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见我应如是》 第1章 明月 冬天周而复始。 夏日源远流长。 第二年春,随月生下了江南。 数不清是第几次下江南了,好像每一次来,都对他是心灵的冲击般,那么旷然。 随月生把行李放到酒店后,径直去了全国闻名的寺庙。 他来这有两个目的。 一是替他母亲求道平安符。 他这个人本身是不信佛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身边的人,再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但随月生忘了,人终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 现代医学技术无能为力的事,那他似乎不得不另辟蹊径了。 所以他这次来,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求佛祖大发慈悲,帮帮他。 随月生跟着主持烧香跪拜,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繁文缛节。来到最后一个大堂的时候,主持再次递给了他三根香。 随月生手捧着香,一步步的走向堂内,前脚刚要踏上台阶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随月生一时间愣住,那个背影太过于熟悉,熟悉到好像只看一眼,心脏就停止了跳动般,让人呼吸不畅。 他好像在哪见过。 不知怎地,随月生脑海突然浮现出去年冬天,大雪纷飞的那个夜晚,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女孩。 孤零零的像现在一样,只身一人。 可是这四周太多一个人的了,随月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和那个夜晚联想起来。 好像冥冥之中就在告诉他,是同一个。 是她吧? 随月生盯着那个背影,看着她走近大堂便没了身影。随月生加紧步伐,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她身边。 此刻,她正跪在蒲团上。 她把头埋的很低很低,只能看见消瘦的、不堪一击的身形。 哪怕去年看见她的时候是在冬天,穿着宽大、长长的黑色大衣但随月生总觉得她还是瘦了很多。 直到她抬起头,随月生就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毫无生气。 随月生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也生病了吗? 那个女生起身离开。 随月生不得不收回视线,完成了最后一道佛像的礼节,主持把平安符送到随月生手中,“望施主所求之人早日康复。” 主持鞠躬,便也离开了。 待随月生准备去追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想找,但他无从找起。鹤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到这已经一个星期了,他自始至终就没在见过她。 而随月生来这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把瓷器还给它原有的主人。 爷爷说,这个陶器是迟暮生前交给他的,一定要在陶器出现裂痕后送到鹤城,送给他的大孙女。 这一放就是好几年,前几日,陶器外表碎了。爷爷就发现里面藏了一封信,爷爷并没有打开,而是叫他前往鹤城,把瓷器还给原本属于它的人。 至于是谁,爷爷没有说,只是给了一个地址。 当随月生跟着地址来到小院时,大门紧闭。站在巷子里看过去,好荒凉,像是很久没住人了,破败不堪。 随月生正想着回去问问爷爷这地址正不正确时,这座房屋的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很响亮的女声。 随月生抬头看去,发现一个身型高挑清瘦的女孩,站在木质走廊外,正朝他喊着—— “要修复?” 修复? 算是吧。 随月生把手里的箱子提高,好让那个女孩看见。 “稍等。” 女孩说了这句便消失在走廊上并关了窗户。 随月生往旁边走了两步在院外等待,不知等了多久,才听见从屋子里传来的脚步声。脚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咚咚沉闷的声响。 随后便看见紧闭的大门,伴随着铃铛声倏地一下打开。 女孩把滑落的披肩重新撩了上来,“请进。” 随月生跟着她进入了院内,满院的花草被照顾的亭亭玉立,散发着清香。鹅卵石铺路,青苔爬满地面,似乎是还没来得及清理。 那个女孩微微歪头,对着他说:“刚下过雨,小心地滑摔跤。” “谢谢。” 两人来到屋内,随月生把箱子轻轻放置桌面上,并说明了来意,“这个陶器我是来归还的。” 那个女孩挑眉,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男人,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她也只是觉得,收起探究心理,打开箱子,端详起这个陶器。 她是最近才帮忙处理这行事务的,所以这个陶器对她来说有点陌生。 但陶器上的裂纹里明显藏着纸张,不修复却来说归还… 那可能这个陶器就是迟家的。 想到这,女孩脸色一变,没了之前的亲和:“你找错地方了。” 爷爷给的地址出现了误差,但随月生肯定这个陶器就是要还到这里的。毕竟眼前这女生态度转变的很快,知道这个陶器背后的故事或主人,只是不愿意收回罢了。 这之间存在的问题他也不好介入调和,只能沉稳的把陶器收起来,开口道:“抱歉。” 随月生走出这院子,他拨通了爷爷的电话,说明了当时的情况,爷爷只是说,没人住,那就还给迟屹。 迟屹? 这是随月生第一次从爷爷嘴里听说过这个人,和这个名字。 但他要上哪去找呢? 还是说,刚刚那个人就叫迟屹? 想到这,随月生原路返回。但院子大门关着的,走廊上的窗户也是关着的,好像在表明她的态度,不见也不收。 那就等明天再来好了。 次日早晨,随月生再次来到这院子时,大门不同昨日般紧闭,而是敞开的。随月生敲门,等待屋子里的人回应。 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 他自顾自的走进,准备把陶器放在桌上就走,却见昨天那女孩,从楼上慢悠悠的踱步下来。 她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漫不经心的道:“先生,我昨天就说过,你找错地方了。” 不等随月生开口,她又道:“做人不要这么轴,想必你也知道这不仅仅是归还陶器这么简单。我本意不是想为难你,我也明白你是受人所托,所以你找个垃圾桶扔了。” 她嘴角微扬,不知道是讥笑还是真的觉得有趣:“你也好交差不是?” 随月生淡然,并没有把这嘲讽放在心上,心无杂念的叫出那个名字:“迟屹?” “?” 那个女生明显呆住了,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转而面色如常的道:“我不是。” “你也不用找迟屹,你找不到她的。这陶器哪来回哪去,别再送来这了。” 随月生还是没有成功的把陶器还给这位女子。 并不是随月生说不过她,而是她连器带盒的一并丢在了弄堂外。 随月生蹲下检查陶器,那处裂纹里的信封越发的明显了。 他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也不感兴趣他爷爷好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一代名人的作品能被这样对待,想必也是人神共愤的事。 随月生把今日的事告诉了爷爷,可爷爷却执着于送到这个地方。 他也确实顽固。 陶器在他手上,他不能不管,更不能像那个女子所说把它扔了。 等明日吧,明日再来。 就这样,明日复明日。随月生在鹤城足足待了半月之久,也吃了很多次闭门羹。 他不是没想过翻墙进去,把陶器放下一走了之。随月生找不到迟屹的但那个女生认识,看见了自然会转交的。 随月生当即就这么做了。 趁着夜深人静,他利索地翻过这面墙,把东西放在门口,又翻出去。动作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事情远比他想的要顺利很多。 来这的第二件事已完成,他便可以回燕京了。 只是他又突然想起他刚来鹤城时,在寺庙里见到的那个人。 她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半张脸埋在阴影里,额角丰满眉细长,那双眼眸明亮清澈淡静如海,一头长长的头发用香丝乌云用簪子扎着静静而无声。 兴许是她由内而外散发的破碎感,好像把灵魂从身体里抽离,狠狠碾碎后,又塞回去。 随月生总感觉她雾蒙蒙的。 看到她的第一眼也是如此。 她现在还在这吗?或者说,她身体还好吗? —— 随月生回到燕京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 他每天反反复复的监督着同一件事,那就是拍卖会。 待看到陈列的物品时,随月生立马找负责人要来了收藏家的联系电话。 那边无人接听,随月生又打了一个。 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随月生想,是不是那件陶器的收藏家发生了什么变故,急需资金周转,而把陶器送去拍卖? 但这陶器是爷爷好友的,尽然已经拍卖了,那不如给到那人心里愿意出售的价格把这陶器留下。 直到第三通的时候,那边才缓慢接起。 有气无力的女声贯穿着随月生的整个耳廓:“你好。” 随月生心里的想法变得笃定,“你好。请问你是沧浪的收藏家吗?” 原本随月生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没想到,对方否决了,“不是。” “是这样的女士,我看到沧浪在我司拍卖,而留下的联系方式是这个号码,所以我来确定下,它是否是真的要进行拍卖?” 对面回答的肯定,让随月生一时之间不好开口,他又道:“如果您是代收藏家进行拍卖的话,那能否帮我转告一下,我可以出到您们心里预期的价格,买下这个沧浪。” 随月生在商场上纵横许多年,从来没败过,但在这里,哪怕把价格开的在理想,甚至给一张空头支票,对方也是不愿意接受的。 他也就作罢,到时候拍下来就好了。 因为沧浪这个作品,拍卖会人满为患。绝大都数都是冲迟老爷子的名声和手艺来的。 待进行到沧浪拍卖时,前方一直空着的座位,坐下了一位瘦小又单薄的身影。 燕京已经入秋了。 那人身披白色披肩,似是感觉有些冷,她把披肩往前拢了拢,紧裹着那俱消瘦的身体。 随月生却莫名感觉心中有点不适,像有一块大石压着,烦闷的很。 随月生顾不得其他,眼看着沧浪被众人加价到远超出它本身的价格,他随即举起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弯曲,比了个手势。 众人便明白他的意思,点天灯。 拍卖官一锤定音,宣布沧浪归属于随月生时,前座位那女孩看了过来。 对视的瞬间,随月生看见她那双眼眸明亮清澈淡静如海,也看出她眼底那一丝不明的情绪。 他脑海中的那个猜测,渐渐浮现于眼前。 是她。 是在寺庙的那个人。 就在她起身要离开时,随月生不自觉的叫住了她:“等一下。” 她收回抬起的脚,目光沉沉的看向叫住她的那人,轻声询问:“怎么了?” 这熟悉的声音,也是哪天拒绝他以高价收购的人。随月生盯着她,缓缓说出, “麻烦借一步说话。” 随月生带着她来到了比较暖和的室内,遣散了工作人员,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后,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道:“你是沧浪收藏家的助理?” 