 张永春让三斤半控制着车速与郭露之并行,笑着打趣道: “师兄,我料想你可能会落下,果不其然。” 郭露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赧然,摆了摆手,喘着气叹道: “哎,惭愧! 不服老不行啊。 这许多年来埋首书斋,案牍劳形,早已不复少年时筋骨。 今日这般长途疾驰,实在是……腰膝酸软,有些力不从心了。” 张永春理解地点点头,毕竟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么。 她指了指自己车上空着的座位: “既然如此,师兄不必勉强。先下马,到我这车上来歇息片刻吧。” 别小看倒骑驴,当年在帝都解放的时候,那些蹬三轮的一天能从北 京跑到通州再从通州跑回来。 而三斤半的力气,这点路对他来说还没有啃猪蹄难。 毕竟吐骨头很累。 郭露之翻身下马看着那依旧在移动的车子,惊奇不减: “这……这到底是什么车?原理为何?愚兄实在好奇。” 张永春早有准备,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典故,淡然笑道: “这有何奇怪? 上古周武之时,西岐圣地便有‘七香车’之传说。 不借畜力,机关巧妙,可自行其道。 此车不过是效古人之智,略作仿制罢了。” 郭露之恍然,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竟然是七香车? 《逸周书》中似有提及。 没想到师弟于这等上古轶闻、周武史乘也有涉猎,愚兄佩服。” “略懂,略懂而已。” 张永春谦逊一笑,转移了话题。 “师兄,既决定上车,你这坐骑如何处置?” 郭露之看着自己这匹同样有些疲惫的滇马,也犯了难:“这……” “无妨,小事一桩。” 张永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造型精巧的铜制鸣哨,置于唇边,用力一吹。 一阵尖锐却不刺耳的哨音立刻传了出去,在行进的车马声中异常清晰。 没过多久,前方队伍中便有一名骑兵勒转马头,快速奔回,来到张永春车旁,在马上抱拳:“有何吩咐?” 张永春指了指郭露之的马:“将这匹马牵回队中,一并照看。” “得令!” 那骑兵一嘴的契丹汉话,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伸手接过郭露之递来的缰绳。 随后熟练地将其系在自己马鞍之后,随即再次行礼,调转马头,轻叱一声。 便追着大队而去,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郭露之看着那骑兵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这支即便在高速行进中依旧保持着基本队形和警戒的队伍,不禁由衷赞叹: “师弟,你麾下这些骑卒,无论兵将,皆如此精干练达,令行禁止,实乃难得一见的精锐。不知……你是如何操练出来的?” 他问完,似乎觉得有些唐突,又连忙补充道。 “若此乃师弟的将兵之秘,不便外传,便当愚兄未曾问过。” 张永春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语气平淡地说道: “这有何秘密可言?无非是老三样罢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足粮足饷,不克扣分毫,让兄弟们卖命无后顾之忧。” “其二,每日操练不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将杀敌保命的本事刻进骨子里。” “其三,待之以诚,授以军心,让他们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上下同欲,则无往不利。” 天底下练兵,其实就这三招。 郭露之听得怔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就……就这么简单?” 张永春肯定地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郭露之眉头微蹙,思索着说道: “可这等养兵练兵之法,追溯起来,前汉之细柳营便已践行,并非什么不传之秘。 为何……为何如今我却鲜少见到有兵马能真正做到此三点,练出如你麾下这般气象的士卒?” 张永春闻言,只是轻轻一提:“京畿上六军的精锐,不也号称能征善战么?” 郭露之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文士看待武人特有的审视轻蔑: “上六军中的选锋,或有一时之勇武,或能执行军令,但多数不过是些悍勇丘八罢了。 那些人军纪散漫,匪气未除,难称真正的‘精兵’。 而似师弟你麾下这等令行禁止、气度森严,却又透着股精悍之气的士卒,通常只在几位实权藩镇的核心‘内军’中方能得见。” 张永春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蜿蜒的官道,声音沉稳: “天下养兵练兵的道理,古之先贤早已说尽,并非秘密。” “只是,真能按照这最简单、最朴素的道理,一以贯之去做的人,太少。” “张某不才,无非是比旁人,更舍得,也更执着于此道罢了。” ps:豆腐家里就有人蹬倒骑驴,一天能蹬好几十公里,这个真不奇怪。 第627章 行军路上(二) 除了汴京城往北上,若要去滑州,必然要经过的地方,就是封丘县。 众所周知,无论是任何封建朝代,注意,我说的是封建朝代! 帝都都是最大的吸血虫。 大周的汴梁城虽然还没到大宋那样一国养一城的地步,可是也差不多。 本来按照常理来说,守着汴梁这个大周最富的都城,封丘应该发展的不错,最起码也应该繁荣富强。 可是很可惜,汴梁城这个大哥,却并没有从手缝里面漏出来点,喂给自己这些小兄弟的意思。 甚至还要抓起小兄弟,反而上去榨干一口。 所以这就导致封丘县城的武备主打一个松弛。 当然,也不能说光是封丘,其实汴京附近的几个县都差不多。 毕竟年轻人口凡是能走的动路的,就算是爬也要爬到汴京去打工,上点岁数的又不可能充军。 因此,整个偌大的城门岗哨,除了下面的六个门丁,就剩下了上面一老一少俩县兵了。 此时的门楼子上,这两个县兵揣着手,靠在斑驳的墙垛子边躲着风寒。 眼看入冬了,这白日天短,眼看就要日头高升。 那新来的县兵正百无聊赖地搓着手找点热乎气呢,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带着某种急促韵律的声响从南面传来, 那动静像是密集的鼓点敲在硬土路上。 他纳闷地伸长脖子:“老哥哥,你听这是啥动静?” 一旁头发已见花白的老县兵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猛地一抬,侧耳仔细听了片刻,脸色微变,急忙用胳膊肘捅了捅新兵: “这是来了上官的队伍了,看样子赶得急!” 新县兵将信将疑,心说这要是来上官,不得早七八天前就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吗? 哪有搞突然袭击的上官啊? 就在他纳闷的这功夫,老县兵却伸手往官道尽头一指:“喏,来了!” 新县兵顺着方向望去,这才看清。 那所谓的“动静”原来是如雷鸣般的马蹄声! 尘土扬起处,一队约莫十几骑的人马如同旋风般卷至城下。 这些骑兵个个身披轻甲,外罩风尘仆仆的翠色征袍。 身下的坐骑虽然不算高大却十分精干,而马鞍上也是鞍袋弓壶俱全。 一个个骑兵虽面带疲色,眼神却一点都没有涣散之色。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骑将,控马疾驰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老县兵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号服,准备看下面的人是来盘问还是干什么。 然而,那队骑兵的首领只是远远瞥了城门一眼,甚至没有减速的意思。 随后,手中马鞭虚指前方,整个队伍便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顺着官道从城边呼啸而过。 大周设立官民两道,官道直接勾连几座大城。 而这对骑兵便径直向北,只留下一片弥漫的烟尘和逐渐远去的、令人心悸的铁蹄声。 新县兵张大了嘴巴,看着那队骑兵消失的方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这边扭头正要询问,却发现老县兵非但没有放松,眉头反而锁得更紧,脸上竟带着几分忧色。 “老哥哥,” 这位刚当上县兵还没有月余的新县兵赶紧凑过去小声问道。 “你这……怎么还愁上了? 他们不是过去了吗?” 老县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小子懂什么? 这伙人遇城不入,不休不整,连口水都没停下来喝,显然是身负紧急军务,片刻耽搁不得!” 说着,他指着官道上尚未散尽的烟尘,语气凝重: “你再细想,他们人人皆是卷甲而行,刀弓在侧。 你再看他们身下的马,一个个四蹄翻飞,那是真正撒开了跑,不是在节省脚力。” 老县兵伸出手指头把冻出来的鼻涕拧下来抹在鞋底子上,一脸笃定。 “这架势,定然是出了天大的急事,要么要去传递消息,或是运送某物!” 说到这,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 “只是不知道。 这伙精锐骑兵,马蹄这么急,要去报的究竟是吉是凶,是福是祸啊……” 毕竟对于小老百姓来说,一点点社稷之事调到他脑袋上他们都受不了。 一旁的新县兵听得心里也有些发毛,但毕竟是年轻人,心态好。 闻言还是强自宽慰道: “老哥哥,依着俺看,那就是些普通的归队骑兵。 看着打扮,也不算特别扎眼嘛。” “普通?” 老县兵蹬了蹬一双老干鲅鱼一样的眼睛。 “你小子也在县里的马棚帮过忙,扫过马粪的。 你啥时候见过咱们县里的虞候、都头老爷们,没事骑着快马在街上溜达了?” 说着,他掰着手指头分析道: “这骑兵行动,自有规矩。 若无紧要军令,一般不得纵马疾驰。 这一来容易惊扰百姓,二来,这马力多金贵啊!” “一匹好马,一天嚼用的精料豆料,抵得上四五个壮汉的口粮! 什么骑兵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不惜马力地私骑快奔?” 老县兵说着,把抵在肩膀窝那边,缩了缩脖子: “而且你仔细看了没有? 他们一个个都是全甲的兵丁,虽说瞅着有些骑术不咋地。 但那精气神,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就不是咱们地方上那些吊儿郎当的营兵能比的! 这绝对是经制之师里的精锐!” 正说着,老县兵耳朵一动,又指向南边: “你看,又来了!后队来了!” 新县兵赶忙望去,果然见官道上又出现一队骑兵。 这队的人数稍多一些,约二三十骑,同样风尘仆仆。 但是和前面的就不一样了,这一堆人,都保持着严整的队形。 而在这队骑兵的簇拥之中,赫然有一辆造型古怪的“车驾”! 那车没有骡马牵引,只有两个大轮子。 而后面能看见一人在驾车,车前面还搭着个棚子,里面好像坐着两人。 而这车最新奇的,竟然是他在官道上跑得竟然不比旁边的战马慢多少! 而老县兵眯着眼看了半晌,尤其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被护在中间的那辆怪车以及车上人的衣着气度,这才恍然大悟。 他点了点头,语气复杂地咂咂嘴: “果然……俺就说嘛。 估计是哪家勋贵府上的少爷,或者是有紧要差事的官员,急着赶路归家或者赴任,才会这般安排前呼后拥,不惜马力。” 他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底层人对上层生活的不解与一丝羡慕,嘟囔道: “啧啧,到底是有钱有势人家的老爷……有这么多好马都不稀罕骑,非要坐车。” “还专门坐这么个稀奇古怪,不用牲口的车……真是,搞不懂这些贵人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奇怪的车子竟然不用人拉……” 而此时,坐在倒骑驴里面的张永春看了看日头。 嗯,还是不认识时间。 转头问了问一旁的郭大翰林。 “师兄,几时了。” 郭露之也看了眼太阳,拉了拉军大衣的领子。 “应该已有未时上下了。” 张永春点了点头。 “也该吃饭……” 嘟嘟!!! 就在这时。 无比嘹亮的哨声响起。 张永春目光顿时一凛。 一旁的郭露之吓了一哆嗦。 “怎么了?” 张永春目光一凛。 “这是急哨,想来是朱时遇到了事。” 说着,张永春一回头,都不用说话,三斤半赶紧福至心灵,伸手一拉旁边的一个杆子。 突突突! 顿时,一阵黑烟冒出,瞬间倒骑驴猛地一哆嗦,随后风驰电掣的飞了出去! 给郭露之推得一哆嗦,好家伙这是什么推背感? 而张永春却十分淡然的从后面拉出了一根麻绳系在腰上。 哎,对不起了师哥。 我有安全带。 第628章 行军路上(三) 封丘县城外不远处的官道旁,有一片用破席烂木勉强搭就的窝棚区。 陈州是个好地方,三天两头的遭灾,而为了讨生活,不少从陈州出来的人就在这管道旁支起了窝棚。 而其中一个尤其低矮破败的窝棚里,寇清儿跪在几块木板拼凑的“床”前,握着母亲寇葛氏滚烫的手: 小丫头的手冻得冰凉,也把葛氏的心拔的冰凉。 “妈,你别怕,你别说话,省些力气…… 女儿一定能弄到钱,给你请郎中,抓药,让你活下来!” 而寇葛氏躺在铺着干草的破板上,脸色灰败,呼吸急促。 随着喘气,还能看见浑浊的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花白的鬓发。 听见自己女儿的话,她反握住女儿冰凉的手,用尽力气摇头,声音细若游丝: “不……清儿,娘的心肝肉啊…… 你,你可不能去! 那野棚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你要是踏进去了,这辈子……这辈子就再也洗不干净,再也出不来了啊!” 野棚子这玩意,在大周开封附近几个县的官道附近有很多。 它主要的作用,就是相当于我国八九十年代的黑高速服务区。 来往之人,花几个钱,能在道边买碗茶喝,要是茶钱够了,还能上二楼整点攒劲的节目。 但是野棚子这东西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和官驿站也没什么区别,招待的也是来往的官差。 而最下等的,就是伺候来往送货的脚夫力夫,赶车的车夫,行脚的僧人之类。 很显然,寇清儿现在要去的就是最下等的行当。 寇清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但是听见母亲的话,还是强忍着泪水咬牙道: “娘! 我要是不去,你这病……你这病可怎么办啊? 眼看着就……” 后面的话她也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在哪哽咽。 “娘死了就死了!” 寇葛氏登时就情绪激动起来,结果这一激动让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起来。 老太太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可你还年轻,我的好闺女。 你将来,是要堂堂正正嫁人,相夫教子的啊! 若是……若是在这儿做了那下九流的野活,身子脏了,名声毁了,将来还有哪个好人家肯要你? 娘就是死了,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娘——!” 寇清儿听到这了,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她伏在母亲那半块烂木头的枕边,声音破碎不堪。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只要您能活下来,女儿做什么都愿意! 女儿不怕脏,不怕苦!” 说着,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就跟下一秒就要咽气一样的母亲: “娘! 就算女儿不去做这个,可您要是不在了,留下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我又该怎么活? 谁能给我一口饭吃? 谁能给我一件衣穿? 我就算想您了,也只能找个草坷垃哭几声! 要是您能活下来,好歹咱们娘俩还能相依为命,互相做个伴儿啊!” 这话虽然绝望,但是每一句,都是实话。 听着女儿这番泣血之言,寇葛氏心如刀绞,只剩下无力的自责和哭泣: “都是我……都是娘的错……是娘没用,拖累了你啊……”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一个粗哑的女声,声音听着就带着几分不耐烦: “寇家妹子?寇家妹子可在里头吗? 这买卖,还想不想做了?” 寇清儿闻声,浑身一颤。 连忙用黑漆麻乌的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 随后开口应道: “在呢!我在呢!” 说着,她掀开那挡不住多少风的破草帘,跟一根无根的芦苇一样,飘着就走了出去。 实在是饿得都不行了。 一拉来门帘,正好能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粗壮、面色黝黑的中年妇人。 那中年妇人穿着臃肿的丝绵袄,双手揣在袖子里。 鬓边插着扎里扎煞老大一朵布榴花,看着就不老正经的。 她正是这片窝棚区私下组织流民妇女做皮肉生意的鸨 母。 鸨 母皱着扫帚眉,看着寇清儿。 一张嘴,语气不能说不算客气,也是说是十分严厉了: “我说寇家妹子,可想好了? 老娘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等你,眼看入了冬,这两路的生意可就做不下了。 这生意,你要是再不下决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有的是姑娘等着吃饭呢!” 而寇清儿看着鸨 母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黑脸,又回头望了一眼几乎听不见声息的窝棚。 命,有时候脆弱的就跟蒲公英一样,吹口气,就飞的满天都是。 小姑娘的眼神由挣扎渐渐转为一种认命般的决绝。 她挺直了单薄的脊梁,清晰地说道: “我做。” 鸨 母那张黑脸上顿时如同菊 花绽放般露出了笑容,语气也和缓了些: “哎!这就对喽!人呐,得认命,也得想法子活命!”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寇清儿。 “喏,快去找点热水冲了,给你娘灌下去。 这是新炒出来的粥茶,香着呢,也能顶顶饿,发发汗。” 粥茶这玩意是从前汉时期就有的一种普遍饮食,在现代也有,随着后代的改良,不断往里增加各种各样的高端食材。 这玩意逐渐的有了一个新的名称。 油茶面。 不过鸨 母递过来的东西,和后世的油茶面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就是单纯的炒面粉,加了些芝麻和盐。 但是这对寇清儿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东西了。 寇清儿接过那带着鸨 母体温的纸包,低声道了句谢,赶紧转身去找能烧热水的地方。 鸨 母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窝棚拐角,这才掀开草帘,弯腰钻进低矮的窝棚里。 她走到破床前,看着气若游丝的寇葛氏,叹了口气,语气复杂: “老姐姐,你也别在心里怨我狠心。 咱们都是苦命人,谁也别嫌谁。” 她顿了顿,看着寇葛氏绝望闭上的眼睛,低声道: “你家小妮儿……命该如此,躲不过的。 也不是我非逼她,都怪这狗日的世道,不给咱们穷人留活路!” 寇葛氏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鸨 母。 她一直以来都在哭。 自从自己的丈夫因为陈州饥荒饿死,这么多日子里她带着孩子投亲无门以来,她感觉自己眼泪都哭干了。 可是,这一次,她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妈妈。” 老太太看着肥粗短胖的鸨 母,一脸的麻木。 “这大周,还有我们娘俩能活下来的地方吗!” ps:此为历史事实,豆腐查过,楼钥《北行日录》有记载。 自汴京出北门,经封丘县,官道旁多流民草棚。 有妇人倚棚而坐,见车马过则出迎,或献茶,或邀入棚中。 问其故,皆曰‘夫死子散,无以为生,借此求一餐耳’。 同行使臣戒曰‘此辈多为娼,慎勿入’。 哎,狗日的旧社会啊。 第629章 行军路上(四) 鸨 母见状叹了口气,她凑近了些,伸手给寇葛氏擦了擦眼泪。 “老姐姐,莫哭了,省着些力气吧。 你闺儿本是为了你,你若是哭坏了身子骨,岂不是白瞎了姑娘清白白的身子。” 说着,肥粗扁胖的身子一矮,鸨 母的声音压得更低: “你放心,我虽然干的是这缺德营生,但也讲点良心。 清儿这丫头,我看得出是个好孩子。 我会给她留意着,挑些看起来面善、不是那么粗野的客人,尽量不让她被那些莽汉糟践了。 这能护一时是一时。” 鸨 母看着寇葛氏微微颤动的眼皮,知道这老太太已经认命了,便继续道: “等过些日子,你的病要是好了,身子骨硬朗了。 清儿丫头要是不想再做这行,我也绝不强留。 到时候,我豁出这张老脸,在外庄他乡给她寻摸个年纪大点、但知道疼人的老鳏夫嫁了。 年纪大些也安稳些,到时候,总归能有口安稳饭吃,不至于饿死。” 鸨 母是会劝人的,她也没说这行多光荣,也没说这行多挣钱。 反而拿出一条安排后路的话,把老太太拿捏的死死的。 寇葛氏听着这话,闭着的眼睛里又流出泪来。 最起码,还能活着。 她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气若游丝: “那……那就……多,多谢妈妈……费心了……” 鸨 母叹了口气,从自己怀里摸索了一阵。 没一会,掏出一根洗得有些发白的红头绳,还有一把掉了几个齿的旧桃木梳子。 随后,她将这两样东西轻轻放在寇葛氏的手边。 “一会儿等她回来,你……你给她好好梳梳头,把这红绳系上。” 鸨 母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伤感。 “这红绳不解,终究不算一丝不挂,走前梳了头,咱们也算风光出门。” 说着,鸨 母叹了口气。 “这……这算是咱们女儿家,出门子前,最后的一点体面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粗粝: “咱们……好歹也不枉认识这一场。” 说罢,她不再停留,弯腰钻出了窝棚。 这时,正好赶上端着个破碗,装着一碗冲好的粥茶回来的寇清儿。 “妈妈。” 寇清儿一见鸨 母的样子,面色顿时一滞,脸上的喜气也消下去了不少,换上了一丝恐惧。 鸨 母也不在乎,反正一个小丫头,她操过手的女人多了,不差这一个。 “去吧,给你娘喂两口粥水,咱们得去干活了。 入了夜,可就冷了。” 小丫头点了点头,咬着嘴唇走进屋去。 来到破床边上,给老太太喂粥水。 “什么破地方,一股子霉气,这老不死,也不早些死了!” 寇清儿这边刚走,鸨 母脸色顿时一变。 一边打扫着身上,一边骂道。 仿佛生怕身上沾了那个老痨病鬼的病气一样。 而她这边刚走到外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一个莽莽撞撞的汉子快步跑了过来。 那汉子的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压低声音对鸨 母说道: “妈妈! 好事儿啊! 南边官道上小豆儿说来了一队军爷! 看着人数不少,还带着车驾,像是要在这左近歇脚的样子!” 然而还没等他眼中的兴奋散去,紧跟着一双眼睛中便映出了一道又黑又大的巴掌。 啪! 好家伙,这一巴掌下来打的,把他原地打的转了三圈。 “你个腌臜的猪脑子。 那丘八也是可找的货么! 又不给钱,动手又粗粝,上回那个妮儿怎么被玩死的你都忘了不成!” 鸨 母都快气疯了。 她们这种做皮肉生意的,最恨的就是两种人。 一种是文人,一种是武人。 一个愿意靠本事白嫖。 一个愿意靠拳头白嫖。 文人总是愿意拽两句,他们这些下门子又不像是大秦楼楚馆,姐儿们琴棋书画的,最容易被骗。 那些酸秀才穷措大几句话,便能哄得小姑娘流连忘返,连钱都不收他的。 而那些丘八更是蛮横,尤其是官身在的丘八,你动动不了,打又打不过。 而且有句俗话大家都知道。 大头兵三年,母猪变貂蝉。 在军营里面憋得时间长了,那帮丘八下手是没轻没重的。 你先别管能耐大小,反正是能折腾。 鸨 母气的看着这个傻龟公,喝骂道: “去,告诉一旁把酒幌收起来。” 而龟公却揉着脸,依然傻笑道: “妈妈,你且别动怒。 小豆儿派来的人说哩! 那伙军爷不是那穷丘八,人人具马,个个顶鞍的,一看就是京里的兵! 说不定是要去哪里办事哩。” 鸨 母听见这句话,顿时心里的气消下去了些。 哦,原来如此,那看来这事倒是有可能。 鸨 母的心顿时活动起来了。 那这生意能做啊! 能穿甲骑马的兵,肯定都是正经的兵,兜里肯定也不缺钱。 毕竟出门办事,谁身上不准备些钱啊。 而兵又自古以来都是对于妓这个字有特殊感情的。 自从管仲设置女闾以来,就没断过这种事。 哎,这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鸨 母眼珠一转,一伸手。 “去,告诉小豆儿,让他把官道上的车慢些挪开。 告诉姐儿们好好洗洗,今晚说不定能杀出些大荤来。” 莽汉说着就要离开。 而这时,鸨 母又拦住了他。 “哎哎,你先别着急走。” 说着,像是拽小鸡一样,扒拉着刚刚走出来的寇清儿递了过去。 “你把她也带回去,好好收拾收拾。” 莽汉应声,让一个下拨将寇清儿带走。 而鸨 母则带过莽汉小声吩咐道: “记住了,今晚不要催着她接客。 那群丘八下手没轻没重,这妮儿经不住折腾。 若是被 操腾的深了,死了过去,也是个事。 你回去之后,寻个黑房关她三天,杀杀她的劲。” 莽汉赶紧点头。 “哎,妈妈!我省得!” “到时候若是她不肯,就麻绳沾凉水,打死不论。” 鸨 母拍了拍他的脑袋,哈哈笑着。 “好,你这脑袋可算开窍了。” 说着,鸨 母看着离去的几人,搓了搓土豆一样的下巴。 “你可要给我兜住了啊。” “小豆儿!” 听到叫唤,灵巧的小伙赶紧走了过来,冲着张永春见礼,一脸的歉意。 “哎,军爷!” “我这就挪牛车!这就挪!” 一边说,小厮一边看着张永春和他身边这一群兵,眼睛都放光了。 哎呀,这么多人。 今晚妈妈岂不是要赚疯了! 第630章 行军路上(五) 朱时很害怕。 他第一回领队,就碰见了这种突发事件。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谁能想到,这大周的堂堂官道上,会有牛车停在这里倒嚼啊! 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段的官道和平常不同。 两边不知为何,或是山秃,还是地陷,整的乱石堆砌,愣生生把丈余之宽的官道堵得就剩下了一条细缝。 导致整条路看着就跟那些兜不住腚的泳裤一样。 此时穿着鼓鼓囊囊麻衣的小豆儿,连滚带爬地从车后跑出来。 整个人跟吃了脏东西一样对着端坐于怪车之上的张永春连连作揖赔罪,瞅那样就差给张永春磕一个了。 一张小脸上堆满了惶恐与讨好,看着跟惹了主人生气的汤姆猫一样: “军爷!将军! 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小的这畜生不听话,走着走着竟赖在这里不动弹了,挡了将军们的路,小的罪该万死! 小的这就把它牵开,这就牵开!” 说着,他还踢了一脚正停在路上在那倒嚼的黄牛。 “你这个畜生,真是不知道轻重。” 说着,他手脚麻利地跑到牛车旁,从车上一个敞开的麻袋里捧出一大把颜色暗黄、皱巴巴的杏干。 带着杏干跑回来,他将双手高高举起,递向张永春的方向,语气恳切: “这点杏干是小的自家晒的,不成敬意,给将军和诸位军爷赔个不是,还请将军海涵,千万莫要怪罪!” 张永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豆儿这番熟练的表演,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这个画面啊,他似乎在某本书里面看到过。 但凡这个小伙捧出来的不是杏干是枣子,身边要是再带上点其他的长汉,他早就下令动手了。 你把我当青面兽不行啊! 看了看那些不知道啥时候筛出来的杏干,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骑兵们稍安勿躁,语气平和地说道: “无妨,我不急。” 说着,他目光在小豆儿和那辆牛车上扫过,像是随口拉家常般问道: “哎,你这奴儿,我看你这口音……你可是这封丘本地人士?” 小豆儿见这位年轻将军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勒住了手下那些彪悍的骑兵,还和气地跟自己说话,心里顿时一喜。 对于张永春辱骂自己奴儿的事,反而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毕竟一看这位就是个官,管自己叫奴儿简直太正常了。 没骂自己兀那畜生,你这猪狗,都算是京爷给自己面子了。 而那车上连下来都没下来的郭露之在他眼里,更是京里出来办差的大官儿。 最起码也得是个青袍的主吧! 想到这,他连忙躬身回答,语气更加谦卑: “回军爷的话,您眼里高,耳朵亮。 小的就是封丘人士,我这车是从原阳那边过来的。 在那边寻些自家晒的杏干,想去汴京碰碰运气,混口饭吃。” 张永春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嗯,想象一下撒 尿的时候最后那一哆嗦的表情,就是那样。 他语气带着一丝疑惑: “原阳? 那不是归卫州管辖么? 你若是从原阳去汴京,顺黄河而下走水路,岂不是更快更省力? 何苦绕到这封丘陆路,徒增辛苦与耗费? 你可知这堵了官道若是被寻路的路差看到,你这一车的杏干都不够陪的?” 小豆儿脸上立刻堆起愁苦,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叫起撞天屈来: “哎呦我的将军爷! 您一看就是京里来的贵人,不知我们这些小民百姓的苦处啊! 您说的那下水渡口,规矩多,盘剥重! 小的这一车杏干要是走了水路,等摇到汴京城,能剩下半车都算是老天爷格外开恩,祖上积德了!” 说着,他哭丧着脸,指了指自己的车。 “那些看守码头的‘水牢儿’,每日里看着船。 鱼腥味闻多了,就缺嘴里这点嚼裹。 再说了,那些人雁过拔毛,若是坐了船,我这辛辛苦苦晒的杏干,还不都得被他们以各种名目‘征’了去? 走陆路虽然辛苦些,好歹……好歹能多落几个本钱。” 张永春听着他的解释,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大周的收费站太坏了,吃拿卡要这么严重。 当然我说的是大周。 随即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问道: “哦?怕水路上的盘剥,那你就不怕我们这些军爷,也把你这一车杏干‘征’了去?” 小豆儿听到这话,非但不慌,反而腆着脸笑了,话语里带着奉承: “将军爷您说笑了! 您这般气度,身高体贵,一看就是京里出来办大事的贵人! 小的这一车破杏干才值几个钱? 哪能入您的法眼? 您带着反而是个累赘,耽误您的正事,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再说,您要是要,尽可拿了去,算是小人挡了军爷路的利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利索地牵起了牛缰绳,用力拉扯,嘴里“喔喔”地吆喝着。 此时,这牛也倒嚼完了,他一折腾,就将那头原本“赖着不动”的老牛轻易地赶到了官道一旁,让出了宽敞的道路。 张永春见状,也不再追问,直起身,面容一肃,对着身后的队伍清喝一声: “整队,进军!” 命令一下,朱时顿时喝了一声。 “是!” 随后,原本有些松散休息的骑兵们立刻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队伍瞬间恢复了行军状态。 其实歇了这一阵确实对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伪骑兵来说是个挺大的帮助,就算张永春专门给他们准备了磨裆裤,可是这长时间骑马也受不了。 一众绕过牛车,继续沿着官道向北疾驰而去。 坐在会冒黑烟的怪车上,一直静静旁观的郭露之,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和那辆寒酸的牛车,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开口之事,语气中带着文人的怜悯: “哎,民生多艰,这年头,贩夫走卒亦是不易。 大老远贩运些果子入京,还要受这层层盘剥,绕行远路……” 然而,他身旁的张永春却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丝看透一切的冷笑,打断了师兄的感慨: “师兄,你莫要被这贼厮骗了。” “他根本就不是个贩果子的。” 第631章 行军路上(六) 张永春的话让郭露之一愣,但是张大太阳并没有跟自己这翰林师兄解释的意思。 他转过头,看着一旁的小豆儿,脸上带上了笑容走了过去。 一旁的何书萱看的一哆嗦。 她不知道别的,但是她知道一件事。 爷只要一笑,就肯定是要出事了。 “来,兀那奴儿。” 说着,张永春招了招手。 而封丘县外的官道上,气氛在张永春平和的话语中显得有几分微妙。 他并未立即下令让小车离开,反而像是随意攀谈般,又向那正努力将牛车赶到路边的小豆儿问道: “小哥,既是常走此路,那我问你,从此处北上滑州,尚有几何路程?” 小豆儿见这位将军语气和缓,心中更定。 行了,今天这买卖算是做成了。 就冲这位爷这脾气,肯定也是个善待士卒的主。 而兵丁这东西,哪有不嫖妓的? 哪怕同时空中,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飞手下的岳家军,也有韩顺夫强抢民女的事情。 这年头你就不能指望军纪。 小豆儿连忙转过身,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回答得又快又溜: “回将军的话,不远了,不远了! 您顺着这条官道一直往东北去,最多不过百里,便能望见滑州城垣!” 张永春闻言,眉头微蹙,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军务在身的急迫与担忧: “百里……我等身负急务,需在天黑前入城。 却不知,那滑州城门,几时关闭? 可莫要误了时辰,被关在城外。” 小豆儿一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语气带着本地人的熟稔: “将军您把心放宽! 滑州城乃是通衢大邑,城门关得晚,定更时分(这玩意宋代大概是约晚上七点到九点)才下钥呢! 以将军您麾下这般骏马快车的脚程,一路不停,定然能在天黑前赶到,绝误不了您的大事!” 哎呀,你个封丘人,竟然还知道滑州城门什么时候关门呢? 张永春心里一喜,好好,你说你没有鬼,我都不姓张的。 “哦?如此便好。” 张永春脸上赶紧露出一丝放心的神色,不再多言,对着小豆儿微微颔首,随即示意三斤半驱动那辆怪车。 随着三斤半蹬起车子来,车轮滚动,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下,队伍重新启程,将那小豆儿和那辆牛车远远甩在了身后。 怪车上,一直强忍着好奇的郭露之,见队伍已重新上路,周围蹄声隆隆,便忍不住凑近张永春。 郭大翰林实在是没看出啥问题来,便压低声音问道: “师弟,你方才断言那小厮绝非贩果子的行商。 可愚兄思之再三,仍觉其言辞恳切,情状可怜。 不知……你是从何处看出的破绽?” 郭大翰林就这点好,不懂就问,主打一个敏而好学。 而张永春侧过头,看着这位饱读诗书却略显不谙世事的师兄,耐心解释道: “师兄,你久在翰林清贵之地,不出京畿,不知这外间江湖险恶,也是常情。 但师兄,你不知的事,在这天底下行走,但凡是正经做买卖的行商坐贾。 凡是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皇商还是小贩,见了我等这般甲胄齐全、刀弓在身的军将大队,第一反应是什么?” 没等郭露之回答呢,他就自问自答,语气笃定道: “是避让,是畏惧!” 都不用说古代,就现代道边摆摊的你看看见了城管是啥样。 在这方面,千百年来都是一样的。 “他本应唯恐躲之不及,生怕招惹是非,被强征了货物,甚至丢了性命! 这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也是血泪教训换来的经验。 但凡能活到现在的小商小贩,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理!” 说着他目光锐利地回望来路,仿佛能穿透烟尘,看到那个另一个时空中,陪着母亲卖盗版碟的瘦小身影: “可你再看方才那小厮,见到我等,非但没有惊慌躲到车下,或是拼命鞭打牲口让路,反而主动迎了上来。 而且我盘问他,言语从容,对答如流,甚至还有心思拿出杏干来‘赔罪’。 这其中若无蹊跷,若无倚仗,谁敢信?” 郭露之捻着颌下清须,面露沉思,缓缓点头: “这……听师弟这般剖析,确有其理。 为兄方才只觉其可怜,倒未曾虑及此人胆色竟异于寻常商贩。 看来是愚兄疏于察人了。” 张永春笑了笑,继续抛出第二个疑点: “师兄潜心经典,不知这世俗经济之事,也不奇怪。 那我再斗胆问师兄一桩更实在的。 不知师兄你可知,似他方才驾驭的那等一套齐全的牛车,在市面上,价值几何?” 谈到具体的物价,郭露之倒是来了些自信。 哎呀,这个我知道啊! 他略一思索,便答道: “这个为兄倒是知晓一二。 若在京师,置办那般一套能长途贩运的健牛、大车,并配上鞍鞯辔头等一应物件,所费……恐需百十贯钱。” 张永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心说师兄,你回去问问你家管家,你家里肯定有偷手。 好家伙,单牛的牛车百十贯,你这管家最少贪了一半啊! 不过看着自己师兄的样子,张永春还是隐下了这件事。 算了,让师兄骄傲一下吧。 “百十贯!” 张永春先是肯定了师兄的估算,随即语气转冷。 大太阳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 “可是师兄,你且细想,这百十贯钱的家伙什,若真是用来贩运他车上那种品相普通、价值低廉的杏干。 这得贩运多少趟,跑坏多少双草鞋,才能把这牛车的本钱赚回来?” 他目光如炬,盯着郭露之: “他有这价值百十贯的牛车,若是安分人家,大可留在乡里。 别管是租给农户耕种,或是自己拉货载客,收入岂不更稳当? 何苦要冒着被盘剥、遇盗匪的风险,千里迢迢,拉着这根本赚不到几个钱的杏干,做这等赔本买卖?” 张永春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他如此行事,背后所图,定然不是那几文杏干钱!” 话音刚落,张永春就看到了一旁突然闪出来一个妇人。 摇着手绢一脸的兴奋。 “军爷! 来玩啊!” ps:别睡啊,还有四章,最少四章。 第632章 行军路上(七) 封丘县以北的官道岔路口,一个简陋的茶棚歪歪斜斜地立在一旁。 那身材粗壮、面色黝黑的鸨 母,正揣着手坐在茶棚边的条凳上,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官道。 这行也算是个苦活,毕竟一般来说,走管道的有钱之人,都是秋末冬初之前。 毕竟夏天大家要种地,要干活。 春天更是死人旺季。 要么是卖了粮食回去的田汉,要么是行商之人,再不就是各地办了事的军伙。 而一旦入了冬,这官道上就没什么油水了。 因此,她必须找准一切机会赚笔快钱。 终于,她远远见到张永春这一队骑兵护着怪车迤逦而来。 尤其是看清了队伍中骑士的精良装备和那股不同于普通营兵的精气神,她眼中精 光一闪。 哎呀,大头! 她立刻站起身,扭着腰肢走到路旁,挥舞着一块颜色俗艳的手绢,脸上堆起热情得过分的笑容,拉长了声音喊道: “哎呦——!过路的军爷们——!赶路辛苦啦——!这天寒地冻的,过来歇歇脚,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哇——!” 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斥候首领朱时,见状猛地一勒缰绳。 滇马比较听话,也没搞什么人立而起,只是发出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而整个前出的斥候小队也随之骤然停下。 先头的这十个斥候都是骑奴,马术超群。 他们训练有素地散开,隐隐形成警戒阵型。 而鸨 母见成功引起了注意,尤其是看到朱时那魁梧的身材和异族面孔,眼中更是闪过一丝猎物上钩的喜色。 哎呀,这大个子,肯定攒了不少。 她扭着上下一边粗的腰就准备上前揽客,嘴里说着套近乎的话: “这位军爷,一看您就是……” 然而,她话未说完,朱时那双锐利的眼睛只是冰冷地扫过她和那个茶棚,随即口中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低喝! “出!” 他身后的捧日军骑卒们甚至无需言语命令,只听“仓啷”一片清脆的金铁摩擦声。 十把雪亮的电镀腰刀瞬间齐刷刷出鞘半尺,森冷的刀锋在冬日黯淡的阳光下反射出寒光,一股凛冽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把鸨 母吓得魂飞魄散。 “娘类!” 一声尖叫,脚下一软,竟是直接瘫坐在地上,脸都白了,手里的绢帕也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张永春乘坐的怪车在三斤半的奋力蹬踏下,带着中军队伍跟了上来。 而张永春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地的鸨 母,以及她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打扮和做派,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刚要下车询问情况,身旁的郭露之却急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脸上带着尴尬与警惕,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师弟!且慢!小心些……那些,那些是‘野夫人’!” “野夫人?” 张永春闻言一愣,这个称呼他从未听过。 竹夫人他倒是知道,自己也有一个。 “还请师兄赐教,何为野夫人?” 郭露之有点尴尬的解释道: “野夫人,便是散居于官道两旁。 无有固定馆阁,亦无官府娼籍备案,私下里做些皮肉生意的女子。 因其身份不被官方认可,如同野草,故而被蔑称为‘野夫人’。” 张永春顿时面露诧异: “光天化日,官道之旁,竟有此事?官府难道不管吗?” 你们这没有收费站? 郭露之的眉头也紧紧锁起,脸上露出困惑与一丝被蒙蔽的恼怒: “管啊!怎会不管? 按律最起码也当驱赶甚至拘押! 愚兄在翰林院,每年审阅各地呈报的公牍,其中关于京畿治安的奏报,少说也有数十封。 没有一封无不声称‘汴京四野,百姓安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无娼无盗’…… 这,这眼前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哦,那我懂了。 张永春瞥了一眼脸色涨红的师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边不奇怪了。” 众所周知,上面越说不能干什么,越没有什么。 那么,什么就越多。 当然,我说的都是大周。 说罢,他不再理会郭露之的窘迫,转头看向那刚刚被手下搀扶起来、惊魂未定的鸨 母。 随后,他上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拦阻我军骑前行?” 鸨 母被刚才的拔刀吓破了胆,此刻见这位坐在怪车上的年轻将军发问,虽然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威严。 她不敢再耍花腔,连忙陪着万分的小心,躬身回道: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 小妇人……小妇人哪有胆子拦阻军爷的天兵啊! 实在是……实在是看诸位军爷鞍马劳顿,满面风霜,心中不忍。 想请您几位喝口粗茶,解解乏,歇歇脚……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啊!” 张永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顺着她的话说道: “哦?说来也巧,疾驰了这一路,我还真有些渴了。 只是不知……你这荒村野店,可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好茶杯’来待客吗?” 鸨 母一听这话,以为这位年轻的将军是动了心思,在跟她调笑,顿时心花怒放。 哎呀,这将军看着年轻,也是懂些春典的啊! 她那点害怕也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重新堆起谄媚的笑容,话语也带上了暗示: “哎呦!我的军爷啊!您真是说笑了,这荒村野店的,上哪儿去给您寻那等精致的‘好茶杯’去?” 说着,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暧昧起来: “不过嘛……小妇人这儿,虽然没有瓷杯陶盏,却有些现成的、热乎乎的‘皮杯儿’! 保准让军爷您……解渴又解乏!” 当然,所谓“皮杯”,乃是暗娼行当里的黑话。 意指以口哺酒或水,极尽挑 逗之能事。 类似的说法还有窝儿酒,碗儿酥,窝粑儿之类的玩法。 嗯,你们自己查啊,不要在这科普。 她说着,侧身让开道路,对着茶棚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军爷,几位爷,还请赏光,歇一歇吧?” 张永春目光扫过那茶棚,又看了看鸨 母和她身后那几个探头探脑、神色畏缩的仆妇,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他点了点头,仿佛颇为满意: “看来……你这‘皮杯儿’,成色都还不错?” 鸨 母见他似乎意动,更是卖力自夸: “那是自然!军爷您放心,都是新鲜的,懂规矩的!” “新鲜?好啊!”张永春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狞厉,“新鲜最好了!那就别歇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全都跟我走吧!” 鸨 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愣住了:“走?去……去哪?” 张永春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直接对着麾下骑兵厉声下令: “拔刀!” “押人!” “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ps:本来还有三章,越写越开心,今晚干到明天通宵,能写多少算多少。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写这玩意我就来劲。 第633章 行军路上(八) 张永春那声“拔刀,押人!”的厉喝如同惊雷,将鸨 母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击得粉碎。 好家伙,明明大家上一刻还聊得好好的呢。 你这怎么现在就提上裤子…… 哎不对劲啊,你裤子都没脱,咋就不认人了呢? 她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至于具体啥样,你们上网搜搜憋气比赛就知道了。 鸨 母慌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颤地辩解道: “军、军爷!军爷息怒啊! 小妇人……小妇人等在此奉茶,虽不合规矩,却……却也无罪啊! 您……您总是官身,也不可无缘无故,私自绑拿良民啊!” 张永春端坐于怪车之上,闻言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无罪?本将军何时说过你有罪了?” 鸨 母一愣,还要争辩。 “无罪为何又要绑我去见官……” 张永春冷笑一声。 “至于绑不绑你去见官……”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我又何时说过,要带你去见官了?” 这话如同冰水泼头,让鸨 母瞬间懵了,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见官? 那要带她们去哪? 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还愣着干什么?” 张永春不再看她,对着手下士兵喝道。 “给我把这鸨 母的嘴堵上,捆结实了!” “是!” 两名如狼似虎的骑兵立刻翻身下马,几步上前。 乡下人虽然不怎么会骑马,但是杀猪还是去帮过忙的。 一人熟练地反剪鸨 母的双臂,另一人毫不怜香惜玉(迫真)地扯下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脏布。 然后,狠狠塞进了她正要尖叫的嘴里,随即便用牛皮绳将她捆得如同待宰的肥猪一般。 捆猪扣那是紧的要死,任凭她如何挣扎,也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 而就在鸨 母被制住的瞬间,茶棚后面猛地冲出几个手持木棍、面露凶光的莽汉,显然是看守这些野娼的打手。 他们见鸨 母被擒,嗷嗷叫着便要冲上来救人。 张永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随意地一摆手。 “仓啷——!” 周围早已戒备的骑兵们再次齐刷刷地将腰刀完全抽出,雪亮的刀锋直指那几个莽汉。 瞬间,刀锋上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压迫过去。 为首的牛东更是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上前者死!” 那几个莽汉本就是欺软怕硬之徒,平日里欺负一下流民和弱女子尚可,何曾见过这等真正沙场百战精锐的森然气势? 嗯,有刀有甲,队列整齐,还能骑马的兵,在他们这就算百战精锐乐。 瞬间,被那明晃晃的碳基生物冷静器和冲天的杀气一逼,顿时肝胆俱裂。 带头的莽汉脸上带这个巴掌印,发一声喊,扔下木棍,头也不回地作鸟兽散,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来的快,去的更快。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那十几个被吓得如同鹌鹑般的野娼,更是浑身发抖。 一群人挤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眼中充满了麻木,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张永春目光扫过这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女子,眼神微微缓和了一些,对朱时吩咐道: “去,先拿些干粮点心给她们,让她们垫垫肚子。” “遵命!” 朱时领命,从自己马鞍旁解下专门存放食物的鞍袋,走到那群惊恐的女子面前。 他刚掏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张永春之前“接收”来的现代工艺点心。 这边还没来得及递过去,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子,或许是出于长久以来形成的、面对男性时的恐惧和扭曲的生存本能。 还以为朱时要对她做什么,竟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就要去解自己本就单薄的衣带,脸上是一片麻木的顺从。 朱时他吃过什么啊,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递点心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窘迫万分。 “都别动!” 张永春眉头一皱,厉声道。 “站在原地,谁再乱动,以抗命论处,杀头!” 在这年头,威慑远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有用。 而“杀头”二字如同有魔力,瞬间镇住了所有野娼。 连那个正要脱衣服的女子也猛地停住了手,身体僵硬,眼中恐惧更甚。 朱时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将手中的点心一一塞到那些女子冰凉颤抖的手中。 一群人她们拿着那从未见过的、包装精美、香气隐隐透出的点心,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 毕竟这种油纸包着的点心师兜不住香味的。 随即,不知是谁先忍不住,撕开油纸,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那香甜的滋味仿佛瞬间激活了她们麻木的味蕾和求生本能。 下一刻,也顾不得什么有没有毒了,所有人都狼吞虎咽起来,仿佛饿鬼投胎,几口便将分到的点心吞了下去。 一帮人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朱时手中的鞍袋。 朱时见状,也大方的再次下分。 最后,将整个鞍袋都掏空了去。 很快,满满一鞍袋的点心便被分食一空。 张永春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她们踩在冰冷地面上、早已冻得青紫皲裂、甚至有些血肉模糊的光脚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哎,为了防止她们逃跑连鞋都不给穿。 可是就算有鞋,她们又能跑到哪去呢? 他摆了摆手再次下令: “去,把马背上备用的那些便鞋都解下来,给她们穿上。 手缚了即可,不必绑脚。” 鞋这东西,张永春给的很大方,毕竟这年头好鞋一双顶三件新衣。 骑兵们依言而行,纷纷从马鞍后解下自己备用的三块一双的解放鞋。 这鞋虽然未必合脚,但总好过光脚踩在寒冬的地上。 他们上前,用绳索将她们的双手缚在身前,然后迅速地给她们套上鞋子。 很快,这几十个野娼便被集中起来,排成了一排。 别说,虽然被缚,但穿上了鞋,肚子里也有了食物,脸上的惊恐似乎稍微减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顺从。 就在这时,耳朵格外尖的何书萱忽然扯了扯张永春的衣袖,小手指着那个破旧的茶棚,小声道: “爷,您听……那棚子里面,好像……好像还有动静?” 