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今年年初,医生说她可以做到长期带病生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但她还是开心不起来。
似乎是习惯了长久以来的不喜不悲,它已经形成了一种防御机制,在得到好消息的那一刻,她产生了质疑。
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你开心啊,笑啊。
做不到。
大脑已经很久没接收到这种情绪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开心应该是怎样的状态。
她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直到随月生的出现。
也例如此时此刻坚定的站在她身边帮她擦眼泪的随月生。
“你的意思是,可不用进行药物治疗了?”云予安思考了很久,才问。
“嗯。”迟屹慌乱的找出月底的检查单,急于证明自己没事,“定量PCR是核心检查,它能直接检测致病元凶。数值小于0.1%没有回升就是稳定的。”
一张张摆在桌面上,一个个指出来,说:“我都是小于0.1%的,只有在感冒发烧的时候血常规的白细胞会偏高外,其他都是正常的。”
迟屹又着急的带着云护安的手往自己腹部按压,“你用力,是不是没有肿大?”
“还有我的脖子,锁骨,是不是都是正常的。”
“还有我的皮肤。”
迟屹掀开衣袖,左手手腕上那条长长的疤也暴露在几人眼前,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证明自己真的没事,“没有隆起的结节和斑块。”
对迟屹的心疼都有时间差。
随月生心疼迟屹,但那两段她最痛苦最难熬的时间早就随时间流逝,而现在她的伤口、病痛,早已结痂脱落、得到缓和。
这些不是不疼,而是那里藏了很多很多难以言喻的悲痛、绝望和无奈。
随月生这一瞬感觉双眼好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即使看到,也是雾蒙蒙的。他垂眸,那滴泪就落在地面。
随月生替迟屹放下衣袖,眼泪打湿她的衣物,也浸在那处疤痕上。
滚烫的。
他说:“桓州不是不相信你,她是觉得委屈,你生病了她不知道,可以停药治疗也不知道,她心疼你。”
“在你每次去医院复查的路上或是过程中,她觉得她应该陪着你,照顾你的。”
这不说还好,一说,云护安哭的更凶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让你照顾我。”
“你应该跟我说的!你说我就不会这么无理取闹了。”
气氛很沉重,前所未用的沉重,放佛头顶有一块挥之不去随时要下暴雨的乌云。
云处安不想这样,他叹了口气,笑着说:“迟屹稳定是好消息啊,我们应该高兴的。”
谁都笑不出来。
云予安问:“下次复查是9月30号吗?”
“是。”
“到时候我陪你去。”云予安说的肯定,谁都拒绝不了。
迟屹笑了下:“好。”
云护安又说:“我要陪迟屹去!”
迟屹笑容深了几分:“好!”
而江叹,一直没说话。
他看到了随月生对迟屹的举动,看到了随月生眼里的心疼和爱意。
有点失落。
又冥冥之中。
有点难过。
又理所应当。
江叹逐渐淡出迟屹的生活,完成一大心愿,他没什么挂念,同样的,也是不辞而别,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季节,毅然决然的回到鹤城。
其实挺不甘心的,但江叹别无选择。
不管重来多少遍,他还是会这样。
这个职务每年都会牺牲很多英雄,死后不能被铭记,无姓无名。
有太多英雄牺牲,要在培养一批心理素质合格的青年太难。
难到无数次领导想召回,却口不能言。
所以江叹也义不容辞。
只想…
他的家人顺遂,迟屹平安,桓州演出顺利,云予安、云处安事业有成。
迟屹能联系上江叹,江叹只字不提回归,只说在鹤城陪爸妈,还去了寺庙还愿。
迟屹信了,所有人都信了。
联系的很频繁,回消息也很积极,看不出一点端倪。
直到9月底,江叹消失了一个星期才回,迟屹便察觉到他在说谎,不仅说谎还回队里了。
【迟屹:鹤城很缺你这一个吗?你就不能老实待在鹤城吗?为什么非得回去?你做的都够多了,够了。】
【迟屹:你辞职吧,来燕京。】
这一刻,江叹是动摇的。
但他走不了了,也不想走。
【江叹:不去了,比起燕京,鹤城更需要我。】
【迟屹:鹤城哪需要你了?没你的这几年不一样很安生吗?你为什么非得揽这个活?非要当大英雄才敢罢休?】
【江叹:迟屹,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应该做的。】
【迟屹:应该做的?谁规定谁必须做什么了?】
【江叹:别再说了,我就留在鹤城。】
【迟屹:好。】
“到了。”
迟屹回神,眉头紧皱看了眼门诊,她垂眸,开门下车:“走吧。”
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三个人,两个大男人走在最后,云护安挽着迟屹胳膊,手心直冒一层汗,紧张的不行。
云予安挂的那个专家的号,排队等了会才轮到迟屹,进门前,迟屹突然回头说:“你们也要进去吗?”