良久都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她盯着桌面出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外界所有信号来源全都屏蔽在外。 片刻,她似是回过神了。 目光静而缓的回视着随月生,声音没什么起伏波动,淡淡的。 也可能因为是江南人,气质温柔亲和,说话声音软,吴侬软语百转千回,她道:“这位先生,你可能找错人了。” 第2章 明月 对面的人依旧拒绝的很肯定,但语气自然,神情坦然舒适,好像真的就像随月生认错了人一般。 随月生看着她的面孔,只觉得心中那块石头好像又变的大了些。紧紧扼住咽喉,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就是寺庙的那个人。 那面前这个人,会不会也是去年冬天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那个人? 随月生不敢问,怕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斩钉截铁的否定。她的距离感,反而让随月生的借一步说话变成了没礼貌的行为。 刚开始不由自主的叫住她,只是因为他内心的不安。现在问起缘由来,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叫住她。 如果她不是助理,也不是收藏家,那为何会这么毫不犹豫的否定呢? 随月生又想起他归还沧浪时,屡次三番的被拒之门外。 那肯定就是跟迟老爷子有关系了。 “三个月前,我受爷爷所托去鹤城还沧浪,前两次虽有人,但都被给说服回来了。后面再去却是大门紧闭,我不清楚是不想收这沧浪,还是有事外出。直到在这里看到了沧浪的拍卖,联系方式写的是你的电话号码,所以我那天打给你,愿意出到你心里的价格来购买沧浪。” 随月生看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孔,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他莫不是真的猜错了? 话即已说出口,在她没发言之前,还是得继续说完。 “你拒绝了我的收购,我心中就猜想,是不是预估不到它所值的价格,所以才来拍卖。” 眼前人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水后,才缓缓道来:“迟暮你也知道,这种老艺术家所做出来的作品肯定是价格不菲的。我拒绝你,并不是因为我预估不到它的价格。而是它本身就不是属于我的,所以你找我来购买,并不合理。” 她嘴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继续道:“你爷爷竟然是他生前好友,却叫你来归还,想必他老人家肯定也知道这东西的份量,也不是属于他的。那这东西该归谁?” “你我都不得而知。沧浪本身就无人可寄,你也知道它又没那个本事进入博物馆,抬价高的超出它本身的价值,不然你也不会点天灯提出验资了。” “而这个人,当时不是你,现在是你了。” 她起身,拢紧了白色坎肩:“你想知道的问题,我都回答了,若没事,我就先走了。” 这并不算一次愉快的谈话。 拍卖沧浪的钱该给她的,她一分没收。等随月生了解到这个情况,在打给那个号码时,已经是空号了。 —— 鹤城总是时刻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这小雨里,有人等雨停,有人怪雨急。 湖畔上被湮没的礁石荡起涟漪,石板上的坑里积满了雨水,一滴一滴的炸出星子来。 迟屹出门,拿起地上那把用旧了收不拢的油纸伞。细雨滴在纸伞上,声音清脆又让人安静。 巷外灯火通明,大街上人流稀少,零零碎碎的只有几个。偌大的巷子里,她独自撑着伞在不紧不慢的走 迟屹在巷子里来回踱步,从巷头走到巷尾。时而停下来,呆呆的站着。时而又走两步,停下来望着看不见的雨滴滴在纸伞上。 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终于下定决心前往看守所。 即使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是一看到对面那张脸,总是恨不得进去把他撕碎。 就这么关押,真是便宜他了。 改进的好,过个几年还是会出来,还是会像吸血虫一样死死的缠着她。 迟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来见他。 “迟暮留给我的遗产我把它卖了,钱我一分没要。但他好像没给你留什么呢,所以你还是一穷二白。” 隔音玻璃后的男人面目狰狞,掌心死死攥着座机话筒,大声怒骂:“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你那么有本事,你去倒贴啊。” 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不堪入耳。 迟屹稍稍撤离了些许,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也远去,但对面的男人张牙舞抓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丑陋得很。 迟屹扯了扯嘴角,对他的叫唤早已无动于衷:“我来这只是想看看你死没死,尽然没死,等你出来了你依然什么都没有。” 迟屹对着话筒,慢慢的、一字一句说给他听:“迟暮死前没给你留一分家产,所以你还是会走老路。你也别想着我能给你什么,早在很久之前,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老子要是知道生下来你这么个白眼狼,早应该把你给掐死!” 迟屹冷笑:“你没掐死我,但是却弄死了我母亲。迟暮替你瞒过去了,但我不会。有背景又怎么样?迟暮死了,你也不得好过。他疼惜你这个儿子,罔顾法律,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生前还来求我,求我不要把你送进来吧?” “迟庸,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不怪你影响我的前途,我这人也就这样。但凡你多活一天,我就送你进来一天,直到你死。” “赔钱货!等老子出去,老子第一个弄死你!” 迟屹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笑个不停,笑到肚子疼,笑到眼底泛起泪水,也没察觉:“弄死我?你要有本事,早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出了看守所,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路边的柳叶被雨滴压的抬不起头。一阵凉风吹来,拍在脸上竟钻心蚀骨般的疼痛。 入冬,又是一年过去了。 迟屹站在平台不被雨淋湿处,痴痴望着不着边际的黑夜,像洪水猛兽张着血盆大口。 她抬脚往下走,身影掩埋在黑暗里,像被吞噬般,不见踪影。 走到巷子里时,雨已经停了。只是太晚,这一遭的很多户人家也早已歇下了。 巷子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从兜里摸出手机照亮路面,却发现自家院门前站了个人。看清了来人,迟屹忽略他打开大门,正要关上时,他伸手挡住了缝。 稍微用点力那门又被他推开。 迟屹无可奈何,干脆敞开院门,任由面前的男人表演多么苦不堪言。 两两相望,无语凝噎。 “……” “江叹,话都说的很清楚了,没必要再见了吧?” 迟屹抬头看向他,那双眼透露出来的情绪,让迟屹不适:“不管你是不得已还是有预谋的离开,在你从不联系的三年里。我早已把你当成一个死人了。” 迟屹语气冷淡犹如这冰凉的雨夜:“现在我全当你诈尸。” 迟屹拉上门反锁,转身就回了房间。 本就是两个不相干且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却因为意外相遇。早在很久以前迟屹对他的那份感情早就放下了,在他一夜之间消失后的三年里,她都能再提起他时很平静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场自以为是的感情。 迟屹觉得哪怕有一天他们的相遇她也会淡漠如此。但她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哪怕是意气风发的出现在她面前都好过现在这样子。 年少时喜欢他,就算莫名其妙的分开也希望他能好,但不要好过自己。这会让她觉得,他突然的消失是蓄谋已久的,是好过和她在一起的。 可事已至此,也无力回天了,她能有办法呢? 她回不到过去更去不了未来,只能接受现实所带给她的一切。 包括那个遍体鳞伤的江叹。 她理解江叹的工作性质,也知道这是迫不得已的上头决定。更知道是不想拖累她,但离开了就是离开了。而且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时候,突然的离开了三年,没有任何音讯。 直到三年后在医院看见他,他被绑在床上时,在看到她的那一瞬他拼命侧过脸埋在枕头里哭着说,求求你,别看我。 用心爱过的人再见面时,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至少迟屹做不到。 但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三年,也不是眨眼就能过去的。 至少迟屹现在不爱了,不喜欢了。 —— 时间飞速流逝。 临近春节,迟屹的小院里依旧冷清,只她一个,但她唯一的一个好朋友,云护安,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找她,带她散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今年的春节,云护安来的快去得也快,说是有事晚点再来找她,转身离开便没在回来。 鹤城的半空接二连三响起鞭炮声,每一声鞭炮都代表着每一家的阖家团圆。 迟屹没备的有,毕竟这庆祝的礼炮可有可无。 她早就没家了。 而彼时。 随月生带着老爷子随纪之来到了鹤城,同时带来的还有那一页薄薄的信封。 爷孙两人在酒店歇下,全景落地窗一眼就可以扫到鹤城大大小小的街景,古建筑大气磅礴,橙红灯笼一片,美轮美奂。 夜空被烟火照亮,照到小小的巷子里,异常明亮。 爆竹气息扑面而来,随月生觉得好闻。在燕京那个繁华的都市,没有鹤城这样的烟火气。久违的人烟弥漫,充斥着整个鹤城包括站在落地窗前的他。 木质时针指向八点,随纪之缓缓起身,刚走到房门口,就传来铃声。他朝猫眼看门外究竟,见来人不是那人,又暗自叹气,才缓慢打开。 “随爷爷新年快乐。” 随月生此时正站在落地窗前,听到熟悉的人声,回头看,便看见之前三过家门而三次回绝他的那个女孩。 她和老爷子认识? 随月生上前,伸手搀扶着老爷子。那女孩震惊的眼神必然也是在想他和老爷子也认识?或许不会想到是爷孙这层关系。 “桓州新年快乐。” 说着,随纪之从兜里取出早以准备好丰厚的红包,调皮的小老头儿,放在云护安眼前晃了晃,就不是不给她,笑道:“你告诉爷爷,你是不是把我交代你的事情给搪塞过去了?” 云护安亲切的挽着随纪之的手臂,撒娇道:“哎呀随爷爷,我没搪塞呀!你也知道迟屹她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怕把病气过给你,才没跟着我来的呀!” 迟屹。 又是这个名字。 