张永春闻言,眉头一挑: “哦?” 他对着侍立一旁的三斤半示意了一下。 “进去看看。” “是,主家!” 三斤半应了一声,毫不犹豫,一个箭步便冲进了那昏暗的茶棚内。 里面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挣扎和呜咽声。 片刻之后,只见三斤半提着一个不断扭动、嘴里似乎也被塞了东西的瘦弱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虽然满面污垢,头发蓬乱,但依稀能看出清秀的轮廓,正是之前决心卖身救母的寇清儿。 三斤半将她提到张永春面前,回禀道:“主家,就是她在里面呜呜咽咽地叫唤。” 寇清儿都快吓哭了。 兵啊! 好多的兵啊! ps:别睡嗷,我接着干。 你们点催更啊! 第634章 行军路上 (九) 封丘县城外数里,一片已经收干净的田埂旁,几棵叶子落尽的老槐树在寒风中伫立。 而方才从茶棚作鸟兽散的几个莽汉,此刻正扶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犹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一个方才冲在前面、手持木棍的棍夫喘的跟晚期肺炎一样,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也不管裤裆里面从刚才的湿 热到现在的冰凉了,擦了把汗。 整个人忍不住带着后怕和埋怨的语气,问那个带头的莽汉: “生哥儿,你……你刚才为啥要带兄弟们冲那一下子? 那些军爷的刀,看着就瘆人,我腿肚子现在还在转筋呢!” 那被称为“生哥儿”的带头莽汉,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啐了一口: “你懂个屁! 你以为老子真想跟那些杀才拼命? 我那是做给那被绑了的李妈妈看的!”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惊疑不定的同伴,压低声音解释道: “咱们要是见势不妙,屁都不放一个就直接跑了,万一李妈妈命大,没被那些军汉弄死,或者过后被放了出来。 到时候咱们再想回去端她这碗饭,她还能要咱们? 肯定觉得咱们是没胆子的孬种,非得记恨上,把咱们打出来不可! 刚才冲那一下,就算只是装装样子,也显得咱们讲义气,为她拼过命! 日后也好说话!” 另一个棍夫哭丧着脸道: “生哥儿,你想得是远…… 可,可刚才那些军爷的刀要是真砍下来,咱们这小命可就交代了!” 生哥儿却撇了撇嘴,脸上露出自得的笑: “砍咱们? 哼,咱们这命,比路边的野草还贱! 那些盔明甲亮、一看就是京里出来的贵人军爷,杀咱们还嫌脏了他们的刀,污了他们的甲呢! 他们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不会真下死手的!” 说着,他拍了拍沾了尘土和枯草的袖子,定了定神,说道: “行了,别杵在这儿喝风了! 走,先回封丘城里去,找到小豆儿那小子。他那牛车不是还在么? 咱们先去帮他赶几天车,运点杂货,好歹混口饭吃,躲躲风头,歇上几日。 等这边风声过去了,再看情况。” 前面的官道上,张永春的队伍因为羁押了鸨 母和那几十名野娼,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此时,骑兵们两人一组,一左一右,每五米一骑,将被缚住双手、蹒跚前行的女子们夹在中间。 而怪车上,郭露之看着这拖沓了许多的队伍,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虽然没说什么,但神色间显然有些顾虑。 张永春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侧头问道: “师兄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莫非认为为弟我此番处置,有所不妥?” 郭露之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正色道: “非也。 师弟所为,于法理并无不妥。 此等野闾暗娼,不纳捐税,败坏风气,扰乱地方治安,按律本就该查抄缉拿,人人得而法之。 为兄并非觉得你抓错了。” 说完了,他脸上又露出困惑: “只是为兄有些不解,师弟既已擒获这些人,为何对这些暗娼女子,似乎还颇为优待?” 张永春挑了挑眉,反问道: “优待? 师兄觉得,给口吃的,给双鞋穿,不让她们光脚冻死在路上,这便算是优待了么?” 不是,我就算看穿越文,那些主角们到了地方也是有声有色的开展解放妇女运动啊。 我这比起来啥都不算吧。 而郭露之被问得一怔,随即依循着自己所知的律法和惯例,认真道: “按我《大周律》,凡有私设娼寮、暗操淫业者,主犯罪同盗抢,当杖二十,流放三百里。 至于娼门内的女妓,纵然多有被迫,按律也需剥去外衣,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而师弟你非但没有立刻将她们送官,也未施以律法所载的羞辱性惩罚。 反而先安抚其腹,护其体肤。 这在为兄看来,相较于律法条文,确可称得上是一份‘优待’了。” 我靠,还是你们大周人狠啊。 这都是人想的出来的招么? 张永春听着师兄这番引经据典、却有些不谙人间疾苦的话,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麻木的女子: “师兄,我若说,我并不打算将这些私娼交予官府处置,你待如何?” 郭露之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惊讶或愤怒。 看了一眼张永春,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复杂: “为兄……不会如何。” 这下轮到张永春有些诧异了。 哎,不对劲啊,你这老翰林换人了? 他纳闷的看向郭露之: “哦?师兄乃翰林清流,饱读圣贤之书,最重纲常法纪。 我如今公然徇私,扣押人犯不交官府,枉顾律法。 而师兄心中,难道竟不觉得愤怒?不觉得我此举有违臣子之道?” 郭露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再次摇头,坦言道: “出京之前,父亲曾特意嘱咐于我,此趟北行,多看师弟你之所作所为。 平时多思其背后缘由,暂且不必急于置评是非。” 张永春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感动。 这老东西虽然平时不老是人的,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挺拟人的。 “哦? 原来恩师对我竟是如此看重与信任? 倒是我往日错看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郭露之听到张永春这话,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尴尬和不好意思。 郭大翰林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声音也低了几分: “那个……师弟,倒也不全是如此。” “父亲的原话是,他说你‘心思诡辩,多会巧言令色’。 他说,主要是怕……怕我跟着你,耳濡目染,被你的歪理给带偏了。 故而让我多看少说,自己心里琢磨……” 张永春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郭露之的肩膀: “知徒莫若师,知子莫若父! 恩师他老人家,果然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啊!哈哈哈!” 老王八蛋,你看我怎么玩你儿子的! 而就在这气氛略显古怪之际,前方负责探路的牛东拨马回来,在车旁抱拳禀报: “将军!前方岔路口,又发现一伙类似之人,有个鸨 母在揽客!” 张永春笑声顿止,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冷峻,命令简洁而干脆: “一样。” “引过来。” “抓好。” “缚住。” 这些苦命的失足妇女,对他来说,可都有大用处! 第635章 行军路上(完) 作为黄河的渡口,滑州城自然是颇为雄伟。 毕竟不用被大哥吸血,自己有便利。 此时,高厚的滑州城墙在冬日的晨色中显出一种沉静的威严。 而城门处,守城的士兵正按例盘查着稀稀拉拉准备在关城前入城的行商百姓,一切井然有序。 忽然,一阵不同于商旅驼铃、也不同于寻常驿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动静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韵律感传来。 守门的士兵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官道尽头尘头起处,两队盔甲鲜明、刀弓俱全的骑兵缓慢行走而来。 从那身装扮,就能看得出来,这队人虽风尘仆仆,那股子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却扑面而来。 反正他们也没见过真正的百战精兵,对他们来说连马都有马甲的兵就算是精兵了。 守门士兵心头一凛,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变得警惕。 一旁的队正经验老道,见状立刻迎上前几步,站在路中,举起手臂,声音洪亮地喝道: “来者止步!下马接受查验!” 而那队伍应声而停,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 随后,一名步卒越众而出,声音清晰地说道: “我等乃是河北道黜置使张将军麾下卫队,奉令公干。 自汴京北上,途径滑州,需入城修整一夜。 此乃关防文书,请勘验。” 说着,他将一份盖有鲜红大印的关牒递了过去。 当然,这份关牒就是真的了,不是老娘复制的。 而那队正接过关牒,入手便觉纸质不凡,再仔细一看上面的印信和文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整个人态度瞬间变得无比恭敬,速度之快堪比香蕉的腐烂速度。 赶紧双手将关牒递回,脸上堆起笑容: “原来是张天使麾下的弟兄!失敬失敬!兄弟们一路辛苦!” 他随即转头对身后的士兵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鹿角搬开,请将军和弟兄们入城!” 士兵们连忙动手,清出通道。 那队正又对着那传令的骑兵,语气带着商量和恳切,拱手道: “弟兄们,按国法规制,城内还请诸位下马牵行,以免惊扰百姓。 规矩所在,兄弟们行个方便,哥哥我这里拜 谢了!” 说着真的拱了拱手。 这可是京里出来的官不说,连兵马都这般精锐,一看就不简单。 那步卒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回头传达命令。 而后,只见整个队伍,包括后面跟上来的、簇拥着一辆怪车的骑兵,都纷纷翻身下马,牵缰步行入城。 而直到这时,城门兵们才注意到这支队伍的不同寻常。 在这精悍的骑兵队伍中间,竟夹杂着数十快上百名的女子! 此时,她们都被统一裹着不甚合体的绿色粗布袍子。 而头脸也被布巾遮盖,也看不清容貌,双手似乎被缚在身前。 这群女性由骑兵两人一组看管着,默默地跟着队伍移动,脚步蹒跚。 待这奇特的队伍完全入城,消失在街角,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凑到队正身边,压低声音好奇地问: “头儿,这位黜置大使回河北上任,怎么……怎么还带着这么多女眷? 瞧着怪别扭的。” 队正望着队伍消失的方向,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低声道: “谁知道呢? 这些京里来的大人物,心思岂是咱们能猜度的? 指不定是从哪个勾栏瓦舍里带出来的相好,或者是路上‘征用’的。 总之,不关咱们的事,少打听!” 反正这些老爷们,什么怪事都做得出来。 当年他还见过驱使男童为马拉车的呢。 进入城内,张永春坐在由三斤半蹬着的怪车上,打量着滑州城的街景。 滑州城相比汴京就差了不少,但是也看得出来,这是个有钱的镇子。 毕竟门口的要饭花子很多。 穷镇子是养不起多少要饭花子的。 这时,一旁的呼噜声传来。 他侧目瞥见身旁的郭露之因为寒冷和疲惫,不自觉地缩着身子。 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哈喇子把肩膀头都进士了,便开口问道: “师兄可是困乏了? 若是倦了,稍后到了驿站便可歇息。” 郭露之闻言,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坐直身体,掩饰般地搓了搓手,强打精神道: “无妨无妨,愚兄不困。 只是……只是这天寒地冻,缩起来似乎暖和些罢了。” 张永春看他强撑的样子,笑了笑,也不点破,说道: “既然如此,那师兄便好好歇歇。 待到了驿站,我需去置办车马。 此去北路尚远,如今人多物杂,总不能让师兄一直挤在这小车里,也不好让那些女子徒步千里。” 这些突如其来的失足妇女倒是意外收获,现在要是北上疾行,肯定是不太行了。 不过还好,他有外挂。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滑州官驿。 张永春直接亮明身份,对迎出来的驿官吩咐道: “给我等准备一个宽敞独立的院子,要能住下这些人。” 那驿官验看过张永春的告身和文书,确认是新任的河北道黜置使,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 “上官稍待,容下官安排。” 很快,驿官便将他们引到驿站后院一处颇为宽敞的独立院落,指着里面一排空置的房舍道: “上官,这院里房舍都是空的,您尽可安排使用,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张永春点了点头: “有劳,你先去忙吧。” 待驿官退下,张永春看着院子里肃立的骑兵和那群惶惶不安、被捆着双手的苦命女子,开始分派: “朱时,牛东,安排下去。 这些女子,十人一间,带入房内休息,给些热水和吃食。” “诺!” 他又对骑兵们下令: “你们分作两班,一人看守一间房舍门口,轮流值哨、休息,不得懈怠!” “遵令!” 安排妥当,张永春自己则在这大院里转了一圈,找了一间位置相对僻静的空房,推门走了进去。 他掩上门,从怀中取出火折,熟练地点燃了屋内桌上的一盏油灯,然后对着那跳动的火苗,压低声音呼唤: “娘?在吗?能听见不?” 他顿了顿,直接问道: “妈,给我整点消炎药! 还有治妇科病的!” ps:别走啊,还有,还有。 我怎么一写这玩意这么精神呢 第636章 哪有野娼,那是灾民! “啊miamiamia” 别管多大的官,多厉害的将。 睡觉睡得最香的时候,该吧唧嘴还是会吧唧嘴的。 哼哼了一声,郭露之刚要翻身。 “砰!” 身子底下一颠,把他猛地惊醒。 郭大翰林顿时心脏怦怦直跳,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个柔软暖和的“睡囊”之中。 他定了定神,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仍在休息。 毕竟这个睡囊可是自己师弟给自己的,远比驿站那些破旧的被褥来的舒服的多。 “师兄睡得可好?” 这时,旁边传来张永春带着笑意的询问。 郭露之有些狼狈地从那神奇的睡袋里爬出来,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由衷赞道: “睡得甚是香甜,前所未有之安稳! 师弟这‘睡囊’真是巧夺天工,既避风寒,又柔软舒适,愚兄佩服!” 那是,这可是科考队同款啊,一件近万块呢。 他给手底下的士兵配的可还是普通的军大衣加行军毯。 你要是不是我师哥,鬼给你用啊。 心里腹揣了一通,张永春淡然道: “师兄睡得舒服就好,这长途跋涉,能歇息好最是要紧。” 郭露之闻言,脸上却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叹息道: “哎,说来惭愧。这一路北行,愚兄文不成武不就。 这非但未能助师弟一臂之力,反倒成了拖累,实在是……” “师兄万不可如此说。” 张永春打断了他,语气诚恳。 “师兄学识渊博,见闻广博,我于经史典章、朝廷旧例多有惑处,日后还需师兄多多为我解惑释疑,岂能说是拖累?” 好家伙,这么大一个翰林啊,这要是拐回福兰镇能干的事有多少他都不敢想。 郭露之心中稍安,点了点头。 他下意识地探出头,想看看窗外天色,却见外面一片漆黑,唯有满天星斗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眼瞅着如同碎钻般洒落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他不由得一愣: “师弟,此时是何时辰了?” 张永春瞥了一眼车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自己的手表,答道: “已是亥时了。” “亥时?!” 郭露之吃了一惊。 “竟已这般晚了?” “等等!” 直到这时,从起床低血压的迷糊中醒过来的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持续的颠簸感和车轮滚动声表明他们仍在移动。 “我等……我等没有在滑州城内修整么? 莫非星夜兼程的赶路了么?” 张永春一脸的理所当然,都快呲到他连上了: “带着后面那几十号人,在滑州城内如何能安心修整? 这人多眼杂,难免横生枝节。 而且我等时间有限,自然是人马不歇,连夜赶路更为稳妥。” “哎呀!师弟你糊涂啊!” 郭露之闻言顿时急了,也顾不得措辞,声音都提高了些许。 “非是愚兄贪图享乐,你不知这星夜行走,纵然是平坦官道,视线不明,也远不如白日安稳! 这路上若是有个沟坎渠壑,或是山石崩塌之处,我等瞧不真切,万一……” 刚说到这,他的话戛然而止,突然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浮现出早就该出现的惊愕。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手掌的纹路、指甲的轮廓,在车内都显得异常清晰,绝非寻常油灯或蜡烛所能照亮!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在车内急切地搜寻,终于锁定在了头顶。 那里悬挂着一盏造型古朴的“灯笼”,但散发出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那股稳定而明亮、近乎白昼的光芒,将整个车厢内部照得亮如白昼,却又不觉刺眼! “师……师弟!” 郭露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那盏“灯笼”。 “你这车内……为何……为何如此明亮?!这,这是何物?何种灯烛能有此神效?” 好家伙,这和白天有什么分别? 而张永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头顶那盏伪装成灯笼的大号LED灯具,脸上露出早已准备好的淡然笑容,信口解释道: “哦,师兄说的是这个。 此乃我家传的一点小秘方,改进了灯盏的构造,并用了特殊的燃料和灯罩,使得火光更为凝聚。 这亮度得以提升,故而比寻常灯笼亮堂些。 小道而已,不足挂齿。” 这玩意当初在去榷场的时候就用过,手底下的士兵基本都认识。 当然,不认识的也不会奇怪。 毕竟在他们眼里,将军就是太阳。 太阳的光辉明亮一些,又怎么了? 郭露之听得目瞪口呆,绕着那“灯笼”看了又看。 虽然隔着灯罩,但是led那个亮度也是嘎嘎刺眼。 他看的眼睛发酸,这才低下头口中不住赞叹: “集火增亮,竟至于斯? 神奇,太神奇了! 师弟家学渊源,竟有如此妙法,愚兄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什么妙法,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张永春谦虚地摆了摆手,将话题拉回。 “师兄方才还未说完,为何觉得星夜行车不妥?” 郭露之被那神奇的灯光分散了注意力,经此一问才又想起正事,收敛心神,皱眉道: “愚兄在翰林院时,看过不少地方呈报的案牍卷宗。 其中多有提及,这夜间行车,一来容易遭遇剪径的盗匪强梁,他们惯于借着夜色掩护行事; 二来,路上沟渠坑洼,白日尚可小心避让,夜间视线不清,极易出事,轻则损毁车马,重则伤及人命。 这……这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等身处荒郊野外,救援不便,岂不危矣?” 你看,我就说带着你有用吧 张永春听罢,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抚道: “师兄且放宽心。我等此行,出了滑州,前方便是浚州地界,这一路走的皆是朝廷修筑维护的官道,平坦宽阔,少有险阻。至于盗匪么……” 他语气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我麾下儿郎们手中的刀弓,正愁无处开锋呢。 师兄安心赶路便是,一切有我。” 他这话是真的实话。 自从水匪之事后,他手底下这帮兵马闻到了血腥后,就惦记着继续拿战功换牛羊。 更别说这回是回家,一到家就能看到自己的奖励,他们更开心了。 这路上你别说碰见土匪了,哪怕是见到点纹身的社会人他们都得摩拳擦掌。 而郭露之见他成竹在胸,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长吁一口气,将担忧暂时压下。 随后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问道: “对了,师弟,那些……那些在封丘等地收押的‘野娼’,你……可是已寻机交给沿途官府处置了?” 张永春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自然、甚至带着几分茫然的疑惑表情,反问道: “野娼?什么野娼?” 他眨了眨眼,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师兄莫非看错了?那些……不都是沿途收拢的、无家可归的可怜‘灾民’吗?” ps:我睡一觉,下午继续更新,还有最少五章。 这几天状态最好的一天,也不知道为啥,一到这种地方我这手就顺。 第637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一) 邢州附近的官道被暮色浸染,长长的车队在骑兵的护卫下,如同一条疲惫却依旧有序的巨蟒,在黄土道上缓缓前行。 这支队伍从一开始出滑州的三辆马车,一直走到了这邢州地界,已经变成了七辆大车。 一路收拢来的苦命人也装了百十来人了。 要不是张永春这支队伍一开始出来的时候那些牧奴都会赶车,这队伍还真是个问题。 此时,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单调而持续,混合着马蹄声,传进睡梦中的人耳朵里。 队伍中后部的一辆马车里,颠簸中,寇葛氏在女儿单薄的肩头悠悠转醒。 她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感受到身下车辆的移动,才渐渐找回现实。 自从她被女儿救醒之后,已经跟着那张将军走了七八天了。 她一开口,大病初愈的声音还挺虚弱,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闺儿啊……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正借着车厢缝隙透入的最后一缕天光,低头咬断一件罩袍上最后一道缝补线头的寇清儿闻声,立刻抬起头。 小丫头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安抚的笑意: “娘,您醒了?咱们快到邢州地界了。” 说着,她将针线收好,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隐约传来一阵颇有节奏的哨响,随即是朱时那带着异族口音却异常清晰的吆喝: “停队!歇脚!放晚食——!” 寇清儿侧耳听了听,对母亲道: “娘,放晚食了,我得去帮忙分发,不能耽误了。” 寇葛氏如今已将张永春视作救命恩人,闻言赶紧点头,催促道: “快去,快去! 将军的事要紧,娘这里没事,不用管我。” “哎。” 寇清儿应了一声,在几个和她同样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羡慕的眼神中掀开车厢前挡风的厚布帘子。 然后动作利落地灵巧地跳下了还在缓慢移动的马车。 她瘦小的身影在几辆满载着同样命运女子的马车间快速穿行,来到了队伍前部。 此时,负责分发食物的朱时正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从马车上卸下。 他抬眼看见跑来的寇清儿,也没多话,只是将麻袋往她跟前一递,瓮声瓮气地道: “拿着。这是你等今日的晚食。” 寇清儿赶紧双手接过。 一百多人的吃食,就算是高热量点心,可那麻袋颇有些分量,她小小的身子微微沉了一下。 但是小丫头很快就站稳,朝着朱时,也朝着不远处正在与郭露之交谈的张永春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清晰地说道: “谢过将军恩赏!” 她没有等到回应,也不敢期待回应,便提着那装满点心的麻袋,转身快步往回走。 回到第一辆马车前,寇清儿再次掀开车帘,对着里面或坐或卧、神情大多麻木的妇女们轻声道: “婶婶,姐姐们,吃饭了。” 只有吃饭这句话,才能让车厢里有了一丝微弱的活气。 寇清儿钻进去,解开麻袋,里面是一个个独立油纸包好的精致点心。 不得不说,姜河现在这买卖是越来越大,包装也越来越敷衍。 不过就算是这样,对于这些苦命人来说,这也是她们哪怕之前也很难接触到的美食。 她小心地将这些与这帮衣衫褴褛的妇女几乎不搭边,香气诱人的食物一个个分到那些干瘦、粗糙的手中。 妇女们几乎是本能地接过,就迫不及待地撕开油纸,狼吞虎咽起来。 香甜的滋味在口腔中炸开,对她们而言,这几乎是梦中才有的味道。 寂静的车厢里,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忽然,一个角落里,一个新近被收容、面容尚且带着几分憔悴的年轻女子吃着吃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眼泪混着点心的碎屑咽到嘴边,她哽咽道: “这点心……这般好吃……这、这不会是我等的断头饭吧? 吃了这顿,就要拉我们去砍头了……” 她的话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但大多数早先被收容的野娼只是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埋头猛吃,无人接话。 这帮人早已习惯了命运的无常,也根本麻木到不愿思考。 对她们来说,活着也行,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寇清儿见状,挪到她身边,低声安慰道: “这位姐姐,快别这么想,也别说这种话。 这都是将军的恩情。将军是好人,我们都是苦命的人,他一路行来,从未为难过我等,还给娘亲治病……” 她的话音未落,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妇女却泣不成声,绝望地反驳: “好人?将军? 说得好听! 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又是一群兵匪罢了! 将我等掳来,不明不白地带着走,怕不是……怕不是又要充做那营妓! 离了野棚子,入了军营帐,还不是一样的火坑!” 旁边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闻言,倒是看得开些,或者说更认命些,哑声道: “营妓便营妓吧, 好歹……好歹总有口像样的饭吃,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 我看这些军爷,这般严整,规矩也大。 想必就算做了营妓,也不至于像在野棚子里那般,轻易就被折磨致死……” 嗯,她们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别被折腾死就行。 就在这时,车厢角落里,啃着点心的干瘦鸨 母一声冷笑。 那鸨 母一直都被堵着嘴,此刻得以喘息,立刻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惯有的刻薄哼道: “哼!你们知道个屁! 那等寻常丘八,和这等将军身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亲兵可能比么? 那些粗汉,一个个膀大腰圆,囊里揣的,可都是憋了不知多久的邪火! 就凭你们这些小身板,不消三五下,就被拆零散,见了阎王! 还以为是什么好去处?” 她话音未落,甚至都不用一旁的寇清儿出手,一个黑壮的身影就冲了上去。 老话说同行是冤家,这回可看出来了。 黑胖鸨 母就跟打儿女一样,拿自己肥粗扁胖的身躯一拱。 众所周知,在打架这方面,肥肉其实要比肌肉有用。 此事在刃牙中亦有记载。 瞬间,那干瘦鸨 母就被这一计野猪拱门干趴下了。 黑胖鸨 母很识时务。 “闭上你的粪坑! 将军就是恩,将军就是情! 你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辱骂将军!” 干瘦鸨 母都被撞傻了。 不是,集美啊! glg不知道吗! 第638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二) 众所周知,在古代人想活下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识时务。 黑胖鸨 母就很识时务。 作为一个下九流,黑胖鸨 母知道这些兵若是混沌起来是什么样的。 而她这被捆了好多天都没被杀也没被折磨,而且一路上收容的苦命人人也越来越多。 这无一例外都在说明一个是。 她是有价值的。 虽然鸨 母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但是她很相信,只要不惹张永春生气,最起码这段没到终点的路程中,自己是安全的。 投诚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于是,黑胖鸨 母成了张永春的铁杆拥趸。 凡是喝骂张将军不好同行,都会被她狠狠的拱翻在地。 而目睹了那胖鸨 母跟野猪撞门一样,把那瘦娘们按在地上摩擦后,寇清儿的气才消了些许。 但是并没有消干净。 分发完了前面马车,等回到自己这辆马车上时,小丫头小脸还是气得鼓鼓的。 带着气重新爬回马车上,一屁股坐在母亲身边。 寇葛氏见她模样,虚弱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问: “闺儿,怎么了?谁惹你生这么大气?” “娘,还不是那个黑心的老 鸨子!” 寇清儿恨恨地朝着前面方向,那装着被捆着的鸨 母的车瞪了一眼。 “满嘴胡吣,污蔑将军,说将军要把我们……要把我们……” 当然,后面的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说不出口,只是又重重哼了一声。 寇葛氏叹了口气,劝慰道: “跟那张喷粪的贱嘴置气,不值当。 你好不容易才有些生气儿,若是气坏了身子,娘心疼。 将军是好人,咱们心里明白就好。” 寇清儿听了母亲的话,脸色稍霁,嗯了一声,从袋子里拿出特意留出来的几包点心: “娘,不说她了,该咱们吃饭了。” 她先将一块撇出去能砸死狗的梆硬桃酥递给母亲,然后又将其余的点心拿出来。 分给车内几个年纪与她相仿、眼神中还带着些许惶恐与懵懂的小姑娘们。 这些小丫头都是那个干瘦鸨 母手下的,年纪都不大。 寇葛氏小心地打开油纸,捧着那块金黄梆硬的桃酥,拿牙咬了好半天咬下来一小口,细细品味着那香甜的滋味,感慨道: “用这等好粮食做的精细点心,咱们就算是在老家,年景好的时候也吃不上啊……” 这时,旁边一个身形瞅着跟干芹菜一样的女孩怯生生地问寇清儿: “清儿姐姐,你……你可知道这位将军,要带咱们去什么地方吗?” 而寇清儿咽下嘴里的点心,回忆了一下,说道: “我去取饭的时候,听那些军爷闲聊,好像说咱们是要北归,往上蓟州府去。” “蓟州?那是哪里?离封丘远么?” 另一个女孩茫然地问。 这些小丫头都是跟着父母逃难的,或是半路上被卖了,或是被人掳走了,或是父母死了。 很多都不知道大周到底有多大。 “到了蓟州,我们……我们还要像以前那样过活吗?” 这时,其中有人开口,一听就是遭了罪的,那声音颤抖着,带着恐惧。 “这……这么好吃的点心,等到了地方,我们还能吃到吗?” 而人群中又有一个女孩小声嘟囔,眼里满是对手中点心的不舍。 寇清儿张了张嘴,刚想凭着自己对“将军是好人”的信念说些安慰的话。 这一抬手,却发现手臂却被旁边一件硬物硌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是那件之前三斤半为了裹住她拿来给她兜身子的旧雨披。 她猛地想起这事,赶紧拿起雨披,对母亲说了声“我去去就回”,便再次利落地跳下马车。 拎着雨披,她小跑着来到队伍前方,找到了那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身影。 三斤半正抱着一盆不知道什么吃食,咔嚓咔嚓地嚼着呢。 见到那个门神一样的身板,寇清儿有些怯怯地走上前,双手捧着雨披递过去: “三……三斤哥,你的雨披,还给你。” 三斤半闻声,动作顿了顿,巨大的头颅转过来,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和雨披一眼。 然后空着一只油乎乎的大手,一把抓过雨披,随意地搭在肩上,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继续埋头苦干。 这小丫头在她眼里,甚至不如盆里的油酥烧饼有吸引力。 寇清儿也不意外,见他收了,便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口气,转身又小跑着往回赶。 这一幕,恰好被正在不远处与张永春对坐,小口抿着淡酒的郭露之看在眼里。 他放下手中的细瓷酒壶,眉头微微蹙起,终是忍不住转向张永春,压低了声音问道: “师弟,观你此行所为,可是有意将这些野……‘灾民’,都带回你的治下安置?” 张永春正拿着一块牛肉干在那磨牙呢,一听这话,闻言毫不避讳地点点头: “那当然了。 不然我费这劲干嘛?” 郭露之脸上疑惑更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那……师弟你欲将她们发往何处? 莫非……是要在蓟州开一所更大的女闾?” 要不怎么说知识这玩意污染人呢。 郭大翰林终究是受了翰林院那些规整文书的影响,思维难免往传统的“安置”方式上靠。 嗯,大周的传统安置方式就是这个,把灾妇安置到女闾去…… 张永春一听赶紧连连摆手,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这位师兄: “师兄,你错看我了! 我张永春虽非圣人,但也从不贪恋女色,更向来治军甚严。 我又岂会做这等事?” 说着,他神色一正,解释道: “我收罗这些苦命之人,是因为我福兰镇确实需要人手,而有些工位,正需要这等女流来做。” “工位?需要女流?” 郭露之更加诧异,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常见的女子营生。 “莫非师弟你要开设大规模的纱绣厂、织造坊不成?” 这么看,如果张永春要干纺织行业,找女人倒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张永春却神秘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北方沉沉的暮色,缓缓说道: “非是纱绣厂。 师兄,到了北地便知。” 张永春端起酒杯吸溜了一口。 哎,可怜的师兄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虹吸效应有多可怕。 更不知道,一个立起来的标杆,会带来什么样的榜样效应啊。 ps: 还有三章,我吃个晚饭。 这段豆腐写的时候是查资料写的。 越查,豆腐越觉得咱们的妇女解放运动真的不容易啊。 真的是把人变成鬼。 这样,咱们君子协定。 你们点催更,八点之前能到五百,今晚咱们继续加更。 第639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三) 张永春的车队因为有led灯照明,而且士兵一个个都是穿甲带刀,因此昼夜不停的行进。 当然,为了爱惜马力,张永春也是很大方的给每个马都上了细糠。 “嘎嘣,嘎嘣。” 看着大口大口咀嚼着胡萝卜的滇马们,一边喂马,一边犯馋的三斤半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也想吃。 拿出来的这萝卜吃起来又脆又甜,甚是沙口。 他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胡萝卜呢。 一旁的郭露之也捋着胡子看着张永春拿胡萝卜喂马有些心疼。 “师弟这般行走,怪不得能养出如此精卒来。” 大周已经有了胡萝卜了,不过这时候的胡萝卜都是从欧洲过来的舶来品。 本地因为还没有掌握好种植方式,导致种出来的胡萝卜也不算好看。 农学院的同志们很清楚,胡萝卜这玩意种不好,那根铅笔也查不到哪去。 但是张永春拿出来的可都是现代的胡萝卜,那个顶个都是能跟他大小媲美的横货。 张永春笑了笑,刚要说话,却看见前方又有了一座亭子。 顿时眉头一皱,眼看前面又闪出来一个女人,张永春登时一抬手。 马车在官道上行进的节奏突然被打乱,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而惯性让车厢里的人东倒西歪,寇清儿也从浅眠中被晃醒。 “怎么了?” “是不是遇到土匪了?” “军爷们要丢下我们了吗?” 车上的女孩们顿时一阵惊慌,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地猜测着,恐惧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岁数小就是担不住事,别管女性再怎么早熟也是这样。 寇清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吓了一跳,但她很快稳下心神,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没有兵刃交击的喊杀声,只有熟悉的、骑兵们利落下马、迅速行动的脚步声。 以及一种压抑的挣扎和呜咽。 她心里明白了大半,连忙压低声音安抚众人: “姐妹们别慌,没事的! 不是土匪,听这动静,是将军……将军又遇到咱们的姐妹了,正在救人呢。” 小丫头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这几天她来回送饭的行动,导致她的话在众人耳朵里像是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女孩们渐渐安静下来,但眼神里的不安仍未散去。 而寇清儿自己也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挪到车窗边,将厚重的布帘掀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暮色中,只见前方路旁有一个歪歪斜斜的草棚。 几个捧日军的骑兵正如狼似虎地将一个身材粗壮、正在拼命挣扎扭动的妇人捆缚起来。 那妇人嘴里似乎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看那打扮和做派,与之前被擒的那个黑胖鸨 母如出一辙。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郭露之带着疑惑的声音: “师弟,且慢!” 郭大翰林走了过来,皱眉看了看,开口问道: “为兄观之,此番是否……是否抓错了? 这女子形单影只,并未见她驱赶或是带着娼门女子出来揽客啊?” 说着,他环顾四周,确实没看到有其他衣衫褴褛的女子出现,这与前几次遇到的情况似乎不同。 张永春正好合上手中那个记录着各路专家建议的小本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既有嘲讽,也有一丝沉重。 他站起身,对郭露之道: “师兄莫急,光看表面是看不真切的。 你随我来,一看便知。” 说着,他引着满心疑惑的郭露之,走向路旁那个破败的草棚。 在草棚前站定,张永春并未直接进去,而是突然问道: “师兄,你博览群书,可知史书上记载,唐时奸相杨国忠,冬日里曾选肥婢妾列于身前遮风,谓之‘肉屏风’?” 郭露之虽不解其意,但仍点头答道: “《开元天宝遗事》中确有此类荒淫记载,为兄自然知晓。 此等行径,实乃禽 兽所为,非人臣之道!” 他语气中带着文人的鄙夷。 张永春顿时扯了扯嘴角,不是,我本来是想显摆一下的。 你堂堂郭大翰林,没事看什么杂书啊! 而且你看了怎么还能记住啊,你这脑子是怎么长得? 装逼失败的张永春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声音低沉: “师兄知道‘肉屏风’便好。 那我今日,便请师兄再见识一桩更厉害、也更玄奇的景象。 这东西,也有个名目,唤作——‘软塌垫’。” “软塌垫?” 郭露之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骤变,浮现出被羞辱般的怒意。 读书人最明白这等花名,光是一听他都有画面了。 “师弟!你莫不是在耍笑为兄?! 似杨国忠那等禽 兽行径,我等读书人避之唯恐不及,怎能效仿之! 你……你招纳这些苦命妇人,莫非……莫非竟也是要行此等禽 兽之事吗?!” 说着,他气得胡子都有些发抖,看向张永春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警惕。 郭大翰林是个正经的君子,有不足就承认,有不懂就询问。 因此,有怒火也不会憋着。 而张永春见他误会,也不着急辩解,只是摇了摇头: “师兄,你想到哪里去了。 非是我等所为。 我说的是这草棚里的勾当。” 他伸手指向草棚那泥糊的、破败的墙壁。 “你来看,一看便知。” 说着,他走到草棚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用破布勉强遮掩的窟窿前,伸手捏住了那块脏污的布角。 郭露之将信将疑,心中既感不安,又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 他皱着眉头,带着几分文人探究秘辛般的谨慎,凑近了那个窟窿。 张永春猛地掀开了那块破布。 郭露之只往里看了一眼,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那草棚,嘴唇哆嗦着,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里面……里面那是……!” 他看到的,并非想象中的场景,而是更为冲击、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草棚之内,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堆烧饼馒头包子油条堆在一排。 而那被捆的鸨 母,之前正是在这“垫褥”前招揽客人! 张永春放下破布,挡住了那令人不适的景象,他的声音冷得像这邢州郊外的寒夜: “师兄,现在你明白了? 这等下九流中最下等的草庐,纳的多是无姿色、也无芳华,上了年纪或是身有残缺的妇人。 她们一不会起舞娱宾,二没有颜色动人,为了活命,只能靠着这等办法。 以身为席,以肉为垫,诱那过往的、不挑不拣的脚夫行商! 这便是她们口中的‘软塌垫’!” 郭露之呆立原地,胸腹间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读圣贤书,知天下事,却从未想过,人间竟有如此酷烈、如此将人最后一丝尊严都践踏碾碎的活法。 他之前对张永春掳走这些“野娼”的不解和微词,在此刻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师兄。” 这时,张永春拍了拍他的肩膀。 “覆水便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想来师父让你随我出来,便是好好见见这民间疾苦。” 说着,张永春一摆手。 “来人啊! 准备袄巾,进去捉人!” “记住了! 不得擅自行动! 违者,军法从事!” 第640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四) 暮色渐沉,又变得臃肿了些的队伍再次短暂停歇。 而朱时也再次来到了张永春那辆好像有发不完的点心的马车上,准备分发今日的晚食。 寇清儿一溜烟跑过去,又提着那个熟悉的、装着点心的麻袋,小跑着来到第一辆马车前。 马车有些高,她正想和往日那样扒着车辕往上爬。 这时,一只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手从车厢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稳稳地帮她借了把力。 “丫头,慢着点,别摔着。” 一个略显沙哑却带着些豪气的声音响起。 寇清儿借力上了车,回头对伸手的妇人感激地笑了笑: “谢谢娄婶子。” 被称为娄大姐的妇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脸上已有了风霜痕迹,但眉眼间却有种许多人都没有的豁达,她摆了摆手,声音洪亮。 “嗐,这有啥好谢的。 我瞧着你这丫头就欢喜,若是我当初那个没福气的小子没死,估摸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说到这,她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很快又消散了。 而寇清儿闻言,眼神也软了一下,没再多说。 她也见了不少事情,也知道。 随后,她赶紧开始从麻袋里往外拿点心,分发给车厢里的众人。 而轮到娄大姐时,她接过油纸包,三下五除二就打开,几口便将一块精致的枣花饼吞了下去。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娄大姐咂咂嘴道: “啧,真没想到,俺娄三娘这辈子,还能遇上将军这般好的人,天天给这等精细吃食,还给药治病。” 寇清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知音,连忙凑近些问道: “娄大姐,您……您也觉得将军是好人吗?” 她可是相信,将军就是天上的太阳下凡来拯救民生的。 毕竟,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将军的出现,把她救了不说,还治好了妈妈。 “那当然!” 而娄大姐说得斩钉截铁,很自然地又朝寇清儿伸出手。 寇清儿赶紧又递过去一块芝麻糖。 娄大姐接过,一边“咔嚓咔嚓”地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这还用觉着? 看看咱们现在,有吃有住,没打没骂。 这将军要不是好人,难道那些做贱人,折磨人的鸨 母是好人不成。 依我看,这将军是菩萨下凡都说不准?” 说着,她吞下糖,用手背抹了把嘴,顺手把偷留下来的半块糖顺着衣襟掉在怀里。 随后,她打量着寇清儿。 “对了,丫头,光顾着吃了,还没细问过,你是打哪儿来的?” “我家是陈州的。” 寇清儿老实地回答。 “哦,陈州啊。” 娄大姐恍然,点了点头。 “那你家离着汴京不远,能活着那也不奇怪。” 说着,她顿了顿,脸上那种混不吝的表情收敛了些,叹了口气。 “你是不知道啊,这灾一下来,远的地方,那才叫一个惨。” 寇清儿赶紧道: “娄婶子,我知道的,我家就是遭了灾。 当时地里颗粒无收,爹爹也……这才带着娘去汴京投亲的。” 没想到娄大姐听了却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寇清儿的肩膀。 这老娘们力道不小,拍得寇清儿晃了晃,爽朗道: “傻丫头!有亲可投,那算哪门子的遭灾啊! 那叫走亲戚! 真正遭了灾,你除了死人,啥都见不到啊!” 说着,她收敛了笑容,眼神望向车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你知不道,俺是博平县的。 这几年,俺们那遭蝗灾遭得,嗨,连一个蹦跶的蝗虫都没了!” 寇清儿一愣,没明白这话里的含义: “蝗虫……蝗虫怎么都没了?” 不是说遭了蝗灾吗,怎么蝗灾还能没有蝗虫? 娄大姐转回头,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这饼还有吗再给我来一块一样: “还能怎么,都吃了呗。” “蝗虫……也能吃吗?” 寇清儿更加诧异,她只听说过蝗灾,没听说过吃蝗虫。 娄大姐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具体大概类似于魔丸被炸的爆丸小子: “蝗虫当然不能吃了,那玩意有毒。 所以啊,那些吃了蝗虫的……都死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俺也是一路逃荒,实在走不动了,眼看要饿死,也就……干了这行。” 寇清儿听得心里发堵,忍不住问道: “娄大姐,那……那你们逃出来,官府没给你们发路钱么?” “路钱?” 娄大姐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诧异地挑高了眉毛,一脸诧异。 “啥叫路钱?” 寇清儿赶紧解释道: “就是我们陈州遭灾的时候,因为官仓里的粮食也不够周转。 因此就给每个愿意出城、自寻活路的人发了一斗荞麦,叫路钱。” 娄大姐啧啧两声,摇着头: “到底是天子脚下,还发路钱? 俺们出城,还得给钱呢!” “还要给钱?” 寇清儿惊呆了。 “当然要给钱!” 娄大姐语气笃定。 “当时是男的出城,一吊钱;女的,半吊。 要是没钱?没钱你就留在城里等死吧!” 说着,她哼了一声,擦了擦嘴。 “俺当时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没办法。 就跟那守城门的官儿,在城墙根底下……来了一次。 这才算是……‘买’了条路,逃了出来。” 寇清儿听得小脸发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低低的: “娄大姐……你……你受苦了。” 娄大姐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在掸掉身上的灰尘: “那算个啥? 你看俺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么?” 说着,她看着寇清儿,眼神里是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最朴素的生存智慧。 “丫头,你是个好的。 所以,你记着,只要还喘着气,就啥都还有指望。 甭管到了啥时候,遇上啥事,都得咬着牙,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后话!” 她的话音在昏暗的车厢里落下,带着一种沉重却无比坚韧的力量。 寇清儿点了点头,一脸严肃。 他是真没想到,竟然还有地方连路钱都不发的。 当然,不止她不知道。 郭大翰林都不知道。 郭露之都气疯了,眼睛都看见气了,跺着脚骂街。 “这些食禄之腐物,贪膏之逆臣!” “我大周王法规定,凡是官仓不够周济,若百姓欲外流讨生,皆应与三斗粟米以充路资! 这天下,何曾有过遭灾逃难,还要给官人钱的道理! 我要写折子,我要上书!” 郭大翰林眼睛都红了。 “我要让这等腐臣,碎尸万段!” ps:本来还有一章,但是越写越激动。 估计一章整不完了,继续通宵吧。 第641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五) 郭露之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愤怒而涨红。 张永春赶紧挥手赶走了这位叙述情况的苦命女。 好家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师兄气成这样。 郭大翰林气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显然还沉浸在方才所见所闻带来的巨大冲击中。 缓了好一阵,这才他猛地转向张永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师弟!你……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动气?!” 我上哪知道去? 张永春心说,眼看着他这副模样,赶紧递过去一个水囊,语气平静地安抚道: “师兄先喝口水,缓一缓,慢慢说。” 郭露之接过水囊,也没喝,只是在手里紧紧攥着,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哎,见过打游戏生气摔键盘砸鼠标的吧。 就是那样。 终于,好像也撒气撒够了,他才语速极快,带着文人引经据典的习惯跟窜稀一样脱口而出: “师弟你出身行伍,对我大周粟吏制度有所不知!” 说着,郭露之咬着牙。 “自汉时耿寿昌倡设‘常平仓’以来,历朝历代,皆有平籴平粜、以备灾荒之制! 而前隋开皇五年,文帝更是在长孙平建议下,令诸州百姓及众军,共立‘义仓’。 意为于收获之日,按贫富差等纳粟储之,委社司执帐检校,以备凶年!” 说着,郭露之估计是拓沫星子喷多了,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继续喷道: “而我大周萧规曹随,亦承前制,各州府县皆有常平仓与义仓! 这两仓是无论如何,必须足粟的! 就算纵使官仓一时空虚,可那常平仓、义仓之内,总应是满的! 此乃国家根基,安民之本!” 张永春都听傻了。 啥? 还有这说法么? 他在福兰镇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而郭露之却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 “更遑论自陛下登基以来,体恤民艰。 数年来,已接连减免各地课税数年! 就算偶有天灾,仗着昔年仓廪丰足,官府赈济得力,百姓又何至于……” 说着,他把水囊猛的一摔。 “噗叽啪!” 水囊:你清高,你了不起! 郭露之恨道: “何至于落到这等卖自身、食蚂蚱、乃至鬻身换出城之路的地步?! 此非天灾,实乃……!” 当然,他终究没把最后两个字说出口,但那意思已昭然若揭。 