“要的。”云予安说。
随月生则是点头。
当迟屹打开门的一瞬间,那个医生表情明显一愣,反应过来笑道:“这次有家属陪了啊?”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头发依然茂密,没有秃。但他医术精湛,跟刻板印象里的不一样。
医生章墨存很和蔼可亲,面相一看就是那种很善良的人,他说:“你早该这样的。”
迟屹坐在椅子上,笑了笑:“现在稳定了嘛。”
随月生就立在她背后,抱胸垂头看着迟屹头顶的漩涡。
云护安有点着急,她问:“医生,迟屹的病情会不会越来越好?”
云予安拉了一下云护安,眼神示意她先别说话。
云护安哦了声,乖乖站在迟屹身边。
章墨存看了眼几人,说:“要看复查情况。”
医生都不会把事说的太肯定,不会打包票,有万分之一的风险都是风险。
“这是你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停药一个月,所以给你加了一项骨穿,其他的还是不变。”
“如果这次都合格,以后检查就不用骨穿了。”
迟屹淡淡点头:“好。”
流程,迟屹都很熟悉,不用医生说,她自己坐近方便医生进行体格检查。
医生隔着衣服按压腹部的脾脏,稍微用力,迟屹眉头一皱。
医生笑:“胖了啊。”
“气色也好太多了。”
迟屹:“最近有胃口,吃得很多。”
医生笑意更显:“就该这样嘛。”
医生手掌移道脖子、锁骨处,用了按压:“正常。”
云护安一听这话长舒了口气,她这几天可是有事没事就触摸的!虽然摸不出来区别,但她对比了她自己的,很好!没问题!
剩下的三个项目,都由迟屹带领一一去完成,另外三人找不到路,看路标也要环顾一下四周才知道往哪走,而迟屹却不用,这地方她来了太多次了。
血常规是抽静脉血,在肘窝上方扎压脉带,护士低头用指腹摸了摸血管,转身取出最粗的一根针和两管2-5毫升的容器,她说:“这次有人陪了?”
抽血护士不固定,但来的次数太多,长得也很好看,每个给她抽过血的护士都记住了她,时不时还会聊上几句。
迟屹说:“我跟他们说了嘛。”
护士消毒穿刺进去,迟屹眼都不带眨一下。云护安在她旁边还“嘶”了一声,问:“痛吗?”
迟屹摇头:“不痛。”
随月生看的眉头紧蹙,不痛是假的,多少都会有一点的。
他撇开眼看向别处,等迟屹抽好血,他便替迟屹按住针口,问:“等会想吃什么?”
随月生扶着迟屹走,一边让她带路往做骨穿的地方赶。
迟屹没那么娇弱,但随月生紧紧护着她,迟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都可以。”
云予安这时突然道:“补气血先养肝,养脾胃,去湿气——”
迟屹“啊”了声,表情有些僵硬:“不用这么讲究!我都可以!”
“不行。”
“不行!”
云予安和随月生几乎是同时说出来,前者沉稳,后者便急躁。
迟屹停下脚步:“…我真没那么脆弱。”
“你别说话了。”随月生面无表情的开口:“老是说一些我们不爱听的。”
“就是就是!”
迟屹瞪了眼随月生,手用力抽…没抽回。
握这么紧,是止血还是放血?
迟屹:“手松点,有点麻。”
随月生一松,迟屹加快脚步先行离开。
随月生:“……”
云护安拱火:“随总,你出大事了啊!”说完,云护安跟上迟屹的步伐。
随月生:“……”
云予安没忍住笑:“你应该藏在肚子里不应该说出来的。”
随月生:“…她为什么对我总是这么大火气?”
云予安也很疑惑,随即提出一个方案:“我帮你问问?”
“算了。”
做骨穿的操作室不允许家属进,云护安便在门外着急的来回踱步来回转圈。
她没晕,云予安先晕了,“你老老实实待会行不行?”
“我着急啊!”云护安急死了:“很着急!”
“急也没用。”云予安拉着她坐下,摁猪一样摁在座位上:“慢慢等。”
大概20分钟,医生走出来了,她关上门,说:“患者需要静卧30分钟,请家属耐心等待。”
云护安不明白就问:“为什么要静卧30分钟啊,医生。”
医生耐心解释:“做骨穿过程中患者是清醒的,会感到酸胀。操作结束后,可能会出现出血点,红肿,疼痛加剧,极少部分出现局部淤青。静卧是为了观察,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方可活动。”
“这样啊,谢谢医生。”
三人又在原地等了30分钟,期间好多次云护安都想进去看看迟屹,但被云予安拦了下来,“谨遵医嘱。”
“好吧。”
大概40分钟的样子,迟屹出来了。
三人一同起身,一同走进。
随月生问:“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迟屹说:“没有。”
剩下的就是等,等迟屹身体健康的一纸报告,等医生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