随月生心中疑惑,但面不改色的把水杯递给桓州。她接过时,随月生也没松手。暗暗较劲,细细观察。 回绝他的桓州从随月生见到的第一面起就觉得有些眼熟。而后又在拍卖会见到的那个女孩…所以她才是迟屹? 迟暮,迟屹。 随月生这下便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但又发生了什么事,让迟屹这么漠不关心?想到这,随月生才松开力道,让这个叫桓州的喝水。 “上次她去燕京不就是检查身体吗?您老人家不也见过了,肯定是知道她情况的。” 老爷子若有所思的点头:“那小孩跟我说小毛病呢,怎么小毛病到现在还不见好转?你跟爷爷说实话,她身体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随月生想,他所以上次打电话给她,她那会是在医院?后面又在拍卖会见到她,气色红润,想必是好了吧? 那这次老爷子要从燕京来见她的目的,她肯定也知道了。 “没呢,前几天这还艳阳高照的,现在又突然下起了雨,她就感冒了,咳嗽的厉害。她知道您要来,所以就跟我说,让我先来看看您。” 随纪之没被面前的机灵鬼糊弄过去,心里门清,知道她没跟迟屹说,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然以迟屹那性格,一定会来。随纪之冷哼一声,“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第3章 明月 南方天气偏湿冷,不会下雪,雨天较多。 但今年过年却出了太阳,不过不暖和罢了。 偏僻街道冷冷清清,路上行人走走停停。 大过年的谁也不会来墓园触霉头,都想讨个好彩头迎新年,平安如意,万事顺遂。 迟屹擦拭着墓碑上看不见的灰尘,把新鲜的贡品又换了一批,便独自一人坐在旁边。 墓碑上黑白照片的女人不苟言笑,但气质温和,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优雅又高贵。 那是迟屹的妈妈——程清樾。 她又不是第一次跟妈妈见面了,现下竟生出些窘迫,不知道说什么好。 迟屹嘴唇微张,说不出话,她想了想,还是保持沉默吧。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体重急速下降。经常低热个好几天,不省人事,乏力的有时候躺在床上不得动弹。 这种看着自己身体功能慢慢消失机动性的状态,挺可怕的,所以迟屹积极配合治疗,就是想多活于人世。再怎么样,也得亲眼看着迟庸死了,她才能毫无顾忌、留念的死去。 迟屹在墓园待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直到路边的红灯笼亮起,她才起身,看着墓碑上照片的妈妈,缓慢的开口:“我走了,下次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比话先出来的是眼泪,她胡乱抹去,平复好心情又开口道:“妈妈,新年快乐。” 回到家,屋内灯火通明。 甚至连巷子外的小灯泡都开了起来,像是特意为迟屹照明。 她抬脚走进,余光瞥到隐匿在黑暗里的江叹,静静看了两秒。 迟屹能感觉到江叹也在看她,只是彼此无话,或是有太多话要讲,第一句不知道先说什么好,才这样安静的注视着彼此。 “你很身不由己吗?” 好像每一次开启话题的都是迟屹,即使在这段感情里被抛弃的是她,可迟屹依然会主动说话。似乎是在极力找寻他没有抛弃她的一些渺小的证据,也是在提醒自己,不会再旧情复燃。 迟屹望着他,声音静而沉:“你即做了你的选择,那为什么现在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呢。我不理解你的义务,同样,你也不会明白我的决定。继续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不是很好吗?还是说在医院看到我,大发慈悲可怜我,怜悯我?” 江叹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往地下悄无声息的砸。每一颗都犹如千斤巨石嵌进心中,腐蚀着全身每一处。 他想冲上去抱住她,紧紧抱着她。她像飞蛾扑火的蛾,像昙花一现的花,更像此刻夜空中那转瞬即逝的烟花,在高处炸开美丽的火焰,然后一点、一点消失的无踪无迹。 “迟屹,我跟你去燕京好不好?我们一起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是江叹鼓足了千万分勇气才说出来的。他不想再失去她,他想弥补他不在的三年时间里,迟屹所失去的一切。 江叹知道迟屹想要的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好话,但他真的没法细说他突然的离开。签了保密协议要在说出来,对迟屹的伤害只会更大。 他想到的只有弥补。 但,弥补什么呢? 迟屹的前半生已经很苦了,她的价值观也没那么宏伟了。 早就无法挽救。 “哈。”迟屹觉得好笑,是新年第一个让她觉得好笑的事,她也低低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好看的很。她说:“是吗?那之前的遭遇就不复存在了吗?” “迟屹!” 屋内飘来云护安的声音,她站在门口,也不挪动脚步,就拄在原地叫着她。 迟屹轻声应着,没有留恋的转身进了院内。 江叹在寒风中目送她的远去,此时天空又绽放着一簇烟花,绚烂多彩,照的巷子亮堂。 耳边传来四周小孩嬉笑打闹声,追逐着、奔跑着,不知疲倦。 烟花的火光把江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小孩从上踩过,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 他做不了什么的。 云护安挽着迟屹胳膊走进屋子,堂屋端坐着两人,迟屹都认识。 她上前跟随纪之问好,寒暄了几句,都是在体贴关心着老人家的身体状况。老爷子调皮回怼迟屹,说他的身子骨比她还健壮利索。 两人聊天打趣迟屹把老爷子逗笑的不行,随纪之连连说她越来越会讨人喜欢了。但迟屹说的越多,随纪之就越心疼迟屹这个女孩的经历,又有些气迟屹的倔犟劲儿,嘴皮子都磨起泡了,还是拒收那封信。 随纪之知道迟屹重感情,便又打感情牌,杀她个措手不及。 迟屹有些怔愣,笑笑应付着老爷子的潸然泪下,情不自禁,“随爷爷,看你这样难过,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我理解你的苦楚,但是你也得允许我花时间去接受,不然我就算现在收下了,你肯定知道我也是不会打开看的。” 随纪之说不过伶牙俐齿的迟屹,她为人处事低调谦逊又稳重,能少麻烦别人的就不麻烦,能不麻烦的,就自己解决。 太乖,太懂事了。 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随纪之都未曾听闻过她。 直到迟暮的离世,他才在礼堂上见到她。 随纪之记得见她的第一面。 那是一个阴天,阴雨绵绵。 乌云密布,沉不见底。 迟屹一身黑色孝服,安静乖巧的随着一众亲戚站在一侧,不悲不喜,不吵不闹。 那是迟屹给随纪之的第一印象,内敛温和。 礼仪结束,要走之际,迟暮的二女儿端着檀木四方盒出来。 盒上面摆着一封信,写着——纪之,亲启。 字迹潦草,笔墨枯竭,是在病重时用尽全力写下的。 寥寥几行,却有着千言万语,万般无奈。 —— “纪之: 你好! 我不知道怎样为这封信写个开头,不过很多次决心,好几个开头,终不能令我满意。 我还是直说吧!家道中落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尽可能保留我现有的财产,想借你手转交给我的大孙女,迟屹。 我亏欠她太多,纵容迟庸更多,导致发生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因我的冷眼旁观间接害死了她的生母,程清樾。我痛苦不已,每日每夜遭受着良心的谴责,悲痛万分!老来醒悟,却发现早已错过良机,对她造成的伤害再也无法弥补! 托“女”于长世,望君如我愿! 眠食诸希珍重!” “啪嗒” 一颗晶莹泪水滴在泛黄的纸上。 随月生强壮镇定的把信塞进信封,单手摁住信封移至随纪之面前,眼底黯然,“您不能替迟屹原谅迟家的所作所为。” “让她收下那封信,同等于旧事烟消云散,那她经历过的所有,岂不是无妄之灾?” 随月生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爷爷,这不公平,对她好不公平。” 随纪之半响都没说话,心里却在想,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都会随着时间推移久而久之便无可厚非了。 但事实却不是他想的那样。伤痕不会愈合,只会深深掩藏于心底。它永远都在,或许在某个夜深人静时便彻底爆发。 迟屹经历过的苦难,随纪之没经历过,不能站在感同深受这方面去宽慰她,但也不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劝她大度。 那是她的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但却被另一亲近的人给害死了,又怎么能泰然自若的面对自己的仇人呢? 换做是他,也不能够。 所以他为什么执着于让迟屹收下这封“谅解信”,然后告诉她过往如云烟,都不重要了,是吗。 是啊,对她好不公平。 —— 初一,迟屹收拾东西,拖着一个行李箱,关上了大门,前往机场。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或许这一走就是永远了。 迟屹远远的看着紧闭的门窗,心里有些酸楚,那些美好、不堪的回忆,都被她锁进这栋旧宅。带出了一点,带出了27年里为数不多和程清樾的欢乐时刻。 下了飞机,迟屹回到燕京的家。 那是别墅区,公路两侧都栽满了银杏树。银杏树秋天时分是最美的,可惜,现在是冬天,树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像她一样。 来到燕京迟屹并没有去看云护安的演出,她把自己闷在家里好几天,才感觉有些精神力出门去医院。 “慢性白血病病程缓慢,自然生存期在2-5年左右,但是现在通过分子靶向药物治疗,比如,伊马替尼,尼洛替尼,达沙替尼或者骨髓移植,就有很大的机会可以长期生存。” “你发现的早,也积极配合治疗,其实这病对寿命的影响就会很小。” 迟屹惊讶:“是吗?你的意思是我可能会长期生存,至于生存多久全看治疗方法,身体状况和病症决定?” 医生看不出她那挑眉的含义,不像惊讶,倒像是平淡一句带过的“啊,这样啊,然后呢?” 她来医院,住院,治疗。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到底是经历什么样的变故,才会让她听到这个希望时毫无波澜呢?医生不知道,他从不过问病人的私事。他公事公办,“你这个阶段不需要住院治疗,自己在家按时服药定期检查就行。但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医院。” “好,谢谢。” 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晚。 迟屹漫无目的的在CBD逛了一圈,天空大雪纷飞,路面上堆积了很厚的雪,一脚踩下去,吱呀乱响,声声入耳。 迟屹并不急着回去,似散步一样,慢慢的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就不自觉走到了她经常来的地方。 这条很长很长的马路,一排排全是长椅。她找了个自己常常坐的椅子上坐下。