说到这,他喘了口气,脸上满是困惑与愤懑: “更莫说,就算是一州官吏颟顸无能,仓廪亏空。 可这河北四下相连数座军州,难道就能州州无粮,坐视黎民哀嚎转死沟壑而无人过问吗?! 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张永春很想说师兄你真没说错,确实是不能州州无粮,但是那都是官老爷们的粮食,关他们什么事。 而郭露之说到最后,却情绪激荡,竟转身朝着张永春,郑重地长揖到地: “此次北行,若非师弟携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郭露之至今仍以为天下承平,百姓安乐。 没想到,琭琭前生,竟只在翰林院中坐井观天,埋头故纸堆! 此番……多谢师弟了!” 这一礼,谢的是张永春让他看到了真实、残酷的民间疾苦。 要不怎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 张永春连忙侧身避开。 别人拜他,他都敢受。 但是郭大翰林此刻的拜,他是真不敢接。 坦白来说,郭露之是个真正的君子。 和张永春这种真正的小人正好是对立面。 但是张永春很欣赏他。 赶紧伸手扶起他,语气依旧沉稳: “师兄切莫如此,也切莫动气伤身。 此事非一日之寒,亦非一隅之弊。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安顿下来。 待到了我福兰镇,师兄再将这一腔激愤,付诸笔头,写就锦绣文章。 以师长之尊,师兄之位,此书直达天听乃是早晚的事,也不迟。” 郭露之闻言,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脸上恢复了严肃,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弟言之有理! 是为兄失态了。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笔之于书,上达天听!” 毕竟人家地位在这摆着呢,翰林院的长学士又是当世大儒三朝老臣的儿子 郭大翰林像是找到了目标和方向,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时间逐渐进入了深夜。 这整个车队也放缓了速度,由疾行转为慢走,让马匹稍作休息, 而有士兵开始给疲惫的坐骑喂食掺了兽药的草料饮水。 夜色更深,除了车轮辘辘和马蹄轻响,四周一片寂静。 郭露之依言钻回了那个温暖的睡袋,或许是情绪大起大落消耗了精力,再不就是张永春的话让他安心,他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张永春见他睡了,也松了口气,正准备自己也歇息片刻。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 “咻——咻——咻——咻!” 前面突然传来了尖锐而急促的竹哨声,规律是三长一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永春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坐直了身体。 他这边的动静也惊醒了刚刚睡着的郭露之。 郭露之迷迷糊糊地从睡袋里探出头,紧张地问道:“师、师弟,怎么了?什么声响?” 张永春面色凝重,一边快速从身旁的行李中摸出一个望远镜,一边沉声回答: “这是军中约定的哨令,三长一短,代表前方发现不明队伍,有接敌可能,令各部戒备。” “接敌?!” 郭露之顿时睡意全消,惊得差点从车上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有敌人来了?谁……谁这么大胆子,敢袭击官军车队?!这可是河北腹地,邢州左近啊!” 这时,张永春已经举起了望远镜,朝着哨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调整着焦距,仅仅片刻之后,却忽然放下了望远镜,脸上的凝重之色变得有些古怪。 随后,又笑了笑。 终于,他放下了望远镜,他转头看向一脸惊惶的郭露之,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师兄啊,你这话,今天可算是说对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来的这位,她不单敢袭击官差。” “看那架势,怕是还敢骑在我脸上,指名道姓地侮辱呢。” 说着,张永春转身下了车,然后拉过一匹骑兵的马,直接翻身上马。 说了一声你等不要动后,便伸手一拉丝缰,纵马狂奔而出。 顿时,郭露之吓了一跳,连何书萱都从梦里醒过来了。 “师弟,你要去何处!” “公子!” 小丫头也张嘴喊道。 而张永春则像听不见一样,策马疾冲。 终于,两个人这才隐隐看见,对面有一道红色的骑影也冲了过来。 终于,两骑相撞,张永春瞬间就和那匹马上的骑士撞在了一块。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从马上跌了下来,扭打在了一起! 那骑士怒眼圆睁,一双大腿强健有力的夹住张永春的脑袋,伸手狠狠地摁着他的脑袋。 “张永春!” “你这贼汉子!” “还知道回来啊! 老娘都要给你打白帆了!” 第642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六) 坦白来说,张永春不是第一次被唐清婉拿双腿夹住脑袋。 而且其实他也不排斥这种动作,毕竟兄弟尝得,我也尝得。 而且拿舌头掀凉粉摊子其实也别有乐趣。 夫妻间的小乐趣,这种动作很正常。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唐清婉可是一身戎装来的! 这娘们穿着张永春老娘专门给儿媳妇防身的皮甲,又是一路骑马过来的。 这时候可是初冬啊! 那北风呼呼的刮,这就导致她的那两条腿上冷的跟冰块一样。 被这两条大冰棍子一夹,张永春顿时一激灵。 “张永春!你这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 而张永春一听这声音,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还行,数落没良心的,就说明对方没真生气。 他连忙告饶,伸手拍着即使被皮甲包裹却也依然弹性惊人的凉粉墩子: “好夫人!好清婉! 轻点,轻点! 为夫服了,真服了! 我这不是一办完京里的事,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见你了吗? 天地良心啊!” 说着,他挣扎着仰起头,果然看到唐清婉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近在咫尺。 借着明月,看得出来,唐清婉眼圈微微发红。 显然这娘们是又气又想念。 他赶紧补充道: “夫人,快先起来,给我留些面子。 我这次回来可是带了贵客的,郭翰林就在旁边看着呢!” 唐清婉闻言,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从站着几个人影。 有一脸目瞪口呆的郭露之,还有懵懵懂懂的何书萱。 她脸上飞起两抹红晕,狠狠瞪了张永春一眼,但还是松开了手,就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随后,唐大娘子随手抹了把眼角,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襟,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当家主母的雍容气度。 伸手拉起张永春,只是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目光扫过后方那些明显是女子的马车,酸溜溜地道: “还算你这冤家有点良心,知道往回跑。 只是不知爵爷这趟出门,威风凛凛,又给妾身拉回了几个‘好姐妹’啊? 瞧着这车队,人数可真不少。” 张永春一听,头皮有点发麻。 好家伙,我要是拉着这几车娘们回来,那我明早就能回去看我妈了。 他连忙拉起唐清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一脸正色,指天画地: “夫人! 我的心意你还不知吗? 我对夫人一心一意,天地可鉴! 此次出去,那是办正事,莫说是相好,我连一直跟在身边的诗菱都留在京里打理钱庄了,根本没带回来一个!” “哦?” 唐清婉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眼神里透着狐疑,上下打量着他。 “连诗菱都没带回来? 该不会是……我夫君神勇,一箭入红,让那小丫头留在京里安心养胎,不便长途跋涉了吧?” “哎哟我的夫人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张永春叫起撞天屈。 小丫头岁数不到,他保险措施可是做的死死的。 “我这回回来,可真是有天大的正事! 关乎咱们福兰镇,乃至整个北地的未来! 回头我再细细跟你说。” 而唐清婉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轻哼了一声。 行了,问两句就得了。 聪明的女性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耍小性子要适度,要让男人觉得你可爱,而不是可恨。 她伸手,温柔地替他拍打掉方才纠缠时沾在衣袍上的草屑尘土,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嗔怪: “好好好,您是爵爷,您说是正事就是正事吧,小女子可不敢多问了。” 这时,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胡姬莉亚等人也骑马走了过来。 一身蓝裙的金发胡姬赶紧下马,随后赶紧捧着一個锦盒上前。 唐清婉接过,掀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件厚实的大红猩猩毡斗篷。 将其抖开来,仔细地披在张永春肩上,又替他系好领口的带子,嘴里埋怨着: “你这人,真是的! 天寒地冻的,从北边回来,连件像样的冬衣都不披上,就穿着这单袍乱跑,冻着了可怎么好? 还好我估摸着日子,带了这件新做的斗篷来。” 斗篷带着她身体的余温和淡淡的熏香,瞬间驱散了张永春周身的寒意。 主要是张永春一直都是坐在车里,也不冷。 他心中顿时一暖,反手握住唐清婉替他系带子的手,紧紧攥住,笑道: “还是夫人疼我,想得周到。” 说着,他顿了顿,疑惑问道: “只是……夫人是如何知道为夫今日回来,还如此准确地在这官道上截住了我? 我这一路可未曾派人送信啊。” 唐清婉任由他握着手,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将他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捋顺,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 “你这一路北上,是不是压根就没进过任何一座城池驿站?” 张永春点了点头: “确实,带着这么多人,入城不便,也怕节外生枝,都是绕城而过,野外扎营。” “那便是了。” 唐清婉了然道。 “你自然不知道。 自从你去了京城,我便依着你的法子,在这河北路各处紧要路口,设下了‘望春驿’。” “望春驿?” 张永春一愣,这名字他没听过。 但是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和自己有关。 “嗯。” 唐清婉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精明与缜密。 “这望春驿,平日里也接待些骡马客人。 但是日夜不熄灯火,早晚不封炉灶,专司传递消息。 只要沿途有任何一站,发现了符合你队伍特征的信物,或是探听到了确切消息,便会立刻派出最快的马,接力驰报与我。” 她看着张永春惊讶的表情,微微一笑,带着点小女人的炫耀: “所以啊,你人还没到邢州,我这头,早就知道你到哪儿了。” 说到这里,她一直强撑着的镇定和些许醋意终于彻底消散,看着眼前风尘仆仆、明显瘦了些却眼神明亮的丈夫。 嗯,是真瘦了。 那四个新罗婢干活是真的不知道轻重。 终于,唐清婉咬了咬下唇,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思念,猛地扑进他怀里。 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带着寒气与新披斗篷暖意的胸膛上,声音闷闷地,带上了哽咽: “你这冤家……我真是黑了心,迷了窍,怎么就……怎么就死心塌地跟了你……” “这一去就是数月,音讯全无……你可知我……我……你为何连封书信都不捎回来啊……” 她的一颗心,早就融了一半进了这个死鬼的身子。 而今这贼汉子回来了。 她便又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ps:哎,老了老了。 这一宿码一章都困得滴了当啷的。 我睡觉去了,剩下的十章,等我醒了发。 咱们全面恢复更新。 第643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七)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回我好好补偿你一阵子,下回入京也带着你。” 张永春说着,安抚地拍了拍怀中妻子的后背。 哎,别说,唐清婉这段日子压力确实大了不少,能感受的出来。 拍起来都不像以前那么足崩了。 随即轻轻揽着她的肩头,转身走向方才被唐清婉的“突袭”惊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郭露之。 “师兄,” 张永春脸上带着些许如同白展堂一样,尴尬又不失热情的笑容,为双方引荐。 “这位是内子唐氏,性子……呃,爽利了些。 得知我归来,特来相迎,让师兄见笑了。” 他刻意略去了唐清婉刚才那番“下马威”。 那是真的下马威,郭露之看得清清楚楚的。 唐清婉几乎是从马上飞起来,把张永春夹到地上的。 而此时的唐清婉此刻已完全恢复了从容,她落落大方地向前一步,对着郭露之盈盈一礼。 别说,此时的唐大娘子姿态优雅,与方才那个飞扑丈夫的女子判若两人。 只是眼角的微红还残留着些许痕迹: “妾身唐氏,见过郭师兄。 方才情急失态,行止有逾,让师兄见笑了,还望师兄海涵。” 郭露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整了整方才在睡袋里蹭得有些歪斜的衣冠。 随后,这才郑重还礼,语气带着文人的诚恳: “夫人言重了,万万不敢当‘见笑’二字。 久别重逢,情难自禁,此乃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郭某唯有感于师弟与夫人鹣鲽情深,令人欣羡。” 要不咋说文化人到哪都值钱呢,一样都是解围的话,人家这话说得多漂亮。 既全了礼数,也化解了方才的尴尬。 说着,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唐清婉,见她虽身着戎装,又不施粉黛,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与沉稳,不禁又对张永春感叹道: “师弟当真是好福气! 为兄原还以为师弟如此精于兵事、善于筹措,乃是家学渊源。 如今见了尊夫人这般气度风范,方知师弟能有今日,贤内助之功,恐亦不小啊!” 这话在张永春听来,颇有些郭宗师的大鼓是媳妇家传的意思。 但凡换个别人来,张永春都得琢磨琢磨。 可要是郭露之说这话,那就是百分百是赞许了,毕竟君子不出妄言。 张永春哈哈一笑有些得意,带着几分对妻子的宠溺,以及后腰处那只抚上来小手的恐惧: “师兄过奖了,她也就是瞎折腾。” 说着,他转头看向唐清婉。 “夫人,既然你已安排妥当,那你看我们是直接连夜北上归家,还是先入前面雄州城休憩一夜?” 这时,一个身形精干、面容沉稳的年轻人快步上前,对着张永春和唐清婉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头禀道: “将军,夫人曾言,还是直接北上归家为宜。 此间一应杂事,沿途接应、补给,皆已由夫人安排妥当。 将军的车队自有我等料理,必不耽误行程。” 张永春看向来人,脸上露出笑容。 哎呀,李飞你个小王八蛋窜的挺快啊。 这个头长得我都不敢认识了。 他赶紧对着郭露之介绍道: “师兄,此乃李飞,是我家中得用的内奴,办事还算稳妥。” 说着,他又转向李飞,打量了他一下,打趣道: “啧啧,数日不见,你小子这胡子茬都冒出来了,看来是独当一面,操心不少啊。” 李飞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算是默认。 当然,这年头说人家是内奴根本不是骂人。 你想当大户人家的内奴,人家还不要呢。 而郭露之见状,知道人家夫妻久别,定有无数体己话要说,自己不便在场,便很识趣地拱手道: “既然如此,一切听从师弟与弟妹安排。 师弟一路劳顿,又与弟妹久别,正该好好叙叙旧情,愚兄便不打扰了。” 张永春点了点头。 李飞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郭露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先生,这边请,另有舒适车驾已为您备好,请随我来。” 说着,便引着郭露之向队伍后方另一辆看起来更为宽敞的马车走去。 这边,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作丫鬟打扮的小丫头,小步快走到张永春面前,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紧张: “将……将军,您的车驾,小的们也带来了,请您上车。” 张永春看着这小丫鬟,觉得眉眼间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不由微微皱眉,疑惑道: “你是……?” 这是哪家的小娘? 一旁的唐清婉见状,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张永春,嗔怪道: “你这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她都不认得了? 她是小七啊!一直跟在李飞身边那个亲兵‘小七’!” “小七?!” 张永春闻言猛地一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 顿时,脑袋将其与之前那个黑黑瘦瘦、沉默寡言的小亲兵形象,和眼前这个眉清目秀、带着几分羞涩的少女渐渐重合。 他顿时惊讶出声: “你……你是小七?!你……你是个姑娘?!” 这年头还没有泰国手术呢,所以这家伙一直憋着? 小七被道破身份,脸蛋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张永春猛地转头看向唐清婉,眼中满是询问。 唐清婉笑着解释道: “这丫头也是个实心眼的,之前我救了她后,怕她女儿身遭了欺负,就把她当男儿养着。 只是前些日子突然来了癸水,以为自己受了重伤要死了,慌慌张张跑来找我求救。 我看她是大姑娘了,也就让她恢复了发髻。” 张永春听完一脸我草。 感情不只有女装大佬,还有男装大佬。 也是,小七年纪小,十几岁的小孩这年头没有营养,身材也没有发育。 整天造的猴脏的,谁知道是姑娘。 简单含蓄过后,张永春转身,走向那辆明显是为他准备的青蓬马车。 他刚抬脚准备上去,却感觉身边人影一动,回头一看,只见唐清婉也提着裙摆,动作利落地跟着他一起登上了马车。 然后,唐清婉就从一旁拿起了一个张永春无比熟悉的东西自己戴在了嘴上。 张永春一愣,然后猛然被一下子砸到了车上。 “哎哎!媳妇,媳妇,别,别,停停!” “别!” “别停!” 第644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八) 坦白来说,张永春觉得自己再京里这段时间每天合姬头四等人玩的其实挺开的,也当过小动物训练师。 平常也没少玩点一加二,一加三的小游戏。 但是现在他才知道,爱因斯坦那句话说的真没错。 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可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厉害多了。 老话说小别胜新婚,唐大娘子又是初尝滋味。 这一顿分离,等回来的竟然是自己男人封爵的消息。 权力是最好的电脑配件啊。 所以唐大娘子干脆就忍不住了,主打一个速度。 连上半身的戎装都没卸下来,就地就开始卖起凉粉来。 这一刻,张永春无比的恨自己那想的这般周到的亲娘。 老娘,你但凡把马车的隔音设计的差一点,避震也设计的差一点,我都不至于就地被你儿媳妇解决。 这一顿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纵是张永春有三十条命也顶不住啊! 然而,他这边生不如死,有生有死,又生又死的时候。 他身后的马车群却被不安的气氛笼罩着。 这马车骤然停下,车厢内的女孩们顿时一阵骚动,不安的低语和压抑的抽气声在狭小空间里弥漫。 而寇清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一旁母亲的衣角。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是娄大姐。 她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镇定: “丫头,别慌。 一会要真有事,记得跟着我。 咱们往车后头那片林子里跑,我知道怎么藏。” 而她的话音刚落,车厢前厚重的挡风帘子“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探了进来。 光线涌入,也照清了车内挤在一起、面露惊恐的姑娘们。 那男子面容算不上英俊,但眼神锐利,透着干练,正是李飞。 他目光如电,快速在车厢内扫视了一圈,清点了一圈人数。 当然,对于这一车的女眷,李飞倒是没什么兴趣。 毕竟现在他可是福兰镇炙手可热的李大管事,有的是人想往他床上爬。 眼神平静无波,既无鄙夷,也无好奇,就像在清点一批普通的货物一样看了一圈。 随后,他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而寇清儿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长长舒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她刚才一见李飞的动作,还以为他要进来肆虐一番呢。 而娄大姐拍了拍她的手,咧嘴笑了笑,露出黄的跟炒鸡蛋一样的牙齿: “瞧,我说没事吧? 这些军爷,看着凶,规矩大着呢。” 而这时,车外传来清晰的对话声,打断了寇清儿的回应。。 一个声音禀报道: “飞哥儿,都记完了。 这拢共八辆车,女眷一百三十七口,加上咱们自己护送的二十个弟兄。” 接着,便是李飞沉稳的回应: “嗯。 既然如此,那便按老规矩。 先将所有车架拉到外州咱们自己的地方,给这些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消消毒’。 等她们的污秽去了干净,换了干净衣裳,再听候将军下一步的安排。” “消毒?” 车内的寇清儿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消什么毒? 难道……难道我们身上不干净,有毒么?。 而且,他们会怎么消毒,找一群傩师来驱傩么?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她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和被排斥感。 而就在这时,外面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嫌弃: “飞哥儿,不是我说,我看这些人……” 说着,那个声音咋舌了一口。 “啧,怕是身上都不大干净。 看着虱子跳蚤怕是少不了,别再带了什么病气过来…… 而且,看那样子,估计是野门子……”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寇清儿心里,让她瞬间黯然下去。 刚刚升起的一点暖意消散无踪。 她低下头,鼻子发酸,想起母亲曾经含泪说过的话,在心里喃喃道: “果然……娘说的是对的。 只要一入了这门,身子脏了,纵使心是干净的,在旁人眼里……也永远不干净了……” 然而,她这自怨自艾的念头还没转完,就听得外面李飞猛地一声呵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放你娘的屁! 你还好意思嫌别人脏?” 李飞是最恨人看不起下九流的。 因为他就是下九流的最底层。 “你难道忘了当初咱们跟着将军之前,满街要饭,跟野狗抢食的时候了? 尤其是你,苦根儿! 你兀自忘了不成,当年干娘还不在,那狗嘴里叼着的半块发霉的饼子,你他娘的饿急了不也抠出来吃过吗?! 那时候谁嫌你脏了? 滚滚滚! 少在这里嚼舌根! 既然是将军带回来的人,自有他的道理和用处! 你只管去准备好热水、皂荚、还有那些夫人吩咐下来的消毒药水,执行命令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外面顿时没了声音,只听得脚步声快速远去。 车厢内,寇清儿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 李飞那番毫不留情却又透着某种奇特维护意味的呵斥,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和自卑。 她原本以为,像她们这样深陷泥淖的人,能被收容已是天大的恩赐。 而却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严肃精干的“飞哥儿”,竟然也曾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往? 乞儿? 和野狗抢食? 这两句话带来的威力可太大了。 原来……将军麾下,连这样的人物也能容 纳,并且赋予重任,让他穿上如此精神的劲装,掌管事务? 原来将军对待我等这下九流中的下九流,竟也是这般的不拘一格,这般的大度么? 纵然是曾经的乞儿,只要跟了将军,也能有这般……挺直腰杆、发号施令的“荣华”?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模糊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在她年轻的心底悄悄破土,生根发芽。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一旦让人觉得他能够做到了,而且出身和自己没什么不同的话,就会有无数人为了达到他那个程度去努力。 这话,千年之前秦末之时,就有了。 “彼可取而代之!” ps:还有八章,别睡,咱们通宵。 去尼玛的身体健康,我要码字! 第645章 寇清儿的随车生涯(完) 怀着对于张将军的恩情,这一夜的寇清儿睡得很舒服。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寒气依旧刺骨。 冻得醒过来的寇清儿打了个哆嗦。 感受着身子底下的车停了,她就像前几日一样,早早地下了马车,准备去队伍前头领取今日的早食。 然而,她刚走到负责分发食物的朱时面前,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朱时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今日不发粮,你等且在车里好生等着,莫要随意走动。” 雄州距离福兰镇不远了,大家都归心似箭,因此也没打算吃饭,准备一路奔回去。 而且最关键的是,昨夜因为某个男人和自己媳妇交流了一夜的感情,忘记了去粮车里‘清点’粮食,所以导致大家伙都没有饭吃。 而寇清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安瞬间如同欧内的大手,直接攫住了她。 挨过饿的人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饿肚子更难受的。 不发粮了么? 是粮食不够了,还是……将军改变了主意? 但是毕竟她身份摆在这,她不敢多问,也不敢表露情绪。 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便怀着满腹的疑虑和一丝惶恐,转身往回走。 她挨个马车,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里面的妇人们。 “……将军让我等等着。” 她每到一个车门口,都重复着这句话。 不过大多数野娼们听了,只是麻木地点点头,或闭上眼,或蜷缩起身子。 毕竟她们早已习惯了命运的任意摆布,连饥饿也能坦然地接受了。 因为之前她们就没吃饱过,这几天能吃饱都已经是好日子了。 一路告知过去,最后,等她回到了自己所在、载着那些年纪较轻女孩们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对着里面一双双带着些许期盼的眼睛,低声道: “姐儿们,今天……今天没有点心吃了。 将军让我们在车里等着。” 这话一出,车厢里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这些小姑娘到底是岁数小一些,心里的希望也多一些。 因此得知了这个消息,也反应更大一些。 女孩们脸上的期盼瞬间变成了惊慌。 “怎么今天就没点心吃了?” “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惹将军生气了?” “会不会……会不会是要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了?” 恐慌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低低的啜泣声开始响起。 这时,一直靠坐在车厢角落的娄大姐睁开了眼,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绝望后的平静: “行了,都别瞎猜,也别嚷嚷了。 既然人家不给了,定有人家的道理。 我等如今能做的,就是别出声。 快都躺下,尽量别动,节省力气才是正经。 说多了,哭多了,饿得更快。”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让女孩们暂时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娄大姐是挨过饿的,听她得准没错。 虽然恐惧并未消散,只是被压抑了下去,但是大家还是都躺了下去。 顿时,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和不安。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感觉到身下的马车猛地一震,随即速度陡然加快! 原本缓慢行进的车辆,此刻像是被什么驱赶着,在官道上疾驰起来,颠簸得更加厉害。 “啊!” “怎么了?” “为什么跑这么快?” 女孩们刚压下去的惊慌再次爆发,互相紧紧挨着,脸色发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寇清儿也心中发慌,紧紧抓住车辕,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不好的猜测纷至沓来。 突然,她觉得手心里一热,被塞进了一小块硬硬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是半块用油纸小心包着的芝麻糖! 她惊讶地转头,正对上娄大姐示意她噤声的眼神。 娄大姐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 “快,偷偷吃了。 这都是我前几天省下来,偷偷藏着的。” 她的眼神里有着过来人的精明和一种朴素的关怀。 寇清儿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鼻子一酸,重重点了点头,趁着其他女孩都沉浸在恐惧中没注意,迅速将那半块带着娄大姐体温的糖塞进嘴里。 而随着甜意在口中化开,不仅缓解了饥饿,更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她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糖这玩意能安抚心情,不是假的。 而她这边糖刚吃完,疾驰的马车速度再次变化,缓缓停了下来。 寇清儿以为是到了地方,要发放食物或者安排其他事情了。 顿时,带着兴奋,她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掀开车窗布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一愣。 眼前却并非预想中的城镇或营地,而是一队早已等候在此的人马。 此时,他们利落地牵着一群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新马,迅速地将她们乘坐的马车与原本疲惫不堪的滇马分离。 然后,又换上了这些新马。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随后,随着一声声吆喝,马车再次启动,以丝毫不减的速度继续向前奔驰! “啧啧,” 旁边的娄大姐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咂舌,低声道。 “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换马不换车,连口气都不让喘…… 这得养着多少马,才经得起这般折腾啊?” 当然,有这种思想的不止她一个。 郭大翰林也被这高效的换马场面所震动。 自古以来,你若是说驿站换马,那也是一批换一匹。 可是他们这十几辆大车同时换马,而且换的还是这等好马。 最关键的是,这马还是早早就准备在这的,说明这马很多天前就到这了。 他捋着胡须,忍不住向身旁的李飞询问道: “李管事,这般不惜马力,接连奔驰,中途竟还能如此迅速地更换驮马…… 莫非福兰镇的马政竟已奢阔至此,蓄养了如此多的良驹么?” 李飞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笑容,语气恭敬却带着自豪回答道: “回大先生的话,我福兰镇的马,数量或许比不上那些世代养马的军州。 但多了不敢说,千匹能够长途奔袭的良驹,还是凑得出来的。” 说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正在被换上车的健马,一脸的骄傲。 “远了不敢保证,但最起码,咱这儿的每一匹马,精心喂养之下,紧急时奔袭个百十里地,日夜不加食水,也绝无问题。 而今给车队换上的这些,还只是负责拉车载货的驮马而已。” 郭露之一愣。 “什么?” “千匹良驹?” 张永春一脸我草,看着小猫一样捻着自己的唐清婉。 “你从哪拐来的这么多马啊?” ps:还有七章,哈哈哈,码字真开心 第646章 南下的女真族(上) 作为这年头的主要劳动力,福兰镇有多少马,张永春心里跟明镜一样。 整个福兰镇,哪怕把各家的马都算上,拢共掰扯掰扯,不到三千匹。 而这还得是算上骡子和驮马的数量。 要是单纯说是能当战马的好马,除了他去榷场那次带回来的和那些大食马之外,也就镇监府有七八匹好马了。 嗯,福兰镇的镇军两厢都是烂马,甚至有不少空厢,就为了吃敛马银的。 反正卢时元看的很开,福兰镇地属边陲,从来就不缺辽国的马商。 而且就算上面检查,随便招一批马充充样子就好了。 人家宋王府管的是你能不能纳捐交税,谁管你有没有真的马啊。 而张永春就算费劲巴拉连挑带买的,也不过才从福兰镇抠出来加一起两百匹的精战马。 而就这么短短一个月,唐清婉竟然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上千匹的好马。 要知道唐清婉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一般的马在她那里是入不了眼的。 她说是好马,那肯定都是能作战的良驹。 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妻子,这到底是从哪变出来的这些马啊? 他忍不住拉住妻子的手,也是顺便放个假。 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清婉,我离开的时候,咱们满打满算,马匹不到二百吧? 我记得大部分还是大食马和辽马。 怎么就不下千匹了,怎么回事?天上掉下来的?” 唐清婉闻言,反而露出比他还惊讶的表情,眨着一双美眸看着他,沙哑道: “咦?不是你安排人送来的吗? 前些日子,那送马的人带着大队人马和牲口过来,口口声声说是奉了你的命令。 而且他还持着你的信物,我还特意让李飞验看过。 那信物也确实不假,这才安排他们在外围草场暂时安置下来的。” 张永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眉头蹙起,神色沉了下来。 他可是记得,自己从没派过其他人去买马的。 难道有人冒充自己?这可不是小事啊。 这回能冒充自己送马,下回就能冒充自己进镇。 在下一次,他都不敢想了。 “奉我的命令? 我何时下过这等命令? 送马的人是谁? 叫什么名字?” 来不及细细思考,张永春赶紧扔出四连击。 而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唐清婉也认真起来,仔细回忆道: “领头的你也认得啊,就那个榷场的小倌儿,叫吴顺哥的。 怎么,你不记得了?” “吴顺哥?” 张永春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这个名字。 榷场的记忆浮现出来,那个机灵又带着点市井气的年轻面孔逐渐清晰。 “是他?!可是背着一个大包回来的吗?” 唐清婉闻言赶紧点头确认: “对,就是他。 他这次来,可不光是自个儿回来的。 还带来了一队瞧着就很雄武的女真人。 那为首的是个叫完颜赫真的首领。 而且最关键的是,就是他们带来了上千匹女真马!” “上千匹?!” 张永春这下是真的震惊了,眼睛瞪得老大。 不是,不是说女真人是渔猎民族吗,而且这年头那白山黑水不是凶恶的很吗。 想起完颜赫真那个穷的跟野人一样的样子,他实在是不敢想象这家伙竟然有这么多马匹。 “女真人哪来的这么多马?” 你说蒙古出马我知道,东北还出马么? 唐清婉见他这副“没见识”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娇俏的白眼,伸出纤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呀,真是少见多怪! 女真出产良马,在整个辽国都是出了名的! 他们的马虽然不如我们契丹辽马那般高大神骏,但胜在敦实耐寒,蹄坚皮厚,毛长体壮,最擅长在山地林间跋涉,耐力极佳!” 说着,唐清婉叹了口气,目光闪过追忆。 金銮帐内无忧无虑的少女,那是她回不去的童年。 “当年我阿耶在时,女真各部每年都要向我大辽贡马数万匹呢! 那还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好马,更别说他们自己蓄养的普通牧马了,数量更多!” 张永春听完,脸上的震惊迅速被巨大的兴奋取代,他猛地一拍大腿,啪一声脆响。 “好!好个吴顺哥! 真是立下了泼天的大功! 哈哈哈! 没想到,这完颜赫真一个部落,竟然能有这般丰厚的家底!真是天助我也!” 唐清婉顿时被他拍的嗯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似乎是因为打疼了,唐清婉却摇了摇头,给他泼了盆稍带凉意的水: “不,贼汉子,你弄错了。 光靠完颜赫真一个部落,是凑不出这么多人马牲口的。” “嗯?” 张永春疑惑地看向她。 不是,你能不能不要当谜语人。 而唐清婉眼中也流露出一丝对吴顺哥能力的欣赏,解释道: “是那吴顺哥,口才着实了得。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动了七八个女真部落一起南下归附!” 唐清婉说着也叹了口气。 当时那般壮阔的场景,她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的骑兵来了呢。 “因此,这来的不只是完颜部,是七八个部落带着他们全部的牧群一起下来的! 不止有这上千匹马,后面还有大批的羊群、猎犬,乱哄哄的一大片呢。” 哎呀? 还有意外收获? 张永春闻言,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眼睛更亮,急忙追问: “七八个部落?一共来了多少人?” 唐清婉低头掐着手指粗略算了算,抬头道: “男女老幼加起来,约莫有四百余人不到吧。” 她说完,有些担忧地看着张永春骤然沉默下来的侧脸,还以为是张永春觉得不妥,便轻声问道: “怎么了? 我们张爵爷是觉得人数太多,安置起来太过吃力,怕镇子上负担不起吗?”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张永春猛地转过头。 一张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愁容,反而洋溢着一种近乎狂喜的兴奋。 他一把抓住唐清婉的双肩,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 “太多?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是太多!” “是太少了!区区四百人,怎么够?!” 要知道,不久之后,女真就会拔出一个高个子,一股脑将整个辽国扫进垃圾堆。 而那个人,叫完颜阿骨打。 他成立的大金国,靠的就是这些女真人! 换句话说,这些女真人,都是天生的骑兵。 也是天生的抗辽先锋! 第647章 南下的女真族(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糊着厚厚窗纸的木格窗棂,照在完颜铁哥面部和臀部。 昨晚酒喝多了,撅着睡侧着脸的他嘴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悠悠醒了过来。 而刚一醒过来,就觉得脑袋针扎一样的疼。 假酒这玩意威力就是超群,更别说像他这么喝了。 不过还好,到底是山里出来的,对于疼痛的忍耐力比较强。 完颜铁哥作为完颜部落第二厉害的好汉,只是捂着脑袋适应了一会就好了。 从床上直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 完颜赫真从未觉得如此舒服过。 其实他住的地方条件很差,毕竟现在整个福兰镇的改建工作还没结束。 而他们带来了这么多的马,自然是要安排到有大马厩的地方,因此他们居住的地方就被分到了厢军营。 而他的房间也曾经是厢军的通铺,那可以说是十分贫瘠。 但是这对他们来说,那都跟天堂一样了。 身下是铺着厚实棉褥的土炕,暖和得让他不想起身。 身上还有完完整整的布衣服穿。 平常他们在深山里,何曾睡过这般安稳舒适的觉? 他磨蹭了一会儿,等待宿醉的疼痛感过去了些,这才趿拉上旁边镇上统一发放的厚底布鞋,推门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院子里,他的兄长完颜赫真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妻子乌笪喇慢慢散步。 此时,乌笪喇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了。 “哥哥,嫂子。” 完颜铁哥粗声粗气地打招呼,目光落在乌笪喇的肚子上。 “嫂子是不是快生了? 我看这肚子比我猎过的最大山猪还鼓!” 乌笪喇被小叔子这粗俗的比喻逗笑了,轻轻拍了下自己浑 圆的腹部,用女真话说道: “还早着呢。 前几日请了镇上的汉人郎中来瞧过。 他说啊,最起码要等到明年开春,山上的达子香花开的时候,这小家伙才肯出来呢。” 完颜铁哥挠了挠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一脸的困惑。 他想不明白。 那些汉人郎中真奇怪,明明是男人,又没生过崽子。 怎么就能知道女人什么时候生孩子? 比他们部族里的萨满婆婆算得还准? 而就在这时,旁边一间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巴合提探出头来。 他是部落里少有的去过辽国都城、既会说流利辽话也能说女真话的“熟 女真”。 也是这一路来,他们能够赶着这么多马前来的重要助力。 一看完颜铁哥醒了,他立刻冲着完颜铁哥喊道: “铁哥,醒了? 正好,我们要去汉人的集市上逛逛,你去不去?” 完颜铁哥一听“集市”两个字,眼睛顿时亮了,连忙点头如捣蒜: “去去去!当然去!” 他转头看向兄长。 “哥哥,你不去吗?” 完颜铁哥一开始都不知道集市是什么意思。 当然,现在他也不知道集市的意思是什么,不过他知道,那里是一个有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好布料的地方。 而完颜赫真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妻子身上: “你们去吧,我得陪着乌笪喇。” 他希望自己的这个宝宝能够健康的生下来,所以一颗心都在媳妇身上。 而乌笪喇也笑着对完颜铁哥嘱咐道: “铁哥,要是集市上有汉人卖的那种黄澄澄、甜甜的‘饼子’,记得买些回来。” 人怀孕难得就想吃点味道奇怪的东西,而乌笪喇也不意外。 她最近迷上了糖饼,尤其是红糖馅的。 “放心吧嫂子!” 完颜铁哥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兴冲冲地跟着巴合提走出了小院。 巴合提一边走一边打趣他: “你醒得可真晚,我早上太阳刚露头就来敲过你门了。 可是我的敲门声都大不过你,那里面鼾声跟打雷似的。” 两人说着,穿过了外围一片正在热火朝天施工的工地。 此时,那里许多和他们一样年纪,只是打扮的不同的函人,正在一起搭建更多的屋舍。 在一个个短头发的映衬下,显得那木头框架和夯土墙在阳光下显得很有生气。 而完颜铁哥吸了吸鼻子,似乎还能回味起昨晚的酒香,咂着嘴道: “这里的酒实在是太好喝了! 又醇又香,比咱们自己酿的粟米酒够劲多了! 我每天都忍不住喝醉。” 他说着又有些懊恼。 自从来到了这里之后,他们就跟着吴顺哥一起,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当然,他们觉得是热情的接待,其实就是给他们找了个地方睡觉,然后请他们吃了顿肥猪肉管够的接风宴。 再把他们带来的马匹按照每一匹二十两的批发价折价买下来,最后把钱发给他们了而已。 哦,还顺便给他们每人送了十斤好酒。 不过,对于完颜铁哥来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只知道一匹马,在这里能换两罐子的好酒。 想到这里,他脸有些抽抽。 他的酒,今天就已经喝完了,要是再想喝,可就要买酒了。 “酒虽然好,就是太贵了! 咱们卖马换来的那些钱,又不能全都拿来买酒喝,哥哥说要留着换更紧要的东西。” 巴合提灵活地侧身,躲过一个挑着满满两筐柿饼、脚步飞快的小贩,闻言问道: “你们部里这次是把马全都卖了吗?” “嗯,差不多都卖了。” 完颜铁哥一边走,一边老实回答。 “就留了几匹最好的脚力,赫真说到时候,等明年开春,我们回山里的时候用。”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巴合提脚步顿了顿,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回山里? 你们还想回去? 我觉得这里可比咱们那钻风漏雨的树洞子、草窝棚舒服多了! 有结实的房子住,有暖和的炕睡,也不用整天担心野兽和饿肚子。” 完颜铁哥深有同感地点头: “是啊!我也觉得这里好。 可是赫真说,他说我们不应该一直留在这里,山里才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家。” 完颜铁哥说到这叹了口气。 这里真么好。 为什么不是我的家呢? 他也想留在这里,也想每天睡好床,喝好酒啊! 一颗种子,悄无声息的在这个蛮人心里种下了。 第648章 南下的女真族(下) 这边谈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内城的集市。 托张永春的服,在将军的恩德下,福兰镇的这条本来拿来卖人的集市,现在也开始回归了原位,变成了普通的集市。 刚一进来,一股复杂而浓郁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烤面食的焦香、炖肉的荤腥、还有新鲜蔬菜的泥土气息……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却奇异地诱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定,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这里的味道真好。” 巴合提眯着眼睛,一脸陶醉。 “是啊,味道真好。” 完颜铁哥也用力点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新鲜空气反而不值钱,想要体验,进大山喝风去,有的是。 而这种市井味道才是最少见的。 巴合提挠了挠他被汉人发巾束住、却依旧有些倔强的短发,带着几分感慨说道: “咱们女真人,祖祖辈辈都是追着猎物走的,猎物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猎物也不少…… 嗯,我是说,这里能换到东西,能吃饱穿暖,还能吃到这么肥美的猪肉。”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一个肉摊上挂着的、肥膘厚厚的猪肉。 “我觉得这里才是咱们该待的家。” 说着,他拉着完颜铁哥来到一个卖肉夹馍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笑眯眯的汉人老汉。 巴合提显然已是熟客,他从怀里掏出一摞用绳子串好的大钱,指了指铁板上滋滋冒油的白煮猪肉,然后冲着老板伸出了五根手指。 那老板会意,也笑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巴合提便将五个铜钱“叮当”作响地扔进摊子前放钱的木盒里,然后指了指那大块的、肥肉居多的部分,嘴里“嗯嗯”有声。 老板立刻明白,麻利地用刀切下大块颤巍巍、油亮亮的肥肉,只掺了一点点瘦肉,剁碎了,夹进五个玉米面搀着灰面蒸出来的炊饼里,递了过来。 这种粗面饽饽夹纯肥肉,就放点盐的吃法,你但凡放在现在,肯定会被老陕们骂出七条街。 但是这年头不一样。 巴合提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顿时,肥美的油脂瞬间从他嘴角溢了出来,他一边烫得直呵气,一边含混不清地对完颜铁哥说: “快尝尝!这里的肉饼子是最好吃的! 自从我头回来吃过,就忘不掉了! 而且一个才只要一个大钱,便宜!” 完颜铁哥看着那几乎全是肥肉的夹馍,皱了皱浓眉,有些不满地对巴合提说: “巴合提,你不该把钱都花在这种东西上,应该买些更好的。比如那边。” 他指向不远处一个酒幌子。 “汉人的那种好酒,听说十个……嗯,十个十个钱就能买一壶! 咱们卖一匹马,能换来好大两坛呢!那才叫享受!” 而巴合提也不争辩,直接把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肉夹馍塞到他手里: “你先尝尝,尝过了再说!” 完颜铁哥皱着眉,但看着那浸润了肉汁、油光发亮的馍,以及里面颤巍巍、诱人无比的肥肉,喉结还是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脂肪这玩意是很诱人的,尤其对于他们来说。 他迟疑地张开嘴,咬了一大口。 瞬间,丰润的油脂混合着咸香的肉汁在口腔里爆开。 瞬间,那种极致满足的饱腹感和香浓滋味,是他以往在山里啃干肉、喝寡淡肉汤时从未体验过的。 他眼睛猛地瞪圆,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肉夹馍吞下了肚,连指尖的油渍都舔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 巴合提得意地问。 完颜铁哥没说话,直接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哗啦一声放在摊位上。 然后,指着那盆肥肉,对老板用力比划着,意思很明显——全要这样的,多做几个! 老板眉开眼笑,赶紧手起刀落,麻利地切肉夹饼。 哎呀,真好,托将军的洪福啊。 而当两人手里拿着好几个油纸包着的肉夹馍,正准备边吃边逛呢。 突然,从集市入口方向冲进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臂,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啦——!!”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滚热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喧嚣的集市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更大的声浪爆发开来: “什么?将军回来了?” “可是张将军回来了?!” “真的假的?你看清楚了?” 那报信的人跑得气喘吁吁,一个劲地点头,激动地大声确认: “是真的!千真万确! 我家小儿子在前面路口的水铺帮工,亲眼看到将军的车驾了! 前几日夫人不就是去迎接了吗,这肯定是接回来了!” 这消息像风一样刮过了整个集市。 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卖菜的扔下了挑子,切肉的放下了屠刀,酒馆里喝酒的撂下了酒碗…… 几乎所有摊主和顾客,都像是听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也顾不上做买卖了。 做买卖的纷纷提起自己的货物、挑着担子,如同潮水一般向着镇口的方向涌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急切。 完颜铁哥和巴合提手里还拿着肉夹馍,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空了大半、一片狼藉的集市。 “他们……他们都去干什么?” 完颜铁哥茫然地问,嘴里还嚼着肥肉。 巴合提也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走,我们也跟去看看!” 两人随着人 流往前跑,发现越靠近镇口,人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几乎全镇的人都出来了,翘首以盼。 就在这时,完颜铁哥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个头不大跑得挺快。 正是引他们南下的吴顺哥。 他赶紧挤过去,一把拉住吴顺哥的胳膊: “吴!你们这是去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吴顺哥一见是他们,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语速飞快地说道: “是你们啊!我们去迎接将军! 就是我们福兰镇真正的主人,张将军回来了!” 一旁的巴合提更加诧异了,插嘴问道: “吴,你上次不是说,那个胖胖的、管事的赵胖子是你们镇上的主人吗?” 吴顺哥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彩,他指着镇口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赵监镇是赵监镇,但将军,才是我们的天!” “将军,就是我们的太阳啊!” 第649章 将军回来了!(上) 马车行驶在通往福兰镇的最后一段官道上,郭露之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身下感觉得出来车辆震动很少,这说明这车轮下的路面异常平稳,几乎没有寻常官道那种令人不适的颠簸。 一直靠在窗边观察外面景色的郭露之忍不住低了低头,看着这地面,顿时发出惊叹: “没想到这福兰镇的监镇,倒是个能员干吏。 以边陲小镇,竟能将这道路修葺得如此平整坚实! 此路堪比京畿要道了,于民生商贸,大有裨益啊!” 而坐在他对面负责引路和护卫的李飞闻言,却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大先生,您这回可说错了。 这路,可不是我们那位镇监老爷修的,是我们福兰镇的百姓,在我家将军夫人的带领下,自己动手修的。” “你们自己修的?” 郭露之闻言更加惊讶了,身体微微前倾。 虽然古代都说修桥铺路是善举,但是众所周知,善举就代表一般都很难做。 哪怕是朝廷出钱,征用徭役,都很难将这路修的这么好。 这群百姓自发修路,竟然能修的这般齐整? “你们……还管修路? 这并非镇卫兵丁或镇衙民夫的常规职责啊。” 李飞脸上露出一丝讥诮,随后拱手解释道: “大先生有所不知,我等原本也不想揽这费力不讨好的活计。 只是我们福兰镇前任那位镇监卢时元卢大人。” 说着,他刻意在“大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卢时元,不要说组织民力修桥铺路这等实事,哪怕平常之事也不管。 他平日里只顾着巧立名目,刮敛钱财,中饱私囊。 他吃的脑满肠肥,可哪管百姓死活?” 说着,他指着路面开口道: “就这路,听老人儿说,在他任上之前便早已破败不堪,坑洼遍布。 等他上任之后,那别说走大车,哪怕是推车子都走不通了。 等寻常行人更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苦不堪言。” 嗯,欲扬先抑,抑的差不多了,该扬巴了。 旋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充满了敬佩: “直到我家将军来了之后,体恤民艰。 我家夫人更是深明大义,自掏腰包,哦不,是从军资中大方拨付。 随后才购买石料、雇佣匠人,更是亲自带领我等兵士与镇上青壮一同出力。 这才修起了这条路,还有镇子周边的几座桥梁。 听夫人讲,将军说过,这叫‘要想富,先修路’。” 郭露之闻言,缓缓点头,捋着胡须感慨道: “原来如此……没想到师弟身为武将,竟还有这般体恤百姓的仁心,实属难得。” 李飞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往事不堪回首的沉重: “大先生您恐怕还不知道。 若不是我家将军及时到来,施以援手。 就我们这福兰镇,今年怕是要减户一半,甚至更多!” “减民一半?!” 郭露之惊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脸上写满了骇然。 “何至于此?! 虽闻北地时有艰难,但一镇之民减半,这……这也太……” 要知道减丁一半这种事,在古代如果放在一个普通县镇,那可是能杀头的大罪啊! 而李飞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怎么不会? 大先生莫非忘了? 我福兰镇今年上缴的秋税,便是将军亲自押运,送往京城的。 那浩浩荡荡几十辆大车的粮食,可不是从百姓牙缝里抠出来的。 而是将军眼见镇上粮仓空空,百姓断炊在即,毅然从我们捧日军的军粮中硬生生调拨出来的!” 说到这,他语气激动起来: “将军说了,这些粮食,算是他免息贷给全镇百姓的! 不要大家一分一厘的利息,只等来年秋收之后,大家缓过气来,再按照借出的原数归还即可! 就是为了让大家能活下去,把最难的今年熬过去!” “免息……贷粮?” 郭露之听得目瞪口呆,这种赈济方式他闻所未闻。 当然,贷粮的事情其实前汉就有,并不少见。 但是,这不都是应该由朝廷来做么? “这师弟他就如此信得过百姓? 就不怕……不怕有人赖账,或者来年收成不好,大家根本还不起吗?” “谁会不信将军! 我们就算自己不吃不喝,也要还上将军的恩情!” 李飞毫不犹豫地答道: “再说,我们将军说了: ‘还不起,就慢慢还! 一年还不完,就两年、三年! 一辈子还不完,还有儿子、孙子! 但人不能饿死,得先活下去! 只要人活着,肯干活,这债,总有还完的一天!’” 郭露之怔怔地听着,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复杂无比。 既有震撼,也有钦佩,更有一丝身为文人的惭愧: “没想到……没想到师弟本是军旅出身,惯见刀光剑影,竟能有如此心怀天下之善举,如此魄力与担当! 反观那卢时元,亦是读书人出身,进士及第,饱读圣贤书,却还不如一个操持兵戈的武夫懂得‘民为邦本’的道理! 可叹,可悲啊!” 就在他感慨万千之际,马车外传来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如同潮水般涌来。 郭露之诧异地止住话头,再次掀开车窗的帘布,探头向外望去。 这一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座巍然耸立、墙体坚固的城池赫然出现在眼前! 但是,更令他心神震撼的是,在那高大的城门楼前,黑压压地簇拥着数不清的百姓! 男男女 女,老老少少,摩肩接踵,翘首以盼,他们的目光都热切地投向车队来的方向。 人虽众多,却并无混乱之感,只是那汇聚起来的期待与喜悦,形成一股无形的声浪,扑面而来。 李飞也探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和自豪,对呆住的郭露之解释道: “大先生勿惊,这些都是我们福兰镇的百姓。他们定是知晓了将军今日北归还镇,自发前来迎接将军的!” 郭露之望着那人山人海、箪食壶浆的壮观场面,胸中一股热 流涌动,激动得胡须都在微微颤抖,他喃喃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孟子》所言上古仁政之景,不想……不想我郭露之今日,竟能在此北地边镇,亲眼得见!亲眼得见啊!” 第650章 将军回来了(中) 福兰镇内,一间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 此时的杜奎正伏在案前,仔细整理着晚上要去夜校授课用的书目和识字卡片,眉头因专注而微微蹙起。 自从福兰镇开办了成人学校以来,杜奎的地位就水涨船高起来,一转眼的功夫,成了左邻右舍都知道的小杜先生。 这可是杜奎从没想象过的高端地位啊。 先生,他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人也能被称为先生。 而且这个身份还给他带来了其他的便利。 最近好几家提亲的已经上了门,都打算嫁给他这个难得的知识分子。 毕竟大家都知道,小杜先生可是跟着将军吃黄粮的! 嗯,因为张永春给麾下的主食苞米面比较多,所以大家都管张永春手下那些吃玉米面的兵叫吃黄粮的。 而这种身份,也逐渐成为了一种荣耀。 杜奎这个小子也一转身从穷学生成为了香饽饽,原来看都看不上的姑娘们现在也来找他家定亲。 他也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维持这个身份。 就算等自己考上了秀才,也要回来在将军治下工作! 将军可是说过的,只要他们考上了秀才,就和他们家里发一栋最好的房子。 杜奎不知道那所谓最好的房子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将军发下来的,肯定就没有坏的。 就在他挑拣今天该学的字时,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的杜奎娘走了过来。 “奎儿,别太劳神,仔细伤了身子。” 杜奎娘手里正端着一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儿子身边。 把碗放在桌上,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黄白色液体。 “来,趁热把这碗奶喝了。” 杜奎抬起头,看到母亲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接过碗笑道: “娘,您别担心,就是整理些简单的识字作业,不累的。” “那也得喝点,补补身子。” 杜母执拗地看着他。 “快喝,凉了就有不好喝了。” 杜奎应了一声“哎”,端起碗,将温热的奶一饮而尽,一股浓郁的奶香混合着淡淡的甜意,还有淡淡的豆香味。 这三种味道在口中化开,他满足地舒了口气: “哎呀,真好喝。” 杜母见他喜欢,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 “那还能不好喝么? 这可是将军特地发下来,给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豆奶粉’泡出来的。 听说啊,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鲜奶,加上多少的好豆子,才能熬出这么一小撮粉末呢,金贵着呢。” 其实张永春本来是想给这些学生们直接发奶粉补身体的,但是很可惜。 这年头华夏的百姓,乳糖不耐受不少。 所以他就选择了更简单更便宜的豆奶粉,你别说,反而饱受好评。 而杜奎喝干净后,放下碗关切地问: “娘,您喝了吗? 将军特批给我们这些在夜校教书或是读书的,每人一袋足有一斤呢。 您不用省着,自己也喝点。” 杜母连忙摆手,语气带着苦日子里过出来那种惯有的节俭: “我喝它做甚? 将军去了南边京城,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 家里就这一包奶粉,得省着你喝,你读书费脑子。 我又不识字,不用喝这个,喝点热水就挺好。” 她说着,眼神里流露出对那远行之人的挂念。 杜奎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低声道: “要是将军能早些回来就好了……” 杜母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同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依赖与期盼: “是啊,要是将军回来就好了。 唐夫人虽然也心善,待我们极好,可终究……终究不像是将军在时那样,让人觉得心里踏实,有主心骨。” 正所谓葛公在时不觉其异,张永春在福兰镇的时候,他们还没觉得有多享福。 而张永春走后这段日子,他们可是真的觉出来了。 那相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激动地呼喊着什么。 杜奎侧耳倾听,还没听真切,他那简陋的木板门就“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随后,邻居柱子气喘吁吁地探进头来,脸上因为奔跑和兴奋涨得通红,声音又高又急: “小杜先生!快!快随我来!将军回来了!将军的车驾到镇口了!” 杜奎猛地一愣,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墨汁溅开了几滴。 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他“嚯”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都被带得向后挪了寸许。 一旁的杜母也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紧张地攥住了围裙,不敢相信地追问: “柱子,你说啥?将军……将军真回来了?!” “千真万确!” 柱子用力点头,脑袋瓜子跟要拧下来一样。 “镇上好多人都往镇口跑呢!” 杜奎此刻已回过神来,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对母亲匆匆说道: “娘,您在家看好家,孩儿这就去迎接将军!” 他的声音都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 杜母连连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催促道: “快去!快去!一定要替娘……替咱们全家,好好给将军磕个头!见到将军啊!” “哎!” 杜奎高声应下,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上整理衣冠,跟着同样激动的柱子,如同两支出弦的箭,冲出了狭小的家门。 一出门,俩人融入了外面那片因“将军归来”而沸腾起来的夜色与人群之中,向着镇口的方向奋力奔去。 此时的福兰镇外新辟的工地上,木架高耸,夯土声声。 正是午间歇工吃饭的时候,工友们三三两两蹲坐在阴凉处,捧着粗陶碗狼吞虎咽。 古老汉端着满满一碗粟米饭,上面盖着一勺油水不多的炖菜,几乎是把脸埋进了碗里,呼噜呼噜吃得飞快,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工友看得直咧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古老哥,你吃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仔细噎着!” 古老汉费劲地把嘴里的饭食咽下去,抹了把嘴,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饭粒,瓮声瓮气地道: “吃完了好赶紧干活!现在将军又不在镇上,咱们这么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 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急切。 他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工友都停下了筷子,纷纷叹气。 “唉……是啊,将军不在了,这工地上也冷清了不少。” “以前将军时不时会来转转,看到咱们干得好,还会让伙房给加个肉菜呢……” 另一个工友扒拉着碗里没什么油星的菜叶,叹道: “以前将军在的时候吧,还不觉得,现在将军这一走,真是……总觉得少了主心骨,干啥都提不起劲……”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黑脸汉子就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低声呵斥道: “闭上你的臭嘴!胡说八道什么!将军那是去京城办大事了!将军是要长命百岁的! 什么叫‘不在了’?那叫‘走了’!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被踢的工友也自知失言,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只剩下咀嚼和偶尔的叹息声。 就在这时,他们注意到下方镇子里的街道上,人群像是决堤的洪水般,熙熙攘攘地朝着镇外涌去。 那人声鼎沸,隐约还能听到激动的呼喊。 “咦?下面怎么回事?” “这帮人……这是要干什么去?发生什么事了?” 工地上的人们都好奇地站起身,伸着脖子张望。 这时,一个在下面一层脚手架干活的工友仰着头,冲着上面兴奋地大喊: “喂!上面的!听见了吗?他们说……他们说将军回来了!将军的车驾到镇口了!” 这话如同在滚热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工地瞬间寂静了一瞬。 随即,巨大的喧哗和激动猛地爆发开来! “什么?!将军回来了?!” “真的假的?!” “将军回来了!!” 下一刻,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脚手架上的工人们,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都像是听到了最急迫的召唤。 这帮人再也顾不上手里的活计和吃了一半的饭食,纷纷丢下碗筷。 明明是挨过饿的人,平时一粒米都舍不得扔的人,现在却连饭都不准备吃了。 而是身手矫健地从数米高的木架上一跃而下,争先恐后地朝着镇口方向狂奔而去,仿佛去晚了就见不到将军了一般。 古老汉也激动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要跟着跳下去。 可他年纪大了,动作笨拙,加上腰间还系着干活时用来保命的麻绳安全索。 一个没站好,吐露一下,一时竟被挂在了木架上,上下不得。 他看着瞬间空荡荡的工地和远处奔涌的人潮,急得满头大汗,用他那苍老沙哑的嗓子奋力喊道: “喂!你们……你们别都跑啊!” “帮我解开!帮我把这绳子解开啊!”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见将军——!” 然而,此刻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将军归来”的消息牢牢攫住,兴奋的浪潮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奔去,根本没人回头注意到那个被安全绳困在原地、焦急呼喊的苍老身影。 古老汉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望着镇口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渴望与一丝无奈。 我,我也想见将军啊! 第651章 将军回来了(下) 福兰镇内,“清润水行”的汤池里水汽氤氲,温暖如春。 作为福兰镇唯一的大澡堂子,这里的生意自然是…… 门可罗雀。 毕竟普通老百姓不洗澡也死不了,有那些钱,他们更愿意留着买些好东西吃。 但是就算是这样,这澡堂子依然不缺营业额。 因为有大头顶着。 赵举人将整个身子浸在温热干净的池水中,只露出个脑袋,满足地长叹一声: “啧啧,这清润水行的汤池,真是与别处不同。 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水温始终恰到好处,水质也清冽,怎么泡都觉得筋骨松快,通体舒泰。” 而一旁的李员外靠在池壁光滑的大理石上,眯着眼接话道: “白林兄所言极是。 在家中,纵是在家中用上好的柏木浴桶,让仆役精心伺候,也寻不着这般自在舒坦的感觉。 此处……妙不可言啊。” 一旁挺着个大肚腩跟头糖蒜一样浮在水上的王掌柜闻言,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 掀起水花把小蚕蛹隐藏起来的同时,开口苦笑道: “两位尚且如此。 若似我这等身躯,若是在家中沐浴,非得七八个健壮仆妇小厮前前后后忙碌不可。 那费水费力还折腾人,哪有这般惬意?” 李员外瞥了他一眼,打趣道: “那你还在家中折腾什么? 每日来此不就好了? 这地方又舒坦,又闲适,花费也不算高昂。 你那米铺的买卖,交给可靠掌柜打理便是,何须事事亲力亲为? 留在这里泡泡汤,岂不美哉?” 王掌柜摆了摆肉乎乎的手,叹气道: “李兄啊,我可不像你,家里的田庄地产都是祖上传下的,年年有出息,自然清闲。 我那米铺,账目往来、粮食进出,若不亲自盯着,天知道底下那些伙计会给你捅出什么篓子来! 哎,真是操不完的心。” 赵举人闻言,捋着胡须笑道: “王掌柜,就算你这般日夜操心,可老夫瞧着,你这福态……似乎也不见清减啊?” 三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掌柜自嘲地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无奈道: “白林先生您就别取笑我了,我也想清减些啊! 可这身肉,它……它都是福气,赖着不走了,我也没法子!” 李员外笑着补充道: “白林先生您还不知道吧? 这家伙前阵子因为主动献出一大批粮食,支持镇内修葺道路、整治沟渠,可是被镇监府特地褒奖,赐了个‘市课郎’的散官衔头呢!” 赵举人闻言,故作惊讶地拱了拱手: “哦?竟有此事? 失敬失敬,那以后看来老夫也要改口,称一声‘王郎君’了!” 嘴上这么说,赵举人心里却是一恨。 作为一个做梦都向往上爬的人,赵举人一直很努力的完成着张永春的任务。 监视镇内的动向。 为的就是等张永春回来了,完成对他的承诺,授他一个主簿。 但是等啊等,越等张永春的官越大。 他也就越等越着急。 而且眼看几个同伴赚钱的赚钱,升官的升官。 他连个蛋都没生。 就很闹心。 不过想在也没办法,他也只能盼着张永春回来。 嗯,其实要是说,他比唐清婉还殷切呢。 唠了几句,三人又是一阵轻松的笑声在汤池间回荡。 就在这时,更衣室外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 “三位贵人,打扰了,还请出来一趟,小人有要事告知。” 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李员外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习惯性地哼了一声: “哼!何等小厮,忒也无礼,不知我等正在沐浴么?” 赵举人却赶紧摆手制止,压低声音道: “哎呦,李兄慎言! 收声! 你忘了这是谁的产业了?这可是张将军的买卖!” 此言一出,李员外和王掌柜顿时神色一凛,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对对对,这时将军的产业,不能瞎说。 三人不敢怠慢,连忙从池中起身,草草擦拭后穿上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门外,一名水行的伙计正躬身等候,见他们出来,连忙赔着笑脸道: “三位贵人,实在对不住,今日水行要提前打烊了。 我等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还请三位贵人见谅,改日再来,定然给您几位赔罪。” 赵举人闻言,眉头微蹙,疑惑道: “提前打烊?平日不都是要到戌时晚刻才闭门谢客么? 今日为何这般早?莫非是……” 那伙计脸上带着跟钓鱼佬上鲢鳙了一样压抑不住的兴奋,声音都带着激动: “回贵人的话,是因为……因为我们东家、我们掌柜的回来了!我等都要去迎接!” “东家?掌柜?” 赵举人先是一愣,随后喝骂道: “胡说八道!谁不知这‘清润水行’乃至镇上诸多产业,背后皆是张将军的……” 说到这,他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声音不自觉地压低:“莫非……莫非是将军……将军回来了吗?!” 那伙计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声音洪亮地确认: “是!就是将军!张将军回来了!车驾已经到镇口了!” “将军真回来了?!” 赵举人、李员外、王掌柜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喜和一丝慌乱。 “快!快走!” “衣服!衣服穿好!” 三人也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了,手忙脚乱地拿出衣服,往身上一套,头发也不擦,就系好衣带。 仨人顶着一脑袋水鸡子一样的发型,甚至连冠带都来不及仔细梳理,便如同脚下生风一般窜了出去。 仨人急匆匆地冲出清润水行的大门,融入了外面那早已沸腾的人潮,朝着镇口的方向奋力挤去。 然而,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镇口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人群的最前方,一个挺拔的身影端坐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 那人身披亮银锁子甲,头戴银盔,红色的盔缨在风中轻轻摇曳。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 他正微笑着,朝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激动万分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而他身下,是无数仰起的、充满崇敬与喜悦的脸庞,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层层涌来,汇聚成两个最简单却最真挚的字眼,响彻了整个福兰镇的上空: “将军!” “将军!!” “将军——!!!” 张永春此时才算知道了,为什么那位喜欢经常出席活动。 这种山呼海啸的喝彩声。 真的是毒药啊! ps:不知不觉一天都过去了,咱们继续更新。 奥利给,点催更啊! 第652章 福兰恩情课文:张将军的米饭肉汤 以下情节选自福兰镇三年制私塾教材课文:张将军和我们的约定。 (从汴京回来的张永春将军端坐于白马之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断向道路两旁簇拥的百姓挥手致意。 当十的人群沸腾,欢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福兰镇的监镇赵罄气喘吁吁地分开人群,小跑着赶了过来。 伟大的张将军见状,立刻翻身下马,主动迎上前几步,笑着招呼道: “赵监镇,好久不见啊!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跑这么急做什么?” 赵监镇赶紧这才停下脚步也和张将军交谈起来,他说: “兄长! 您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小弟迎接来迟,实在是罪过,对不起兄长!” 我们的张将军十分大度的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那肉乎乎的肩膀,语气真诚而欣慰: “哎,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你看看,你把咱们福兰镇的百姓养育得这么好啊。 他们个个脸上有肉,眼里有光。 而且街道整洁,市井繁荣,我看到心里不知道多开心! 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张将军转过头来,对待我们十分热情的说道: “我走之前答应过,要让我们的百姓都吃上肉汤和粟饭。 如果吃上了的,要饱饱的吃,如果没吃上的,也等一等,我一定会让大家吃上的。” 张将军的严重充满热情,我们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赵监镇也被张将军感染,表示一定会坚决按照张将军的指示,让我们每个人都吃上肉汤和粟饭。 就在这时,张将军的目光被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望着他的一个小丫头吸引。 他弯下腰,露出一个尽可能和蔼的笑容,对着那小丫头招了招手,和蔼的说道 “来来,小娃娃,到伯伯这儿来。你是谁家的小娘子啊?” 那小姑娘约莫四五岁年纪,梳着两个小揪揪,脸蛋红扑扑的,见将军问话,虽然害羞,还是细声细气地答道: “我……我是爹爹家的。” 童言稚语引得张将军开心的哈哈大笑,他继续逗她: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用奶声奶气却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你是太阳!” “太阳?” 张将军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小娃娃,你看错了,伯伯是人,怎么会是天上那个大火球太阳呢?” 小姑娘却固执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 “爹爹说的! 爹爹说,你是将军,将军给我们好日子过,让大家都能吃饱饭,有衣穿。 就像……就像太阳照着我们,让庄稼长大一样! 所以,你就是我们的太阳!” 这番天真无邪却又饱含至理的话语,让张将军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 而周围听到的百姓也纷纷动容,眼神更加热切。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妇女慌慌张张地从人群里冲出来,一把将小女孩拉到身后,脸色煞白地就要下跪: “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小女无知,胡言乱语,冒犯了将军天威,罪该万死!” 张永春将军连忙伸手虚扶,阻止了她下跪,语气温和而坚定: “哎!快起来! 不要这么说,更谈不上什么冒犯! 童言无忌,况且你家小女说得很好,非常好! 这话,我爱听!” 说着,他解下了腰间佩戴的一块质地温润、雕工精致的玉佩,弯下腰,亲手挂在了那小女孩的脖子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放缓道: “小姑娘啊,你说得对,将军伯伯希望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这个玉佩送给你,你要好好吃饭,乖乖听爹娘的话,平安健康地长大,知道吗?” 那个小女孩懵懂地点点头,小手好奇地摸着胸前凉丝丝的玉佩。她的母亲则是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道谢。 这一幕,让周围的我们也更加激动,不知是谁先带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 “将军仁德!” “将军万岁!” “太阳!太阳!太阳!” 我们都知道,将军就是我们的太阳,他是我们的天,是我们的地! 我们一定会在张将军的带领下,过上更好的生活,吃上热乎乎的肉汤,和粟米饭!) 迎接欢呼是个很累的事情,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腮帮,在万众欢呼中,张永春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捧日军的衙署门前。 然而等他抬头望去,却见衙署大门上方悬挂的牌匾已然换了。 原本的“捧日军衙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张县男第”四个大字。 张永春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转头看向身旁的唐清婉: “这牌子……是谁换的?” 这人够懂事的啊。 明显容光焕发了不少的唐清婉笑着解释道: “是赵罄赵监镇送来的。 他得了陛下册封你为县男的消息后,第二天就派人精心制作了这块匾额送过来挂上了,说是要为你贺喜。” 张永春闻言,点了点头,小胖子脑子还是好用啊: “这个小胖子倒是挺会来事,心思活络。 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那匾额,叹了口气。 “这县男的爵位听着好听,但这‘第’字,如今挂在这里,反倒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也用不上了。” 他沉吟片刻,对三斤半吩咐道: “去,找人把这匾额小心摘下来,收好。 明日就去寻最好的匠人,订做一块新的匾额,上面就写——‘河北道处置使司’!” “河北道处置使司?” 唐清婉闻言,美眸中闪过惊喜和诧异。 哎呀,这贼汉子本事不错啊。 “夫君,你……你又升官了?” 张永春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看透名利的淡然,和欲 望尽褪的淡定。 唐清婉是条汉子。 当初说了一斤半,真就整出来一斤半。 “升官? 算是吧。不过这名头听着唬人,其实没啥大用,都是虚职。 这河北道的实权,还不是牢牢握在魏王府和宋王府手里? 哪里轮得到我这个空头处置使去管。”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语气又轻松起来: “不过有个响亮的名头挂在外头,听起来总归是好听些,也能唬唬不明就里的人,办事能方便点。” 一行人进入衙署,穿过前堂,回到了熟悉的内宅。 张永春这才一屁股坐进那张特制的、铺着厚实垫子的老板椅里,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 顿时,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感叹道: “呼——还是回到这儿自在,熟悉啊!” 唐清婉温柔地为他斟上一杯早已备好的温热枸杞茶,递到他手边,含笑嗔道: “现在知道还是家里好了吧? 外面纵是千好万好,也比不上自个儿的窝。” 张永春接过茶杯,看了一眼都红的跟红糖水一样的枸杞水,吹了吹热气,放在了一旁。 随后惬意地眯起眼: “那还用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嗯?” 他忽然放下茶杯,脸上放松的神色收敛,伸手将唐清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好了,闲话稍后再说。 夫人,你先将这段日子镇上的账目、各项产业的收支、还有仓库的库存册子,都拿给我看看。” “我要看看我不在这些日子。” “有没有哪吒,要闹这个海!” 第653章 苦人们的安置问题(上) 捧日军衙署后宅的书房内,只有沙沙的翻页声。 张永春埋首于案几之上,正凝神翻阅着唐清婉整理好的各项文书账册。 别说,唐大娘子这整理内政的手段虽然不算高明,但是难得的是她分类分的很清楚。 每一门,每一目,每一科的数目那都公公整整。 就算初看有些杂乱,但是拿计算器咔咔一理,很快也就扒拉明白了。 张永春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手指在数字间轻轻划过,一眨眼就理清楚了一半。 还好,这段日子福兰镇就算他不在,他的生意也格外正常。 而且支出也没有错误,那几个商户地绅因为自己的身份晋升反而更老实了。 这是个好事啊。 就在这时,唐清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轻轻关上门,她刚要说话,却看到夫君正全神贯注,便停在了门口。 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眼中带着温柔。 以及一丝可疑的神色。 这种神色咋说呢,就跟小鸡见了蜈蚣,蛤蟆见了蚊子,猫见了老鼠,派克见了残血adc一样。 然而,张永春感官也十分敏锐,几乎立刻察觉她的目光,身上一冷,知道了到了她的到来。 不察觉不行,兄弟都快秃噜皮了。 他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文书,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温和的笑容: “夫人?有事么?过来坐下说。” 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唐清婉这才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郎君,你此番回来,带回来的那些……苦人儿,你心中可有章程,准备如何安置她们?” 她的目光中带着探询,也有一丝身为女主人的考量。 “苦人儿?” 张永春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什么苦人儿?” 你也是学相声的? “就是……” 唐清婉还是斟酌着用词,伸手指了指衙署外的大致方向: “就是那些和你一同回来,安置在临时营地里,车上拉着的那些女眷啊。 我看她们……大多神情麻木,衣衫褴褛,想必都是苦命出身。” 哎呀,我媳妇真是心软,还用个好听的称呼。 “哦——你说她们啊!” 张永春恍然,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伸了个懒腰。 “我已有打算。 我准备成立一个新的辖处,就把她们都安置进去,给她们寻个正经的活计,一口安稳饭吃。” “辖处?你要开什么辖处?” 唐清婉闻言,漂亮的杏眼顿时睁大了,脸上浮现出惊诧。 这时,她脑袋里一转,顿时带着点难以置信,脱口而出: “你……你莫不是要开女闾不成?!”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抵触。 哎,不是你们怎么总觉得我正人君子张将军会开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啊! 张永春被她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眉心: “哎哟我的夫人! 为何你和郭师兄都是一个想法,一听我安置女子,就认定我要开女闾? 我在你们心中,就是这等形象么?” 唐清婉见他不似作伪,神色稍缓,但眉头依旧紧锁,叹了口气道: “并非妾身恶意揣测郎君。 只是……除了女闾,她们这等出身,遭过大难。 身子在世人眼中已是不洁,到哪里都被人嫌弃肮脏,还能有什么其他营生可做?” 大周不是大宋,干不出来皇上偷摸去逛窑子这种破事。 在大周,纵是那些曾经名动一时的名优、大伶,风光过后,最好的归宿也不过是给权贵做个填房夫人。 莫说名分,就连扶正都难如登天。 而在唐清婉看来,收纳她们,若不是开女闾,难不成…… “是要将她们赏赐给你麾下的兵丁做家小么?” 显然,这在她看来,已是相对较好的安排了。 张永春连连摆手: “我何时这么说过?无论是充入女闾还是赏赐为妻妾,都非我本意。” 好家伙,你把我当凯申了是怎么的。 唐清婉这下真的困惑了,纤纤玉指轻轻地抚上张永春的腰无声地抗 议,纠结道: “那……那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她们还能做什么? 既无田地可种,又无技艺傍身,更无清白名声……” 张永春看着她苦恼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身体前倾。 躲开了那个准备发力的小手,耐心解释道: “夫人,你想想。 她们是女子,自然可以做些女子擅长的事情。 无非是些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洗衣做饭,整理清扫之类的活计。 这些,总是会的吧?” “这等事情?” 唐清婉更加诧异了。 “这类活计,咱们福兰镇内,能做的妇人、婆子有的是! 各家各户自己就能打理,即便需要雇人,也能找到人手。 为何要特地千里迢迢,带回这些身世复杂的苦人儿来做呢? 岂不是多此一举?” “夫人,其实不然。” 张永春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远。 “夫人你想想,镇内的妇女,大多有家、有夫、有子。 她们的根在这里,她们做活,首要是为了贴补家用。 若家里的男人能撑起门户,她们便更倾向于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享受天伦。 而这些苦人儿……” 说着,他语气低沉了些。 “她们无根无基,无依无靠,如同水面的浮萍,无处归依。 我收留她们,给她们一碗干净饭吃,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让她们靠自己的劳作活下去。 也不必再出卖皮肉与尊严,堂堂正正地做个人,重新开始,岂不比放任她们在泥潭里挣扎要好得多?” 而且,张永春悄悄隐去了最重要的一点。 就是,这群妇女的忍耐力,其实远比一般的妇女要强。 而且,她们因为出身不好,也只能依靠自己,忍受自己的剥削。 当然,张大公子眼里的剥削,在她们看来,估计也就和威震天的强制奴役差不多。 而唐清婉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 “若真如郎君所言,能给她们一条堂堂正正的活路,自然是天大的善举。 只是……” 她又蹙起秀眉,有些就接道: “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我听李飞报数,此番你带回来的女子,怕是不下百人。 你要做何等规模的产业,竟然用得了这么多的仆妇? 就算把咱们府邸、衙署、军营所有的浆洗、缝补、炊事杂活都算上,也远远用不了这许多人啊。” 张永春闻言,嘿嘿一笑: “多?夫人,你错了。” “这些只怕……还不够呢。” 你见过哪个五星级酒店服务人员少于一百个的? ps:还完债了,我去睡一觉,脑袋要炸了。 第654章 苦人们的安置问题(下) “我要盖六层的大楼。” 张永春此言一出,唐清婉倒是很淡定的点了点头。 “嗯,我要当王母娘娘。” 张永春表情顿时僵了一下。 “媳妇别闹。” “还我别闹,你先别闹吧!” 对面的唐清婉用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在上下打量着他。 说着,她伸出手,探了探张永春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心说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这也没到变季的时候,好好地怎么就犯了头风了。 把手从他脑袋上拿下来,唐清婉柳眉紧蹙,喃喃道: “奇哉怪也……这也没发热啊? 郎君,你今日到底是哪阵风吹得不对了,还是在外头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怎地尽说些胡话?” 张永春被她这动作弄得一愣,赶紧拨开她的手。 不是,我这是娶了个什么玩意回来。 不是寻思我犯病了,就是寻思我开窑子。 我主打一个又犯病又犯法是吧。 他哭笑不得的问道: “夫人,你这话从何说起? 我怎么就说胡话了?” 唐清婉双手叉腰,拿出管家婆的架势,开始一条条跟他掰扯: “好,那郎君我问你。 第一,你说要盖六层高楼,先不说这楼能不能盖起来,咱们也就不说了。 就算盖起来了,里面要做什么营生,需要用到上百仆妇? 咱们福兰镇拢共才多少人口? 多大的买卖能撑起这般场面? 你这不就是脑子一热,空口说大话吗?” 也不怪唐清婉奇怪。 这年头的盖房主要还是靠和泥脱胚打椽子,就算到目前为止,除了塔之外,最高的楼就是老曹的铜雀台,也就是五层。 而张永春却表示要盖六层楼。 这就好像你说你要在大家伙穿树叶摘不拿拿的那个年代实现共产一样。 “哎呀,谁说要在这边盖楼了,我的夫人,咱们的生意是要做到京里的,自然也要在京里盖楼。 至于买卖,当然是要开酒楼了。” 张永春笑了笑。 这福兰镇是他的老巢不假,但是这里确实是没有什么消费的土壤。 而且这酒店坑的也得是有钱人,这镇上的有钱人都是他自己兜里的菜。 犯不上左兜倒进右兜里面。 那不是脱 裤子放屁么。 而唐清婉听到他这么解释,心里倒是松快了一丝。 哦,原来如此。 若是进京,那倒也不奇怪。 金川楼那般的大酒楼,光小厮转灯儿,便有千余人,莫说是这般一百多个仆妇,哪怕再来几百人也能包办。 点了点头,唐清婉却不等他开口,立刻抛出了第二个更紧迫的问题: “好,那些事情就算解决了,可咱们再说说眼前! 你带回来的那些女真人的马,还有咱们自己的马,现在都快成灾了!” “马怎么了?” 张永春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随口道, “马不是好好的在草场上放着吗? 膘肥体壮,多好。” “好?好什么好!” 唐清婉几乎要跺脚,胸口的枣糕好一阵哆嗦。 “上千匹马啊!我的张大官人! 你知道它们一天要吃掉多少草料吗? 你不知,原本城外那片草场,原本还能放牧些牛羊,现在都快被这些马啃得见地皮了! 我们每天都得派出几十号壮劳力,专门去更远的地方割草回来填补,就这都差点供不上! 要是再这么吃下去,不等你训出这些仆妇来,咱们福兰镇周边就得先变成一片秃地!” 张永春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草吃光了就吃光了呗,地又不会跑,今年啃秃了,明年开春一场雨,不又长出来了? 草木枯荣,天道循环嘛。” 这几年死人死的比较多,地里的肥力也好,土地里面杂草丛生。 “我的老天爷!” 而唐清婉被他这番“何不食肉糜”的论调气得直翻白眼,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张大官人!您抬头看看天时!现在已经是初冬了! 眼看就要下雪! 等大雪覆盖,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你去哪里给它们找草吃? 啊? 到时候这上千张马嘴,你让它们啃土去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让张永春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唔……这倒是个问题。 可没草了,那就喂粮食呗! 粟米、豆料,总能顶饱。” 毕竟这对马来说可是细粮。 “喂——粮——食?!” 唐清婉一字一顿,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的话,她指着张永春,气得手指都有些发抖。 作为张永春的当家夫人,唐大凉粉可是真把福兰镇当成自己家在经营。 “我的张大将军!张大爵爷! 您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您可知道,一匹马光是吃,就能顶得上四个壮汉的口粮! 您这上千匹马,一天就要吃掉几千人份的粮食! 咱们库房里的粟米是有一些,可那是为了应对可能的灾荒,以及镇上军民日常嚼用,还有你承诺要支撑到明年秋收的借贷! 哪有多余的来这般挥霍,填这些无底洞一般的马肚子?!” 她越说越激动,胸膛起伏,看的张永春也有些起伏: “你这般喂法,不用等你的大楼盖起来,咱们福兰镇自己就先要闹粮荒了!” 张永春被唐清婉连珠炮似的质问和清晰的账目说得有些哑口无言,他也意识到自己先前考虑不周了。 看着妻子又气又急、眼圈都有些发红的样子,他连忙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安抚道: “好了好了,夫人莫急,是为夫欠考虑了,光顾着高兴马多,没细想后续。” “不过你不用担心,粮草问题我已经有了心思。” 唐清婉一靠进这贼汉子胸口,顿时整个人软了三分。 伸手搭在他胸口,唐清婉拉着他。 “我知道郎君事情颇多,可是,妾身就是看不得这诺大的家业造了损失。” 张永春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凉粉坨子。 “我自然知道夫人是为了我好,只是夫人也不必操心,这马料和粮食,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唐清婉抬起头,看着张永春。 “真的?” 张永春点了点头。 “自然是真的。” 如果说喂马的马料,那最好的自然是豆饼,也就是豆粕。 而豆粕这个东西,现在现代社会,那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是…… “什么?米国?” 小胖闺女看着海青蓝,有些诧异。 “董事长,您现在就要去吗?” 海青兰点了点头,目光如炬。 “是,你去安排机票吧。” 米国农业太发达,大豆全都丰收啦。 国内全都不买啦,我要过去帮助它! ps:才睡醒才睡醒,今天继续爆更,奥利给。 第655章 米利坚之阵痛(上) 米国伊利诺伊州,作为鹰酱家排行前五的农业大州,这里别的不多,就是农田多。 而此时,一片广袤的农田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空旷。 金红色的高粱穗,原本应该是丰收的象征,此刻却成了布兰顿心头沉甸甸的巨石。 这个五十来岁的老美登独自坐在那台庞大的联合收割机的驾驶室里,引擎熄火,四周寂静无声。 而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田野里那些已经打包好、却无处可去的高粱捆。 要是放在以前,这种丰收的场景,他早就高兴地不行了。 但是现在,它们就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矗立在他曾倾注了无数汗水和希望的土地上。 “该死的贸易战……” 布兰顿低声咒骂着,粗糙的手指深深插 进自己灰白的头发里。 农业协会的人已经来谈过话,建议他尽快申请政府的销毁补贴。 当然,申请的前提,就是将这些质量上乘的高粱就地销毁。 焚烧,碾碎或者深埋都可以,反正你得给我销毁掉。 而且还得拍下视频证据,发给他们。 这样他们才会给他打钱,至少还能拿回一部分成本,避免血本无归。 要毁掉自己这些辛苦种出来的高粱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亲手毁掉自己辛苦一年的收成,这对一个世代务农的农夫来说,简直是折磨灵魂的酷刑。 这一点无论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 “爸爸?”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田野的寂静。 布兰顿的小女儿安妮卡,穿着沾了些草屑的工装裤。 几下子她就爬上了收割机的履带,从敞开的车窗探进头来。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妈妈让我来找你回去。” 布兰顿猛地回过神,赶紧用手背用力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挤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笑容: “哦,我的甜心,没什么。 爸爸只是在……在想些事情,你怎么跑来了?” “克莱特斯叔叔来了,” 女儿说道。 “他还带来了一瓶看起来就很贵的酒,说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看起来高兴极了!” 克莱特斯? 布兰顿皱了皱眉,那个种大豆的家伙,前阵子不也跟自己一样愁云惨淡吗? 他能有什么好消息? “好的,宝贝,告诉妈妈,我马上就回去。” 布兰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看着自己脸上带着些小雀斑的女儿,他笑了笑。 “让她准备些她拿手的香 肠派,我们招待一下克莱特斯叔叔。” 女儿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顺着父亲之前凝视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些堆积如山的高粱包,小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眼中深藏的忧郁。 “爸爸,” 她轻声问,看着自己老爹那张跟树皮一样的老脸。 “你是在为了这些高粱发愁吗?因为它们卖不掉?” 布兰顿刚听到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随即他立刻明白过来,为了不想让女儿担心,连忙强笑道: “没事的,宝贝,别担心爸爸,总会有办法的。” 女孩儿没有说话,而是灵巧地钻进了驾驶室。 她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了一下她高大的父亲,将脸颊贴在他粗糙的工装外套上。 “别担心,爸爸。” “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我们的高粱长得这么好,一定会有人识货,会买走的!” 女儿的拥抱和话语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布兰顿强撑的堤防。 他用力回抱了一下女儿,声音有些哽咽: “是的,我的天使,我相信……我相信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谢谢你,谢谢你的拥抱。” 亲人的话最能攻破人的防御,所谓最后的轻语就是如此。 他看着女儿跳下收割机,像一只快乐的小鹿般朝着家的方向跑去,身影消失在田埂尽头。 而直到确认女儿走远了,布兰顿才猛地伏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宽厚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终于,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跟窜稀一样决堤。 一个五十多岁、经历过无数次风霜雨雪的硬汉,此刻为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和无辜的庄稼,像个孩子般无声地哭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情绪,发动收割机,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而当他推开家门,夹杂着香 肠派浓郁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的老朋友克莱特斯正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不仅没有往日的愁容,反而是满面红光。 