双眼无神的放空,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在医院里医生说的话,她或许真的长期生存。 这是好消息。 但她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没有人想死,迟屹也不想死。即使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也不想死。死亡让人恐惧、害怕、敬畏。 她有很多事没做,好多地方没去,要是一生都被困在这两个地方,岂不是太无聊了点? 所以,她该高兴的。 因为她还有时间。 “又是一个人。” 第4章 明月 熟悉的声音让迟屹抽回思绪。 黑影笼罩了迟屹,先入眼的是一双笔直的腿,视线上移,迟屹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人,西装革履的男人穿了一件同色系的黑色大衣,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大部分的伞面都偏向了她这边。 是他。 可是他怎么说又? 不等迟屹开口,他又道:“旁边没人吧?” “有。”迟屹立马戒备,“有人了,马上来。” 随月生望着她挑眉,“除了我,这条路上就只有你。” “你坐在这里已经有半小时了。你说的来人,总不会还让你在大雪里再多等十多分钟吧?” 随月生拆穿了她的心思,怕她把自己当成坏人,又放软态度,从大衣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暖手宝放她手里:“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没有恶意,不用提防我。” 随月生收伞随手放在一旁,同她一起淋着鹅毛大雪,大雪一片一片轻飘飘的落在两人肩头。 随月生坐在她身边,侧身看向她。 他的语气,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亲切自然,随月生问:“什么时候来的燕京。” 肯定句。 迟屹偏眸看去一眼,想必初一那天,随月生去过她家了吧,大门紧闭。她被不高涨的情绪包围,但也不忘礼数,礼貌回道:“初一。” “好早。” 这句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她说的。迟屹不确定,便没回应。 “那来燕京的这几天呢?你都做了什么有趣的事。” 随月生又问,迟屹觉得他有些追根究底,干什么要这么好奇她的行踪,总不能因为把他拒之门外,拒绝他的收购而耿耿于怀吧? 那也太小家子气了。 “如果你觉得睡觉有趣的话,那这个就是一件乐此不疲的事。” 随月生笑了,他往后靠在椅背,环胸注视着左侧低头玩暖手宝的迟屹,突然开口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迟屹闲来无事,便当一回听众解闷,“洗耳恭听。” “我认识一个女孩。不能说是认识吧,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我知道这个女孩,是在一年前。也是和现在的天气一样,漫天的飞雪。”随月生顿了顿,又继续道:“那天很晚了,雪天路滑,我便走路回家。” 随月生指了指道路前方看不尽的尽头,那尽头就是迟屹现在的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也住这?但没问出口,毕竟现在的主角是他。 “那天晚上,我就一个人走在路上,路过这里时,我看见了那个女孩。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像刚刚看见你一样。同样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可以说,我没有像今天这样有勇气上前一步。但我却记住了那个背影。直到去年开春,我去了鹤城那座最灵验的寺庙,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背影。” “她很瘦,即使穿了一件大衣也还是很瘦。” 他说到这,迟屹才意识到不对,他所说的这个故事里的那个女主角,可能就是她自己。因为那天,她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股很强烈的视线一直看着她。 她懒的回头,也不想回头。 “她起身要离开时,我看清了她的模样,让我记住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苍白又毫无血色的面孔。我当时就在想,她是不是生病了。” “这句话一直没问出口,直到去年入秋,我又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孩,是在拍卖会上。她就坐我前面。我看得清,看得仔细,也和她对视了,她那双淡静如海的眸子我一直记得。我叫住了她,并不是想问她拍卖的事,而是想确定我心中的答案,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我没问,我怕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和我内心期望所不一样的。” “但现在不用问了,我已经知道了。” 随月生看着迟屹,眼波流转,像是久别重逢后失而复得,又像是惋惜,怎么现在才确认,他说:“就是同一个。” 故事说完,迟屹也不敢想,这人到底是有多执着,能为了一个背影纪念这么久。或许他看到的从来就不是她呢?她注意到的也不是他呢? 每天路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怎么就会记得那么清楚且挂念这么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我或许是看错了?眼睛会出错,但感觉不会。” 迟屹给随月生的感觉,一直都是落寞又孤独的,像独自生活在星球里温室的玫瑰,易碎。 随月生正了正身型,完全面对她:“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随月生。” 迟屹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掌,心底却是没有一点冲动回握住并对他说,你好,我叫迟屹。 她起身,拍净身上的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迟屹走了,但留下了那个暖手宝,它就静静躺在原木色长椅上。 随月生垂眸拿起,甚至还能感受到独属于她的体温和气息。 热烈、温和。 —— 迟屹有些失态,第一次这样不顾体面说走就走,这不像她。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当时的处境她很难堪。 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意愿跟他“重新认识”,太扯了,况且哪来的重新认识呢,覆水难收,给彼此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何必多此一举。 这个仅对于迟屹的乌龙事件,她没在多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除了必不可要的出门,她都一脚不迈。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 期间云护安有空就会来陪陪她,一起逛逛街,买一些小物件。这一个星期,迟屹也没有再见到过随月生,生活回到正轨。他像是走错房间的路人,只是来露个脸就又匆匆离去。 迟屹不在意,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现状就挺好的。 直到云护安演出结束后的庆功宴,迟屹再次见到了随月生。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叹。 迟屹差点忘了,江叹也是跟云护安和她的两个哥哥一起长大的,知己知彼。 在燕京遇到了,他没道理不来。更何况她和江叹之间的爱恨情仇根本牵扯不到云予安和云处安。 只是云护安偏心,她的心大部分都偏向迟屹,两姐妹要好,无话不说,迟屹所经历的,云护安都在一旁默默的陪着她。 她恨江叹的离开,恨江叹让迟屹在鹤城等了三年。那三年的时间里,迟屹过的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找江叹找了很久,去他单位找被糊弄过去,去家里找他们说不知道。 那么大的一个人,突然消失了、不见了,整个鹤城都没他的影子。 时间久了,迟屹才明白,是事态紧急的任务,不得跟任何人联系,然后自己消失匿迹。 江叹的大爱远超于两人之间的小爱,迟屹的性格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江叹透露一点点消息,迟屹都愿意在鹤城等他回来。 但他没有。 说离开就离开。 迟屹找不到他,就没再等,她只是觉得当初两人那么要好,好到都打算订婚的地步,结果到最后却被他所为的工作再一次被抛弃。 如同程清樾抛弃迟屹一样,在某个不知名的早晨,为了迟庸,说自杀就自杀了。仅为他的那一句“看不惯我现在这样,那你去死啊”,程清樾就真的去死了。 程清樾很爱迟庸,付出所有一切只为迟庸开心、顺心,卑微到土里的程清樾给了自己所有的爱。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迟庸那一句不甚在意、轻飘飘的“那你去死”。 程清樾不敢相信往日的爱人,变得这么陌生,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也不复存在,所以她死了。 程清樾也很爱迟屹,足足分了两份同等重量的爱,一个给迟庸一个给迟屹。只是到后面,程清樾更爱迟庸一点。不然怎么会抛弃她,自己走了呢。 迟屹不怪程清樾,反而很心疼,心疼到不能呼吸。她把迟庸视为全部,可迟庸呢?嫌她是黄脸婆,一股小家子的土包子气息,不会打扮。因为迟庸在外见过世面,见过很多人,自然是看不上在家相夫教子的程清樾。 他想摆脱那个黄脸婆,想离婚。用尽各种办法想把所以错推给程清樾,他好心无愧疚、名正言顺的迎娶心爱女人。 街坊邻居又不是瞎的。 程清樾作为儿媳、妻子、母亲这三个身份,都挑不出一点错。 所以迟庸急了,指桑骂槐,破罐子破摔。 矛盾到达临界点,即将爆发。 所以才有了那一句,“看不惯现在的我,那你去死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可能迟庸是真的不想让程清樾去死,但他也可能是真的没想到,程清樾可以为了他去死。 一切不言而喻。 只剩迟屹。 —— “还魂还是诈尸啊?” 迟屹手掌在桌底下安抚一样轻轻拍了拍云护安的腿,云护安读懂迟屹的隐喻,呢喃一句“还是重生了”。 迟屹没绷住,一下笑了出来。 温婉的眉眼,气质清冷高雅不骄不躁,从容。像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明月,高洁。 随月生没见迟屹笑过,仅见过的那几次面里,都没有。她是严肃的,温和的,不苟言笑的。现在一笑,那双眼眸弯弯,极具感染力。 她真的很好看,笑起来也是。 她应该多笑笑的。 云护安有了迟屹的安抚,便理所当然的接受迟屹对她的照顾,温度适宜的水,不忌口的饭菜以及要擦嘴时,那一张叠好的卫生纸。 迟屹她这个人一向如此,一视同仁。无论对谁都是百般照顾,感受不到一点谄媚的恶意。 这其中也包括江叹。 上桌到现在,两人都还没说过一句话,视线的交汇也未曾有过。可能是在一起那么久,知道对方的习性,总会许多个的下意识。 这些动作,随月生都看在眼里。 