一张大嘴里叼着他那根心爱的石楠木烟斗,正在那吞云吐雾。 一见到布兰顿进来,克莱特斯立刻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站起身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哈!看啊!我们那个在地里对着庄稼流猫尿的混蛋回来了! 快来,老朋友!” 布兰顿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脱掉沾满尘土的外套,走到餐桌旁重重坐下。妻子给他端来一杯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克莱特斯?” 布兰顿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而且看起来……像是中了彩票?” “别哭丧着脸了,我的老伙计!” 克莱特斯拿起桌上那瓶打开的顶级龙舌兰,给布兰顿倒了满满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来吧,先喝一杯! 让我们忘了该死的市场,该死的价格,忘了现在的痛苦!” 布兰顿没有说话,端起酒杯,一仰头,将辛辣的液体全部灌进了喉咙。 火辣的感觉从食道一直烧到胃里,却没能烧掉他心头的憋闷。酒精反而催化了他的情绪。 他“砰”地一声把杯子顿在桌上,眼圈再次泛红,愤怒地低吼道: “忘了?我怎么能够忘记?! 我那些该死的高粱还在地里面! 它们本来应该变成我女儿开学的新裙子,变成我妻子念叨了好久的按摩鞋,变成我早就看好的那把温彻斯特狩猎手枪! 它们本该是我们一家人一年的希望!”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绝望的颤抖: “可是现在呢?它们就堆在那里! 像一堆垃圾!一堆没人要的垃圾!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烂在地里,或者……或者亲手毁了它们!上帝啊!” “我们的米利坚,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656章 米利坚之阵痛(中) 布兰顿的怒吼在温暖的厨房里回荡,带着绝望的余音。 而他的妻子珍妮莎担忧地搓着围裙角,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老米开放的同时也很传统,比如他们的红脖子家庭中这种男性一旦出现了问题,老娘们能做的只有祈祷。 而克莱特斯却没有因为老朋友的失态而生气,他只是用力地、一下下拍打着布兰顿宽厚却微微佝偻的背脊。 抽烟过多的浑厚声音低沉无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的兄弟,我懂,我都懂。 别让愤怒烧毁了你自己,一切总会过去的。” 这时,珍妮莎将烤好的、香气扑鼻的香 肠派端上桌,试图用食物缓和气氛。 把手套摘下来,她坐了下来轻声说道: “不是说……农协会给我们一些补贴吗? 也许能弥补一点损失……” 她要不说这个,布兰顿还不生气。 一说这个,布兰顿顿时觉得腚沟子都在喷火。 嗯,香 肠派辣椒酱放多了。 “补贴?别提那些该死的肥猪!” 布兰顿猛地打断妻子,把香 肠派扔在桌上。 刚刚平复一点的怒气再次被点燃,他指着窗外,仿佛农协的官员就站在那里。 “珍妮莎,你根本不明白! 我种一英亩高粱的成本要五百多美元! 土地、种子、化肥、农药、机械、人工! 你知道那些肥猪给我们多少补贴吗? 一英亩——四十三美元! 他们这是在施舍乞丐吗! 不,连乞丐都不如!” 珍妮莎惊愕地捂住了嘴,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上帝啊……怎么……怎么会这么少? 这点钱连购买下一季的种子都不够啊!” 当然,实际上这个数字其实已经是提升过得了,只不过以前除了有补贴,还有卖农作物的钱,而现在东西某个神秘的东方大国不收了,因此他们只能看到这点补贴。 “你知足吧,我的老朋友!” 这时,一旁的克莱特斯接过话头,他的语气里带着同病相怜的苦涩,苦的就跟你们豆腐三天口腔溃疡时候贴的贴片一样。 “我的大豆种植成本比你的高粱只高不低,可那些吸血鬼只给我一英亩三十美金! 三十块!哈!” 他斟满一杯酒,咕咚一口干下去,干笑一声。 “这点钱,我连联合收割机换条履带都不够!” 他猛吸了一口烟斗,喷出浓重的烟雾,仿佛要将胸中的郁闷也一并吐出: “这群穿着西装的肥猪! 他们用这点微不足道的钱,就想买走我们一年的汗水,逼着我们把所有的心血——那些金灿灿的大豆,全部毁掉! 而我,甚至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声音里带着被逼迫的屈辱,仿佛给喜洋洋推后背的沸羊羊一样。 而布兰顿也血红着眼睛看向他: “那么……克莱特斯,你……你真的毁掉了?” “当然毁掉了!” 克莱特斯的声音陡然就变大了,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 “我的仓库里还堆着去年没卖完的陈豆,今年的新豆根本没地方放! 不毁掉,银行就会来收走我的土地和房子!我拿什么还贷款? 我别无选择!” 珍妮莎已经在一旁默默地划着十字,低声祈祷: “仁慈的上帝啊,请您睁开眼看看吧,帮帮我们,保佑我们渡过难关……” “祈祷上帝已经没有用了,珍妮莎!” 克莱特斯猛地转向她,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亵渎般的激动。 “上帝不会从天而降买走我们的大豆和高粱! 教堂也不会给我们发钱交税还贷!” 随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布兰顿身上,变得无比锐利和严肃。 胖的跟个大水袋一样的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石子投入死水: “布兰顿,听着! 今天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喝酒抱怨。 我是有一件关乎生死的大事要告诉你! 这事关我们能不能活下去,事关你的珍妮莎能不能保住这个家,你的宝贝女儿会不会因为破产被迫去做那些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更加关于你的农场明年还能不能挂着你布兰顿的姓氏!” 布兰顿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光亮,他死死盯着克莱特斯,像是溺水者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找片佬看到了链接可用四个字: “我就知道! 你这混蛋不会无缘无故带着好酒来找我! 你肯定找到了别的路子,对不对? 说吧,老家伙,要我做什么?” 克莱特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们是兄弟,是吧? 我还记得我们从小一起在河里摸鱼,一起挨老爹的揍,后来还一起在汽车电影院里,摸了那些火辣女郎的大腿…… 我们是过命的交情,对不对?” 布兰顿重重点头,毫不犹豫:“当然!这还用说?” “好!” 克莱特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诱 惑。 “那么现在,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一次去抚 摸‘幸运女神’大腿的机会! 你愿不愿意抓住她?” 布兰顿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脸上是破釜沉舟的狠厉: “只要能让我和我的家人活下来,保住这片土地! 别他妈说是幸运女神,就是撒旦带来的恶魔女碧池,只要她能给我一条活路,我也照摸不误!” 克莱特斯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他用力一拍桌子: “好样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布兰顿! 我现在就有一条路,想赚钱发大财是不可能了,但是有可能让我们保本! 最起码,能让我们喘口气,撑到明年播种季,不至于现在就破产滚蛋!” 布兰顿看了看他,皱眉道: “你是找到了买主么,什么人会买我们的作物?” 克莱特斯一拍桌子,喝骂了一声。 “现在根本没有人会买我们的东西了,我找到了另外的一条路。” 说着,他拿出了手机。 然后滑动了一个视频给布兰顿看。 布兰顿看着画面上那个正在焚烧大豆的亚裔女子和正在慷慨激昂的克莱特斯,顿时有些诧异。 “你这是在干什么?” 克莱特斯指着画面上的大火,目光灼灼。 “兄弟,这个女人!” 说着,他指了指那个点火的亚裔女性。 “她答应,如果我们使用焚烧的方式,来销毁我们的作物,就会按照国家的补贴同款数目,再给我们发放一笔钱!” “而要求,只是需要她来亲自点火而已!” 第657章 米利坚之阵痛(下) 第二日清晨,伊利诺伊州的天空泛着鱼肚白,空气中还带着一夜寒凉留下的湿气。 而布兰顿和克莱特斯这俩傻老爷们却早早地就等在了布兰顿农场入口处的信箱旁。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像两尊焦躁的门神,脚下的烟头已经扔了好几个。 嗯,发福的门神。 布兰顿不停地搓着粗糙的手掌,眼神里交织着最后的希望和深切的怀疑。 终于,在这根烟屁股也开始烧手的时候,他赶紧一哆嗦扔掉烟头。 然后,跺了两脚才再次向克莱特斯确认: “老伙计,你百分之百确定? 那个亚裔女人……她真的会像承诺的那样,在农协那点可怜的补贴之外,额外补偿我的损失? 按照同样的价格发放?” 克莱特斯深吸了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气,用力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宛如被媳妇发现私房钱但是却没拿走一般劫后余生的笃定: “听着,布兰顿。 我的农场规模比你的还大,欠银行的贷款也比你只多不少。 如果她骗了我,我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陪你喝风。 而是应该已经用我祖父留下的那杆猎枪,伴着最后一杯威士忌,去找上帝或者我老爹报到了! 相信我,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活路。”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林肯领航员沿着乡间公路平稳地驶来,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 随着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一位干练的年轻丰 满的亚裔女性。 而随后,一位穿着得体、气质沉稳的中年女士走了出来。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气质的年轻男孩。 克莱特斯眼睛一亮,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 “海女士!早上好!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海青兰脸上也露出程式化却不容挑剔的微笑,与克莱特斯握了握手。 随后,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了旁边神情紧张的布兰顿身上,用中文对一旁小胡找来的临时翻译小郑说了一句。 小郑立刻上前一步,用流利的老红脖子味的英语对布兰顿说道: “布兰顿先生,海女士问,您就是克莱特斯先生提到的,拥有那些高粱的朋友吧?” 布兰顿赶紧摘下头上嘛噶字母的棒球帽,有些局促地点头: “是,是的,女士,您好。我是布兰顿。” 海青兰通过小郑的翻译,直接切入了主题,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效率: “布兰顿先生,我是个急性子,不喜欢绕弯子。 我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 我只想最后确认一次,你是否已经决定,并准备将你农场里那五百多吨高粱,全部予以销毁?” 布兰顿看着海青兰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地上那些象征着绝望的农协文件。 终于,他腮帮子的肌肉鼓动了一下,最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是的……我,决定销毁它们。” 海青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业决定: “很好。 那么,请带我们去你的庄稼那里。 我会按照我们约定的方式,为你提供额外的补偿,帮助你渡过难关。” 布兰顿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他那辆满是泥点的老式雪佛兰皮卡,发动了引擎。 海青兰的车跟着他后面,驶向那片承载了他一年希望与汗水的土地。 而在一处平坦的田野边缘,一个个巨大的、用防水布覆盖的高粱垛像灰色的堡垒般沉默地矗立着。 布兰顿停下车,指着这片“堡垒”,声音沙哑: “就是这些了……这是我的……全部收成。” 海青兰走下車,目光扫过那些高粱垛,微微颔首。 她甚至没有走近查看,便直接对小郑吩咐道: “问他,要现金,还是支票。” 紧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对小胡吩咐道: “小胡,准备柴油,画圈,准备点火。” 而小郑立刻将选择传达给布兰顿。 布兰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立刻拿在手里、能支付账单和购买必需品的现钞: “现金!我要现金!” 海青兰闻言,冲小胡示意了一下。 小胡立刻从林肯车后备箱里取出一个结实的公文包,打开,里面是整齐捆扎的美元现钞。 海青兰熟练地清点出厚厚一叠,同时口中清晰地报出数字: “根据记录,你的农场高粱种植面积一百七十英亩。 按照我们约定的额外补贴标准,这是六千一百四十美元。” 小郑转述后,又将数好的六十二张百元大钞递到布兰顿手中。 布兰顿接过这叠远不足以弥补损失,却足以救急的钞票,感觉它们沉甸甸的,几乎烫手。 与此同时,小胡已经指挥着雇来的临时工,用柴油在距离高粱垛安全距离外画出了一个巨大的隔离圈,并将少量引火物放置在圈内。 海青兰接过小胡递来的、浸满了柴油的火把,走到隔离圈边缘。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扬,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了柴油圈中。 “轰——!” 火焰猛地窜起,迅速蔓延,形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环。 而橙红色的火苗舔 舐着清晨的空气,发出的噼啪声响像是敲打在布兰顿心上的丧钟。 他死死盯着那火焰,嘴唇紧抿,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发红。 他一年来的辛劳、期盼和绝望,似乎都在这火光中化为了灰烬。 就在布兰顿心痛如绞的时候,海青兰却平静地走到了克莱特斯面前,又从公文包里点出三千美元现金,递给了他。 她通过小郑翻译道: “克莱特斯先生,这是你的佣金。做得很好。 如果你们还认识像布兰顿先生这样,或者种植其他滞销作物、愿意选择销毁的农场主朋友,都可以介绍给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神情复杂的美国农场主,补充了一句,这句话让克莱特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每个人头,我都会额外支付给你三千美元的介绍费。” 随后,她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布莱顿,笑了笑。 “当然,如果布莱顿先生也想做这门生意的话。 我也接受。” 毕竟老美这边别的不多,就是粮食多。 而她现在干的,就是用一种低的离谱的价格,捡大便宜! 谁还傻了吧唧卖粮食啊! 我直接买销毁权他不香吗! 第658章 粮仓都装不下了(上) 最近的伊利诺伊州流传着一个传闻。 有一个从华夏过来的神奇女性,她会出手帮助那些因为打贸易战争,而导致粮食收货后卖不出去的可怜农户。 会用自己欧内又好汉的大手给与他们帮助。 而代价,只是要亲手将他们本来就要烧毁的作物点上第一把火而已。 这个事情一开始被农户们知道的时候,大家还觉得这是扯淡。 哪个华国人闲的疯了,她这是搞行为艺术么? 这种一点利益都看不着的事情,她干了有什么用呢。 而直到这件事情找到自己头上的时候,那些红脖子们才相信。 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天使的。 要是放在平常年月,这点钱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但是今年不行,今年本来就是丰收年,大量的玉米,黄豆,高粱,小麦全都大量丰收。 但是仓库的价格却也因此上涨了不少。 而且现在因为东大和他们闹起了矛盾来,导致这粮食现在也卖不出去了,放在仓库里一天天只能坏掉。 要知道这些农场主和咱们国内的老农民不是一个概念。 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是贷款买各种东西,然后搞一波大的,明年继续周而复始。 而现在,海青兰的到来,就是给这些红脖子们贷款单上的一注强心针。 无论如何,先把成本保住,明年最起码还有可能东山再起。 这也就导致海青兰这一段时间非常的忙。 布兰顿和老克俩人得知了海青兰给他们每个人三千美金的名额后,那是发动了自己全部的资源,用尽了浑身解数。 愣是让海青兰的烧烤档期在一个星期内天天爆满。 烧的海老太太都不愿意动弹了。 此时,福兰镇,捧日军衙署后宅内。 张永春端着个粗陶大碗,里面是热气腾腾、面疙瘩与青菜混杂的汤水。 从今天晚上的饭来看,就知道老太太肯定累得够呛。 连煮点挂面汤糊弄他一口都不肯了。 整了点面甩了典疙瘩汤就糊弄他了。 他端起疙瘩汤碗,稀里呼噜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房间里熊熊燃烧的壁炉方向含糊不清地问道: “娘啊,你这趟去那什么米国,感觉咋样?那边好玩不?” 壁炉中跃动的火焰扭曲了一下,隐约映出海青兰那张带着倦意却精神亢奋的脸。 她隔着火光,没好气地把自己那碗疙瘩汤吸溜干净,咔嚓一口咬了一口大葱,一边嚼一边回道: “玩?我哪有那闲工夫玩! 这几天你妈我脚不沾地,开着车在那几个什么农场转悠,每天干的事儿就是谈价钱、点票子、然后看着那些金灿灿的粮食被一把火烧光! 这一天天跟火打交道,快把你妈我烤成老腊肉了!” 说着,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关切: “儿子,咋样?这边粮食够不够? 要是不够你吱声,妈再给你找去! 这帮米国人,好些个州的粮食都堆成山了卖不出去,现在去收,价格便宜得跟白捡似的!” 张永春把碗里的疙瘩汤一口气喝完,抹了把嘴,赶紧说: “娘啊,粮食这玩意,对我来说是有多少都不嫌多,多多益善! 有多少我要多少! 但是您可千万别累着,慢慢来,身体要紧。” 妈可只有一个,要是让老太太出了事,拿多少粮食都换不过来。 但是老太太却一摆手,一脸的鄙夷。 “累?累啥?” 海青兰在火焰那头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这都不是事儿”的豪气。 “我跟你说老儿子。 现在你妈我到那儿流程都摸熟了,拢共就分三步! 让翻译跟他们讲清楚咱的规矩,然后把绿油油的票子拍他们面前,完了等小胡倒完了柴油,我亲手把火把往柴油上一扔! 完事,齐活儿!” 说着,海青兰还咂咂嘴感叹道: “要不咋说人家是自由国家呢,真自由,都不管你钱是咋来的。 这边的人也倒是实在,只要你钱给到位,他们才不管你是烧粮食还是烧什么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说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点懊恼: “哎,对了儿子,你都不知道! 现在这边世道不太平,黄金价格涨得老离谱了! 你之前想办法给我送过来的那些金锭、金饰,我前阵子出手了一部分,现在回头看,感觉卖亏了! 应该再捂捂的!” 张永春对黄金涨跌倒不太在意,反正整个大周的金矿到现在开采范围都不算高,而且那边还有个岛国的大金矿等着呢。 对他来说,这都是兜里的货。 因此他直接道: “妈,钱的事儿您不用操心。 只要粮食能弄过来,花多少钱都值! 您要是方便,就抓紧时间多给我送几批过来。 您儿子我这边,只要有充足的粮食,这天底下,有的是肯为我卖命的壮丁!” “知道啦知道啦!” 海青兰应承着,把碗扔在一旁,然后又热心肠地问: “那除了粮食,你还要点别的啥不? 这边可比咱们国内省事多了,规矩少,只要你有绿票子,你想买点啥特别的,基本没人管那么宽。” 张永春捏着空碗琢磨了一下,眼睛一亮: “娘,您要是在那边方便,给我弄点玉米糖浆过来吧。 我听说他们那儿这玩意儿产量大,便宜得吓人,比咱们这儿的饴糖、蜂蜜成本低多了。” “玉米糖浆?行!这玩意儿好办,到处都是!” 海青兰一口答应,随即话锋一转,开始了日常催生。 “你就安心在那边,跟我那好儿媳妇加把劲,早点让妈抱上大胖孙子! 只要你把这事儿放心上,你要啥,娘都想办法给你弄过去! 粮食、糖浆,要啥有啥!” 火焰微微晃动,仿佛承载着一位母亲跨越时空的唠叨与支持。 张永春闻言有些无奈。 “娘啊,这事我和你儿媳妇一直在努力,但是很可惜,估计是你儿媳妇太争气了,我不争气。 就导致到现在连个崽子都没揣上。” 海青兰赶紧摆了摆手,一脸的愤怒。 “别吓必吃我跟你说啊,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你那边现在这么大的官,一个不行就多找几个。 咱们遍地开花总能结果,知道吧。” 张永春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哎,妈,我知道了。” 就在张永春跟老娘唠嗑的时候,外面的三斤半砰砰砸了砸门。 张永春心里顿时一凛,这是唐清晚来了。 “进来吧婉儿。” 把碗扔进火堆里,张永春熄灭火焰,一开门。 就对上了一张胖脸。 赵罄一脸都是汗,看着跟刚刷完油的猪头肉一样。 “兄长!你快看看去吧!” “粮仓,粮仓装不下了!” 第659章 粮仓都装不下了(中) 赵罄自认自己是见过世面的,尤其是当了镇监以后,这段日子也没少接触各种公务。 他深刻的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惊骇到自己了。 直到张永春回来。 还带回来了两百万石的粮食。 这个巨大的数字,瞬间就把他砸傻了。 此时他也顾不得太多礼数,对着张永春拱手道: “兄长!大事……呃,也不算不好,就是……粮仓! 咱们镇上的粮仓,实在是……装不下了!” 张永春闻言,眉头顿时一皱,看着这个脸上两块苹果肌估计噶下来够四两半的小胖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装不下了? 赵监镇,我福兰镇乃是北地重要军镇,城坚池深,怎会连这点粮食都容 纳不下? 你是不是搞错了?” 而赵罄一听,差点跳起来。 他苦着脸,跟个螃蟹一样手舞足蹈地比划: “兄长!我的好兄长啊! 您……您管这叫‘这点粮食’? 您可知您此番运回来的,是多少粮食吗? 那可是足足六十万石啊!” 大周在京内设立的总仓,如广济仓和惠民仓等大仓,才五十万石的储量。 张永春这一下子的六十万石,瞬间就把小胖子干昏迷了。 张永春看着小胖子,心里也有些感叹。 一是老娘也是太离谱了。 这段日子每天白天烧,晚上烧,现在伊利州的小农场主基本都被她打扫干净了。 二则是感叹老米果然还是老米啊。 就一个州,甚至都不用中型农场主出手,就光靠这些小卡拉米,竟然能凑出这么多的粮食来。 而且伊利州甚至都不是老米那边最大的农业州,只能排到第五而已。 那前四又是何等高手了? 这边张永春正寻思呢,那边小胖子花了半天劲,才喘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兄长,咱们福兰镇虽是军镇,但当初规划建造时,也是按照一镇之规模来设计粮仓的。 咱们最大的那座官仓,满打满算,极限也就能容 纳五十万石粮食!这已经是超规建造了! 可您这……您这一下子运回来六十万石,就是把咱们所有能用来储粮的库房、地窖全都塞满,连衙署的偏院都堆上粮包,也远远不够啊! 现在粮食都堆到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了,再运来,就只能露天堆放,这要是赶上雨雪,损失可就大了!” 张永春正在那琢磨该怎么办呢,忽然间郭大翰林的话猛然出现在脑海中。 他猛然看向赵罄,目光锐利: “就算主仓满了,我不是记得,各州府县乃至重要军镇,按制不是都应该设有‘常平仓’和‘义仓’么? 为何我福兰镇只见仓廪,不见储粮? 这两处的仓容为何不能动用?” 而赵罄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见到没人,嘴唇嗫嚅了几下。 最终,小胖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兄长……此事,说来话长,也……也有些犯忌讳。 但到了这个地步,小弟也不敢隐瞒,只能对您直言了。” 张永春示意他但说无妨。 他最恨的就是谜语人,见到就是一个直接打死。 而赵罄叹了口气,声音更低:“兄长,您应知,这福兰镇……原本是我赵家的产业。” 张永春点了点头: “我知道啊。 当初不是说是符家的大夫人和你们赵家的一位小姐打赌,输了,才把这福兰镇当做彩头送过来了么?”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昨晚唐清婉又摄入了多少蛋白质一样的寻常小事。 赵罄吓得赶紧摆手,脸色都白了: “哎呦喂!我的亲兄长! 您……您收声啊! 这等涉及家门私 密之事,岂可……岂可如此宣之于口!” 说着,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张永春却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鄙夷,仿佛欧美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看到了韩国那啥电影的男演员一样: “机密? 若是真机密,能沦落到我这个外姓之人都一清二楚? 小六子我跟你说,别卖关子,说正题!” 赵罄被噎了一下,无奈地再次叹了口气,干脆摆烂彻底放弃了遮掩: “也罢……正是因为这等缘由,我也不怕告诉兄长。 像福兰镇这等位于边境、统辖流民军户的‘外辖军镇’,按朝廷不成文的惯例,都是不实际设立常平仓与义仓的!” “什么?” 张永春眉头紧锁有些不理解。 这时赵罄解释道: “仓廪的名目有,建筑也可能有。 但从来不往里面存放粮食,或者只存放极少量的陈粮做做样子。” “为何?” 张永春追问。 “为何?” 赵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无奈和一丝心照不宣的冷意。 有多冷,就像豆腐看不到你们的催更一样冷。 “为的就是防备! 防备万一灾荒年月,或是内起民乱。 等这些聚集在军镇的流民、军户一旦作乱起义,他们若攻占了常平仓和义仓,获得了里面大量的存粮,便有了长期对抗官军的资本! 届时,这剿抚难度将大大增加! 所以,上头宁可让粮食紧张些,也绝不在这些‘隐患之地’储备过多粮食! 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张永春听完,愣住了。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扫过赵罄。 他还从没想象过,竟然还有这种离谱的理由。 不是,就是为了防止大家造反,就宁可让大家饿死? 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问道: “这大周的军镇……都是这般做法?” 赵罄沉重地点了点头: “都是这般。 莫说是我等北地苦寒之处。 就算是南方那等膏腴富庶之地,诸如吴王府李家所镇守的军镇,那里本是鱼米之乡,年年稻米两熟,谷粒莹白如银,可也是如此! 他们宁可把丰收的稻米运出去贩卖获利,也绝不在州城核心区域之外的任何军镇,实实在在地设立常平仓与义仓! 防民之心,甚于防川啊!” 张永春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他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原来如此……好一个‘防民之心甚于防川’!”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在场众人(指赵罄一个人),声音清晰而有力: “既然如此,那我张永春,偏要破一破这个例!” 赵罄闻言,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解: “兄……兄长!您这是何意?!” 张永春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道: “何意?我要重开福兰镇的义仓与常平仓!不仅重开,还要将其填 满!” “我要让整个福兰镇,让北地,让所有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我张永春,有的是粮食!” 随后,张永春一摆手。 “传我将令!” “从今日起,福兰镇新开粮仓,一仓名为恩情,一仓名为忠诚! 此两仓,便积蓄往日不积之粮。” “以救百姓黎民!” 第660章 粮仓都装不下了(下) 福兰镇,镇监府衙,或者说北路黜置府门外。 何木生一身保安制服,步履匆匆地赶到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捧日二司队正李小棍穿着一身的秋季校服,正搓着手在门廊下踱步,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棍儿?你也在啊?” 何木生见到他,并不意外地打了个招呼。 李小棍闻声抬头,见是何木生,黝黑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憨笑,挠了挠头: “啊,何大哥,是…是啊,你也来了。” 何木生见他似有难色,便客气道: “你有事? 那你先进去禀报吧,我不急。” 李小棍连忙摆手: “不不不,何大哥,我也没啥要紧事。 就是……就是心里有点不踏实,想来问问将军。 你要是有事,你先进,你先进。” 这俩人心里都明镜一样,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 但是谁都不愿意先去触这个霉头。 而就在两人正互相谦让着的时候,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哟,两位队正都在呐?这么巧,是有军务要禀报将军?” 来人正是刚刚晋升乘捧日三司的队正刘多。 现在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标准的黄色大衣,和其他两个人不同,他这身义父极为紧趁不说,而且看起来也相当利索。 但凡换一个现代人来,见到他这身衣服都会退口而出。 我草,黄骑士! 嗯,既保安,学生之后,李老板又给了张永春送来了一大批的某团制服。 而穿着这件新衣,刚刚升官的刘多脸上带着惯有的精明笑容。 何木生和李小棍被撞破了什么小心思,赶紧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 “没事没事! 刘队正,我们没啥事,就是路过,路过……” 刘多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了然一笑: “哦~没事啊? 那正好,我有点事情要面见将军。 还劳烦两位哥哥给让条路?” 他说着,也不等两人再回应,便径直朝着府衙大门走去。 何木生和李小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思。 俩人也顾不得再谦让了,赶紧迈步跟了上去。 来到府衙内堂门口,铁塔般的三斤半如同门神般矗立着。 如果他手里没拎着半拉烧鸡在那啃的话就更像了。 而刘多走上前,对着三斤半恭敬地行了个军礼: “三斤兄弟,劳烦通禀一声,刘多求见将军。” 三斤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厚重的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门内传来张永春清晰的声音:“进。” 三斤半这才伸手将门推开一道缝隙。 刘多赶紧再次整理了一下本就整齐的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何木生和李小棍也趁机紧随其后,溜了进去。 内堂中,张永春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抬眼看向鱼贯而入的三人,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嗯?你们三个怎么凑一块来了?有什么事?” 刘多赶紧上前一步,插手行礼,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点市井气的笑容: “将军,卑下不敢欺瞒将军。 卑下此来,就是想当面再跟您确认一下…… 您刚刚颁布的那条将令,说咱们福兰镇的镇民,凡是能从外面拉来其他镇子的百姓来此定居的。 而无论是灾民还是流徙之人,只要来了,咱们就按人头,每人发给三斗黄豆作为安家粮。 并且还给拉人来的‘头人’额外奖励一斗麦子…… 将军,这事儿,是真的吗? 军中无戏言啊!” 张永春闻言,靠在椅背上,淡然道: “自然是真的。 本将军说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岂有儿戏之理?”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欲言又止的何木生和李小棍。 “你们三个今天一起来,就为了问这个? 怎么,还有别的话? 说啊,怎么都成哑巴了?” 刘多、何木生、李小棍三人互相看了看,眼神交流了一番。 最终还是何木生作为资历最老的队正,还有张永春半个岳父的身份,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半步。 硬着头皮拱手道: “将军,非是我等胆子小,不敢信将军,实在是…… 实在是将军您可能有所不知啊!”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 “虽然眼下已经快入冬,天寒地冻。 但北上逃荒、或是被其他地方排挤出来的流民散落在各镇的,可依然不少! 眼下要入冬了,他们没有口粮,本就撑不过这个冬天。 而将军您若是按照这等厚待的标准去赈济吸引,消息一旦传开。 只怕不要说是无家可归的灾民,就连附近那几个军镇里,那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普通百姓,恐怕都要拖家带口,蜂拥而至,跑来咱们福兰镇了!” 而一旁李小棍也忍不住插嘴,瓮声瓮气地补充道: “是啊将军!那人可就海了去了! 咱们实在是怕将军您的存粮,支撑不住如此大的消耗啊! 到时候人来了,粮没了,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而刘多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充满了同样的担忧。 张永春看着手下三位队正忧心忡忡的样子,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还行,手底下这仨人知道为自己考虑,说明他们开始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首领的意思了。 别管是为了利益,还是其他的东西,这最起码说明军心可用了。 他大手一挥,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豪迈,宛如昨晚说要让唐清晚起不来炕一样。 “无妨!让他们来!人来得越多越好!”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扫视着三人,压低了声音,却带着如同石头人开大一样石破天惊的力量: “我实话告诉你们!将军我在北地,另有秘密粮仓!” “里面的储粮不多——”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三人瞬间屏住呼吸的样子,一字一句地吐出: “也就区区三千万石而已!” 嗯,海青兰那边最近联系了几个中型农场主。 老米那边的小型农场主和中型农场主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大。 毕竟人家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贫富差距大的离谱。 像小型农场主一般也就一百多英亩的地,一英亩地打高粱这等作物能打个三五吨到头了,玉米能多一些,八九吨到十来吨那样。 而中型农场主的土地多的可以到一千多乃至数千英亩,一个顶他们十几个,甚至好几十个。 而且中型农场主一般种植的都是高产的玉米,这就导致他们的粮食数量更加恐怖。 要不怎么老米的玉米糖浆便宜呢。 海青兰算了算,这都是保守估计。 搞不好这几个人联系完了,送过去的粮食能达到五千万石(三百万吨)。 而手握这么多粮食,不用来招兵买马实在是太可惜了。 现在的福兰镇百废待兴,主要缺的就是人! “三……三千万石?!” 何木生、李小棍、刘多三人如同被雷击中,瞬间瞪大了眼睛。 几个人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塞进两个鸡蛋和一根香 肠! 对于他们来说,石这个数字都算是很大的了。 而万石更是超出想象。 更别说三千万石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而张永春很满意他们的反应,靠回椅背,恢复了平常的语调: “所以,我现在缺的不是粮食,缺的是人! 是能开垦荒地、能兴建城镇、能当兵吃粮的人!” 他语气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你们回去之后,大可告诉麾下士卒,还有相熟的镇民,把我刚才说的话,大大方方地宣扬出去! 就让这附近几个军镇,让所有能听到消息的人都知道。 我张永春,广开善门,有的是粮食,缺的是人口!” 他最后挥了挥手: “至于粮食够不够这等小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照我说的去做!” “我要这整个河北道,都知道我张将军的恩情!” 第661章 纷至沓来的百姓(一) 作为蓟州七镇中比较小的赤城县,虽然名字听着和某个岛国的地方差不多,但是却是正儿八经的华夏城镇。 而里面自然也少不了杀猪卖肉的屠户。 此时,一家挂着油腻布幌的肉铺内,血腥气与油脂味混杂这猪骚味。 年近三十却老的像是四十岁的谷二佝偻着腰,对着柜台后面那个腆着大肚子、满脸油光的肥屠户,脸上堆满了近乎卑微的恳求: “老哥,行行好。 您看看……俺这剔肉的手艺,是祖传的,在平原县也是数得着的。 你用了俺,保管又快又干净,不糟践一点好肉……” 而那肥屠户眯着一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眼睛,嘿嘿笑了两声,伸出一只沾满油渍的大手,随意地拍了拍谷二的肩膀,力道不轻: “好不好,光靠嘴皮子可不行。 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说着,他随手从案板上拿起一把后边用麻绳拴在桌上的厚重切肉刀,递给谷二。 “你去,把那半扇猪给我卸了,骨头是骨头,肉是肉,让俺也开开眼。” 说着,他冲旁边几个正在搬弄下水、看起来是他徒弟的年轻汉子嚷道: “都他娘的停停手! 瞪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学学人家正经手艺人是咋干活的! 别一天到晚就知道出死力气!” 而谷二心里苦笑,知道这是考较,也是下马威。 他赶紧应了一声,接过那沉甸甸的屠刀,入手冰凉。 刀一入手,他整个人瞬间严肃起来。 走到铺在案子前的一扇肥猪前,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专注。 手腕一抖,刀光闪过。 谷二下刀精准而流畅,顺着骨骼关节的缝隙游走。 剔、割、削、劈,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伴随着骨肉分离时发出的“嗤嗤”声,仿佛让他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而肥厚的猪肉被整齐地片下,露出干净的骨架,整个过程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碎肉掉下。 这也是古代和现代的区别,现代肉贱排骨贵,因此恨不得给你多带些肉。 而古代骨头贱,因此割的越干净越好。 而那肥屠户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不断点头,嘴里“啧啧”有声: “看见没?看见没! 你们这群蠢货!看看人家的刀法! 这力道,这准头!这才叫手艺! 你们要是能学到十之一二,老子也算没白费粮食养着你们!” 谷二听着夸奖,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越来越沉。 他知道,越是展示真本事,对方压价可能就越狠。 终于,一扇猪被他利落地分解完毕,猪肉、排骨、蹄髈分门别类放好。 他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看向肥屠户: “老爷,您看……还成吗?” 肥屠户踱步过来,看了看分解好的猪肉,满意地点点头: “嗯,猪剔得不错,是把手。”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指着墙角挂着的那半扇剥了皮、肉 色深红的小驴。 “可光会剔猪不算本事。那边有半扇驴,你且给我拆了瞧瞧。 驴肉紧,筋骨也怪,你要是也能拆得利索,俺这店里,就给你留个位置。” 谷二心里暗骂这肥屠户刁难,驴确实比猪难拆得多,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道: “驴……我也会,自小学的手艺,老爷放心。” 说着,他走到那半扇驴肉前,再次运刀。 这次他更加小心,刀刃在紧实的肌肉和坚韧的筋膜间游走。 虽然速度虽比剔猪时慢了些,但依旧稳健精准,也将驴肉按部位一一分解开来。 而待他再次完工,额头已见汗珠。肥屠户拍着手走过来,脸上笑容更盛,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商人的算计: “好啊!兄弟真是好手艺!好快的刀!是个人才!” 谷二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却听肥屠户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兄弟你就留在俺这店里,当个烧汤、炊火、打扫的二汉如何? 俺每日管你两顿例食,饿不着你。 至于这肉案上的活计嘛……平时不用你,若是赶上忙时,或者俺那几个蠢徒弟忙不过来,你再搭把手,怎么样?” 谷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肥屠户: “老板!我……我这般手艺,剔猪拆驴都不在话下,您……您就只让我做个烧火的二汉? 这……这工钱……” 二汉就是杂工,负责烧火打扫卫生,是没有工钱拿的。 甚至,连杀猪的杂碎和蹄子都分不到。 但是这肥屠户的话,却明显是想让他干掌刀的活啊! 肥屠户脸色骤然一沉,刚才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宛如霸气小一一样的鄙夷和威胁,声音也冷了下来: “哼!你个外乡来的流徙,别给脸不要脸! 俺这赤城镇上,多少本分百姓挤破头想学个剔肉杀猪的手艺,俺都看不上! 用你,是看你可怜,也确实有点真本事,赏你口饭吃!” “你若是愿意,就在身契上画押,给俺干满十年!要是不愿意……” 他冷哼一声,朝门外啐了一口。 “就赶紧给老子撅着皮炎子撒出去!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谷二浑身都在发抖。 十年!这几乎是要把他一辈子捆死在这里! 他想扭头就走,可一想到家里饿得面黄肌瘦的儿子,还有病恹恹的媳妇,那点骨气瞬间被现实碾得粉碎。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颤抖着就要答应。 “签不得!哥哥!这契签不得啊!” 就在这时,一个粗豪焦急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肉铺门口响起! 谷二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壮实、风尘仆仆的汉子大步冲了进来。 来人他也认识,正是他在平原县时的好友,棍夫陶虎! 陶虎一把按住谷二就要按向契书的手,力气大得惊人,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声音洪亮: “不可啊哥哥!千万别画押!俺已寻到活路了!天大的活路!” 他紧紧抓着谷二的手臂,眼神灼灼, “从此以后,兄长,你,还有嫂子和侄儿,都活得了!再不用受这腌臜气!” “跟俺走,跟俺北上! 那福兰镇,自有哥哥的道场做!” 第662章 纷至沓来的百姓(二) 谷二被陶虎不由分说地拽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肉铺,他一边踉跄地跟着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望,脸上满是痛惜与无奈: “哎呀!我的好兄弟! 你你这不是生生断了哥哥我一条活路吗! 那屠户虽然苛刻,可好歹……好歹能给口饭吃啊!” 从平原省一路逃荒过来,他兜里的银钱和肉粮早就掏了个干净。 而他的浑家又是个心头软手上松的,一路上也泼米撒面没个深沉。 他那小儿三日里只吃了一个菜饼子,眼看都没力气闹了。 这一番回去,他该怎么和妻小交代啊! 而陶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一边脚下不停,一边语气急切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规劝道: “哥哥!我的亲哥哥!你怎么还看不明白! 那不是活路,那是往火坑里跳!” 说着,他看到谷二走路都踉踉跄跄的,干脆一把将谷二抄了起来扛在肩上。 棍夫出身的他啥也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抗个个把人本来就不是事情。 更别说现在谷二都瘦的不行了。 “是,那肥猪眼下是能给你口馊饭吃。 可哥哥可曾想过没有,就算你跟嫂嫂等熬过了这个冬天。 等明年出春入了夏官府来收税,你拿什么交? 你签了那十年身契,工钱都被他掐在手里,到时候还不是任他拿捏。 而且,那衙门口递交一个逃奴,可顶一个人的赋税。 到时候那贼厮,若是把你当逃奴扭送官府,你可怎么办?” “夏税?” 谷二趴在陶虎肩头山,闻言猛地一愣。 随后,一张脸上便是血色褪尽,声音都变了调。 “今年……今年都这般光景了,饿殍遍地。 这明年……明年还要收这人丁税吗?” 大周的收税方式承接前唐的两税法,自然也是夏季一收秋季一收。 而陶虎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 “哥哥啊! 那些官老爷、地主老财的脾性,你我这一路从平原县逃出来,看得还不够多,还不够清楚吗? 我们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躲那老爷们好似这辈子都填不满的税口袋吗? 你怎么到了这里,反倒糊涂了!” 而谷二被这番话戳中心窝,顿时哑口无言。 想起一路上见过的倒在路边的尸骨,以及官府差役如狼似虎的催逼。 顿时,他沉默了,任由陶虎抗着往前走。 很快,俩人出了城,站在了城门口。 而陶虎见他神色松动,语气缓和了些: “好了,兄长,先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你如今在哪里落脚? 带我回去,咱们从长计议。” 谷二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年的夏税怎么办,闻言叹了口气,随后颓然道: “落脚? 我们这等身无分文的逃荒之人,哪里有钱去赁房子住? 如今……如今就和几个同病相怜的苦命人,挤在城外那座破败的城隍庙里存身,勉强遮风挡雨罢了。” 陶虎闻言,心里一酸,也不再多问。 抗着谷二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城外那座荒草丛生、门窗歪斜的城隍庙。 大周的城隍庙一般都是建在城里,但是也有些地方的富户为了让自己家里有钱,就花钱捐个祖上的城隍牌,在城外修个城隍庙。 这种小庙一般那富户家里有钱的时候还好,等富户家里家道中落了,那庙也就没人去维护了。 而今反倒成了这群苦命人遮风挡雨的好去处。 到了门口,陶虎把谷二放下,这两个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悲切绝望的嚎哭声。 两人心里一紧,赶紧冲了进去。 一进去,只见庙堂角落,一个面色灰败的老妇人直接挺地躺在地上,气息微弱。 一旁一个瘦的跟麻杆一样的年轻汉子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娘啊!娘!你醒醒啊!你不能丢下儿子一个人啊!你撑住啊!” 谷二连忙拉过自己的媳妇,低声急问: “浑家,这是怎么回事?辜老太她怎么了?” 谷二的妻子面容憔悴,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见惯了悲苦的麻木: “还能怎么。 眼看带来的那点糠皮都快吃光了,辜老太她不想拖累儿子。 昨夜里趁人不注意,解下裤腰带,挂在梁上,想把自己勒死。 好省下口粮食,让她儿子能多熬几天。 幸好你儿子昨晚去撒 尿见到了,算是发现得早,可人究竟是上了年纪,这还没缓过来呢” 她说着,眼圈也红了,声音哽咽起来: “我们这一大家子,从平原县千难万险地逃出来,路上那么多沟坎都迈过来了。 这一路上,没饿死,没病死。 可谁承想,到了这据说有粮有人的‘好地方’,反倒快被活活逼死了呢?” 说着,她看向谷二,眼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他爹,你……你今天出去,可曾找到活计了吗?” 谷二重重地叹了口气,羞愧地低下头: “找……倒是找到了一个,是家肉铺,那老板看我手艺还行,只是……只是……” 他实在难以启齿那近乎卖身的条件。 想他当初也是在平原县开着好大肉铺的主顾,手底下跟着好几个伙计。 现在连做个烧汤的二汉都领不到工钱。 而就在这时,谷二的妻子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陶虎,连忙强打精神招呼: “是陶虎兄弟? 你怎么来了? 快,快这边坐,庙里脏乱,你别嫌弃。” 而陶虎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庙内或坐或卧、个个面黄肌瘦的逃民,心中恻然。 他也没有客套,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嫂子,别忙活了。 这是我身上带的炒黄豆,不多,先拿去给侄儿垫垫肚子,顶顶饥。” 谷二的妻子眼睛顿时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 炒黄豆这东西你别看吃了以后和凉水配合能爆发出强大的威力,但是在救荒食品中,它反而是价值最高的。 因为这玩意有油脂不说,大豆本身还有植物蛋白,而且方便易储存。 除了梆硬不好嚼之外,看成没有弱点。 明代的救荒本草和清朝的食货志里面都说过,这玩意堪称是救荒第一粮。 谷二浑家连忙接过纸包,小心地打开,露出里面焦香扑鼻的黄豆。 她先倒出一小把,塞给旁边饿得直舔嘴唇的孩子,然后对众人道: “来,大家都过来,一人分几颗,先挺一挺,挺一挺……” 陶虎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感慨的笑容: “嫂嫂还是这般心善。 当初在路上,若不是嫂嫂你省下那半碗几乎见不到米的肉汤硬灌给我,我陶虎早就冻死饿死在路边了,哪还有今天?” 谷二坐在冰冷的门槛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 “那也是你命不该绝,阎王爷不收你。” “只是可惜……” “阎王爷长了眼,可老天爷不长眼啊!” 第663章 纷至沓来的百姓(三) 很快,一小包炒黄豆就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中分食殆尽。 当然,说是分食,其实主要还是拿过来凿碎了兑上水,一人喝一碗黄豆汤。 毕竟他们这群人也没啥太大的力气了,也因为营养不粮嚼不动黄豆。 但虽然算下来每人只得寥寥几颗,可那实实在在的食物下肚,终究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力气。 众人纷纷向陶虎道谢,谷二也哑着嗓子道: “这是我过命的兄弟,陶虎。 也没啥大本事,就有一身傻力气和一副热心肠。” 分完豆子,谷二想起陶虎在肉铺说的话,忍不住问道: “兄弟,你刚才说的,那福兰镇有‘道场’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仔细说说。” 陶虎一听,精神大振,赶紧拉着谷二,声音也提高了些,好让庙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哥哥!诸位乡亲! 别再犹豫了,赶紧收拾一下,带上能带的东西,随我往北走!” 他指着北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 “往北几十里,有个军镇,叫福兰镇! 那里的镇守将军,是个天大的善人,菩萨心肠! 但凡是逃荒逃难去的百姓,只要肯在那里落脚安居,就不愁饭吃!” 他回忆起自己的经历,语气充满了确凿无疑的信服,随后对着谷二道: “哥哥不知,兄弟我当初和哥哥在赤城分别后,俺不会手艺,也实在活不下去,就咬牙继续往北走,碰运气。 结果,当时正好赶上那位张将军招募民夫干活,我寻思有把子力气,就去应征了。” 说着,陶虎还看了一眼嫂子,一脸的感激。 “当时还要多谢嫂子,夜里偷摸送给我一个饼子,没那个饼子,我还熬不到福兰镇,见不到将军。” 谷二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媳妇,谷二媳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拍着儿子。 他还说那个饼子是怎么没的呢,感情自己媳妇送出去了。 然而,那边的陶虎还在喋喋不休。 “结果等俺到了福兰镇,那将军给的工钱厚道不说,每天管的那两顿晌食,油水足得很! 隔个十天半月,竟然还能见着荤腥,吃到肉! 我在那干了一个月,非但没累垮,反而把之前亏空的身子都养回来不少! 手里还攒下了几个工钱! 我这一安顿下来,立刻就想着哥哥还在这里受苦,赶紧就寻来了!” 说着,陶虎拉着谷二,面容无比的真诚。 “哥哥! 兄弟我知道你有本事,嫂子现在还小,兄弟我这些日子攒下了两贯钱。 到时候你我二人在镇上寻个买卖,我给你赁个小店,你还卖你的肉。 俺算对得起嫂子的汤饼钱了。” 陶虎这番话,如同在死水潭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这巨石砸起的第一个涟漪,就是谷二。 “兄弟,你可说的是真的么!” 谷二实在不敢相信,因为他和陶虎分开才一个月。 这一个月,陶虎竟然能拿到两贯钱的工钱。 这都堪比他当初的收入了啊。 二庙里原本死气沉沉的逃民们,眼睛瞬间都亮了起来! 当然,工钱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听说那里有免费的饭吃。 这才最重要。 刚才还奄奄一息的辜老太,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陶虎,声音嘶哑地问: “兄……兄弟……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真有……真有这样的地方?” 陶虎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目光扫过每一张充满渴望和怀疑的脸: “诸位父老乡亲! 我陶虎在此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这兄长知道我的为人,从不说瞎话哄人!” 谷二看着陶虎,他很想说你当初在平原县那阵子,他陶虎在村里吃喝嫖赌乱花钱说瞎话都是出了名的。 但是看了看自己的媳妇和儿子的样子,还有一众同乡殷切的眼神,他也只好咬着牙挺着胸脯说瞎话。 “那是,我兄弟是一等一的好汉!从不说瞎话!” 祖师爷啊,我又说慌了。 而陶虎见状,顿时嘿嘿一笑,随后语气恳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要是大家信得过我陶虎,咱们这就动身! 福兰镇离这儿是有几十里路,是不近,路上肯定也辛苦! 但只要我们咬咬牙,捱一捱,总能走到! 无论如何,想办法先活下来,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啊!” 而这话如同最后的动员令。 短暂的沉默和犹豫之后,辜老太的儿子第一个猛地站了起来,他扶着自己的母亲,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好像赌三星五费的梭哈哥一样: “这位哥哥!俺信你! 俺跟你们去! 俺娘……俺娘快撑不住了! 要是真能到了福兰镇,俺娘俩就算捡回条命! 要是……要是命不好,死在半路上……那……那也算死在一起,不再受这零碎折磨了!” 有人带头,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迟疑和恐惧。 庙里的其他逃民,无论男女老幼,都纷纷挣扎着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向了陶虎和北方。 “走!” “我们也去!” “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陶虎嘿嘿一笑,一摆手。 “既然如此,那大伙就跟着俺! 这一路上可不近,别跟丢了。” 福兰镇离着赤城镇正经二十多公里呢。 也就是这附近托了张永春的福,把这山沟里面大大小小的山贼都收拾干净了。 要不然,就这一只扶老携幼的队伍,肯定会被收拾起来拿回去做成两脚羊和透骨烂。 一群人叮叮当当的上了路。 此时不远处的一家驿站里面,驿夫倌看着跑出来的一群人,摇了摇头。 “哎,又要多一堆枯骨喽。” 这死冷寒天的,这帮人这时候上路,等到了晚上若是天冷下来,直接就被冻死了也不奇怪。 本来若是他们留在这庙里,还能活下些日子,最起码十个里面能活一两个。 而这一走,连那一两个估计也没了。 驿夫倌摇了摇头,回去自己生起火来。 而和他一样生活的人,还有李蔓生带着手下的一众厨娘。 “快快,赶紧的!” 李蔓生一边指挥着一帮新分到手下的苦人儿们,一边打开一旁的旋子。 顿时,一股子甜香味就散了出来。 李蔓生登时就心疼起来。 造孽呦! 这般好的糖蜜,竟然要加到豆浆里给那些过路的人喝! 东家真是舍得! 第664章 纷至沓来的百姓(四) 赤城镇通往福兰镇的官道旁,临时搭起的凉棚下,支起了几口大锅,灶火正旺。 而寇清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费力地将一个半人高、装着粘稠糖蜜的大木桶挪到锅边。 看着里面淡黄色、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糖蜜,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这可是满满一大旋子的糖蜜呢! 二十几斤的分量,要是拿到集市上买了,就这一桶的糖蜜,就够买一整头大健牛的。 但是将军为了给这些过路之人一口热乎喝,竟然大方的直接分给了他们这个点整整十桶! 真想吃一口啊。 正在一旁指挥的厨娘李蔓生眼尖,瞧见了她的小动作,赶紧开口呵斥道: “哎哎哎,兀那丫头,快收收你的口水! 这糖蜜金贵着呢,可是要熬进豆浆里,给过路的苦命人添力气、暖心肠的。 可不是给你解馋的!” 寇清儿被说得脸颊一红,赶紧应了一声: “哎,知道了,蔓生姐。” 她不敢怠慢,拿起长柄木勺,小心地从糖蜜桶里舀出浓稠的糖浆,均匀地搅进旁边那口翻滚着雪白豆浆的大锅里。 随着糖蜜融入,豆香混合着甜香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而李蔓生看了看锅里豆浆的火候,又望了望官道远方,转身对一旁抱臂肃立的捧日军二队队正李小棍喊道: “李队正,豆浆差不多了,可以立起牌子,招呼过路的人了!” 李小棍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好!” 随即他一挥手,对身后几名兵丁下令: “立横幅!鸣锣!” 一众穿着初中校服的兵丁们得令,动作利落地将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粗布横幅展开、拉直,用竹竿高高挑起。 只见横幅上用浓墨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前去福兰镇 还有三十五里」! 同时,另一名兵丁拿起铜锣,“哐哐哐”地敲响起来,清脆响亮的锣声在空旷的官道上能传出老远。 就在这时,官道南面,陶虎正带着谷二一家以及那几十个从赤城镇隍庙挣扎出来的平原县逃民,步履蹒跚地向北而行。 这一路走来,十里地过去的众人早已饥 渴交加,除了陶虎之外,几乎是在凭着本能和最后一点希望挪动脚步。 二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的锣声,看到远处挑起的横幅,陶虎精神一振。 赶紧拉过谷二那年纪尚小、却因饥饿而眼神有些涣散的儿子小宝,急切地问道: “小宝!你快看看,那布上面写的是啥??” 嗯,他们这群人里面学历最高的反而是这个上过三年私塾的小不点。 而谷小宝努力睁大眼睛望去,但距离尚远,字迹模糊,他摇了摇头: “陶叔……我看不清……” 陶虎心急,一把将小宝举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 “这样呢?这样看得清了吗?” 视野豁然开朗,小宝眯着眼,仔细辨认着横幅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前……去……福……兰……还……有……三……十……五……里……” “前去福兰还有三十五里!” 陶虎顿时大喜过望,激动地对着身后疲惫不堪的乡亲们喊道: “乡亲们!听到了吗?看到了吗?前面就是福兰镇设的茶水点!只有三十五里了! 再加把劲,我们就要到了!” 再加把劲,他就能拿到四十斗的麦子了! 整整四十斗麦子啊! 这年头,四十斗麦子要是放在平原县,都够他娶十个八个小媳妇了! 而他这消息如同给垂死之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众人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想到将来的好生活,大家伙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而越靠近凉棚,那股混合着豆香与甜香的气息就越发诱人,勾得人肚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陶虎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凉棚下那个穿着捧日军军服、身形精悍的汉子正是他曾见过的二队队正李小棍。 当然,主要还是那衣服上面的发光条太明显了。 他连忙小跑上前,脸上堆起恭敬又带着熟稔的笑容,插手行礼: “李队正!李队正! 是俺啊!陶虎! 俺之前在咱们福兰镇第三建筑队当过力工! 您还记得俺不?” 李小棍闻声转过头,打量了一下陶虎,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别说,这小子还挺厉害,真能拉来人。 心里想着,李小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问道: “陶虎? 嗯,有点印象。 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 陶虎立刻挺起有些单薄的胸脯,语气带着几分自豪: “回队正的话! 这些都是俺从赤城镇带出来的乡亲! 都是听说了咱们张将军的仁德和福兰镇的活路,心甘情愿跟俺来的!” 李小棍闻言,严肃的脸上缓和了些,他看了看那些眼巴巴望着豆浆锅、喉咙不断蠕动的流民,挥了挥手: “既然是你带来的乡亲,那便不是外人了。 走了这么远的路,都渴了饿了吧? 来,每人喝一碗热乎豆浆,添些力气再赶路!” “哎!谢谢队正!谢谢队正!” 陶虎连忙道谢,回头招呼众人。 “乡亲们!快!福兰镇的军爷请咱们喝热豆浆了!” 凉棚下的寇清儿和其他几个被收容的妇人赶紧拿出准备好的塑料碗,手脚麻利地从大锅里舀出热气腾腾、香甜扑鼻的豆浆,一一分发给涌过来的流民们。 而这些逃难许久、几乎忘了饱暖滋味的苦命人,双手颤抖着接过温热的陶碗,看着碗里乳白色、却没见到什么豆皮的浆液。 闻着那直往鼻子里钻的甜香,眼眶都红了,嘴里不住地道着谢。 谷二自然也分到了一碗,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吹了吹滚烫的热气,然后迫不及待地小口吸溜了一下。 随着温热的、带着浓郁豆香和恰到好处甜味的浆液滑过干涩的喉咙,落入空瘪的胃袋,一股暖意瞬间蔓延开来。 他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忍不住惊叹道:“甜!真甜啊!这豆浆……咋这么好喝?” 正在给其他人盛豆浆的李蔓生听到了,抬起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声音清脆地解释道: “这都是俺们张将军体恤大家! 知道你们这一路奔波辛苦,剩下的几十里路更是难走,怕大家没力气撑到福兰镇,特意吩咐下来。 俺们在这歇脚的豆浆里,都给你们加了上好的糖蜜! 给大家添力气,暖暖身子!” “糖蜜?!” “这豆浆里……加了糖蜜?!” “天爷啊!那得是多金贵的东西啊!” 流民们顿时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糖,在这个时代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几乎是奢侈品,更别说如此浓稠香甜的糖蜜了! 而且能活到现在的百姓,大多数都是曾经家里还有点底子的。 他们更知道这糖蜜有多值钱。 看着碗里平常无奇的豆浆,仿佛看到了琼浆玉液,原本就感激的心情,此刻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张将军,竟然舍得用糖蜜来招待他们这些素不相识、如同草芥一般的流民! 一时间,凉棚下只剩下“吸溜吸溜”喝豆浆的声音。 当然,李蔓生等人也知道,没给他们多喝,每个人就一碗豆浆,多了没有。 很快,一群人就喝完了豆浆,将碗放在了一旁,几个人纷纷感谢起来。 而李蔓生却摆了摆手指了指前面。 “你等速速前去吧,过了此地,五里之处,还有一座茶棚。 哪里还有豆浆喝。 你等一路沿着官道走下去,保证能看到我福兰镇的镇楼!” 谷二等人捂着热乎乎的肚子冲着李蔓生等人施礼,转头继续冲着前面走去。 只不过,这回热乎起来的,不只有肚子。 还有他们那颗心。 我们,能活下去了。 第665章 纷至沓来的百姓(五) 玉米糖浆这玩意,作为塑造出老米那近乎人人一米宽大 屁股的罪魁祸首,最大的特点就是这玩意会迅速地反应。 进入身体后,玉米糖浆里面的葡萄糖都不用消化就能吸收,会在十到二十分钟就让血糖飙升。 然后就会堆积大量的脂肪,堪称增肥神器。 但是那是在现代这种农作物过剩的年代。 放在古代,这种消化快,好吸收,还有甜味的糖浆,简直就是神物。 一碗加了玉米糖浆的热乎豆浆下肚,葡萄糖和蛋白质两大高手合力,瞬间就把这群流徙们的精神支撑了起来。 而此时的福兰镇,捧日军衙署后宅内。 张永春正对着那台来自现代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记录着各项物资调配和建设规划。 忽然,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哎呀,听三斤半的敲门声,这来人还挺重要呢? 他迅速合上电脑,沉声道:“进。” 门被推开,郭大翰林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一条条的被单褶子,甚至连平日注重的文人仪态都有些顾不上。 看得出来,郭大翰林睡得挺香的。 而张永春见状,立刻站起身迎上前,关切地问道: “师兄,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可是下面人伺候不用心,或是住处有什么不便?” 郭露之连忙摆手,语气急切: “非也非也! 师弟,为兄此来,是为另一桩紧要事!” 说着,他拉住张永春的手。 “我且问你,外间传闻,你允诺给所有前来福兰镇投靠居住的流民,按人头每人发放三斗黄豆作为安家之资,此事可是真的?” 张永春坦然点头: “自然是真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师兄? 莫非我赈济灾民,也触犯了哪条王法律例?” “哎呀!不是律法的问题!” 郭露之眉头紧锁,脸上忧色更重。 “师弟你有心赈济百姓,蓄养黎民,此乃莫大善举,是真正为生灵立命之仁政,为兄佩服,真心佩服!” 郭大翰林先肯定了自家师弟的出发点,随即话锋一转。 “只是……只是你如此作为,难道就不怕……不怕引起你治下原有百姓的不满,乃至生出民变吗?” “民变?” 张永春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师兄会担心这个。 “怎么会引起民变? 我发放粮食,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壮大福兰镇,他们为何要变?” 郭露之见他似乎真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由得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我的好师弟啊! 你可知自古以来,世事纷扰,很多时候并非源于物资匮乏,而是源于分配不公!此乃‘不患寡而患不均’之理!”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仿佛在陈述一个可怕的后果: “你想想,你治下的福兰镇本就这般的大,可你这样无休止的收纳流民,岂不会让以往的原镇民心有不满? 那些原有百姓,若是知道你将大把大把的粮食,无偿发放给那些新来的、与他们非亲非故的流民,他们会作何想? 他们会觉得,你这将军有粮食,宁可给外人,也不给我们这些早早跟随你、为你纳粮出力的自己人! 届时怨气一生,人心离散,岂不是因小失大,动摇根基?” 说着,他紧紧握住张永春的手臂,言辞恳切,引经据典道: “师弟啊! 师兄我虽然鲁钝,但也饱读史书,见过太多类似教训。 而且,就算你广发粮食,安顿下了这些人,可是人心皆是思乡的。 他们若是在你这里熬过了一年,等到了明年,若是有了些底子,想要回去另寻生机,你这粮食可就白发了!” 郭露之这一番话可以说是肺腑之言。 哎呀,我这师兄还是心里想着我的。 张永春笑了笑,顿时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这些日子给师哥安排的特殊待遇没白准备。 我的恩师啊,你要是能有你儿子一般懂事都好啊! 而郭露之却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怔,诧异道 “贤弟……你,你为何发笑?为兄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啊!” 张永春笑着,语气带着如同手里捏着九张英雄复制器一样的从容: “师兄金玉良言,关怀之意,为弟感激不尽! 此事确实关乎民心向背,师兄所虑,极为有理。” 他旋即却自信地说道: “不过,师兄请放心,此事为弟早已有所考量,并做了相应安排。绝非盲目施恩,徒惹怨愤。” 他看着郭露之依然疑惑的眼神,卖了个关子: “师兄若是心中仍有疑虑,不妨此刻就去街头巷尾走一走,看一看。 且听听镇民们是如何议论此事的。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胜过为弟在此空口辩解。” 郭露之将信将疑,见张永春如此笃定,便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为兄便去亲眼看看。” 他倒要看看,这位师弟有何妙法,能化解这外来之人积压原住民生存空间的千古难题。 郭露之怀着满腹疑问,离开了衙署,信步来到福兰镇内较为繁华的一处街口。 果然,他看到一面宽阔的墙壁上,张贴着一张巨大的告示,上面清晰地写着招揽流民、发放安家粮等相关事宜。 而告示前,围拢着不少镇民,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刚凑近,就听到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汉子粗声大气地说道: “嘿!瞧见没? 又有一帮外地的要来咱福兰镇要饭了! 将军就是心善,又要发粮食了!” 旁边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瘦高个闻言,嗤笑一声,揶揄道: “你这黑厮还有脸说别人? 上个月这个时候,你不也是刚拿到‘暂住证’,从‘要饭的’变成咱福兰镇人的? 你这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瞧不起后来者了?” 那黑脸大汉被戳到痛处,却不生气,反而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一脸自豪地嚷嚷道: “那怎么了? 俺老黑就算只早拿到一天,那也是光荣的福兰镇人! 是入了册的! 跟那些刚来的能一样吗? 那些吃救济粮的还能和我们比?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福兰镇镇民!” 郭露之听得好奇,尤其是那“暂住证”三字,他闻所未闻。 他整了整衣冠,上前几步,对着那黑脸大汉拱了拱手,和气地问道: “这位壮士,有礼了。 老夫初来乍到,方才听你提及‘暂住证’,不知这是何物?有何讲究?” 那黑脸大汉回头见郭露之气度不凡,衣着体面,不敢怠慢。 连忙还礼,脸上带着几分炫耀的神色,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硬 挺的、盖着红印的纸片,双手递到郭露之面前: “哎呦,这位先生一看就是有学问的,是刚来咱们镇吧? 您请看,这就是俺的‘暂住证’! 可是俺在工地辛苦干活,表现好,才换来的!” 他指着证件上的字样,颇为自豪地解释道: “先生不知,咱们福兰镇啊,张将军仁德,但也讲究规矩。现在实行的是‘三等公民’制度!” 他掰着手指头说道: “这一等公民,就是最早就在福兰镇有房有地、有根基的镇民,那是顶好的身份!” “这二等公民,就是像俺这样,拿到了这‘暂住证’的! 算是半个福兰镇人,享好些福兰镇的福利呢!” “至于三等嘛,就是那些刚来的流民、外乡人。 将军心善,也给他们活路,管吃管住,发安家粮,但好多好处,得慢慢挣!” 郭露之更加好奇了:“哦?这三等之间,还有何具体区别?” 黑脸大汉顿时来了精神,声音也洪亮了几分: “区别可大了去了! 先生您想啊,咱们福兰镇地方就那么大,田亩、物产都有限。 将军虽然有心周济所有苦命人,但也得先紧着为福兰镇出力多、资格老的人不是?” 他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咱们镇上有不少上好的东西,比如那‘清润水行’的沐浴资格,还有那夜校读书的名额。 甚至是一些工钱高、油水足的活计,那都是优先给我们一等、二等公民的! 而那些三等的外来流徙,虽然饿不着冻不着,有杂粮吃,有粗布衣穿。 但想享受这些,得拼命干活,努力表现。 等积攒够了‘功劳’或者‘工分’,才能慢慢往上爬,拿到暂住证,成为俺们这样的人!” 他一张脸上满是身为“二等公民”的优越感和对未来的期盼: “所以啊,俺们都说将军这法子好呢! 既救了人,也没亏待咱老镇民! 大家都看得见盼头,知道好好干就能升等,享福! 谁还会不满?都铆足了劲要给将军干活呢!” 他一口一个老镇民,完全遗忘了之前自己也是一个从外地迁移过来的流民。 而郭露之听到这番话之后,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是什么操作? 就这么一张不大点的卡片,就能让治下之民死心塌地的为张永春说话? 甚至,连给那些流民发粮食,也视而不见,甚至幸与荣焉? 我这师弟到底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一招?为何上古先贤没有留下记载啊? 第667章 纷至沓来的百姓(六) 清晨,何家庄何木生的家内,一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土坯房里传来钉钉咣咣的声音。 何木生对着屋里那面模糊的铜镜,仔细整理着身上那套靛蓝色的新棉布军大衣,这可是前阵子立功后将军特意赏下来的。 不得不说,军大衣真是二十世纪相当伟大的发明。 不仅穿衣方式符合华夏古人右衽的传统,而且就这个规整度和怀里又袖囊的设置,也让多数古人可以无缝衔接。 最关键的是,这玩意看着确实要比同时期穷苦人身上那些鼓鼓囊囊的衣服利索多了。 这时,朱白绢端着盆正热水进来,一看见丈夫把这身衣服穿上了,不由得一愣,放下盆问道: “孩子他爹,你怎么把这套衣裳穿出来了? 不是说好了,留着过年走亲戚或是镇上有大典的时候再穿吗? 这平日里穿着,多糟践好东西。” 而何木生转过身,让妻子帮自己抚平后襟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今天不一样。 将军吩咐了大事,让我领着捧日一司的弟兄们,在镇口负责接待安置新来的流民。 这可是将军亲口跟我交代的脸面活儿,我总不能穿着平日里那身汗渍麻花的盔甲去吧? 得有个样子。” 这时,他们年幼的儿子何根宝摇摇晃晃地从里屋走出来。 一看见自己爹爹这般模样,赶紧伸出小手,冲着何木生咿咿呀呀地喊: “爹……爹爹……抱,抱抱。” 朱白绢脸上立刻漾开温柔的笑意,弯腰一把将儿子抱起来,凑到何木生面前: “瞧瞧,我们宝儿都觉得他爹今天穿着这身新衣裳,比往常更俊朗、更精神了呢!” 何根宝伸出小手指,好奇地摸了摸父亲胸前光滑的布料,咯咯笑了起来。 朱白绢抱着儿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 “对了,孩子他爹,我听说……将军每次从外边办大事回来,不是都会给跟着出去的兄弟们发些赏钱,叫什么……安家费和行路钱吗? 这次……怎么没听见动静?” 何木生闻言,整理衣袖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妻子,目光里带着审视: “将军自有将军的打算和考量,什么时候发,发多少,那是上头的事,我们听着便是。 再说,这次将军南下京城,我奉命留守镇子,并未随行护卫,你问这个作甚?” 朱白绢被丈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手指绞着儿子的衣角,声音更低了: “没……没甚,我就是……就是随口问问。” 何木生的脸色却严肃起来,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你是不是又跟后街王婆子、李婶她们那些娘们凑在一起扯老婆舌头了?” 说着,他目光如炬,盯着妻子。 “这话,是她们撺掇你来问我的吧?” 朱白绢脸色顿时一变,有些慌乱地抬起头: “哎呀!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女人家凑在一起,说说体己话,聊聊家常,怎么了? 就许你们男人在外头议事,不许我们女人家说话啦?” “别人家的女人怎么说,我管不着!” 何木生的语气突然变得斩钉截铁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宛如钓鱼佬表示自己绝对美空军一样。 “可你不行! 白绢,你别忘了,你是我何木生的浑家! 我是将军麾下的捧日军一司队正! 咱们的两个女儿,诗菱和书萱,都在将军身边伺候,是将军的近身丫鬟! 咱们家,跟将军的关系,比旁人更近一层!”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拉住妻子的手,声音沉缓却字字清晰: “你若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帮着她们来探听消息,甚至也跟着抱怨,那让我在将军面前,该如何自处? 是显得我何木生治家不严,还是显得我对将军心存怨望? 不错,咱们根子上是何家庄人,可我现在是将军手下的军官! 吃的是将军的粮,领的是将军的饷,将来前程也都系在将军身上!” 他看着妻子有些怔忡的表情,继续耐心道: “妻啊,你想想,将军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立下大功,封了县男,将来必定是要开府建衙,成就更大事业的。 我在将军手下做这个军官,第一要紧的不是勇武,而是忠心! 咱们要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该打听。 更别说,咱们家因为两个女儿的关系,算半个内眷,就更要小心谨慎,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带来麻烦。” 这段时间,何木生跟着何老蔫每天闲着没事就被这老帮菜熏陶。 倒是给他真熏出点东西来。 他最后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叮嘱道: “俺也鲁钝,这为人处世,尤其是在将军麾下,得多跟隔壁铁柱家里的学学。 你看她,什么时候多过嘴? 什么时候打探过不该她知道的事? 永远都是本本分分,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铁柱在外头安心当差。 这才是明白人。” 说完,何木生整了整衣冠,不再多言: “好了,时辰不早,我得去营里点卯,安排今日镇口接待的事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门,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坚定。 朱白绢抱着儿子,站在门口,望着丈夫远去的身影,先是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又慢慢弯起一抹欣慰的、带着点小骄傲的笑意。 她低头用额头顶了顶儿子的额头,小声嗔怪道: “瞧把你爹给能的!不过就是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队正官嘛,这就了不起了呢!” 话虽这么说,她眼里的光,却亮晶晶的。 何木生出了门,便转头沿着大陆冲着镇子走去。 刚走到了一半,身后变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车声。 一转头,发现是何白牛正赶着马车走过来。 马车停在了何木生身前,何白牛嘿嘿一笑,拍了拍车子。 “木生哥,我携你一段吧。” 何木生翻身上车,看着何白牛身上那身和自己一样的大衣,也笑了笑。 “你也是知道要接人,便把这身衣服穿上了?” 何白牛也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俺不想穿,可是俺那浑家一个劲的让我穿,还说这是将军器重。” 何木生点了点头,一脸的赞许。 “这就对了!” 张永春放下手里的公文。 这段时间大家伙的邪火也憋得差不多了,正好趁着最旺的时候烧起来。 “去,告诉何木生他们。 今天晚上,就在镇门口。 我张永春要当着全镇百姓的面,给咱们捧日军的弟兄们发饷!” 他摆了摆手。 “让这些新来的,原来的,都知道。 我张永春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兄弟!” 第668章 纷至沓来的百姓(完) 福兰镇外围新搭建的流民安置工棚区,屋里的烟火味尚未完全褪去,谷二在硬板床上睡得正沉。 毕竟昨天从赤城镇跋涉过来不说,还排了半天队领黄豆。 完了又被安排着洗了澡,这一番折腾,就算是他吃饱了,也累得够呛。 就在他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的时候。 突然,身旁的媳妇猛地坐起,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把他惊得一哆嗦。 “咋了?有耗子?” 谷二迷迷糊糊地又翻了个身,嘟囔着还想再睡。 他媳妇却急得直推他,声音都带了哭腔: “当家的!醒醒! 咱们……咱们的黄豆呢!昨天领的那三斗安家黄豆,放哪儿去了?!” “黄豆?!” 谷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也跟着坐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啥?不见了? 不是……不是在你那儿收着的吗?” “我……我记得是放在床边了,可这一摸……没了啊!” 谷二媳妇带着哭音,手在冰冷的床板上胡乱摸索,完全不顾自己儿子被拽的来回拉锯。 两人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寒冷,赶紧从单薄的被窝里爬出来,借着棚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在狭窄的床铺上下焦急地翻找。 被褥被掀开,草垫被扯乱,却连一粒豆子都没看见。 瞬间,恐慌像冰水一样浇透了两人。 就在谷二媳妇急得要哭出来时,谷二的手无意中碰到了那个硬邦邦、鼓囊囊的枕头。 他猛地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压低声音叫道: “别找了!别找了!蠢婆娘! 咱们昨晚怕丢,不是把豆子都倒出来,灌进这枕头芯子里,枕着睡了吗?!” 经他这一提醒,谷二媳妇也猛地想了起来,两人同时伸手摸了摸那个沉甸甸、硌脑袋的枕头。 嗯,确实里面是圆滚滚的小球。 俩人确认那救命的黄豆安然无恙地就在里面,这才长长地、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大口气,瘫坐在床沿上。 谷二媳妇抚着胸口,后怕不已,声音还带着颤: “当家的……我……我就没想过,咱们逃荒这么久,还能……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有个能遮身的棚子住,每天有热乎饭吃,晚上还能枕着实实在在的粮食……” 谷二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环顾着这简陋却结实的工棚: “是啊,谁不说呢。 虽说这地方比不上老家砖瓦房,可好歹它严实,不透风不漏雨,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边说,边顺手从旁边一个小布袋里抓出一把黄澄澄、干爽的玉米颗粒,添进棚子中央那个用破铁桶改成的简易火塘里。 玉米粒在火中噼啪作响,燃烧稳定,散发出持续的热量。 不得不说,玉米这玩意浑身都是宝。 老米那边除了玉米产量高之外,玉米芯的产量自然也是世界第一。 而这玩意拿来烧火,虽然没有煤炭热值高,但是这东西量大啊! 海青兰那边送过来了将近一百万吨的这玩意,换算一下,足够七八万户老百姓敞开了烧三四个月的。 “这张将军不仅仁厚,拿出来的东西也神奇,” 谷二看着那燃烧的玉米粒,啧啧称奇。 “我活了小半辈子,走南闯北,也没见过用这东西当柴火烧的,还烧得这么旺,这么耐烧……” 正说着,旁边床铺上被折磨了半天,终于醒过来的小宝哼哼了一声,揉着眼睛爬起来,带着睡意嘟囔: “娘……娘,要尿……” 昨晚的那半盆豆浆下来了。 “哎,娘带你去。” 谷二媳妇连忙起身,给儿子披了件破不漏搜的衣服,牵着他走出工棚去方便。 谷二也站起身,开始穿那件虽然破旧但浆洗干净的外衫。 这时,工棚的草帘子被掀开,陶虎探进头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油汪汪的纸包,一股面食和肉香顿时飘了进来。 “兄长,起了啊?” 陶虎笑着走了进来。 谷二赶紧招呼:“兄弟来了!快,快坐!” 陶虎把纸包递过去: “知道兄长这边刚安顿,灶火还不方便,肯定还没吃早食。 给,这是镇上集市何老汉那摊子买的,他最拿手的白面馒头夹肥肉片子,还热乎着呢!” 谷二接过那沉甸甸、油浸浸的馒头夹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心中感激: “兄弟……你这……多谢你还时时记挂着哥哥……” 陶虎脸色一正,认真道: “兄长说的哪里话! 我陶虎这条命,当初在逃荒路上,要不是哥哥嫂嫂省下那口吃的,硬塞给我,早就喂了野狗了! 这点吃食算什么,怎么能忘了哥哥嫂嫂的活命之恩!” 谷二拿着饼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暖流涌动。 他咬了一口馒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 “兄弟,我……我听说,这镇上有规矩,凡是能拉一个人来投奔咱们福兰镇的,引路的人都能领到一斗麦子,这事儿……是真的吗?” 陶虎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眼神有些闪烁,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谷二却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点责怪,只有理解和坦然: “兄弟,你别多想。 不管你当初是为啥特意回赤城来找哥哥,结果都是让哥哥、让你嫂子和侄儿活下来了。 这份情,哥哥记在心里,比几斗麦子金贵多了!” 论心世上无完人,别管陶虎是不是为了那几斗麦子回来,最起码现在他吃上饭了。 这不比啥都强么。 陶虎闻言,表情顿时松弛下来,眼中流露出感动,急忙道: “哥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工棚区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亮急促的铜锣声,紧接着是一个洪亮的吆喝,穿透了清晨的宁静: “咣咣咣——!” “放饭了!放饭了!” “将军放饭了——!都快来打饭啊——!” 这声音如同号角,瞬间激活了整个沉寂的工棚区。 瞬间,各个棚子里都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人们拿着碗筷,脸上带着期盼,朝着锣声传来的方向涌去。 和他们一样聚集起来朝着一个地方涌去的,还有福兰镇的捧日军士兵们。 “什么什么?” “将军要给我等发饷了?” ps:还有四章 第669章 这份荣誉我不会独享(一) 福兰镇入口处,新设的告示栏前围了不少人。 捧日军的士卒何铁柱挤在人群里,伸着脖子,努力辨认着告示上密密麻麻的字。 然而,就算他如今在夜校已经算是认字能认到一百个的豪杰,可看了半天告示还是挠头。 只好拉住正好经过的杜奎: “小杜先生!小杜先生! 劳您驾,给瞧瞧,这上面真写着……今晚要给俺们发饷?” 杜奎如今在镇上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先生”了,而且因为在夜校教授大家伙识字,也算是熟脸。 因此大家有个什么事情都愿意找杜奎帮忙认识认识。 而他停下脚步,笑着看向告示,肯定地点点头: “何大哥,千真万确!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兹定于今晚戌时,于镇口校场,发放捧日军本月饷银’。 这后面还盖着将军府鲜红的大印呢,做不得假!” 他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朝着周围聚过来的士卒们拱了拱手,语气带着祝贺: “诸位捧日军的将士,杜奎在这里先给诸位道喜了! 咱们将军素来体恤麾下,此次发放饷银,定然丰厚,诸位的好日子,这就要来了!” 毕竟这种事,他是深有体会。 想到这里,他不禁舔了舔嘴角,豆奶的香味还残留在哪里。 嗯,张永春回来之后,就开始逐渐的将唐大腚省下来的福利开始往外发放。 而这一放,顿时让大家感受到了将军的恩情。 将军回来了,好日子就有了! 而站在何铁柱旁边的何白豆闻言,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何白牛,脸上带着点憨憨的困惑,低声问道: “白牛哥,将军……将军还给咱们发饷银呢? 咱们还有饷银呢? 每日管这么瓷实的饭食,旬日还能见着荤腥,冬天有厚衣裳,夏天有单衣,这……这待遇够厚的了,咋还另外给钱?” 毕竟别说是他们,就连福兰镇的镇军和街巡,几乎都看不到这俩字。 平日里给你一口饭吃就行了,哪来的饷银。 要是发给你们了,官老爷们吃什么。 而他这话被旁边牵着马路过、腿脚有些不便的李拐儿听见了。 李拐儿虽然因为腿伤被安排了看守马匹的轻省活儿,但性子经过了这么些日子,早就恢复了活泛,闻言立刻嚷嚷道: “嘿!何白豆!你小子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你要是觉得饷银烫手,不要正好!都给俺老拐! 俺正缺钱缺得紧呢!” 何白豆一听,赶紧护住自己的胸口,好像饷银已经发到手了一样: “去去去!谁说不要了! 你个老瘸子,要那么多钱干啥? 留着下崽儿啊?” 李拐儿把脖子一梗,不服气道: “瘸子咋了? 俺李拐儿就是瘸了这条腿,也不耽误俺讨婆娘、生娃娃! 等俺有了钱,讨了婆娘生了娃,就天天抱着俺家胖小子去你家门口撒一泡热乎的,臊死你!” 他这混不吝的话顿时引得周围看告示的、路过的士卒们哄堂大笑,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这时,一司队正何木生走了过来。 穿着大衣的何木生眼见手下弟兄们围在这里说笑,便板起脸,故作严肃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都别在这儿聚着了! 该干嘛干嘛去! 将军既然有令,今晚发饷,都回去把自己收拾利索点,别晚上灰头土脸的,丢了咱捧日军的脸面!” 站在人群里的木老三,就是那个原本是山民、诨号“三木头”的汉子,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 “何队正,那……那将军可说没说,俺们这回,具体能分到多少饷钱啊?” 他眼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实在和期盼,毕竟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而何木生把眼一瞪,骂道: “你这木头疙瘩果然是实心的脑子! 这等机密大事,我一个小小的队正上哪儿知道去? 快去准备! 该分多少,晚上自然见分晓!都散了散了!” 士卒们虽然心里猫抓似的痒痒,但见队正发话,也都嘻嘻哈哈地应着,三三两两地散去。 毕竟何木生的地位在这摆着,大家都知道这是张永春的三分之一个岳父。 士兵们回到了岗位上,该巡街的训诫,该操练的操练。 然而,“将军今晚要在镇口当众给捧日军发饷”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福兰镇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镇东头一个卖豆腐的老头,一边收拾着摊子,一边神秘兮兮地对旁边卖炊饼的摊主说道: “哎,老哥,听说了吗? 张大将军今晚要在镇口,给手底下那些兵爷发饷银了!” 那卖炊饼的忙着揉面,头也不抬: “发饷就发饷呗,那是军国大事,跟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有啥关系? 你还是赶紧拿着你的剩豆腐回家炖干菜去吧!” 卖豆腐的老头一听,把豆腐刀往案板上一剁,提高了嗓门: “嘿!跟你说有事就是有事! 你这人,真是不通风信!” 说着,他凑了凑,顺便伸手从蒸笼里面捞出一个黄里透着灰的炊饼,一口咬了下去,含糊不清道: “将军府都放出话了,今晚发饷,不光当兵的去。 就连咱们老百姓,只要愿意,也能去镇口校场旁边看着!” “啥?让咱们也去看?” 卖炊饼的这下愣住了,停下了揉面的手,连他吃了自己一个炊饼的事情都忘了。 一张老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兵的发饷,历来不都是关起门来的事吗? 还能让外人看?” “那还有假?” 卖豆腐的老头得意地嘿嘿一笑,仿佛掌握了第一手情报的麦片贩子一样。 “俺听说,可是将军亲口说的,愿意去看的都能去! 说是要让咱们也瞧瞧,咱福兰镇的将士们是啥气派! 哎哎,老兄弟,你去不去?” 卖炊饼的汉子眼睛顿时亮了,把沾满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连连点头: “去!当然要去!” 他脸上满是好奇和兴奋, “我活了半辈子,还没亲眼见过大军发饷是啥阵仗呢! 这可是稀罕事!” 眨眼间,一传十,十传百。 等到了晚上,整个福兰镇连带着附近的几个庄子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所以这夜晚的镇口,拥堵的比前些日子的将军回来时候还要挤! 看着这一众挤挤可可的百姓,张永春一身银甲点了点头。 人越多越好啊! 这才能展示,我张大太阳对待手下有多优越! 第670章 这份荣誉我不会独享(二) 时间很快,很多记忆…… 等会串台了。 反正时间这玩意过得很快是真的。 此时的福兰镇镇口,平日里宽阔的空地此刻已是人山人海,喧闹声如同鼎沸。 而卖肉夹馍的何老蔫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一处人稍少的角落。 眼见有人把目光往这边甩过来了,何老蔫赶紧放下担子,扯开嗓子吆喝起来: “肉饼子——热乎的肉饼子诶——! 十文钱一个,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旁边一个相熟的镇民看见他,惊讶道: “哟!老何头,你这生意都做到这儿来了? 真是会找地方!” 何老蔫一边麻利地整理着灶具,一边嘿嘿笑道: “这不沾沾将军的光嘛! 今儿个镇口人多,正好顺带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贴补家用!” 何老蔫自从将族长的任务交给了何木生之后,就轻省了起来。 毕竟保长这个官,只有朝廷找你的时候才能用的上。 而福兰镇谁不是知道是将军一手遮天啊,何家庄又是最早跟了将军的庄子,那就是左兜和右兜的关系。 因此何老蔫就没活干了。 所以他也就摆了这么个摊子,卖点蒸饼夹肥肉。 而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子酒气就挤到了摊前,正是女真部的完颜铁哥。 他听不懂汉话,但认得那油汪汪、香喷喷的肉饼子。 从怀里直接掏出一串铜钱,“啪”地一声放在案板上,然后指了指盆里肥瘦相间、炖得烂熟的大肥肉肉,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那意思很明确了——多放肉,我有钱! 何老蔫一见是这位“阔气”的客官,连忙满脸堆笑,拿起钱串子飞快数了数。 手指头摸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何老蔫便手起刀落,切下老大一块颤巍巍的肥肉。 掺上些瘦肉剁碎,夹进玉米面和灰面搀着蒸出来的馒头里,塞得满满当当,迅速的递了过去。 完颜铁哥接过肉夹馍,转身先递给了兄长完颜赫真,用女真话粗声道: “哥哥,你快尝尝!这汉人的肉饼子,香得很!” 完颜赫真正要接过,他身旁的妻子乌笪喇目光扫过那白花花、油亮亮的肥肉。 这一刻,乌笪喇无比的憎恨自己这双在晚上都能看清楚血獾子的眼睛。 怀孕的她顿时觉得一阵反胃,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完颜赫真见状,也顾不上饼子了,连忙扶住妻子,关切地问道: “乌笪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乌笪喇摆了摆手,强压下恶心感: “没……没事,就是突然有些恶心,不碍事的。” 完颜铁哥看着兄嫂这旁若无人的关切,感觉自己被硬塞了一口无形的狗粮。 悻悻地收回递出去的饼子,赌气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仿佛要把那点“酸意”都嚼碎咽下去。 娘的,我也要找个婆娘了! 而就在这时,人群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有人兴奋地高喊: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快看!是张将军!” “让一让,让一让,让我看看!” 正踮着脚在人群中张望的寇清儿,闻声赶紧使劲往前挤了挤,从人缝中探出脑袋,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暮色中,张永春一身利落的戎装,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缓辔而来。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马鞍旁悬挂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笼,此刻正散发出稳定而明亮的光芒。 led马灯将那一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也将马背上张永春的身影映照得格外英挺、不凡。 在他身后,一队队捧日军的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紧随其后。 他们全都穿着整齐的军大衣,整齐如林。 这帮人行动间几乎肃静无声,唯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劳保鞋那厚底子砸在土地上,发出的咚咚声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军威。 当然,如果有个现代人在,顿时就会觉得这队伍走的什么东西,高的高低的低,而且还有几个顺拐的。 可是很可惜,这年头就这个等级的队列,已经远超这个世界的顶级部队了。 站在人群前方的郭露之捋着胡须,眼中满是欣赏,低声赞叹道: “师弟这练兵的法度,进退有据,令行禁止。 真是无论看多少次,都堪称赏心悦目,已得强军之要义矣!” 这只队伍很快来到镇口临时搭建的将台前。 张永春勒住这匹雪白的新战马,利落地翻身而下。 毕竟他现在是将军了,众所周知,将军都是要骑白马的。 他稳步登上将台,动作干净洒脱,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 也无需任何命令,台下的捧日军士卒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自动而迅速地在他面前分成三个整齐的方阵。 三队人昂首挺胸,肃然而立。 整个过程中,除了衣甲摩擦和脚步声,再无一丝杂音。 要不咋说夜光条这玩意立大功呢。 三队人晚上认不清人,就算认夜光条也能分清自己的队伍。 数千人聚集的镇口,此刻竟安静得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将台上那个年轻将军的身上。 张永春站在台前,深吸一口气,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开口,声音清朗,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将士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坚毅的面孔, “你们——辛苦了!” 台下三个方阵的士兵仿佛一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愿为将军效死!” 这回答,是这个时代军队最标准、最惯常的回应。 然而,张永春却用力一摆手,打断了下意识的效忠口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就宛如分离数个月的大车司机凿自己媳妇那样,恶狠狠地砸进每个人的耳中: “不!” “不是为我效死!”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擂响: “而是为你们自己效死!为了你们自己的前途——效死!” “我张永春从来不会让自己的兄弟去无谓的死!” “你们为的是你们自己,是为你们自己在搏出一个好前程!” 第671章 这份荣光我不会独享(三) 张永春站在将台上,目光扫过麾下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接下来,凡是我点到名的兵将,尽皆出列!” 声音落下,队伍中一阵细微的骚动,随即,张永春开始一个个点名。 “牛东!” “朱时!” “刘老栓!” …… 而每点到一个名字,被点到的军士便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精气神,用力吸一口气,梗着脖子、挺直了腰板从队列中大踏步迈出。 那一张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光荣,仿佛不是去领赏,而是去当皇上一样。 而随着几十个人陆续出列,在队伍前方站成了两排。 虽然他们高矮胖瘦不一,但那股子从京畿之地闯荡回来的彪悍精气神,却是一般无二。 身后的一众其他捧日军看着这群人,目光格外的羡慕。 他们可是知道从榷场回来那次,将军赏下了多重的礼的。 而这次去了京城回来,将军也从原来的小官一溜烟升到了爵爷。 和功劳定然少不了。 而人群中,有刚来福兰镇不久的流民小声嘀咕: “这……这是在干啥啊?阵仗挺大。” 旁边有明白的镇民立刻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语气解释道: “这都不知道? 瞅见没,这些都是跟着将军这次南下押粮进京的! 那是见过大世面的!将军这是要给他们单独嘉奖呢!” 这时,张永春一摆手,朝着旁边喊道:“推过来!” 只见几名盐铺小厮组成的辅兵赶着数辆罩着毡布的大马车驶出。 马车“嘎吱嘎吱”地碾过土地,停在了空地上。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张永春走下将台,走到那两排出列的军士面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激动而质朴的脸,声音沉凝: “此次南下,我张永春,带了五十位兄弟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次,能跟着我全须全尾回来的,共有三十人! 还有二十位兄弟,他们留在了京里,替我看管万古钱庄那片偌大的家业!” 他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 “但是!我张某人有言在先! 每次论 功行赏,定然要分发到位,绝不落下一人! 不能亲身领赏的,便由他们的父母妻儿,至亲家属,代为领赏!” 话音刚落,一旁马车上的毡布被掀开,早已等候在车上的家属们,在辅兵的搀扶下,哆嗦着、激动着下了车。 他们大多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脸上带着惶恐与期盼。 而尤其显眼的是三斤半,他小心翼翼地背着王墩子那年迈的老娘,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 张永春见状,快步走了过去,亲自来到王墩子的老娘面前,微微弯下腰,语气温和: “王老娘!” 老太太一看将军亲自过来,激动得手足无措,腿一软就要往下跪: “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啊……” 张永春却一把托住她的胳膊,用力搀住,伸手扣开新买的小蜜蜂。 