那种感觉,随月生说不上来。迟屹跟他似乎还是有感情的,或许又没有。但他们还是比较亲密,比跟他亲密。 随月生不想再看,只淡淡的睨了眼江叹,便垂下眼眸。好像这样能麻痹自己,说服自己,他们之间没那么好。 随月生不知道他要跨多大的脚步,才能从迟屹口中听到那句“我叫迟屹”。 好难。 难得他生出一些偏执的念头。 第5章 明月 云护安听饭桌上冗长的公事谈话,没多少兴致,在桌底下百无聊赖的捏着迟屹指腹。 迟屹很白,白到有些毫无血色,不健康。指甲甲床和手指关节泛着淡淡的粉,娇嫩。手型修长指骨分明,很漂亮一双手。云护安很喜欢迟屹的手,握在手心怎么也玩不够。 迟屹倒是由着她随意摆弄,整个人淡淡的靠在椅背,面带微笑的听着桌上几人聊天。 被迫了解随月生的情况。 名利场的大佬独断专行,行事雷霆手段,是玩弄金融市场的操盘手。在金融界有着一定的知名度和口碑,不,准确来说,是独一人。 带动燕京经济发展,跨国综合性集团也是独一家。 难怪云护安的两个哥哥对他毕恭毕敬。 这样的声望,也确实该如此。 “嗯?” 迟屹察觉云护安轻声叫了下她,“怎么了。” “你有点烫。”云护安靠近小声说:“又发烧了?” 迟屹轻轻扯动了下嘴角,摇头:“没,这暖气开的太足,有点不适应。” 云护安挑眉:“那我们出去透透风。” 迟屹扫了眼在坐交谈甚欢的几人,摁住正欲起身的云护安:“再等等。” 云护安是东道主,先离场有点不合礼数,还是为了她,更不妥。 “好吧。” 云护安话音落下的同时,随月生清冽的嗓音紧接着响起,他起身,“我接个电话。” 迟屹看着随月生走出包厢前往阳台,落地窗外是霓虹失焦的景象,身处高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万物。 他闲散的一手搭在黑色护栏,一手弯曲举着电话放在耳边,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低垂着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台阶。 迟屹收回视线,想着现下没什么事,提着包便跟几人说了声,去厕所。 迟屹倚着墙壁,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体温计夹在腋下,等了五分钟拿出来看,38.2度。 又发烧了。 迟屹慢条斯理的再次拿出布洛芬,不就水直接吞下。 睁眼时,一下撞进那双幽黯,深不见底的眼眸。 “不舒服吗。” 这是今晚随月生和她的第一句话。 迟屹缓了两秒,才淡淡左右摇头,顺手拿起大理石桌面的包,对他说,“没事。”然后径直越过他,走出洗手间。 包厢里,云护安的大哥和二哥还低声说着什么。江叹则是低头看手机,看样子也是在参与这个话题,只是情绪比较平稳,没多大兴致。 包厢外,大雪纷飞。雪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的落在地面,越积越多,渐渐堆成小小的平地。 半晚的燕京依旧灯火璀璨。首都燕京作为国内最重要的城市枢纽港,繁华是必然的,大而无垠也理所应当。 这霓虹照不亮白雪皑皑,即使是半夜,天空也映照着微弱的白色,一眼看过去,像是天微亮,有种黎明来临之际的错觉。 后半场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陌生人,宴会变得热闹,但迟屹已经无心继续应付下去。 也是因为人多的原因,所以他们也不会注意到此刻的迟屹已经站在高楼阳台角落吹了半小时的冷风。 凉风习习,吹的迟屹头脑清醒了一大半。 “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 “为什么江宜,不下雪!” 迟屹思绪突然被隔壁阳台的歌声分走,阳台上站着三女两男,看模样应该是高中生,正年轻。 迟屹和她们仅一墙之隔,听她们诉说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点滴。 不过她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迟屹觉得有点吵。只是这吵闹,并没有让迟屹转身回包厢。对比里面虚与委蛇的场景她似乎更喜欢这几个小年轻带给她的活力。 这样好像能短暂的忘记一些过去。 “但是江宜有海啊,那么大的一片海!” “难道你不觉得海很适配下雪的画面吗?白茫茫一片,多美啊。” “海边是夏天的专属,有一首歌怎么唱来着?小鱼!那歌…” 那个叫小鱼的女生收起帮她们拍照出片的ccd,转用一个相机又对着四人一顿拍。 不知道是不是迟屹的错觉,她似乎都能听到那个叫小鱼的女生连续按快门的声音。 她轻声哼唱:“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我想要带你去海边。” 迟屹撑着下巴耷拉着脑袋偏头看她们在阳台拍照,晚风越吹越凉快,她都感觉热低了几分,甚至都有点冷。但隔壁那五人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穿着单薄的毛衣,在摆姿势。 迟屹不由得拢紧了大衣,低头取手机,这一垂眼就注意到身侧站着一个人。 迟屹认出他是谁,没说话。 若无其事的摁亮屏幕看了眼消息,修长的指节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回了几条信息,便收回到大衣口袋里。 身侧那人还没走,看那悠闲的姿态,纯像是出来透口气的。 “桑·摄像大师·瑜,你拍的太好看了!” “小鱼把你拍的都高了2cm。” “你会不会说话?我这是还原阿也的身高。” 迟屹听到这低头笑了下,在抬眼看过去时,那人影已然站在她右侧,着实把那边挡了个遍。 迟屹抬头与他对视,一片寂静中,她看到随月生眼底不明的情绪,看起来比她更落寞。 她本来不想搭理的,但人站在身边,还是云护安两个哥哥的朋友,再不开口询问,似乎不太礼貌。 迟屹问:“心情不好?” 这是她能想到最简单的方式。 随月生双手搭在护栏上,语气沉重,回答的无关紧要:“你会开车吗。” 迟屹脑海第一反应就是他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他喝酒了,不发便开车,能不能送他回去。或者,说和她一起走? 迟屹没回答,只是淡淡的眨了下眼。 随月生又道:“不会?那你等会坐我车回去吧?我们顺路。” “啊。”迟屹低下头,心想真被她猜对了,“谢谢,不过我不回去。” 随月生没立场问她去哪,要做什么。 只是在分别时,她毅然决然的往所有人反方向走。 后半场的云护安喝了点酒,她不胜酒力,此刻迷迷糊糊也还惦记着迟屹。云予安和云处安边哄着边搀扶着她上车,叫迟屹一起回家。 迟屹站在原地轻轻晃了晃脑袋,笑着说:“不了,我等会还有事。” 迟屹目送汽车离开,剩下的随月生、江叹似乎在等一个命令或是一个决断。 迟屹没管两人,依旧笑笑,语气平淡:“那我先走了。” 她说的有事其实是胡诌他们的,她喜静,也不太想面对很多人,这很耗费她的精力。 所以一句“有事”能给她省去很多麻烦。 迟屹用的乐此不彼。 云护安的演出需要全国各地到处跑,可能前几天还在燕京,那现在早已经不在了。 她一走,迟屹便又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直到复查那天,才随手拿了件白色短款羽绒服出门。 2月初的燕京已经不下雪了。白天平均温度5-18摄氏度,晚上零度。不算太冷,鹤城这个气温,她一般穿秋款衣服都足已御寒。 也可能是习惯这个温度,所以刚踏出有地暖的房子时,迟屹没感觉冷,反而还有点舒心。 那件白色羽绒服便也被她挽在胳膊处,没穿。 迟屹来到站台等观光巴士,平均十分钟一趟,她等了差不多有五分钟左右,一辆黑色迈巴赫稳稳停在她跟前。 后排降下车窗。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深刻而不凌厉的五官。 他的气质极好,内敛而深沉。黑色衬衫与西装裤一丝不苟,扣子严谨的扣在最上方,是遮不住的矜贵。 “去哪?我送你。” 声线低沉悦耳,漫不经心。 “谢谢,不用了。”迟屹礼貌回绝。 又是这句话。 随月生半掀开眼帘,目光朝她望去,意味不明,但更多是隐忍。 慢慢的,他垂眸。视线一瞬不眨的盯着双腿上的笔电,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掠过打字。 迟屹看他那模样,总觉得随月生在跟她较劲,好像她不上车,他就不走似的。 观光巴士越来越近,车速也越来越慢,有意避让这辆迈巴赫。但随月生占道实在太没素质,迟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拉开车门上车。 “你到哪就把我放哪下吧。” 闻言,随月生这才有了点动静,头微微一偏,自动忽略迟屹的礼貌和疏远,顾自问道:“先送你,去哪?” 他这人有点轴。 很明显她都不愿意与他交谈透露信息和目的地,他怎么还硬要我行我素? 迟屹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轻声道:“协和医院。” 随月生静静观察着她,想从她平静的眼神中找出一丝蛛丝马迹,“身体哪不舒服?” 迟屹谎话信手拈来:“换季感冒发烧,去医院看看。” 随月生忽的想起今年过年那天,他在鹤城听云护安说的。 迟屹的身体好像很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换季多病发,迟屹没能逃掉任何一个忽冷忽热的季节更替。 她身体的小毛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去年春天?好像就一直处于赢弱的状态。 但迟屹本人,似乎不太在意。 随月生有些不忍,小声说:“我陪你去吧,我们好好做个检查。” 不知怎么,迟屹对这话,不,准确来说对这行为有些应激。她瞪大了眼睛,摇着头,非常抗拒随月生这个请求,“不用。” 原来她是有情绪的,而不是一个行尸走肉的机器人,有设定好的程序和固定轨道的代码啊。 所以触碰迟屹情绪的开关在于他陪着一起去医院? 随月生不理解,但不强求,退而求其次,“那我在停车场等你。” 迟屹平复下来,又回复以往的状态,生人勿近。 “你不用忙?” 随月生嗯了声,不在意迟屹语气里的推辞,“不用。” 迟屹了然点头,“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弄好,所以你还是别等了,会耽误你时间。” 随月生回答的很快,在迟屹说出的第一句话,随月生心中就想好怎么回答了,他说:“今天的工作我刚刚已经完成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慢慢来,我就在停车场等你。” 第6章 明月 紧张、压迫、窒息,是随月生靠近带给迟屹的第一直观体验。 如果说他有目的,迟屹或许还能和他坐下好好聊聊。 但他没目的。 从上个月听他说完那个故事后,他表现的也没多在意。导致让迟屹忘了他能这么执着,不会只为了说故事给她听。 迟屹看不出他的动机。 不像是要在一起的,也不像是为了人来的。 那他想干什么? 总不能是实行攻心战,击溃她心里防线吧。 就比如在车上他那句莫名其妙的“我陪你去,我们好好做个检查”是为了什么呢。 “嘶。” 一阵短暂的刺痛和胀感,让迟屹不适的轻皱了下眉,她长呼了口气,随即又感受到一瞬间的酸胀。 仅几秒钟,那酸痛更加剧烈。 迟屹闷哼,反应过来也只是眨眨眼就过去了。 骨穿只不过15-20分钟,她疼痛耐受,除了打麻药时的刺痛和抽吸骨髓那一瞬间的酸胀痛,其他的都没什么感觉。 骨穿结束后她平躺在床上单手按压伤口,静而缓的盯着白色天花板出神入化,渐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医生叫了声,她才回过神,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说事观察时间到了没任何异常可以去大厅等报告了。 