瞬间他那不打声音,清晰地传开来: “不要跪! 王老娘,你今天,是替你的儿子王墩子来领赏的! 要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领!” 他扶着老太太站定,然后猛地直起身,对着所有家属和在场众人大声道: “诸位! 你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父亲,都是好样的! 他们跟着我张永春出生入死,如今更是甘愿留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替我,替咱们福兰镇,看管那份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 这份情,我张永春记在心里,不敢或忘!” 他手臂一挥,指向那几辆满载的马车: “因此,他们的恩赏,也丝毫不会少!” “所有此次跟我南下的兄弟,无论身在何处,每人,另赏! 赏锦缎一匹!足色纹银一两!上好的精米一斗!上好的糖蜜一坛!” 话音未落,人群便是一阵低低的惊呼。 锦缎、白银、精米还有糖蜜! 这对于普通军户和百姓来说,简直是过年都不敢想的重赏! 早有准备的辅兵们立刻从马车上搬下物资。 张永春亲自捧起一匹颜色鲜亮、质地厚实的锦缎,又提起一个沉甸甸的米袋,转身,郑重地送到王墩子老娘手中。 老太太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光滑冰凉的锦缎和扎实的米袋,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出了泪水,嘴唇哆嗦着,哽咽道: “将军……将军……您的恩情……我老太太,我王家……可怎么还,怎么还得清啊……” 张永春看着她,语气诚挚: “不需要还! 王老娘,这是我答应过墩子,答应过所有兄弟的! 这是我张永春,欠他们的!” 他转身,面向所有捧日军的士卒,朗声问道: “弟兄们! 你们说,我这安排,对是不对? 这赏赐,该是不该?!” “应该!!!” “应该!应该!!” 如山呼海啸般的回应瞬间炸响,所有捧日军士卒,无论是领了赏的还是没领的,都涨红着脸,用尽力气嘶吼着。 毕竟今日将军能赏给他们,明日就能赏给自己。 而且,这可是真正的人前争光的事情! 没看那几个家属胸脯子都快挺上天了吗! 这声音汇聚在一起,冲散了冬日的严寒,震得远处树梢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张永春满意地点点头,对着一众还在激动抹泪的家属们挥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爽利: “好了,诸位乡亲,赶紧把赏赐收好,家去吧! 这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 我等还要接着发饷呢,日子长着呢,不差这一会儿!” 家属们这才千恩万谢地,或抱或扛,带着厚重的赏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喜气洋洋地退了下去。 领了额外赏赐的三十名军士也重新归队,胸膛挺得更高。 张永春巡视了一圈,看着热情已经被调动起来的众人,暗自点了点头。 好了,热乎劲是已经有了。 接下来就是这次发饷的重中之重了。 张永春想到这里,一摆手,李飞顿时推着小车子走了出来。 车子上面放着个小箱子和大箱子。 张永春一挥手,李飞赶紧将箱子打开,瞬间,大箱子里面明晃晃的铜钱光芒十分夺目。 而另一个小箱子里面,却是一摞摞平平无奇的票子。 张永春一挥披风。 “解下来,便开始发饷!”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让整个福兰镇人,都认识自己的汇票! 第672章 这份荣光我不会独享(完) 看了一眼下面一众见到钱哆嗦起来的汉子们,张永春深吸一口气。 小蜜蜂的加持下,他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全场: “将士们! 想当初,我张某人初来这福兰镇的时候,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会败家,屁也不是!” 他话语粗俗,却引得底下一些老镇民发出善意的哄笑,气氛轻松了些。 “可如今!” 说着,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冲天的豪气。 宛如打了一发爽胶一般的酣畅淋漓。 “我张某侥幸,蒙受皇恩,得了这爵位俸禄! 你们说,我靠的是什么?”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不等有人回答,便自问自答,斩钉截铁: “除了我张某人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努力之外,更重要的,便是靠着你们! 我捧日军的每一位军校,是你们一次次跟着我出生入死,是你们用血汗,用奋命,挣来的这份荣光!” 他用力拍了拍胸口: “因此,这份荣光,我张永春,绝不会独享!” 说着,他脸色一正,开始进入正题: “按照我大周律令! 我麾下军士,每人每月,应领二千钱的月俸! 若是队正,一个月,应该领八千钱!”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尤其是在流民和那些苦命妇人中间。 “两千钱?那就是两贯啊! 乖乖,在将军手下当兵,每月还能稳稳拿两贯钱?” “这可比给地主扛活强多了!真是个好差事啊!” “要是俺家那口子也能……” 听着这些议论,张永春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你们还是太年轻”的表情。 “可是!” 他声音再次压下所有的嘈杂。 “这两贯钱,对于一个人来说,或许够了! 能让你吃饱,或许还能偶尔沾点荤腥。” 他话锋猛地一转,如同金石交击: “但是!对于随我张永春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来说,不够! 远远不够!” “这两贯钱,或许能让一个光棍汉体面地活着。 却不能让一个成了家的男人,让他的爹娘吃饱穿暖,让他的孩儿无忧无虑! 不能让一个家长,无后顾之忧!” “因此!” 他大手一挥,指向旁边哪个贴着“万古钱庄”封条的小木箱。 “我张永春,自掏腰包! 每个人,在俸禄之外,再给你们,拨付两贯钱的钱票!” 他拿起一沓印制精美、盖着红印的票子,向众人展示: “凡是拿了此钱票者,都可去我镇上新开的万古钱庄,找钱满仓钱掌柜处,兑成铜钱! 或者,直接拿着这票子,于我福兰镇上任何一家商户,购买米面油盐,布匹杂货! 每一张钱票,都等于一贯足钱! 童叟无欺!” 说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士兵: “这不是施舍,这是我张永春,分给兄弟们的! 是你们用汗水和忠诚,应得的那份荣光!” “现在,开始发饷! 何木生,李小棍,刘多!上前领饷!”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人一个激灵,赶紧从队列中跨前一步,挺直了腰板。 张永春跳下将台,亲自走到一旁打开的箱子前。 里面一边是串好的、黄澄澄的当十大钱,另一边是整整齐齐的钱票。 他亲手捞出沉甸甸的八串大钱,又数出八张一贯的钱票,递到何木生手里。 何木生双手接过那足以让一个五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上好几个月的厚赏,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下意识地就要躬身: “谢将军赏!” 张永春却脸色一肃,伸手虚扶,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不要谢我!” 他看着何木生,又像是在对所有将士说: “要谢,就要谢你身后的袍泽! 没有他们与你同进同退,没有他们为你遮风挡雨,你何木生,拿不到这份赏!” 何木生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猛地站得笔直,转身面向身后的弟兄们,用尽力气吼道: “是!谢过弟兄们!” 旁边的李小棍也福至心灵,领过钱时,同样转身,涨红着脸大喊: “谢过弟兄们!” 很快,这股风气蔓延开来。 每一个上前领饷的军士,在接过那实实在在的铜钱和轻便可靠的钱票后,都会转身。 向着队列发出一声真诚的“谢过弟兄们!”。 终于,过了一阵子,所有将士都领到了饷银和额外的钱票。 将士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小心翼翼地将钱票塞进怀里,或是掂量着沉甸甸的铜钱串子。 就在这时,张永春突然面色一凛,声如洪钟: “立正——!” “唰!” 没有任何迟疑,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队伍瞬间如同被勒住的战马,所有人挺胸收腹,目光“刷”地一下聚焦在张永春身上。 这动作整齐划一,带起一阵甲叶轻响,吓得外围围观的老百姓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向后——转!” 命令如山,整个队伍如同一块磐石,猛地原地转动一百八十度,面朝向了外围那些围观的镇民、流民和妇人们。 张永春迈步,走过人群,来到队伍的最前方,背对着自己的士兵,面向着那些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百姓。 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和百姓的耳中: “将士们!” “你们要记住! 我等身上穿的衣,嘴里吃的粮,手里拿的饷,包括我额外给你们的赏钱! 这一分一毫,追根溯源,都是从何处而来?” 他手臂一挥,划过所有围观的百姓: “都是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父老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是他们用汗水浇灌出的民脂民膏!” “你等最该感谢的,不是我张永春,也不是你们身边的袍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质问: “而是他们——是这些默默无闻,却供养了你我,供养了咱们这支军队的乡亲父老!” 他猛地转身,面向自己的军队,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 “现在!全体都有!” 他率先做出了表率,伸手,郑重地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帅盔,抱在怀中,然后面向黑压压的百姓人群,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弯下了腰,鞠躬致敬。 “谢过——乡亲父老!” 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诚恳。 下一刻,他身后,数十名捧日军将士,看着将军的背影,听着那一声呼喊,胸中仿佛有热 流涌动。 他们齐刷刷地,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向着那些他们曾经或许忽视、或许觉得理所当然的百姓们,深深地鞠下躬去。 “谢过乡亲父老——!!” 数十条汉子雄壮的吼声汇聚在一起,冲上云霄,在福兰镇寒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流民们呆住了,寇清儿等妇人捂住了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泪光。 就连完颜赫真,那一直冷眼旁观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躬身不起的年轻将军,若有所思。 这一刻,铜钱和钱票带来的喜悦,似乎被一种更厚重、更滚烫的东西覆盖了。 而低下头的张永春却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兜不住了。 树立一只军队的荣誉感,可以说是练成一只精兵最重要的核心。 岳家军和戚家军之所以能打,除了他们身上的军纪严格,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自己是守土抗敌打击外人的,分得清要保护的是谁。 而现在,张永春做的就是这个。 他要把自己的队伍,和自己的治下百姓联系的更加紧密,让所有人以参军为荣,以为将军献上忠诚为荣。 无论是外来的人,还是原来就是福兰镇的镇民,都要觉得为了将军效死是值得的。 这种办法说不好听的,叫洗 脑。 而说高大上一些,就叫军魂! 经此一事之后,他张某人的队伍,就正式有了些铁军的雏形了! 第673章 父亲,我悟了! 福兰镇,清润水行的后堂。 不得不说,相比于那个没有生气的河北道黜置府,他还是更喜欢清润水行。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这里有他专用的大澡堂。 一进屋,屋外寒气依旧,屋内却因烧得旺旺的炭盆而暖意融融。 张永春这边一进门,早已等候的唐清婉便迎了上来,纤手自然地替他拂去肩甲上的落尘。 唐大凉粉语气带着熟稔的嗔怪: “累坏了吧?你这一路又是喊又是跑的,嗓子都快哑了。” “可不累么!” 张永春长吁一口气,很自然地张开双臂。 “赶紧的,帮我把这身铁皮卸了,压得肩膀生疼。” 张永春身上现在这套铠甲是老娘专门以剧组的名义订做的正经道具。 全钛钢的,虽然比起钢的轻了些,但是和之前那套铝合金的比起来可重了不少。 唐清婉赶紧和一旁凑过来的何书萱一左一右,熟练地帮他解着甲胄的系带。 唐大凉粉一边费力地解着臂铠的暗扣,一边继续数落: “那又怎样?不是你自找的么? 明明发个饷银,三下五除二就能了事,非要闹得这么大动静。 又是敲锣打鼓,全镇皆知。 现在好了,累了个够呛,舒服了?” 张永春舒服地眯着眼,任由两女伺候,闻言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妇人之见,你知道什么。” “是是是。” 唐清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终于将沉重的臂铠卸下,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奴家是妇人,奴家什么都不懂。” 说着她话锋一转,眼眸流转,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一边把手往张永春腰间的护腰处伸,一边看向正努力帮张永春解腰间束绦的何书萱,调笑道: “奴家只知道,今天在校场上那位挥斥方遒、收买人心的张大将军,当真是……英俊的紧呢!”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何书萱立刻抬起小脑袋,像只应声虫一样,点得飞快,小脸上满是真诚: “对!夫人说得对!爷今晚,真是特别英俊!” 张永春被这两个女人一唱一和逗得哈哈大笑,得意地一扬下巴: “这就英俊了?爷还有更英俊的……” 他话未说完,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毕竟这些日子他自认也算养的差不多了,又是枸杞又是人参的。 还吃一整根吴顺哥带回来的虎鞭。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何白牛沉稳的声音: “将军,郭先生来了。” 张永春闻言一愣,师兄来了可肯定是急事。 他身上的战裙还未解下,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刚掀开堂屋的门帘,正好与匆匆走来的郭露之撞个正着。 只见郭露之面色潮 红,情绪激动,一见到张永春,竟不由分说,撩起青袍前襟,对着他便是一个深揖到地的大礼。 张永春吓了一跳,身上半卸的甲胄哗啦作响,赶紧上前双手托住郭露之的胳膊: “师兄!你这是如何?快快请起!这不折煞小弟了么!” 郭露之却执意不肯立刻起身,抬起头,眼中竟带着几分愧色和难以言喻的敬佩。 他摇了摇头,语气沉痛又诚恳: “师弟,这一礼,是你该擎受的! 是愚兄……是愚兄错了!” “啊?” 张永春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搞懵了,诧异地问道: “师兄此话从何而来?你何错之有?” 你看上哪个小丫鬟了不成? 郭露之这才就着张永春的搀扶直起身,脸上火辣辣的,坦诚道: “方才……方才在校场,见师弟慷慨发饷,尤其是听到师弟言道要自掏腰包,为麾下将士补足饷银之时……” 说到这,郭露之羞赧的一遮脸。 “唉,愚兄一时糊涂,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又是看了师弟的三国演义,心中暗忖,师弟此举,莫非是效仿古之枭雄。 意图为厚饷养士,意在培养只知有将、不知有国的私兵死士?” 张永春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坏了! 被师兄看出来了!这可咋整! 然而,郭露之却没理会张永春,依然在那开口道歉。 他越说越是惭愧,声音却逐渐高亢起来,带着文人特有的激动。 嗯,不理解的,可以想象,也就类似于李白喝多了的噫吁嚱。 “可……可当愚兄听到师弟后面那番话,听到你令全军转向,叩谢供养军队的乡亲父老! 听到你说‘民脂民膏’!愚兄才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 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郭露之猛地抓住张永春的手臂,眼神灼灼,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看的张永春钩子都有些痒痒。 张永春心里顿时暗叫不好。 坏了,师兄说过,他妈是蜀地的。 这家伙不会是觉醒了什么不该觉醒的血脉吧! 而这时,郭露之却面色红的跟红温的兰博一样。 “师弟啊! 所谓《尚书》有云,‘抚我则后,虐我则仇’! 师弟你此举,非是养私,而是养义! 是收天下民心,铸王者之师! 这分明就是古之圣王‘封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的仁义之举啊! 如此军队,方是真正的王师,仁义之师!” 说着,他用力晃着张永春的胳膊,几乎是吼出来的: “师弟!你……你真乃帅才也! 非止于将兵,更在于将心,将民! 愚兄……佩服!” 要不怎么说真君子比真小人烦人呢,这种人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情。 反而也不太顾忌别人的感情,喷的张永春连摇带晃的。 反而让张永春被他这一连串引经据典、情绪饱 满的“轰炸”弄得有些头皮发麻。 赶紧用力把手抽出来,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混不吝的谦虚笑容: “哎哟我的师兄,言重了,言重了!什么帅才,折煞我了!什么鹿台钜桥的,没那么玄乎。” 好家伙,你这一顿夸都给我夸不好意思了,而且你这文拽的我都没听过,你不能整点通俗易懂的吗。 将来要是我登基了,还怎么封你当丞相? 你这不是逼我么! 张永春赶紧拍了拍身上还没卸完的战裙,发出沉闷的声响,嘿嘿一笑: “就是点收买人心的小道尔,让兄弟们和乡亲们都能念点我的好,往后办事也方便不是? 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郭露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此子,深藏不露,必有吞吐天地之志! 看着张永春那看似惫懒的笑容,郭露之眼中敬佩之色更浓。 我这师弟,果然非池中之物! 父亲,我悟了! 第674章 借鸡生蛋 赤城镇镇监府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镇监柳升眉宇间的阴霾。 他猛地将手中一份文书拍在硬木桌案上,震得茶盏一跳。 “岂有此理!” 柳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在空旷的堂内回荡。 一旁正埋头整理卷宗的主簿严其参闻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脸上堆起惯有的谨慎笑容,趋前几步问道: “东翁,何事如此动怒?” 柳升揉着发胀的额角,将那封文书往前一推,手指用力地点着上面的字迹,仿佛要将那纸张戳穿一样: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福兰镇那个姓张的,叫什么张永春的黜置大使! 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上下尊卑!” 严其参接过文书,快速扫了几眼,内容是汇报近日流民动向及户籍变动的。 他心中已明了七八分,面上却故作不解,顺着话头应和: “是,卑下也有所耳闻。 那张大使……行事确是张扬了些。 大开镇门,招揽流民,还许以钱粮、田地,甚至……听闻当兵饷钱都格外丰厚。” “岂止是丰厚!” 柳升气得站起身,在堂内踱步,小胃袋随着他的走路哆嗦着。 “他这是明目张胆地挖我赤城镇的墙角! 如今可好了! 不仅原本滞留在我们这儿的流徙罪囚被他一股脑儿吸引了过去。 就连一些原本户籍在我镇,只是家境贫寒的‘穷哈哈’,也受他蛊惑,拖家带口往那福兰镇跑! 若是再这么下去,我这赤城镇就要成了空壳子了!” 严其参点头称是,将文书轻轻放回案上,然后微微躬身,试探着问: “东翁所虑极是。 只是……卑下愚钝,这流民与些许贫户流失,于我赤城镇,可有什么切实的不妥么?” 柳升猛地停下脚步,皱眉看向严其参,语气带着不满: “明甫!你今日是怎么了? 这般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 他还以为这位一向精明的幕僚是在故意装糊涂。 严其参嘿嘿一笑,姿态放得更低,拱手道: “下属鲁钝,一时未能参透其中关窍,还请东翁示下。” 柳升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中,手指敲着桌面: “这还不明白? 人丁,就是税基,就是徭役! 他张永春这一番折腾,看似收拢的是流民,实则是将我赤城镇的潜在丁口,未来的赋税,全都划拉到他福兰镇的治下去了! 待到明年开了春,夏税收缴之时,我这边难免人丁稀少,税收不上来。 到时候账面难看,若是魏王爷责怪下来。 这办事不力、治理无方的罪过,岂不是要落到你我头上?!” 他越说越气,仿佛已经看到了魏王府胖瘦俩管事冷峻的脸孔。 严其参听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不温不火的笑容,缓缓点了点头: “东翁高瞻远瞩,思虑周全,卑下佩服。” 随后他又语气一变,转而道: “不过,关于此事,卑下却有些不一样的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升正在气头上,闻言摆了摆手: “明甫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严其参清了清嗓子,从容道: “东翁,依卑下看,那些流徙罪囚,本就是不安定的祸源。 他们一无恒产,二无牵挂,聚集在城内,眼看寒冬将至,缺衣少食。 这一入了冬,为了生计,难保不会鋌而走险,为非作歹,行凶捣乱。 这等徒增治安隐患的事,往年冬日,此类案件还少么? 而如今他们自愿去了福兰镇,虽然两地相隔不过数十里,可那里已是宋王府直管的黜置使治下。 将来就算他们闹出翻天的大事,也与咱们赤城镇无关,省了咱们安置弹压的银钱和心力,岂非去了一桩心病?” 柳升闻言,捻着胡须沉吟起来,脸色稍霁:“嗯……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眼不见为净,还能省下些钱粮。 但是,” 说到这,他再次皱起眉头来。 “那些原本有户籍的百姓也跟着跑了,这又该如何说?” 严其参嘿嘿一笑,笑容里透着一丝算计: “东翁,那些能被福兰镇条件吸引,甘愿背井离乡的百姓,不用细查也知道,定然是家无余财、穷困潦倒至极之辈。 这等人家,就算强留在咱们赤城镇,以现今的光景,恐怕也难熬过这个冬天。 这等人一冬过去了,多半是要成为路倒饿殍,届时反而污了东翁的治绩,还要耗费官帑掩埋。”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而如今他们去了福兰镇,等于将这份负担甩给了那张小爵爷。 我听说,那位小张爵爷为了收买人心,正似发花一般地撒钱,给那些流民贫户分发粮秣、安置住处。 且让他养着!” “哦?”柳升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严其参继续循循善诱,仿佛拿着幻龙勾扯女主播一样道: “只要这些人能活下来,熬过这个冬天。 等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时…… 东翁,您只需下一道榜文,宣布我赤城镇为招徕人丁,特减免今岁部分夏税,或给予新垦荒地若干优待。 您说,那些在福兰镇无根无基、户籍仍在我处的‘游子’,会不会心动? 他们在外镇,终究是外来户,子女之籍名、婚嫁置业皆受限制,唯有回归东翁治下,才是正途啊!” 他脸上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而且,他们在福兰镇被那张大使用钱粮养了一冬,想必也积攒下些许家底。 等他们归来时,身上带着的钱粮,不正好可以填补我镇的税赋空缺吗? 咱们几乎没花什么成本,却平白得了人口和潜在的税收。 这岂不是……剥了那福兰镇的皮,贴了东翁您的金面吗?” 柳升听完,脸上的怒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和一丝赞赏。他抚掌轻笑,连连点头: “哎呀!妙啊!妙! 明甫,还是你想得周到,思虑深远! 如此一来,那张永春忙活一场,倒像是替我们养了半年猪羊,待到肥壮了,再赶回咱们圈里来! 哈哈!” 严其参赶紧躬身,谦逊道:“东翁过誉了,卑下只是尽本分,为东翁分忧罢了。” 柳升却一摆手。 “哎,不必过谦,正好,今夜我家内有空,你且来我府上,我等对饮一场。” 而严其参却面露难色,一脸遗憾道: “东翁,非是下官推辞,只是我偶犯风疾,不得饮酒。” 柳升顿时叹了口气。 “那太遗憾了,算了,既然如此,那我便放你几日假。 你且好好休息吧。” 严其参应声,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严其参离开,柳升顿时笑了起来。 在看着桌上公文时,便是另一个心思。 哎呀,这小张爵爷还是嫩啊。 不如我有个好幕僚啊。 哈哈哈! 第675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一) 赤城镇镇监府那场关于“剥皮贴金”的密谈结束后,严其参面色如常地告退出来。 而一离开等镇监府的视线范围,他脚下的步子就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径直回到了自己离衙门不远的小院。 守在门口的贴身丫鬟见他这个时辰回来,有些讶异: “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严其参脚步不停,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低声道: “时间紧迫,莫要多问。 我前几日让你悄悄备好的包裹,可都收拾妥当了?” 丫鬟见他神色严肃,不敢怠慢,连忙从内室床下拖出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 “爷,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散碎银钱,都在这里。” 严其参一把抓过包袱,掂了掂,又迅速打开查验了一眼。 随即,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吊铜钱,塞到丫鬟手里,语气急促地叮嘱: “爷要出去寻个僻静地方养几天病。 这吊钱你留着自家买些吃食。 记好了,这些日子,无论谁来找,哪怕是镇监大人派人来问,一律就说老爷我旧疾复发,头疼欲裂。 就说我出门寻访名医看病去了,归期未定。 明白了么?” 丫鬟握紧了那吊钱,连连点头:“爷您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严其参不再多言,将包袱斜挎在肩上,又对着门廊下的铜镜整理了一下衣冠。 随后又顺手从袖袋里摸出一贴小小的、颜色深暗的膏药,“啪”地一下贴在了自己一侧的太阳穴上,整个人顿时显出几分病容。 毕竟他可是接了那小张爵爷的请帖前去的,说起来不老正确。 因此必须乔装改扮一下,好歹也找个名目。 他牵出后院那头代步的灰毛驴,翻身骑上,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出了门,径直往城门口而去。 刚到城门洞下,把守在此的都监庄合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这位镇监府的红人,扬声招呼道: “严主簿!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严其参在驴背上微微欠身,一手捂着贴了膏药的额角,声音虚弱,带着嘶哑,一看就是老戏骨了: “哎呦……是庄都监啊。 惭愧,我这是老 毛病,风疾犯了,头疼得厉害,城里的郎中都看遍了不见好。 这不,只得去城外寻访个乡野大夫,试试偏方……” 他说话间,眉头紧蹙,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庄合见了这老戏骨的表演,心里也信了几分,关切道: “哎呦,风疾可大意不得! 眼下虽流民少了,但城外也不全然太平。 要不,我派两个弟兄护送先生一程?” 严其参连连摆手,气息奄奄: “无妨,无妨……庄都监好意心领了。 如今镇外的流徙都被……都被那位张大使‘请’走了,想必路上也安宁得很。 我自去寻了大夫,抓了药便回,不敢劳烦军爷们。” 庄合看他坚持,听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又确实觉得城外威胁大减,便点了点头,让开道路: “既然如此,先生一路小心,慢走。” 严其参在驴背上拱了拱手,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催动毛驴,不紧不慢地出了赤城镇城门。 而一旦离开守门兵丁的视线,他贴在额角的膏药似乎也不再那么碍事,驴子的速度也悄然快了几分。 一路无话,毛驴脚程不快,所幸福兰镇离得也不远。 直到日头稍微有些偏西,严其参才远远望见福兰镇的轮廓。 他赶紧催着驴前去,而刚一接近镇子外围,他就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镇墙之外,大片空地上,数百人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号子声不绝于耳。 而一座座简陋但结构统一的窝棚正以惊人的速度被搭建起来。 那些干活的人,虽然都剃着如同囚犯一样的短发,但面色却不像他常见的流民那般死寂麻木,反而带着一股子劲头。 而且他们身上整齐的绿色短褂,看着也十分精神,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一股子冲劲。 他正暗自吃惊,几个穿着统一靛蓝色、款式奇特短袍的少年便围了上来。 这几个小厮态度不算倨傲,却也带着明显的警惕和规矩。 为首一个少年开口,声音清亮:“这位先生,可是要入福兰镇吗?” 严其参赶紧收回打量工地的目光,在驴背上欠身,挤出和善的笑容: “哎,是,老夫正是要入镇访友。” 那少年点了点头,语气公事公办: “依照我福兰镇暂行条例,外来生面孔入镇,需有担保人或暂住凭证。 先生若没有,恕我等需随先生一同入镇,或者,请先生在此稍候,凑齐几人一同入内,以便登记管理。” 严其参心中一动,暗道这福兰镇规矩果然不同。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连忙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制作精良、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的金色卡片,递了过去: “小兄弟请看,老夫并非无故前来,是受贵镇张将军亲笔签署文书相邀,特来拜会。” 那少年接过卡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特殊的印记和字样,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热情的笑容,双手将卡片递回,语气恭敬了许多: “原来是将军的贵客! 小子失礼了,先生莫怪。还请先生在此稍待片刻,小子这就为先生安排导引车驾。” 说着,少年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不多时,只见从镇门内轻快地驶出一辆……怪车! 那车有三个轮子,前一小后两大,后面是个带篷的座位,由一个精瘦的汉子用双脚如同蹬水车一般驱动着,行驶起来竟颇为稳当迅速。 严其参何曾见过这等物事,吓得差点从驴背上掉下来,指着那车,声音都有些变调: “这……这是何物?!” 那少年见状,笑着解释: “先生别怕,这是我福兰镇的‘便民客运’,专为接待贵客和老弱妇孺。 这是来接先生入镇的,还请先生下车……呃,下驴。 您的坐骑,小子们会牵到一旁专用马厩,用上好的草料豆料好生照料。” 严其参将信将疑地下了毛驴,看着那被称为“导引”的汉子将他的包袱接过,放在车座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那汉子的示意,有些笨拙地爬上了那带篷的车座。 别说,这车子内部出乎意料的干净舒适,还铺着软垫。 他忍不住好奇,摸着身下这从未见过的交通工具,问前面蹬车的汉子: “这位……壮士,敢问这究竟是何车驾?竟如此神奇,无需牛马,单凭人力便可疾行若此?” 那蹬车的汉子回过头,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了笑,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豪: “回先生的话,这是俺们将军亲自画图,带着工匠们造出来的车,名字也是将军亲口赐下的!” 他用力一蹬,车子平稳地加速,载着目瞪口呆的严其参向着福兰镇内驶去,风中传来汉子洪亮的声音: “将军说了,这车能载人于困顿,解行路之艰辛,体现的是咱福兰镇不忘恩、不负义的精神! 所以,就叫‘恩情车’!” “先生且先做好了! 俺这就要走了!” 说着,他伸腿一蹬,恩情车顿时叮铃铃的转了起来,严其参顿时被惊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东西? 第676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二) 奇怪的恩情小车载着严其参,平稳地行驶在福兰镇新拓宽的街道上。 严其参坐在车篷下,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四下打量,越看心里越是惊疑。 只见道路两旁干干净净,不见半点垃圾杂物,连浮雪都被人及时清扫过了。 而青石板路面虽然老旧,却难得地没有积水泥泞。 甚至更不见记忆中那随处可见的牲畜粪便乃至人遗的污秽。 “奇哉怪也……” 严其参心中暗忖。 这福兰镇去年我也因公来过一次,那时莫说这般整洁,便是找个下脚处都难。 毕竟这里是边镇,而且多有牛马往来。 因此屎溺遍地,臭气熏天的情况很常见。 而且卢时元也没有修建过官厕和粪房,导致整个镇子与寻常鄙陋村镇无异。 怎地如今……竟好似换了人间? 而且最关键的是连个在道边撒 尿的浑人都看不见了? 他正思量间,鼻翼忽然翕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发酵秽物与消毒石灰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而他顺着气味来源望去,只见小车正经过一座造型规整、白墙灰瓦的低矮建筑,墙上用醒目的黑漆分别写着大大的“男”、“女”二字。 那门前有浅浅的水沟,似是冲刷之用。 严其参指着那建筑,眉头紧皱,忍不住问前面蹬车的汉子: “那位……壮士,那是什么去处? 为何……为何这般恶臭不可闻?” 他实在无法将这与周遭的整洁联系起来。 蹬车的汉子,也就是陶虎,回头憨厚一笑,语气里却带着理所当然: “先生不知道? 那是俺们将军兴修的‘公共茅厕’!” “茅厕?” 严其参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茅厕还需如此兴修?还分……分男女?” 这在他认知里简直是闻所未闻,乡野之地,找个背人的墙角树丛不就解决了? 当然,大周也是有兴修茅厕的规矩的,比如说汴京城里就是百步一官厕,一里一粪房。 但是这里又不是那等重镇。 你这修的也有些太豪华了吧。 谁家厕所还刷浆啊! “当然要兴修!” 蹬车汉子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些,带着一股与有荣焉的劲儿。 “俺们将军说了,福兰镇如今也是个大镇了,咱们这些住在镇上的,不管是老户还是新来的,那都是‘福兰公民’! 而公民就得爱护自己的镇子! 随地便溺,污秽环境,那是野人行径!这叫……叫保护啥玩意,人人有责!” 他努力复述着从宣传队那里听来的新词儿,但是很可惜脑容量不够,就记住了这么一句。 严其参听得目瞪口呆,“公民”?“人人有责”?这都是什么新鲜说法?一张茅厕,竟能扯出这许多道理来?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陶虎却已一捏车闸,车子稳稳停在了一座三层楼高的酒楼门前。 “先生,您到地方了。”陶虎跳下车,利落地帮严其参取下包袱。 严其参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下车,下意识地就往怀里摸钱袋: “哦,到了。多谢壮士,不知车钱几何?” 陶虎连连摆手,脸上依旧是那朴实的笑容: “不要车钱! 先生您是贵客,俺陶虎是拉‘恩情车’的,每日出工,镇上…… 哦不,是将军府,都给俺算‘公分’的! 够吃够用还有剩哩! 先生您慢走,俺还得回去接活儿!” 说着,不等严其参再客套,他便蹬着车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快地调头离开了。 严其参看着那远去的三轮车背影,又看了看手中轻便的包袱,再环顾四周整洁的街道和远处那独特的“公共茅厕”,只觉得这福兰镇处处透着古怪,却又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秩序与活力。 这边拜别了严其参,那边的陶虎蹬着车,心情愉悦地回到了镇口的调度点。 他美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硬皮小本和一块用绳子系着、刻着他名字和编号的小木牌。 硬皮小本通体通红,而正面则画着张永春的头像,下面写着一行字。 “人民一定要富强” 他将小本翻开到今日记录的那一页,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守在镇口、臂缠红 袖标的李飞。 “飞哥儿,” 陶虎陪着笑。 “俺已经把那位贵客送到地方了,一路平安,劳烦您给俺扣个章呗?” 李飞接过小本,检查了一下,又看了看陶虎,确认无误后,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刻着特殊花纹的印章。 随后,在陶虎小本上对应今日日期和任务类型的格子里,用力盖了一个红印。 “嗯,不错。” 李飞将小本递回,随口勉励道。 “好好干,陶虎。我看你这本恩情册,已经快记满一半了。 照这个劲头,再攒上几个月,等攒满了这一本,按规矩,你就能申请换三个月的‘正式暂住证’了!” 陶虎一听,激动得脸都红了,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那珍贵的小本,紧紧捂在胸口,连声道: “谢谢飞哥儿!谢谢飞哥儿!俺一定好好干!一定好好干! 绝不偷懒!” 他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许诺,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去停放他的“恩情车”,准备接下一单活儿。 旁边一个同样穿着衣服的原乞儿,好奇地凑到李飞身边,望着陶虎欢天喜地的背影,不解地问: “飞哥儿,他……他咋这么高兴啊? 不就一个‘二等公民’的身份么?听着也不是啥大官啊。” 李飞看着小乞儿那懵懂的脸,叹了口气,解释道: “你懂什么。 像陶虎他们这样,刚来没多久,一无恒产,二无亲眷担保的,就算手里偶尔有几个赏钱,按镇里的新规,也只能住在镇外统一搭建的工棚里。 虽然没有风吹雨淋,可大家住在一起,终究不是个家。” 他指了指镇内那些整齐的、正在不断兴建中的排屋: “可要是拿到了‘正式暂住证’,哪怕是暂时的,就等于在镇里挂了号,有了初步的身份。 到时候,只要他继续攒‘公分’或者挣够了钱,就能去申请租赁将军让人盖的‘廉租房’了! 虽然不大,但那也是自成一间的地方,能在镇墙里面安家!” 李飞拍了拍小乞儿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 “我等看不上的,确是这些人求而不得的啊!” “谁让我等生的好,生在了福兰镇呢!” 第677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三) 严其参站在那间名为“客归楼”的酒楼门口,眼看着陶虎离开。 这边还没来得及细看那气派的匾额,一个穿着素净青衣、头梳双丫髻的小丫鬟便已迎了出来。 已经被训练的有些模样的寇清儿对着他盈盈一礼,声音清脆: “这位贵人,可是带着请帖,前来赴宴的吗?” 严其参连忙收敛心神,再次掏出那张珍贵的金色卡片,递了过去: “正是,老夫严其参,乃是应贵镇张小将军之邀前来。” 寇清儿双手接过,拿在手中一摸便知道这卡片是真的。 毕竟塑料这东西的手感,古代要是想冒充难度还是太大了。 验看过卡片,寇清儿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贵客请随我来,主人已在楼上雅间备好,请贵客稍待。” 说罢,小丫头便扭动着两块因为补养又重新活跃了些的凉粉,引着严其参向楼内走去。 而严其参见状也赶紧跟上,顺便皱了皱眉。 我怎么记得这家酒楼,以前好似应该叫什么半亩居来的…… 而一脚踏入酒楼内部,严其参便觉得眼前豁然一亮,随即心中涌起更大的惊异。 这酒楼内部的陈设,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家酒楼都截然不同。 其实大周的酒楼已经算是比较先进了,毕竟金川楼那么大的买卖,有干的就有学的。 但是跟张永春掏出来的科技与狠活相比,那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严其参惊讶地望着,高挂在头顶的几个灯笼。 那看材料,竟然是琉璃翡翠的! 这小张将军到底是多大的财货,竟然用这等奢侈东西做灯笼? 便是宫里恐怕也没有这般奢靡吧! 一低头,他又看到了脚下的地砖。 而最让他瞠目结舌的,还得是脚下。 那整个大堂的地面,竟铺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巨大地砖! 那地砖颜色乳白,质地细腻,表面光滑如镜,竟隐隐泛着类似瓷釉的光泽。 而且,看得出来,这地砖是一整块的纯平地砖,并不是由几块或者数块拼接起来的。 而是一体成型,花色完整的大瓷,光论长短,怕不是有将近丈余方圆! 这块白色的瓷砖,此时清晰地倒映出他和丫鬟的身影。 一块一块的铺成一路,延伸至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地面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刚刚被清水反复擦洗过。 “我的天爷……” 严其参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大周其实已经有瓷砖了,但是这么大的瓷砖你别说大周,哪怕放在大清他都烧不出来。 甚至在2019年前,这么大的瓷砖国内都买不到,你得去外国定制。 没有大型的吨压机,根本没法保证这玩意的统一亮度。 因此,这瓷砖看的严其参心里噗呲噗呲的。 “这……这莫非是整块的白瓷铺地? 如此大块,如此平整,如此光洁! 莫说寻常富户,便是王府宫阙,恐怕也寻不出来! 这张小将军,竟拿它来铺地? 这得是何等豪奢,何等……败家? 他瞬间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算计和见识,在这光滑如镜的地砖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正心神激荡,差点一脚踩滑,引路的小丫鬟似乎早有预料,适时提醒道: “先生慢步,小心地滑。” 严其参老脸一红,连忙稳住身形,更加小心翼翼地跟着丫鬟踏上那同样铺着“瓷砖”的楼梯。 来到二楼一间名为“聚贤阁”的雅间门前,小丫鬟轻轻叩响了房门。 很快,门从里面拉开,丫鬟侧身让严其参入内: “贵客请,主人稍后便到,请您在此稍候。” 严其参道了声谢,迈步走进雅间。 刚一进去,他便愣住了。 只见雅间内那张硕 大的圆桌旁,竟然已经坐了六个人! 而且,个个都是熟面孔——大王镇主簿陆敬白、保要镇主簿景旭,还有其他蓟州境内另外四个镇的主簿,一个不少! “哎呦!明甫兄!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要学那诸葛孔明,要我等三请才来呢呢!” 大王镇的陆敬白第一个站起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戏谑笑容,拱手招呼。 严其参赶紧收敛惊讶,团团拱手: “惭愧惭愧,路上有些耽搁,让诸位同僚久等了,严某之过。” 保要镇的景旭为人更实在些,笑着拉开自己身边一张空着的椅子: “无妨无妨,来了就好!快快,明甫兄,这边坐,就等你了!” 严其通道了声谢,走过去坐下。 屁股刚一沾到那垫着厚实柔软垫子的椅子,又是一阵讶异,这椅子坐起来,竟比他那镇监府里的官椅还要舒服几分。 陆敬白凑近些,坏笑着低声道:“我本以为柳镇监看得紧,明甫兄你这次是来不了了呢。” 严其参端起桌上早已备好的姜茶抿了一口,掩饰住眼中的精 光,同样压低声音笑道: “不语兄说笑了,既然你等都来了,这等‘盛会’,我严某人有缘何能不来见识见识?” 一旁的景旭接过话头,神色正经了些: “明甫兄,你……也是收到了那位福兰镇张小将军的这份……‘金帖’?” 说着,他指了指放在桌角的金色卡片。 “正是。” 严其参点头,眉头微蹙,露出疑惑。 “只是……我等与他素无往来,张小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将蓟北六镇的主簿皆请到此地,究竟所为何事? 诸位同僚可有所耳闻?” 在座的几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显然也都是一头雾水。 毕竟你要是贿赂,你直接找他们镇监不行吗。 我们这群小卡拉米能干什么。 而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来的却已经不是刚才引路的那位侍女了。 小七带着淡淡的微笑,领着她身后跟着几名手托漆盘的侍女鱼贯而入。 为首的侍女微笑着对众人道: “诸位贵客既然都已到齐,还请先用些粗茶淡饭,稍作歇息。 我家主人处理完手头紧急军务,片刻即到。” 说着,她侧身让开。第一名侍女走上前,将手中一个覆盖着白布的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中央。 当侍女揭开白布的瞬间—— “嘶——!” “这……这是?!” “不可能!” 几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同时从几位见多识广的主簿口中发出。 就连最为沉稳的严其参,也猛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死死盯住托盘里的东西。 那托盘之中,是一道简单不过的凉菜。 榛子仁,核桃仁,和杏仁拌着翠绿欲滴,顶花带刺,一块块一看就水灵灵的…… 黄瓜。 严其参看了看盘子里的黄瓜,又看了看在场一屋子人的锦衣绵服,顿时有些惊讶。 伸手掐了一把一旁的景旭,听着他杀猪一样的噫吁嚱,顿时一脸懵逼。 “我这也没做梦啊! 缘何在这冬季,看到黄瓜了?” ps:今天还是八章,豆腐这边的事情结束了。 第678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四) 其实大周的冬天也不是一点新鲜菜都吃不到的。 毕竟暖洞子种菜这种技术,不要说大周,在前唐的是时候就有了。 但是那暖洞子里面只能种出来韭黄和蒜黄这等东西。 而黄瓜哪怕是正常的夏天,也算是贵菜。 同时空的大宋朝,陆游就为了这玩意写过“白苣黄瓜上市稀,盘中顿觉有光辉”的诗句。 更别说是现在了。 这菜要是拿出来送到京里,甚至都能当成祥瑞啊。 而就在严其参、陆敬白等人对着那盘翠绿欲滴、在严冬时节如同神迹般的鲜黄瓜目瞪口呆之际。 一众侍女们步履轻盈,继续将一道道菜品端上桌来。 一名侍女放下一盅汤羹,揭开瓷盖。 顿时,只见那汤羹汤色清澈。 而里面漂浮着晶莹剔透、状如云朵的银耳,颗颗饱 满的莲子点缀其间。 陆敬白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忍不住低声惊呼: “这……这是五鼎芝? 如此品相,朵大肉厚,色泽润白,陆某平生未见! 这等上品,往常便是达官贵人府上,也难得一见啊!” 嗯,五鼎芝这玩意就是银耳的古称,你算这玩意能被叫做芝,这玩意的价格就不可能便宜。 他话音未落,另一名侍女已掀开一个汤钵的盖子,柔声报出菜名: “蛤蜊紫菜汤。” “紫菜?” 保要镇的景旭猛地转过头,声音都变了调。 “可是……可是东南沿海那边,专供御 用的那个紫菜?” 在他的认知里,这种来自遥远大海的食材,其珍贵程度不亚于珠宝。 而严其参则相对沉稳些,摇了摇头,眼中却同样满是惊异: “不止是御 用那么简单。 不瞒诸位,拙荆便是东南人士,家中也曾托人捎带过些许紫菜。 只是……只是色泽大多暗沉,品相杂乱。 像这般颜色鲜亮、片薄如纸、洁净无沙的上等紫菜,严某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紧接着,这就跟窜稀放出第一个屁一样,一旦蹦不出,就彻底绷不住了。 只见各种珍馐美味如同流水般呈上: 来自川蜀之地、鲜嫩得仿佛刚刚破土的冬笋; 来自北方外阜、香气浓郁、肥厚异常的野生蘑菇; 还有那晶莹剔透、甜而不腻的水晶肘子; 用不知名香料烤制、外焦里嫩的全羊腿……每一道菜,要么是季节不符,要么是地域遥远,要么是工艺精湛到了极致。 几位主簿看着满桌琳琅满目,许多连名字都叫不出的菜肴,心中的惊讶早已变成了震撼和深深的疑虑。 彼此交换着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这等规格的宴席,纵使是招待王公贵胄,也绝不失礼,为何用来招待我们这几个区区镇主簿? 这张小将军,到底意欲何为? 就在众人心绪不宁,觉得自己不配得的时候。 雅间外突然传来一声清晰有力的通传: “将军到——!” 瞬间,如同条件反射一般。 桌边所有主簿“唰”地一下全都站了起来,迅速整理衣冠,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 大家伙赶紧齐齐换上一副恭敬而严肃的神情,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门帘一挑,张永春迈步走了进来。 张大官人今日未着甲胄,只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箭袖常服,却依旧身姿挺拔,步履生风。 他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冲着屋内众人团团拱手: “让诸位久等了!抱歉,抱歉! 军中有些琐事耽搁了片刻。 诸位主簿,请了!” 说着,他很是自然地一摆手,示意身后的侍女将雅间的门关上。 就在侍女们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三斤半一身重甲挤了进来。 往张永春身后一站跟个标本一样。 “见过张将军!” 瞬间,以严其参为首,带着其他六位主簿齐齐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家伙,就看张永春身后这位这身板,拧死他们七个估计也难不到哪去。 “哎,不必多礼,不必如此!” 张永春快步走到主位,双手虚扶,语气随意而亲切,仿佛你们组织团建的老板一样。 “大家同在北地为官,便是一家兄弟,是同僚! 今日私下宴饮,不讲那些虚礼,都坐,都坐!” 众人见他态度随和,心下稍安,依言落座,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张永春也不客套,直接拿起筷子,笑道: “既然各位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别干坐着了,开始用饭吧! 我张永春是武人出身,直肠子,不讲究什么尊卑贵贱,繁文缛节。 今日能与诸位同僚同桌而食,正好借此机会,增进增进感情! 来,动筷,都别客气!” 随着他话音落下,侍立一旁的侍女们开始殷勤布菜斟酒。 同时,雅间一侧的屏风后面,响起了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乐曲清越,节奏舒缓,显然是精心排练过的。 在这精美绝伦的雅间内,听着动人的音乐,品尝着闻所未闻的珍馐,喝着醇香的美酒。 几位来自偏远城镇的主簿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只觉得仿佛置身于汴京城最顶级的酒楼之中。 这等享受,是他们过去从未敢想象的。 他们吃过什么好东西啊! 这桌宴席就在在略显拘谨却又新奇不断的氛围中进行着。 而张永春谈笑风生,时而问及各镇风土人情,时而讲些军中的趣事,并不谈及正题,也不吃那些大菜,反而就夹了几口黄瓜。 这种行为,让几位主簿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眼见众人脸上都有了酒意,话也多了起来,气氛逐渐热络。 张永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霎时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全场,原本还有些喧闹的雅间立刻安静下来,连屏风后的乐声都识趣地低了下去。 所有主簿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到了张永春身上,心中不约而同地一紧: 来了!正戏要开场了! 然而,张永春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目光扫过众人,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慢悠悠地问道: “不知……各位同僚,可曾洗过……桑拿浴么?” “……” 雅间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几位主簿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错愕。 桑……拿……浴? 那是何物? 而张永春却眯起眼睛。 行了,预制菜吃完了,也该洗大澡了。 等洗完了大澡。 你们也就该跟我姓了! 第679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五) 宴席终了,杯盘撤下。 这顿饭大家吃的都很开心,唯独三斤半不是很开心。 因为没有剩饭吃了。 张永春拿过一旁的眼镜布示意了一下,随后惬意地擦了擦嘴,站起身,对着几位面色微红、尚沉浸在珍馐美酒与丝竹雅乐中的主簿们笑道: “诸位,酒足饭饱,接下来,该去去油腻,松松筋骨了。 我福兰镇的‘清润水行’,乃是一大特色,不可不泡。 还请诸位赏光,随我来。” 说罢,他也不容众人推辞,当先引路。 严其参、陆敬白等人互相看了看,虽觉与上官同浴有些不合规矩,也隐隐觉得这“泡澡”恐怕没那么简单。 但毕竟身在矮檐下,只得压下心中那点不情愿,纷纷起身跟上。 一帮主簿跟着张永春来到一座门匾上书“清润水行”的宽敞建筑前,门口早有侍者躬身迎候。 张永春站在门口,很是随意地开始宽衣解带,一边对众人道: “诸位,还请解衣入内吧,里面一应物件都已备齐,无需拘束。” 几位主簿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在一片略显尴尬的气氛中,磨磨蹭蹭地脱去外袍官服。 很快连贴身小衣也剥利索了,一众光猪一样的主簿们,跟着侍者走入内间。 而此时里面的水池旁边,何木生正指挥着两个小厮: “快些快些!动作麻利点!那乳粉球还没化干净呢!将军马上就要用了!” 一个小厮一边用力搅动着硕 大汤池中乳白色的水液,一边忍不住小声嘟囔: “队正,这……这可是上好的乳粉球啊,闻着都喷香,就这么倒进池子里泡澡,是不是……太糟践东西了……” 何木生眼睛一瞪,低声喝骂道: “就你话多! 这都是将军的东西,将军都没说话,轮得到你在这儿心疼?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小厮缩了缩脖子,还是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俺……俺也是心疼将军,将军是好人,可……可这未免也太费钱了……” 很快,七八个奶香泡澡球融化干净。 而这时,严其参等人已走近汤池区域,一进门便更是心惊。 放眼望去,这“清润水行”内部果然非同一般,数个大小不一的汤池以光滑的石材砌成。 前面几个池水清澈见底,氤氲着腾腾热气。 而地面墙壁皆干净整洁,不见丝毫污渍水垢,比他们见过的任何澡堂都要讲究。 正打量着,张永春也光着膀子,坦然地走了过来,露出精壮的身躯。 众人侧目一看,心里顿时一惊。 果然,好个大将军! 真是大!将军! 而他哈哈一笑,率先走向那个乳白色的池子,招呼道: “来来来,都别愣着了,到我这儿就别客气! 先来泡泡我这特制的‘牛奶浴’,最是滋养皮肤,缓解疲劳!” 说着,他“哗啦”一声便滑入了那奶白色的池水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哎呀——真舒服!” 别说这小岛国的东西就是好用啊,还挺滑溜。 陆敬白、景旭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知道推脱不得,便也纷纷来到池边,试探着将脚伸入水中。 别说,这一进去顿时感觉水温宜人,水质触手异常油滑细腻。 而且随着水波起伏,一股浓郁的奶香混合着淡淡的暖意扑面而来。 几人不再犹豫,也都泡了进去。 身体被那滑 腻温暖的“奶 水”包裹,几位主簿脸上都露出了惊异和舒适交织的神情。严其参心中暗叹,这水质,绝非寻常。 张永春靠在池边,眯着眼睛,仿佛不经意地说道: “不知诸位可曾感受得出? 我这一池之水,可是用了数百斤上好的牛乳,精心勾兑出来的,最是温润。” “数百斤牛乳?!” 纵然心中已有猜测,听到张永春亲口证实,几位主簿还是忍不住心中剧震,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张将军,果然奢侈到了极点! 寻常人家连喝碗奶都需算计,他竟拿来洗澡,一用就是数百斤! 这份豪奢,已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边界。 泡了约莫一刻钟,张永春从水中站起身,水珠从他结实的肌肉上滚落。他抹了把脸,笑道: “光泡着也无趣,来来,各位且随我去蒸一蒸‘桑拿’,那才叫一个通透!” 他领着众人来到旁边一座以厚木板搭建的小屋前,拉开门,一股干燥灼热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让几位主簿呼吸一窒。 张永春率先走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这桑拿,乃是我师门秘传,最能拔除体内湿寒邪气,通经活络。 多蒸一蒸,更能引天地阳气入体,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几位主簿听他说的玄乎,又见他本人也在其中,料想不至有害,便也咬牙跟了进去。 初始只觉得闷热难当,汗如雨下,但熬过最初的不适后,渐渐觉得浑身毛孔舒张,筋骨酥 软。 顿时,一种奇异的舒畅感传遍四肢百骸,果然有些飘飘欲仙之感。 嗯,酒精上头了。 蒸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众人已是浑身大汗淋漓,面色潮 红。 张永春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带头走了出来。早有侍者备好了温热的清水和柔软的布巾。 一行人来到外间休息区,坐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喝着清口的淡茶。 只觉得浑身轻松,疲惫尽去,连精神都好了许多,对这张永春的“桑拿”已是信了七八分。 就在众人身心最为放松惬意之时,张永春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主簿,脸上那爽朗的笑容稍稍收敛,语气也变得正式了些: “诸位,酒也喝了,饭也吃了,澡也泡了,桑拿也蒸了。想必大家心中也一直在猜测,张某今日将各位请来,究竟所为何事吧?” 来了! 几位主簿心中一凛,刚刚的松弛感瞬间消失,纷纷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恭敬而探究的神色。严其参作为代表,拱手道: “我等愚钝,确实不知将军深意,还望将军明示。今日厚待,感激不尽。” 张永春摆了摆手,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精明与直白: “不必感激。事情,其实很简单。 张某知道,诸位在各镇担任主簿,虽位属僚佐,但事务繁杂,责任重大,然而……俸禄微薄,日子过得想必也并不十分顺遂,身上颇穷。” 这话说到了几人的痛处,他们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尴尬和无奈。 主簿之职,看似有些权柄,实则收入有限,而且还得给上官交一些,确实清苦。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是王府的投户,是注定爬不到头的。 只能熬着,盼着哪天上官出事了自己顶上。 “因此。” 就在这时,张永春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张永春,今日便准备送给诸位一桩唾手可得的富贵!”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众人骤然亮起又强自压抑的眼神,缓缓道: “条件很简单。 只要在接下来直至过年前这数月之内,诸位主簿能行个方便。 这明里暗里,帮我张某遮掩一下各镇人员流动之事。 也就是,对治下百姓流入我福兰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必过于认真稽查、阻拦,更无需上报详请。”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诱 惑: “一个人头,只要是从各位主簿治下,前来我福兰镇一个人。 无论是流民,还是贫户,甚至是想来找条活路的任何人。 我张某,便许给诸位,一贯足钱的利市!” 一贯钱多吗,不多。 但是,这可是一个人一贯钱。 十个人呢? 一百个人呢? 积少成多的情况下,这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主簿一辈子的正经俸禄了! 而他们要做的,仅仅是“视而不见”! 张永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因震惊、贪婪、挣扎而变色的脸,最后问道: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雅间内,只剩下粗 重的呼吸声,以及炭火在桑拿房中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牛奶浴的余香尚未散尽,而那赤 裸裸的利益交换,已经如同蒸腾的热气,弥漫在每一个人心头。 而张永春却淡淡一笑。 众所周知。 报假数据这种事情,找二把手,永远比找一把手容易干。 ps:还有五更 第680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六) 陶虎蹬着他的“恩情车”,将最后一位客人稳稳地送到镇东头的住处,收了车钱,恭敬地道别: “您慢走!” 眼看着客人进了院门,他才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调转车头。 时间不早了,他得朝着镇子边缘一处挂着“福兰镇肉品加工厂”木牌的巨大院落蹬去。 在门口放下车,这边一进门,院子门口有挎着棍棒的少年值守。 少年就算不认得陶虎是镇上的车夫,也认识陶虎屁股底下这辆恩情车。 稍微检查了一下他胸前的工作牌,见到陶虎没事便放行了。 而陶虎一进院子,一股混杂着生肉、血腥和石灰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只见宽敞的院落里,搞几个人人正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有人负责冲洗地面,有人推着堆满肉块的小车往来穿梭。 而最显眼的还是那一排排水泥砌成的案台,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手持尖刀、砍斧,对着案板上的肉块或砍或切,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而陶虎踮着脚,伸长脖子在人群中寻找,很快便看到了正在角落案台前忙碌的谷二。 他心中一喜,就想走过去打招呼,却被旁边一个巡视的小头目拦了下来: “哎,那拉车的! 站住! 俺这厂里有规矩,非本厂工役,不得进入作业区,免得带了脏东西进来!” 陶虎赶紧止步,点头哈腰: “是是是,大哥说的是,俺懂规矩,俺懂规矩! 俺不进去,就在这儿等,就看看俺哥。” 说着,他指了指正埋头干活的谷二。 那小头目见他识趣,便不再多说,转身去别处巡视了。 陶虎就老老实实站在划定的区域外,看着谷二干活。 只见谷二面前案板上放着一副巨大的、白森森的动物骨架,看形状像是猪骨,但个头似乎格外大些。 此时,谷二手里拿着一把窄长的剔骨刀,动作娴熟而又带着几分急切。 他正小心翼翼地从那些粗大的骨棒、脊椎和肋骨缝隙里,将一条条、一丝丝残留的暗红色肉条剥离下来。 他神情专注,额头见汗,显然这活计并不轻松。 而过了好一阵,谷二终于将一副骨架上的残肉大致剔完。 将剔下来的肉归拢到旁边一个木盆里,眼见着那盆里已经堆了小半盆肉条,你就知道他干了半天活了。 他这边刚要直起腰,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臂膀,一抬眼四下张望,正好看见了等在远处的陶虎。 谷二脸上露出笑容,朝陶虎挥了挥手。 这时,他又想起当初进厂里的规定,没有直接走过来,而是先走到一旁的架子边。 神兽将手上血迹斑斑、油污浸染的手套摘下来,整齐地放在指定位置。 又在旁边的水桶里就着碱水粗略洗了洗手,用布巾擦干,这才快步走出作业区。 “虎子!你咋来了?今儿个活拉完了?” 谷二走到陶虎面前,笑着顺手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自从陶虎蹬了车开始,他回家的速度也快了。 而这一拍衣裳,谷二才发现他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一看就是干了一天的活。 “走,正好我这边忙活完了,今天厂里分了些‘剔骨肉’。 这可都是好东西,咱哥俩回去弄点酱料一拌,香得很!” 说着,他走到墙边一个标着自己名字的木柜前,从里面提出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竹篮子,里面隐约可见一些深红色的肉条。 陶虎看着谷二,当然,更多是看着篮子里的肉,关切地问: “哥哥,在这厂里做活,可还顺心么?累不累?” 谷二提着篮子,和陶虎并肩往外走,叹了口气,又满足地咂咂嘴: “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旁的不说,光是管饱这一条,就比外面强太多了! 每日晌午那顿,必有肉吃,油水足得很! 不瞒你说兄弟,以前哥哥我在赤城镇自己开肉铺那会儿都没有这般奢侈。 虽然看着满摊子的肉,可自己都舍不得吃几口好肉。 多半是啃点骨头、吃点下水解解馋。 哪像在这里,是实实在在能吃饱肉!” 但他随即又晃了晃有些僵硬的右臂,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就是这活计……确实忙了些,也耗神。 就我们那一个棚子里五个人,每日里要对付百多头这样的骨架子。 从早到晚,手里的刀就难得停下。 这一天下来,这胳膊、手腕子,又酸又麻,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百多头猪?!” 陶虎惊得眼睛瞪得溜圆,倒吸一口凉气。 “亲娘嘞!将军……将军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肉啊?这得养多少猪才行?” 谷二却摇了摇头,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同样的困惑: “不是整猪,送来的都是骨架子。 而且说起来也真是怪事,未曾见过整猪,连送来的时候,就都只剩一副副白森森的大骨头架子了。” 陶虎更纳闷了: “哥哥,既然都是骨架子了,没啥肉了,那还费这劲剔它干啥? 还不够功夫钱呢。” “哎,兄弟你不知道!那说是骨架子,肉可不少啊!!” 谷二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语气里带着肉铺老板才能有的心疼和不解。 “你是没看见那送来的骨架子…… 唉,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剃猪匠干的活,手艺潮得很! 根本就没剃干净!” 古代的剔肉标准和现代的剔肉标准那可比不了。 这年头杀头猪那肉可都是要剥干净的,恨不得连骨膜都拽下来。 而老美作为各种意义上都算的畜牧业大国,机械屠宰取肉以后,把最适合做培根的五花割下来以后,剩下的那些肉在他们眼里看来,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那排骨缝里,大腿骨棒 子上,脊椎骨节后边,都还挂着一条条的好肉哩! 那都是上好的瘦肉、贴骨肉! 俺今天上午就剃了那么一副大骨架,愣是从上面剥下来六十多斤肉呢! 我的个老天爷,看那骨架大小,生前怕是得有三四百斤重的大肥猪! 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割了,剩下的肉全当废料留在骨头上,真是……真是造孽啊! 这东家得多大家业,才敢这么糟践东西?” 谷二摇着头,一脸的痛心疾首,仿佛那些被浪费的不是肉,而是他的心肝。 陶虎听着,也觉得啧啧称奇。 到底是将军,送来的猪都不一样。 而同样有这种感觉得,还有刚刚回到家门口的严主簿。 “到底是爵爷啊!” 看着手里提着的一兜五鼎芝,严主簿咂咂嘴。 这等宝贝说给就给。 这么大的一朵银耳,都够买他的命了! 第681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七) 赤城镇,严其参那处不算宽敞的宅院内。 小丫鬟裘儿正坐在门槛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喜滋滋地数着严其参临走前给她的那一小吊铜钱。 小丫头的手指一枚枚拨过冰凉的铜钱,心里盘算着明天是不是可以去镇上新开的那家“清润食铺”看看。 听说那里偶尔会有福兰镇流出来的新奇吃食,价钱虽比别处贵些,但味道着实诱人。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遐思。 裘儿一个激灵,想起老爷临走前的再三叮嘱,连忙跑到门后,捏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谁呀?我家老爷不在,出门寻医问药去了,若是访友或是公干,还请改日再来吧。” 门外却传来了严其参那熟悉而略带疲惫的声音: “是我!快开门,老爷回来了!” 裘儿一愣,赶紧手忙脚乱地抽开门闩,拉开院门。 只见严其参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一手牵着那头灰毛驴,脸上非但没有病容,反而隐隐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红光。 “老爷?您……您不是去求医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裘儿惊讶地问道,一边帮忙把驴牵进院里。 严其参把缰绳递给她,舒了口气,语气轻松: “嗯,回来了。 老爷我这病啊,遇到神医,一副药下去,什么毛病都好了! 那叫一个通体舒泰!” 毕竟钱到百病消,张永春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空荡荡的心,直接就被填 满了。 这时,他目光扫过裘儿还攥在手里的那吊钱。 裘儿这才想起,连忙把钱递过去:“老爷,您的钱。” 严其参看都没看,大手一挥: “赏你了! 自己拿着,买些零嘴吃食吧。” “谢老爷赏!谢老爷赏!” 裘儿登时喜出望外,连忙道谢,小心翼翼地将钱收好。 “老爷您饿了吧?我这就去给您准备茶饭!”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跑。严其参却猛地喊住她: “等等!” 裘儿停步回头。 严其参则从手里的纸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将其打开一角,里面赫然是一朵洁白如雪、状如菊 花的银耳。 “呀,好大一朵五鼎芝啊!” 裘儿跟着他这么多年,也是见过一回这东西的,当初太太身体不好,活着的时候老爷就咬牙买过一朵给太太熬汤。 说着,裘儿就要伸出手去接。 “老爷,这五鼎芝真大,只怕镇监老爷也没有呢!” 而这时,严其参的表情却愣住了。 他原本想递给裘儿让她拿去烹煮,但听到了这句话,他手伸到一半却骤然停住了。 一张脸上闪过一丝决断。 “不了!” 他迅速将银耳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里,对裘儿吩咐道: “你先自己弄些吃的,不用等老爷我用饭了!老爷我有紧要事,要立刻去镇监府一趟!” 说罢,他也不等裘儿回应,将驴拴好,转身便急匆匆地再次出了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裘儿看着老爷来去如风的身影,又摸了摸怀里那吊实实在在的铜钱。 只觉得老爷这“病”生得古怪,这“好”得更是蹊跷。 不过这和她一个小丫鬟都没关系。 还是想想,怎么找个机会,上街买点好东西吃吧。 而严其参提着那包银耳,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赤城镇镇监府的后门。 这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镇监府大门早已紧闭,只有后角门还偶有些灯火。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管家一张睡眼惺忪、满是不耐烦的脸: “谁啊?!大半夜的,什么臭虫老鼠也敢来搅扰老爷清静?!” 待他借着门廊下昏暗的灯笼光看清来人是严其参时,脸上的怒容瞬间变成了惊讶和挤出来的笑容: “呦!是二爷来了?!您这是……?” 严其参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东翁可曾安歇了?” 管家忙道: “还没呢,老爷刚用了参汤,正在书房看书养神。 二爷您这是……有急事?需要小的去通传一声吗?” “速去! 就说我有天大的要紧事,必须立刻面见东翁!” 严其参语气急促,不容置疑。 管家见他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忙引他进府,让他在偏厅稍候,自己快步去向柳升禀报。 不多时,管家回来,引着严其参穿过几重院落,来到柳升的书房。 此时,书房内烛火通明,柳升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正拿着一卷书。 见严其参进来,他放下书卷,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 “明甫啊?你不是告假出去求医问药了么? 怎么,这么快就寻到良方了? 这般深夜匆匆而来,所为何事啊?” 严其参快步上前,深深一揖,脸上堆起激动而又神秘的笑容: “东翁,卑职并非为私事,而是特来为您献宝的!” “献宝?” 柳升眉头一挑,来了些兴趣。 严其参这才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油纸包双手奉上,小心翼翼地放在柳升面前的书案上,然后轻轻打开。 烛光下,那洁白如玉、形态舒展、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银耳,顿时呈现在柳升眼前。 柳升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随即目光一凝,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五鼎芝?! 品相如此之上乘,堪称极品! 明甫,你……你从何处得来此等宝物?” 这年头银耳没有种植的办法,哪怕是宫里也吃不到多少。 而严其参心中早有腹稿,连忙躬身答道: “回东翁,此物……乃是福兰镇那位张小将军,今日……呃,偶然相遇,他硬要送给卑职的。” “张小将军?张永春?” 柳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 “他送你此物?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贿赂于你?” 好啊,看你严其参浓眉大眼的。 却没想到,你也投敌了? ps:还有三章,我不睡也会写出来的,你们要是等不了就睡觉去吧。 第682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八) 严其参就算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是此时听着这位东翁的话,心中还一跳,面上却故作惶恐,连忙摆手: “东翁明鉴!卑职岂敢!事 情是这样的……” 说着,他半真半假地将今日在福兰镇的见闻描述了一番,着重渲染了张永春的奢靡无度,以及其手下兵强马壮、钱粮广聚的景象。 而其中,却巧妙地将自己是受邀赴宴、并且是张永春主要目标之一的真相隐去。 毕竟是老公务员,你总得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一直到了最后,他才仿佛不经意地提到: “那姓张的小子,席间似乎还醉醺醺地提过一句。 说什么……若是咱们赤城镇这边,能对他们那边的人口流动,‘行个方便’,他那边……或许还有厚报。 不过卑职当时只当他酒后胡言,并未放在心上。” 柳升听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闪烁不定,盯着严其参: “哦?行个方便?那你……是何想法?” 严其参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阴狠的笑容: “东翁,卑职愚见,那小子既然人傻钱多。 既然想要人,咱们何不顺水推舟? 您看……咱们镇大牢里,不是还关着几十号囚犯么? 偷鸡摸狗的,打架斗殴的,欠债不还的……都是些只会消耗粮食、惹是生非的废物渣滓。” 说着,他顿了顿,观察着柳升的脸色,继续道: “依卑职看,不如找个由头,把他们‘清理’出去,直接一股脑儿地,‘送’到福兰镇那边! 一来,省了咱们的粮饷和看守的精力; 二来,把这些祸害送到他张永春的地盘上,正好可以搅乱他那里的浑水,给他添点堵! 若是闹出什么事端来,那也是他福兰镇治理无方,与东翁您何干?” 柳升听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嘴角慢慢向上勾起,最终化为一声低沉而满意的轻笑,他指了指严其参,语气中带着赞许: “呵呵……好!好一个‘清理废物’,‘搅乱浑水’! 明甫啊明甫,还是你心里有数,思虑周全! 此事,便依你所言去办!要做得干净,莫要落人口实。” “卑职明白!定不负东翁所托!” 严其参深深一揖,低下头,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光芒。 这一步,既讨好了东翁,解决了麻烦,又暗中迎合了那张小将军的需求。 柳升抚 摸着那雪白的银耳,正要对严其参下达逐客令。 就在这时,忽然,他像是被什么念头击中,动作一顿,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更加深沉的笑意,缓缓抬起头,看着严其参: “明甫啊。” 严其参正躬身等待具体吩咐,闻声连忙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 “老爷,您还有什么示下?” 柳升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既然左右是要将这些罪囚发配去福兰镇,让他们去给那张小将军添堵……那依我看,光是送走这些正犯,似乎还不够‘体贴’。”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着严其参: “他们的妻儿老小,留在本地,无人照管,岂不凄惨? 不如……也就此一并发配过去,让他们一家团聚,也算是本官的一番仁政了。明甫,你觉得呢?” 严其参闻言,心中先是一愣,随即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透彻冰凉! 他立刻明白了柳升的真正意图! 什么“一家团聚”,什么“仁政”,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柳升这是盯上了那些罪囚家中可能仅存的那点房屋、田产! 将人全家赶走,这些无主之产,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充公”,落入他柳镇监的私囊,或者用来填补官府的亏空! 这是要赶尽杀绝,榨干最后一点油水! 一股寒意顺着严其参的脊梁骨爬上来,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 反而在极短的停顿后,立刻换上一副恍然大悟、深表赞同的表情,接口道: “东翁高见!实在是高见! 卑职愚钝,竟未想到此层! 那些罪囚的家眷,平日里依仗罪人横行,所得用度,想来也多是不义之财! 其房屋田产,恐怕也多是巧取豪夺而来,绝非清白之家业!” 他语气变得义正辞严,听着跟要报告一样: “既然如此,将这等‘罪属’一并流徙至福兰镇,使其与罪人同受惩戒,正是天理昭彰! 而他们所占据的不义家产,正该收归官府,充为公用,以儆效尤! 东翁此议,实在是秉公执法,洞察秋毫!” 柳升看着严其参这番毫无滞涩、甚至还能帮他完善理由的应对,脸上露出了极其满意的笑容,缓缓点头,语气带着赞许和亲近: “明甫此话,深得我心啊! 你我想到一处去了。 既然如此……” 他手指在书案上重重一点,做出了决定: “那过几日,便着手办理! 将这大狱之内,连罪囚带其家眷,凡有牵连、无所依靠者,这几百个人,一并‘礼送’出镇,让他们去福兰镇寻他们的‘活路’吧!” 严其参心中暗惊,几百人? 可是,这赤城镇内的大狱里面,一共才关了几十个人啊。 而且真正穷凶极恶的匪徒,都被张永春收拾干净了。 现在那里面的,大多数都是小偷小摸和被看上了什么东西的良家啊! 而现在柳升提出上百人…… 这岂不是说,要让自己去收缴上百家贫户的田产,耕地吗! 他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提醒道:“大人……这,几百之数,是不是……略微多了些?恐惹人非议……” 柳升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目光平静地看向严其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力: “多吗?” 仅仅两个字,让严其参瞬间清醒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低下头,语气变得无比恭顺和坚定: “不多!不多!是卑职失言,思虑不周! 几百之数,正好! 正好可以彰显东翁整顿地方、清除积弊之决心!卑职这就去筹划,定将此事办得妥帖,不留首尾!” 柳升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挥了挥手:“嗯,去吧。记住,要快,也要‘干净’。” “是!卑职明白!” 严其参深深一揖,倒退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镇监府,被夜风一吹,他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回头望了望那灯火通明的书房,心中暗叹,这位东翁的心狠与贪婪,远在他预料之上。 不过,这也正好……更方便他从中行事了。 他整了整衣冠,摇头叹了口气。 哎。 不要怪我啊,赤城镇的百姓们。 要怪,就怪你们的镇监吧。 吃人不吐骨啊! 第683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九) 赤城镇的清晨,带着一丝寒意。 屠户彭大郎从他那绷着厚实兔皮的床铺上爬起来,打着哈欠。 他那身材和他不相上下的微胖有些小美的妻子在一旁替他整理着外袍,低声嘱咐: “你今日若是去铺子里,晚上可早些回来,莫要又……” 彭大郎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妻子的话: “知道,知道!啰嗦什么!” 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哪有心情应付自己这个跟自己每天拿刀捅的玩意差不多的黄脸婆? 伸手入怀,暗暗掂量了一下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几块碎银子,嘴角露出一丝淫邪的笑意。 他寻思着今晚该找个什么由头,再去相好的那个暗门子那里“舒坦”一把。 毕竟俩胖子上边对齐了下边就对不齐,也是个事。 他揣着这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出了家门,一路晃悠着来到了位于镇中还算热闹地段的肉铺。 而此时的铺子门口,几个衣衫单薄的小徒弟正围着一口大铁锅,就着粗面饼子,呼噜呼噜地喝着锅里炖煮的猪杂碎萝卜汤。 而见彭大郎来了,几人连忙放下碗筷,有些惶恐地站起来,含糊不清地道: “见过老爷。” 彭大郎点了点头。 虽然按照大周律令来说,杀猪卖肉的不算贱户,但是也算是下户,不能称为老爷,但是平时镇上也不管,他也就大着胆子这么干。 结果一来二去,还习惯了呢! 刚走过来,彭大郎鼻子抽 动了一下,目光扫过锅里那点油星和寥寥几块下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碍眼的东西,抽了两下嘴角。 随后他嫌恶地摆摆手,语气刻薄: “吃吃吃,就知道吃! 快些扒拉完,滚到前面肉案干活去! 一堆懒骨头!” 小徒弟们不敢多言,赶紧三两口把剩下的饼子和寡淡的杂碎汤塞进肚子里,小跑着去了前铺。 几个人开始纷纷拿起砍刀刮板,开始一天的活计。 而彭大郎却没急着去前面,而是转身进了后院的灶间。 此时,烧水的老何正蹲在地上收拾柴火,见东家进来,连忙站起身。 “老何!” 彭大郎指着外面那口还没完全冷下来的锅,声音拔高。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那些猪心、猪肺、猪肠子,收拾干净了还能卖上十几文钱! 谁让你拿来给那帮小子炖菜了? 你是嫌老爷我钱多扎手是不是?!” 老何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嗫嚅着解释道: “老爷……昨、昨日剩了些品相不太好的下水,我看……看他们干活也辛苦,就……” “辛苦?他们辛苦个屁!” 彭大郎根本不听,手指头差点戳到老何鼻子上。 “老爷我供他们吃住,就是天大的恩情! 你还敢拿我的钱贴补他们? 不是跟你说了,煮些猪皮猪血不就好了吗!” 说着,他一拂袖。 “这锅杂碎,算你三十文!从这个月的月例里扣!” 老何一听,脸都白了,他一个月工钱本来就没多少:“老爷,这……这……” “这什么这!” 彭大郎眼睛一瞪,脸上的油都在哆嗦。 “你这把老骨头,要不是看在你还能烧烧火,我早让你滚蛋了!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烧水! 前头等着用热水烫猪毛呢!” 老何不敢再争辩,佝偻着身子,默默地去灶台边生火。 而彭大郎哼了一声,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襟,迈着方步,志得意满地走向前铺肉案。 坐在了台子上,准备开始他盘剥克扣、算计银钱的一天。 而他刚在肉案后坐定,拿起油腻的抹布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受,就看见赤城镇都监庄合,带着一队手持棍棒的兵丁,径直朝着他的肉铺走了过来。 彭大郎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连忙绕过肉案迎了上去,拱手作揖: “哎呦!庄都监!您老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可是营里要用些肉食? 您尽管开口,小人一定挑最好的肉!” 嗯,别说没提钱的事,就连字里行间使得都是‘用’这个字。 毕竟衙门拿肉,什么时候给过钱啊。 而庄合停下脚步,目光在彭大郎的肉铺和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扫了扫,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彭大郎,你这买卖……看着不错啊,生意兴隆。” 彭大郎心里稍稍放松,以为庄合只是例行巡查或者想来占点便宜,腰弯得更低了,笑道: “哎呀,都监您说笑了,小本生意,糊口而已,全仗着像您这样的老爷们照顾,赏口饭吃。” 庄合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 “既然你知道是老爷们照顾,让你有了这口饭吃…… 那今天,你也该‘照顾照顾’老爷们了!” 他猛地一摆手,对身后兵丁下令: “拿下!” 两名如狼似虎的兵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彭大郎的胳膊。 彭大郎猝不及防,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大叫: “都监!庄都监!这是何意啊?小人冤枉! 小人一向安分守己啊!” 不是,你们这是干什么,以往要肉要钱好歹还要说一声啊! 这怎么上来就拿人? 是我交的市集捐交少了吗? 而庄合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带着官腔: “彭大郎! 你平日克扣雇工月钱,欺行霸市,卖肉之时屡屡缺斤短两,以次充好! 桩桩件件,苦主告发,证据确凿!事已发了!”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 “随我回衙门,听候柳镇监发落吧!” 彭大郎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如果是庄合说别的,他还能争辩几分。 但是问题是,庄合说的这几条,他件件都做了。 想争辩都没法争辩。 只是他不懂,这玩意镇上几乎家家肉铺都在做,为何专找他一家啊! 被兵丁毫不客气地推搡着,在一片街坊邻居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拖离了他的肉铺。 而他怀里的那几块碎银子,此刻仿佛成了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这时,他直到此刻才隐约明白,所谓的“照顾”,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和残酷得多。 而同样的场景,还不断的在镇上的各个地方上演。 或是酒食店,或是油盐铺。 不过,这些人都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有些钱,但是没有势力。 换句话说。 都是一只只上好的肥羊。 第684章 焕然一新的福兰镇(十) 正所谓有人负重前行,就一定有人岁月静好。 此时的清润水行里,就挺好的。 汤池内,水汽氤氲,暖意融融,与外界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张永春惬意地趴在温暖的池边,露出结实宽阔的后背。 唐清婉跪坐在他身后,用细软的丝瓜瓤蘸着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澡豆膏,力道适中地为他搓洗着。 看着这贼汉子光滑的脊背上那一道道的抓痕,唐清婉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上泛起营养充足不缺蛋白质的健康红晕。 前些日子自己确实狠了些。 嗯,要不下回自己趴着吧。 “哎,贼汉子。” 把脑袋里面的画面甩出去,唐清婉一边搓着,一边微微蹙起秀眉,说起了正事。 “这几日,咱们福兰镇外来讨生活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乌泱泱的,看着心里都有些没底。” 张永春趴在池沿,舒服地眯着眼,闻言懒洋洋地回道: “人多还不好?人多力量大嘛。 正好,镇内那些基础的窝棚、食铺、工坊都盖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筹划着扩建、加固咱们的镇墙了。 人来了,正好有劳力。” “好什么呀!” 唐清婉手下用力了些,语气带着担忧。 “我的大将军,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节?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先不说你那‘水泥’和砂浆能不能和开。 就是最普通的泥砖,这冻得梆硬的土地,你上哪儿打去?怎么盖?” 张永春嘿嘿一笑,侧过头,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我的好娘子,我何时说过,要用泥砖了?” 唐清婉手上动作一顿,愣住了: “不用泥砖?那……那你要用什么盖?全都起木楼?那得费多少木料,而且也不够坚固啊。”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 张永春卖了个关子,重新趴好。 “这事儿啊,你就别操心了,到时候自然知晓。” 唐清婉见他这副模样,知道问不出什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是主要还是不内耗。 “好好好,我们将军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妾身怕得很,不敢多问了。” 她话锋一转,一边拿过一旁的炼乳浇在枣馒头上,一边忧色重新爬上眉梢: “可是郎君,就算来再多人,咱们想想办法总能安置。但……但这次来的人,恐怕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啊。” “哦?怎么个鱼龙混杂法?”张永春语气依旧轻松。 唐清婉身子俯下去,凑在张永春耳边压低了些声音: “赤城镇那位严主簿,派人送来了密信。 信里说,他们柳镇监‘体恤民情’,准备给我们‘送’来的第一批人里,有几十个,是直接从他们镇大牢里提出来的……罪犯!” 她加重了“罪犯”两个字,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焦虑: “郎君,这等人来了,心性难测,惯会惹是生非。 这岂不是要把咱们这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局面,给搅得天翻地覆?” 张永春听了,非但没有紧张,反而轻笑一声,慢悠悠地问道: “谁说……犯人,就一定是罪人了?” 唐清婉被他问得一怔,转圈的动作都停了: “啊?这……犯人不是罪人,还能是什么?” 张永春翻过脑袋,侧在池壁上,任由温水没过胸膛,看着唐清婉,眼神里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嘲讽: “我的好娘子,当年咱们没见面的时候,你以前不也常念叨么。 说那些有钱有势的,屁股底下没几个是干净的。 而这些被关进大牢的,若真是穷凶极恶之徒,怎么会没钱。 而且家里但凡有点银钱,上下打点,托托关系,运作一番,怎会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何至于被当成‘礼物’,发配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 感受着又开始在身上滑动的枣馒头,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 “再者,你想想,他们若真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敢杀人的亡命徒,在被押送来的路上,看守未必严密,为何不趁机作乱,对押送之人或者同行的流民下手,抢些财物跑路? 诶对了,夹住,哎。 反而老老实实地被送到了这里? 这其中,怕是多半有些隐情。 或是得罪了人,或是替人顶罪,或是活不下去犯了小过被重判,不一而足。” 唐清婉听他分析得有理,但担忧并未完全消除,她叹了口气,身子往前一伏堵住贼汉子的嘴: “郎君,我知道你宅心仁厚,总愿意往好处想。 可是常言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啊! 这些人里,哪怕只有一个是真的凶顽之辈,在镇子里闹将起来,掀起一阵臭风,不就坏了一锅好汤,污了一地好瓜吗?” “呸!呸!” 张永春把枣糕吐出来啐了一口水,伸手掬起一捧热水泼在脸上,哈哈一笑,语气陡然变得自信而带着一丝凛冽: “没关系!我张将军,还就不怕这个! 到时候,我就请他们喝恩情的紫菜蛋花汤了。” 在一旁安静给张永春洗脚,听着他们说话的何书萱此时抬起头,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爷,您要请他们喝汤吗?紫菜蛋花汤可好喝呢!” 她想起宴席上那碗鲜美的汤,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张永春被小丫头逗乐了,伸手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笑容意味深长: “对啊,请他们喝汤! 只要喝了爷特制的‘紫菜蛋花汤’,保证再刺头的人,都会变得跟我们书萱一样乖,一样听话。” 唐清婉却从他那笑容里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意,她疑惑地看着张永春: “你还真打算请他们喝汤?以德报怨?” 张永春收敛了笑容,目光投向蒸腾的水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森然: “汤,当然是会请的。” “只不过……” 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唐清婉的心上: “这‘紫菜蛋花汤’里,到底有没有‘菜’,有没有‘花’,又或者……它还到底算不算是‘汤’,那可就不一定了。” 唐清婉看着张永春那副混不吝却又智珠在握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汤”,恐怕是一种威慑,一种规矩,甚至是一种……最终手段。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继续为他擦洗后背。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心中自有沟壑,也自有雷霆手段。 呜,果真是雷霆手段。 这么一会,就又起来了呢! 第685章 赤城镇内(上) 赤城镇大狱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此时彭大郎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上新添的鞭痕火辣辣地疼,他捂着胳膊,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往下流,低声啜泣着。 “疼啊,疼……” 他上次挨揍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平时去暗门子那姐儿的手指甲刮了他他都嫌弃疼呢。 这活生生挨了一顿鞭子,这谁顶得住啊。 当然,要光是鞭子其实还好说。 毕竟张永春其实闲着没事也和唐清婉玩玩鞭子啥的,先是唐清婉用鞭子抽他,然后逐渐变成他用鞭抽唐清婉。 但问题是,抽他的人可是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狱头儿啊! 此时,这位一脸凶气的狱头一边掂量着手里的几块碎银子,一边走到彭大郎的牢门前。 伸出手用鞭杆敲了敲栅栏,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说了句自认为的公道话: “彭大郎,咱们好歹也算是街里街坊,平日里你也没少孝敬。 既然你懂规矩,带了‘汤药费’进来,爷们儿我自然就关照你几分,手下留情了。” 彭大郎忍着疼痛,赶紧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 “多谢牢头儿!多谢牢头儿关照!” 要不怎么说老爷们兜里不能没钱呢,你看,救命了吧。 本来今晚拿去睡小老婆的钱,现在就救了他一命。 而狱头儿哼了一声,指了指隔壁几个悄无声息、如同破麻袋般瘫在地上的人影: “你小子算识相的! 看看那边,今天进来的,不识抬举、拿不出银钱打点的,已经活活鞭昏过去好几十个了! 有几个进气多出气少,眼看就要去见阎王了! 你呀,算是捡了条命!” 他顿了顿,打了个哈欠: “好了,钱我收了,你就老实在这儿养着吧,别给爷惹事!” 说罢,拎着那血迹斑斑的鞭子,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毕竟他还有活要干。 也不知道这些外面的头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抓紧来这么多人。 估计可能是镇监老爷又缺钱了。 而彭大郎看着狱头儿远去的背影,这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身体,碰触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他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巨大的困惑和冤屈。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过是克扣了点工钱,卖肉缺了点斤两,臭了也不认,来找不给退么。 往常打点一下也就过去了,怎么这次就直接下大狱,还往死里打? 庄合那王八蛋,收我肉的时候可没见他手软过啊! 就在这时,牢房通道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狱卒不耐烦的吆喝: “彭大郎!彭大郎!你浑家来看你了!快点!” 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正是彭大郎的妻子。 她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和惊恐,一看到蜷缩在墙角的彭大郎,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哥啊!你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惹了哪路的凶神啊!” 彭大郎忍着痛,挣扎着坐直些,急切地问: “大姐(当时对妻子的俗称),外面怎么样了? 家里怎么样了?” 他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自打你早上去了铺子,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可到了晌午,突然就来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兵丁,拿着官府的文书,说……说咱家的房子、铺子都充公了! 还二话不说,就把我……把我从家里硬生生给撵了出来啊! 东西都不让多拿一件! 他们凶蛮得很,我……我若是走得慢了些,怕不是要被他们拖去……拖去施暴了啊!” 她说到最后,声音充满了后怕与屈辱。 旁边押送她来的一个衙役小官听了,不屑地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插话道: “呸!你他娘的糟践谁呢? 就你这身横肉,腰比水桶还粗,脸盘比磨盘还大,街口那口肥猪见了你都得自愧不如喊声姐姐! 俺们衙门口的兄弟就算再饥不择食,还能对你下得去嘴? 还施暴?老子们是缺你这口老咸菜还是咋地? 实话告诉你,就你这身板,压都能压死个人,谁他妈翻得动你啊!” 这毫不留情的辱骂像鞭子一样抽在彭大郎妻子的脸上,她臊得满脸通红,哭声都被噎了回去。 而彭大郎听到“房子铺子充公”几个字,脑袋里“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 他猛地抓住妻子的胳膊,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调: “什么?!家里的房子被占了?! 铺子也没了?! 你是干什么吃的! 啊?! 你平时跟我耍横、争抢钱财的那股劲儿呢?!你怎么不跟他们拼了?!那 是祖产!祖产啊!” 他妻子被他摇得晃来晃去,哆哆嗦嗦地哭道: “郎君啊……他们……他们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啊! 俺一个妇道人家,手无寸铁,怎么跟他们动手?俺……俺怕啊……” 彭大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猛地松开了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面如死灰。 身上的鞭伤似乎也不疼了,因为心里的绝望和冰冷已经覆盖了一切。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尽的颓丧: “完了……全完了……祖宗三代,辛辛苦苦,一点点攒下来的买卖,置办下的产业……就这么……就这么没了……败在我手里了……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低语,继而发出几声比哭还难听的干笑,在这阴森的大牢里,显得格外凄厉。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在真正的权力和暴力面前,他那点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算计和刻薄,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他不仅失去了自由,更失去了一切立足的根本。 但是他失去了,就注定有人得到了。 “回老爷,到现在,弟兄们已经抄没了一百多户的田产,还有折银铜钱差不多三十多万两。” 庄合笑着,一张脸乐得都快上下俩眼一个模样了。 镇监柳升捋着胡子叹了口气。 “哎,真是想不到,我这镇上竟然有这么多凶恶顽劣之徒。 哎,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说着,柳升拿起一旁的田契擦了擦眼泪。 真难受啊。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