迟屹应下,缓慢走出操作室来到大厅。 骨穿报告是分阶段出具的,最快也要几小时之后,慢的话起码要一两周。 迟屹陆陆续续拿了其他的检查报告,最后拿到部分骨穿报告是在12点。她下楼随便找个地方吃午餐,又在医院里走走停停东看看西望望,终于等到医生上班。 医生说她报告单的数值都很理想,情况可观。 迟屹扯了扯嘴角,轻轻笑了笑:“那很好啊。” 医生感觉迟屹这句有点奉承人,“带病长期生存其实是接近于正常人的生活状态和水平的,你不用太过忧心。” 迟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那以后的生活还是可以期待的嘛。” “这才对啊,乐观点,对病情稳定也是有益的。”医生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最近的感冒发烧不是CML引起的,但感冒发烧会影响CML,所以你得多注意,天冷加衣保持好心情和充足的睡眠,在这些都有的前提下,适当锻炼锻炼。” 迟屹笑了笑,这下是真听进去了:“好,我知道了。” “给你重新开了点药,你继续吃。”医生说:“过两个星期再来拿另外的报告单,剩下的还是定期复查。” 言简意赅。 迟屹去取药的路上她看了眼墙壁上电子时钟,下午4:30,原来她在医院快度过了一整天。迟屹低头把检查结果和病历单一起放进塑料袋里,靠着墙壁休息了会,听到广播叫号,才慢慢走去药房。 药很多,大半袋塞满了各类药。 好在病情稳定,吃这些种类繁多的药似乎也值得。 只是…随月生应该走了吧?不可能从早上一直等她到现在,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踏步,等谁。 她也是。 迟屹犹豫了会,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找到心理医生沈确的对话框,给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迟屹:你今天预约多不多?】 在迟屹发的这条消息前,沈确给她发了很多,几乎都是问候她的状态、情绪、以及思想都是不是在正确的轨迹上。 迟屹回复的很简练,表示一切都好。 沈确隔了十分钟才回复她的消息,说:【刚忙完,现在有空。】 紧接着又发了一条:【不用预约,直接来。】 迟屹叫了一个跑腿把药送到家里,随后便前往心理咨询中心。 沈确所在的单位是燕京一所最大的个人心理咨询中心。 他是年前搬来燕京的,在那之前一直都在鹤城的医院为别人疏导治疗。 以他的资质,完全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但他却在读博后还是选择留在鹤城,埋没了这个天才。 鹤城地方小,完全无用武之地。云予安和云处安年前去劝说沈确,不知道说了什么,沈确就往燕京这边来了。 迟屹一直都没过问,尊重他人命运,怎么选择都是他人思考后的结论,迟屹也无权干涉。 “我现在不需要药物来控制我体内激素的变化了,我已经好了。” “是吗?” 沈确坐在迟屹对面,双腿交叠。迟屹回视,静静的看着他。 他生的好看,是不那么现代的美,没有所谓标准的五官,自带远山含黛的气质,有点温柔有点妖冶,不能只用帅气形容的男人。 迟屹淡淡点头:“所以药就停了吧。”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这药吃着比我发病时更难受,麻木的痛。” “你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可你还是很难过,空洞又麻木。” 沈确嗯了声,声音很轻:“可它会让你保持理智。” 话落,沈确双眼盯着迟屹那被衣服盖住的左手腕,似是要隔着衣物看穿那附着在皮肤表面的疤痕。 良久,他收回视线,对上迟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我们做个测试,等评估报告出来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吃药。” 沈确带迟屹来到诊断室,贴心的替她盖好被子,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点上助眠的香薰,坐在床边。 他说:“我接下来问的问题,你要凭你的第一直觉回答我。” “你走进一家饭店,大厅里一共摆放着4张桌子。凭直觉选出你一个最不想坐的的桌子。” “第一张桌子是三个热烈讨论八卦的中年女子,第二张桌子是三个表情悲痛,默不作声低头的人。第三张桌子是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母亲正在玩手机,两个孩子在旁边打闹玩耍。第四张桌子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她们正深情低向对方表露爱意,眼神中满是甜蜜与温柔。” “选好了吗?” 迟屹沉默了片刻,忽的睁眼,歪头看向沈确,“我会去另一家饭店。” 沈确笑了声,有些无奈:“你的直觉是四个都最不想坐。” “那就说明你不能很好的融入周围人群,对别人热烈讨论的话题感到索然无味,感觉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但又有不得不做的事,从这些事中你感到压力,虽然付出了努力但依然处于瓶颈期。你无力改变现状,从而充满悲观。所以你总是会涌现出消极情绪,陷入了持续的低谷阶段。” 沈确面向她,认真道:“综合评判,你还是应该继续服用药物来维持你的情绪与理智。” 迟屹眨眨眼,握紧左手腕。半响,她松了点力道,长舒一口气,“我选第三张桌子。” 沈确挑眉,嘴角噙着笑:“现在我们换问题了。” 迟屹哦了一声,重新阖上眼,听沈确问出那三个问题。 首先是在心里选一个心爱之物。 第一个问题是你是如何对待它的。 第二个问题是怎么表示对它的爱与尊重。 第三个问题希望它怎么样。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心爱之物…好像没有。但仔细想,其实还是有的。就是那把破旧不堪已经合不拢的油纸伞,那是程清樾给迟屹做的伞。 也是唯一一个用了很多年,即使坏了也要修修补补,好好收藏起来的一件物品。 程清樾留给她的遗物不多,只有那把伞一直陪在她身边辗转反侧。 最后沈确说了什么迟屹听的七七八八,头一沉,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格外好,没梦很踏实。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 一睁眼,沈确依旧坐在她入睡前的那个位置。诊断室安静,只有沈确时不时翻书的沙沙声,悦耳。 沈确见她醒了,起身给迟屹倒了杯温水,“你朋友…?在外面等你。” 朋友? 迟屹有些懵,呆呆的坐起身接过沈确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小口,问:“谁啊?” “随月生。” “……” 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怎么找到这来的? 不知道非法调取公民信息是违法的吗? 迟屹躺下,扯上被子盖住头,声音从被窝里传来,有点闷:“你说我—”算了,迟屹再度坐起来,表情有些麻木,但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的下床,“他来这多久了?” 沈确看了眼时间,说:“有三小时了。” 迟屹走到门口,正欲开门时,忽然转头看向沈确。他懂迟屹想表达什么,随即道:“你确实在慢慢变好,可以不用药物辅助治疗了。” 迟屹笑了:“那家里还剩的药…”迟屹试探地问:“是不是可以不用吃了?” 沈确闻言脸色一变,踱步来到迟屹身边,语气有些沉重:“药都是阶段性疗程的,你又没吃完?” 话落,他接着道:“你怎么比江叹还不听话?” 迟屹眯着眼,似乎在思考沈确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没吃药啊?” 沈确叹了口气,拿这两人没办法,“你来之前就是江叹,他倒不是不吃药,吃的可比你勤快。他是不愿配合咨询,跟过年的猪一样,难摁。” 迟屹开门,两人一同走出诊断室。咨询室的沙发上正坐着西装革履的随月生,见人出来,他有些着急的站起身。但很快,他冷静下来,站在原地,等迟屹自己走过来。 迟屹没有向他走来的趋势,转头对沈确说:“那看情况不是我比他好吗?” “心理咨询只能做到缓解你的焦虑和压力,真正的治疗手段还是得靠药物来维系。就像你配合咨询,但远没有江叹愿意吃药情绪稳定的快。” “所以啊。”沈确很无奈:“回家乖乖把上个阶段的药吃完,好吗?” “别让我像对江叹那样对你,不然你就不自由了。” 迟屹接过随月生递过来的羽绒服穿上,笑着说:“感情他这几天没在我面前蹦跶是被你抓了去。” “不然呢?他一开始送我这的时候你也看见他的抗拒了,我都得五花大绑上刑他才静下来。”沈确喝了口水,继续道:“不过他还是比你好多了,毕竟他不会…” 没说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毕竟江叹不会做傻事,但迟屹会。 迟屹抿唇,看不出情绪淡淡道:“他热爱生命热爱自我,也做不出来。” 江叹消失的那三年,没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导致回来后一直活在恐惧之中。精神失常,不再像少年时的那般意气风发了。 看状态也能看出来,肯定是受到了非人的对待。 “那你呢?” 第7章 明月 “那你呢?” 随月生问出跟沈确一样的问题——那你呢? 迟屹坐在随月生身边,双眼盯着不断往后退的街景,默不作声。 良久,掀开左手腕上覆着的衣物,把过去的那条疤痕淋漓尽致的展现在随月生眼前:“随月生,我有病啊。” 话落,迟屹补充道:“伴随终生的病。” 至于是哪个病,迟屹没明说。让他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去联想,这样也好知难而退,别在缠着她不放了。 随月生盯着那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脑海里甚至有画面,鲜血是怎样从这条疤痕里流出来的。 痛吗? 痛的吧。 害怕吗? 不怕吧。 直面死亡,看着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点流失。在没被发现的那段时间里,是在等待死亡,还是在期望有人可以发现她,救救她? 那条“呐喊”的伤疤,不就足以证明迟屹的决心?想死更多,但被发现及时,她又“奇迹”般活了过来。 那现在呢? 失望? 悲观? 漫无目的的活到生命的尽头?还是在某天,突然结束自己生命的旅程? “嗯,我也有病。” 随月生没忍住去抚摸那条伤口,摸的仔细,像是在感受迟屹当时的狠心、决绝以及力度。 无赖。 迟屹怔愣半响,默默抽回手,把手腕藏在衣袖下,还顺带握拳塞进口袋。 随月生没阻止她的动作,心里早已下定决心,一个不可因任何因素影响的决心。 “住几号?” 迟屹胡诌:“7号。” 那是云予安给云护安买的别墅,离迟屹的别墅差了5栋,步行差不多十分钟。但她知道云护安家的密码,也可以随时随地住下来应付随月生。 “挺近。”随月生语气冷冽:“我在13。” 能不近吗? 要不是我不怎么出门,不得整天碰见你? 迟屹嘴上敷衍过去,心里却在想,得找个时间搬家了,不然随月生就住隔壁,总会撞到一起,不安全。而且她不太喜欢与这个人相处,压迫感太强了。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这里,迟屹都感觉呼吸有点不顺畅。 迟屹在云护安家待到半夜,想着这会应该是安全的,便回了自己家。 隔壁的别墅还亮着灯,随月生没睡。迟屹收回视线,蹑手蹑脚的开门。 此刻她突然有种错觉,感觉自己像在做贼,明明是回自己家啊,怎么还偷偷摸摸起来了? 想着,迟屹进了客厅便行动自如,再没开灯的情况下,轻车熟路的乘坐电梯上到三楼。 迟屹足不出户的在家里待了两个星期,第三个星期她不得不去医院拿报告单。为了避免撞见随月生,迟屹特地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出门。 观光巴士最早的一趟也是在六点,迟屹没有代步工具,只能在软件上打滴滴。 她觉得,应该买一辆车的。 想,也这样做了。从医院出来就去了4s店,全款买了一辆劳斯莱斯,通体漆黑内饰红。外观黑到极致,便呈现了一股浓浓的高级感。 只是她很久没自己开车上路了,坐在车内默想了边当年考驾照的流程,觉得自己掌握的差不多了,便直直开出去。 开到一环内,这里车流多人也多。迟屹不得不降下车速,确保安全。 在一环逛了一圈,打倒回府。 迟屹越来越熟练,速度也越来越快,但在一条大道上,前方正规矩行驶的一辆半挂,迟屹鸣了下喇叭开启转向灯准备超车。 没成想那声喇叭把半挂司机吓一跳,速度明显加快,迟屹也有点急,一脚踩下油门,准备超车。两辆车此刻离得很近,眼见有相撞的趋势,半挂极速拐弯,一头扎进路边的护栏,稳稳当当的倒地。 迟屹被这声响吓一跳,盯着后视镜看了眼,就这一眼,汽车也撞到了旁边的护栏。她刚提的汽车引擎盖瞬间被撞开,车头也被撞的稀巴烂,好在安全气囊及时弹出,人没事。 迟屹下车时还有点惊魂未定。 三两步走到相撞的地方发现那辆半挂的底盘完好无损,只是司机狼狈的从驾驶座爬出来,还长叹一口气。 迟屹为此感到抱歉:“您还好吗?有没有那里受伤?需不需要去医院?” 半挂司机远远看了眼车标,视线飘回面前温润的女子身上,这无妄之灾… 半挂司机重重叹了口气,“市区不准鸣喇叭的啊,美女。你说你超车就超车,干吗按一下喇叭啊?” “还好我不拉货,不然这一撞,怎么办啊!” 迟屹自知理亏,也没怨言,提出方案让半挂司机选:“我的问题,抱歉。你看你是走保险还是我们私下解决?私下解决我会支付你维修车的所有费用,如果你人感到不适,我会带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半挂司机也不想那么卑劣去讹一个女生的钱,况且她还是临时车牌,刚提的新车吧?那她可比他怨太多了!半挂司机说:“我人没事,车有事就走保险,是多少就多少。” 迟屹应下:“好。” 在交警来之前,迟屹放好了三角警示牌,拍下事故现场照片,并拨打了交警电话,等交警到场处理。 随后迟屹也拨打了保险公司电话,说明时间、地点以及经过。 两方人来的很快,对现场勘验了一番,最后迟屹被围在最中间,她接过交警出具的事故责任书。 半挂轻微,迟屹新提的车倒是严重。走快赔流程也需要7-15个工作日。 理赔材料与理赔后的车辆维修包括迟屹自己车的维修,前后下来花了大几百万。 算上她刚买的车的钱… 不到半月,就花了一千多万。 迟屹:“……” 得找个工作了。 有钱也不能这样耗下去。 【迟屹:校长,您之前说的公开课还算数吗?】 去燕京大学上任美术学类大学老师,其实是在迟屹读完研究生后,燕京大学的校长就诚恳的邀请她去的。 迟屹的美术专业以及水平,是绝无仅有的一流技术。 在艺术这方面,迟屹小有名气。只是笔名一直都不是以真名示人,而是流苏。所以知道她本人的很少,能联系起来的更少。只有在燕大的老师,知道是同一个,其余人一概不知道。 迟屹老师就给校长举荐她,也看过她那副常年挂在画展展示的画作,可以说是,在校任职的教师的技术水平比迟屹略逊一筹。 校长综合考虑,专业能力过硬是一回事,会不会教书育人又是另一回事。当即就提出弄个公开课,试试迟屹水平。 只是迟屹考虑她当时的身体状况,一直没去。现在她跟正常人一样,也不用再顾及什么,这送上来的饭碗,迟屹总不能把它砸了。 【校长:随时欢迎。】 【校长:现在大学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们好安排两方时间让一次公开课。】 【迟屹:按照你们的时间规定来,我随时可以。】 【校长:那你等我通知。】 有了校长这一定心丸,迟屹便着手准备后续如果录取需要用到的简历以及教师资格证,以及各类证书和这些年陆陆续续画的一些作品,以便校领导检验。 迟屹在没被通知的这段时间里,一方面找大学城附近的公寓,一方面看书作画,学知识。 等了有半个月,校长才发来短信说,明天下午三点,给她准备了一小时的公开课。 内容不固定。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实则很难。她要算到是大几的学生,要算到学到什么程度,会不会重复。要算到讲的课程会不会过于遥远,理解不够通透。 这让迟屹有点苦恼,这公开课…似乎要公开处刑了。 迟屹准备教材、教案忙活了一晚上没睡,等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强迫自己睡觉。 入睡前还特意吃了心境稳定剂和抗精神病药,她怕自己沉溺于这种紧张焦躁的情绪中,容易失控。 她也知道她有这疾病是不适合教书育人的,但她这专业就业前景很狭隘,再加上有一个牢底坐穿的父亲,查三代,基本告别考编了。 可教师不一样,教师政审自己,迟暮犯的事,不会影响她。但迟屹还是害怕,怕她一说出口,别人就会对她避而远之,不再录用。 那她能干什么呢? 像之前那样暗无天日的画着根本挂不上画展的画吗? 是继续传统艺术创作类,还是设计应用、传媒与影视或者自由职业与跨界方向? 要是可以的话,她也不至于吃老本吃的现在找不到新工作了啊。 迟屹大口呼吸,喘着粗气,猛的睁眼醒来,发现自己有点失控。脑海思绪一团遭,拎不清。 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死命摁住却还是抖的厉害。她掐着自己手腕处那的点肉,指甲深深陷进皮肤里,渗出一丝血,她都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用力,再用力。 用到的手指发麻,感受不到任何力度,才渐渐平复下来。 迟屹蜷缩在床边,细看,整个身体也在颤抖,她却感受不到一样,蜷缩在床边。 长呼吸保持清醒,任由脑海两股相冲的情绪肆意打架。渐渐的理智战胜了焦虑,焦虑被抹杀。 迟屹呆呆的看着白色墙壁入神,把自己锁在小世界里,她出不去。 怎么都出不去。 她已经很久没发病了,久的有长远,都记不起了是什么时候、什么事让她情绪失控。 但现在,她清楚的知道,是她一直渴望的工作竟然让她感到痛苦和疲惫。 是太期待了?还是害怕事情暴露? 暴露她的疾病暴露她的父亲? 都有。 她都怕。 更怕自己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不想让她的老师失望,也不想让校长、学生失望。 第8章 明月 “我们一说到荷兰,其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梵高。但是呢,蒙德里安是和他齐名的。” 迟屹按下遥控,ppt上的画风两个风格,一个占据屏幕一半,她继续道:“他早期的画也不是这样,他也是从画现实主义、具像,一步一步走来的。他那时候也是画那种荷兰最有名的风景画。” 屏幕跳转,出现了蒙德里安早期的画作,迟屹说:“两个画风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可能现在大部分看不懂蒙德里安的艺术,我一开始接触的时候我也看不懂。但所有当代艺术都是在推翻上一个艺术,所以我们平时学到的教育艺术是断裂的。” “现在你们可以凭你们的第一直觉告诉我对蒙德里安的画的第一印象。” 教室很安静,学生们都在思考。后排坐着一排校领导,不思考也不行。 但还是有几个活跃的学生勇于发言,开了这个口,便接二连三地涌出大批讨论者。 “抽象。” “胡来!” “无题!” 大胆发言,迟屹听的有些想笑,事实也是如此,“他的这个作品是在二战以后的一个风格,是一个渐变过程。当然,他也受过立体主义的影响,最早是写实的,慢慢向立体主义开始变。” “他经历过一战二战,一战的时候他画风的色彩不是这样鲜艳的,整体偏灰调,比较伤感。经历一战后,他就不想要这么复杂的社会和世界,要干净要简单,所以从那时候起即开始做一些色块的变化。二战之后呢,他出现了很多自己负面的情绪,萧条、极端,就出现现在的黑线。” “最纯粹的无非是红黄蓝三原色,你们觉得它像不像宗教里面天窗教堂里的那种感觉?” “本质还是有信仰的,所以他就追本塑源啦?!” “对,所以他就不要其他的了。”迟屹温和的笑着,问:“你们还发现他的画有什么特点吗?” 话落,迟屹关上教室灯,唯独教师最中间的ppt亮着,屏幕中间的是蒙德里安的格子画,它占据整个屏幕,四周留下屏幕原始的黑。 “黑线可以无限延伸。” “画框框不住黑线。” 迟屹:“很棒,你们都太聪明啦。” 她打开灯,教室一瞬亮起来,她道:“黑线可以一直往外走。” “老师,你不用关灯我们也看得出来,蒙德里安的画特点很明显,我早就想说啦!” 迟屹挑眉:“那似乎是我多此一举了?” 迟屹讲课温和,声音不大不小也不会让人犯困感到无聊,一节课下来,学生们的精神很活跃。 各方校领导也很欣慰,迟屹技术能力强硬,教书也是徐徐道来,深入奇境,不骄不躁的温润。 是个当老师的好苗子。 学校也很乐意有这样一位老师来替学生答疑解惑,毕竟这积极性是前所未有的。 最后半节课是迟屹布置的当堂作业,丢掉以前高中学的所有知识,丢到笔触摆块,按照自己的色彩审美搭配去设计作业。 学生们埋头苦干,有些提笔落字,有些还在思考搭配创新。 校长见状把迟屹叫出教室,简单说了下校方要求,并正式聘用她为燕京大学美术学系的老师。 迟屹有些犹豫,但还是跟校领导说明了她的情况。 这下轮到校领导迟疑了。 迟屹有些窘迫,不想让校领导为难,开口道:“我可以为您们另推荐一位优秀的老师。” 校长轴,认定了迟屹便不想变动,他说:“晚上有时间吗?我们细聊一下。” 校长回去便对迟屹做了背调,三好公民三好学生,无不良嗜好无违法乱纪行为。 唯一有的问题在于她的父亲,以及她那双相情感障碍。 校长又联系了迟屹的主治医师,沈确。并进行了一下午的长谈。明确得知她的病情也得到了改善,并且不需要药物辅助治疗,跟正常人一般无二,才同校领导商量是否录用。 答案是一致的,录用。 校长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的聚会,是欢迎迟屹正式成为燕京大学教师的欢迎会。 只不过迟屹本人不知道。 迟屹想的比较开,不管录不录用这聚会她也是必须到场,承她老师秦云策其恩情,她也得在。 一进宴会包厢,校领导围坐一桌,表情严肃凛然。 迟屹不卑不亢的向各位校领导问好,随后在空着的椅子坐下,敬酒讨论。 一轮下来,迟屹有点晕。她不胜酒力,所以平时不喝酒,此刻酒精上头,感觉整个人有点飘飘然。 也是在这时候,校长吴振鹭才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于她:“恭喜我们的迟老师正式上任第一天!且是有史以来燕京大学在校任职的唯一一个年轻教师!” 迟屹懵,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立马起身敬酒表示感谢。 聚会很愉快,散场后吴振鹭还欲拉着迟屹谈论学士研究,要不是秦云策拉着他上了车,吴振鹭的话可就跟水一样源源不断了。 迟屹一手撑在车顶,保持清醒的弯腰听秦云策说:“你开车来了吗?” “开了,但我大哥来接我,等会开回去。”迟屹指了指远处站着的两个高大、西装革履的人影,说:“在那。” “所以老师您不用担心我,您先回去吧。” 秦云策点头:“那你到家跟我说一声。” “下次有这种聚会少喝点酒,你看你那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迟屹微微一笑,摆摆手,街上有些吵闹,她不自觉加大了点音量,道:“老师我喝酒容易上脸,但我很清醒,您不用担心我。” 秦云策:“行,那你也回去吧。” “老师再见。” 送走了秦云策,云予安和云处安踱步走来,云处安搀扶着迟屹以免她摔倒:“小酒鬼啊你,怎么喝这么多?” 迟屹脑子很晕,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没喝多,我真的就喝了几杯。度数太高啦!我都还只是抿了几口意思一下,但度数太高啦!” 云予安听迟屹的胡言乱语,没由的来想发笑:“几口还是几杯?” 说着,门童把车泊出来,云处安搀扶着迟屹上车,云予安坐在驾驶座,启动引擎,等车内温度升高。 迟屹把头抵在玻璃上,闭目养神。脑子嗡嗡响,吵的她睡不着。在这寂静无声中,她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跳的很重、很快,似乎下一秒就会出来。 迟屹换了个姿势,头枕在椅背上。闭上眼,听觉被放大,她在心里默默数着经过的车辆,1,2,3… “大哥,这车你看的出来是撞过的吗?” “二哥,我半个月前买车了,但刚买没几小时,回家的路上就和一辆半挂撞了。” “我送去维修,修了好久。” “我找到新工作啦!在燕京大学任教,下午是我上的第一节课,然后刚刚…是校领导给我准备的欢迎会。” “我挺开心的,所以喝的有点多…但我没醉。” “我现在都还能说话呢。” “而且我很清醒啊。” “……” 真的清醒吗? 云处安严重怀疑迟屹醉的一塌糊涂,平时不爱说话沉默寡言,怎么一喝酒话就这么多了? 还有,买车,撞车,维修,甚至现在还是临时车牌是一点都不肯透露的,只要迟屹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他们永远无法知道真相。 云处安无语又极其无奈,看着身边闭眼但嘴叭叭不听的迟屹,又拿她没办法。 云处安叹了口气:“嗯你很清醒,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受伤?” “现在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恭喜我们家迟屹找到新工作,等会我和大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请问迟老师什么时候有课?我毕业了很久还可以去旁听吗?” 迟屹笑出声,一下接一下的,她竖起食指左右摇:“不可以,因为你不是学生。” “啊,那很遗憾。”云处安故作委屈:“往届毕业生也不可以吗?是一大股东也不可以吗?” “!” 迟屹惊醒:“你要用职位压我一头?” 云处安无奈地笑了:“你可以这样理解啊。” “桓州知道了要跟你生气的。”迟屹淡淡道:“万恶的资本家。” “桓州不知道呢。桓州人这会忙的都没时间回消息。” 这一点,迟屹可就有炫耀的资本了,她笑着拿出手机,点开和云护安的对话框,屏幕面朝云处安,“十分钟前,桓州还问我聚会结束了没,七分钟前,桓州问我回家了没,五分钟前桓州问我还清醒吗,一分钟…哦,现在,桓州问我你们接到我了没。” 云处安:“……” 原来桓州是故意不搭理两个亲哥的。 “那你跟桓州说,下次再已读不回就停她卡。”云予安冷不丁的出声。 迟屹:“…大哥你最邪恶。” 云予安轻踩刹车,稳稳停在12号别墅门口,“那怎么办?两个妹妹都不愿意理理我俩这个孤家寡人啊。” 云处安护着迟屹下车,迟屹生龙活虎的走进自家院子,看不出一点醉态,“因为你俩的老人味太重啦。” 迟屹…用完人就甩。 云予安颇感疲惫,“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给你请保姆?” “不用,我自己可以。”迟屹说:“你把车开进车库吧。” 云予安觉得喝醉了的迟屹倒挺会使唤人,平时的她也不这样,还是喝醉了可爱。 云予安笑了下:“你的车没收了。” “36.5的体温怎么说出这种冰凉刺骨的话?”迟屹站在原地不动:“那是我全部家当啊,大哥。” “知道。”云予安理所当然:“所以才要没收,这样你才知道是有人可以让你依赖的。” 都是一家人,扯什么麻不麻烦,只有迟屹拎的门清,绝不打扰。 “好吧。” 迟屹泄气:“那你没收吧。” “不过。” 话峰一转,迟屹道:“我现在有工作了,我还可以再买的。” 你看,叫她学会依赖人,她却说我有工作,可以再买一辆,言外之意,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看来还是没醉,是挺清醒的。 “你买了我还没收。” “那我再买。” “再没收。” “我再买!” “我再再没收。” 迟屹没忍住吐槽:“…大哥你好幼稚。” 第9章 明月 云予安没收迟屹的车只是为了给她车上牌照。 燕京的牌照需要摇号,除去本市户籍,就是持有本市有效居住证近五年含连续在本市缴纳社会保险和个人所得税。 同时还得有驾驶证。 驾驶证迟屹有,云予安也没收了。 摇号申请资格审核,在到接下来的摇号配置以及中标后上牌,运气好一点要等三个多月,摇不到号等12月继续摇,就得花小半年。 时间太慢,他怕迟屹心急转头就新买了一辆,所以直接收购了一个带车指标的公司,这样上车牌只需两周。 当随月生得知云予安一声不响的悄悄收购了一家公司时,还有点纳闷。 他的企业涉及不到车牌公司,收购后经营带来的利益不大,而云予安行事稳重,没道理突然收购。 随月生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是为了迟屹的车上牌照。 嗯,动机合理。 随月生又说:“怎么不找我帮忙?我可以帮她上牌照的。” 云予安说起这个就一肚子苦水,面无表情说道:“她半个月前买车没跟我说,撞车,维修走保险也没说。直到昨天晚上她参加聚会喝多了叫我去接她,一路上念叨个不停,才知道这些事。以至于昨晚用的都还是临时车牌,这样我才有理由扣下她的车,帮她上牌照。不然当面问她要,她不会给的。” “我这不怕她急又买,所以才想到这个快捷的方式。” “凭她缴纳的社保和个人所得税,她这辈子别想上牌照了。然后买了车不代步,整天步行上下班。” “哦,她会打车。但就是不会麻烦我们。” “嗯,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公司股价下跌了?”随月生看着屏幕里k线的走势:“有意为之?” 云予安眼看散户低价抛售手里的股票,云处安再以低价获得散户的筹码,淡淡道, “准备洗盘。” —— 两个星期后,迟屹的车终于上了京A的牌照。云予安载着云处安和随月生去12号别墅去还车时,随月生察觉不对,问道:“她不是住7号?” 云处安坐在副驾驶,扭头对随月生说:“7号是桓州的,也可以理解为是她的,但她真正住在12号。” 所以迟屹就住在他隔壁,他还跑去7号蹲人,将近蹲了一个月还没蹲到? 连住隔壁都能没被他察觉,迟屹得是有多么早出晚归,小心翼翼。 想到这,随月生忽的笑出了声,觉得迟屹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要更警戒许多。 直到云予安开着迟屹的车稳稳停在12号别墅门口,透过全景落地窗发现里面的家具全部被盖上一层防尘罩,几人才意识到,迟屹她还搬家了。 随月生的妈妈送去国外手术,他便陪着一块去,这段时间他一直没在燕京,根本不清楚这12号别墅就是迟屹家,也不知道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搬了家。 期望来的快,走的也快。 她真的是悄无声息,闷声干大事儿的好把手啊。 云予安当即掉头开往燕京大学,沉声道:“去抓人。” 迟屹此刻正拄拐杖往六楼教学楼下来,身边几个亲切的女同学左右扶着她,迟屹拒绝不了这种热情,所以没说这样反而让她更不好走路。 “小迟老师,你这脚怎么弄的啊?” “小迟老师带病上课,可得让校长给你升职加薪!” 迟屹低头温和地笑着:“早上搬家扭到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升职加薪就不用了。” “小迟老师,那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迟屹楼梯下的缓慢,女同学也配合迟屹的脚步,慢慢下楼,她说:“之前有,但现在没了。” “那现在是单身?我哥!经营一家公司,有点小钱,三观正,人品好,是择婿的不二人选!” “还有我舅舅!虽然是叫舅舅但他年龄不大,跟小迟老师你差不多,也是择婿的不二选择!” 迟屹余光飘到远处走来三个高大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一看,看清来人,心叫不好,对身边的同学道:“你们等一下,这会我哥来了。” “亲哥?” “堂哥?” “表哥?” “认得哥?” 四连问,迟屹无奈的摇头笑,竟挑不出一个问题可以回答,“都不是,是我朋友的哥哥。” “在哪啊?” 同学们好奇,目光齐刷刷朝迟屹看去,迟屹下巴颏朝迎面走来的三人一抬,同学们的目光又朝那三人齐刷刷的看去。 “……” 小迟老师,你没说你朋友的哥这么大来头啊。 随月生,可望而不及,高高在上的燕京大人物,与虎谋皮,初出茅庐便孤注一掷的投入全部资金补全资金链,缓解国资危机度过信誉危机解决暴雷风险。现下更是跨国综合性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而能了解他到的一点只能从财经新闻上得知这位大人物又手段凶悍强硬收购了什么公司。 云予安,云处安。近几年展露头角的新贵,在国外强势做空国内一家A股,并披露黑心企业弄虚作假注水的产品流通于市场。 那一战,彻底打响名号。 也成功在燕京站稳脚跟。 “小迟老师…你朋友的哥哥…派头好大。” 迟屹挑眉:“你们认识啊?” “在燕京哪能不认识?!我认不死他们!” 三人走进,讨论声越来越小,到最后竟谁也不敢吱声,灰不溜秋的转头跑了。 留迟屹在风中萧瑟。 想着总不可能是发现她搬家了吧。 “你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云予安问。 哦,还真是。 迟屹淡定,换了个舒服的站姿,说:“我刚打算和你们讲来着,这不是找到班上了吗,就想着找个离得近的地方方便上下班。” 云予安追问:“什么时候搬家的?” 迟屹老实回答:“今天早上。” “脚也是搬家时候扭到的?” “嗯,不过不严重。” 云处安嘶了声,不太满意迟屹的回答,说:“都用拐杖了还不严重?是不是躺床上才算严重?” 迟屹连连摆手,她拄拐杖存粹是为了方便走路,还省事,一瘸一拐的走在路上形象总归不太好,“真不严重。” “行了。”沉默许久的随月生突然开口:“先去吃饭。” 四人走到停车场,迟屹便看见她的那辆劳斯莱斯上了牌照,心中惊喜一分,又感到有些为难。她本来打算买来等时间到了去摇号中标再上路的,没想到,云予安没收她的驾驶证和车是为了给她上牌照。 这…很简单吗? 两个星期就搞好了,除非他收购了带车指标的公司,不然迟屹也想不到上京A牌照还有什么更为快捷的办法。 迟屹当即就查了燕京所有带车指标的公司,唯独最大的那家公司,现在归属于云予安名下,而他的公司却股票大跌。 …… 他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 迟屹心里的不适愈加强烈,她一直没能习惯别人毫无保留的对她好,这让她不自在,也很难堪。甚至想过逃避,消失一阵子。 聚会结束的很快,迟屹在饭桌上的话少之又少,可以说是丢掉社交礼仪,一个字也不愿再开口提起。 迟屹借口上洗手间,去前台把饭钱结了后,给云予安发消息说她学校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的匆忙也为了不让三人起疑心,连拐杖都没带。 现下是真不顾形象在大街上一瘸一拐的走了。 至于她的车… 迟屹的想法是过给云予安的,但转念一想将近一千万的车这么送出去有点心疼。在他的事业上迟屹并不能帮到什么,白拿人好处,总归说不过去。 迟屹很烦,很苦恼。 回报点什么好呢? “迟屹,你给我站那别动。”云处安小跑追上前一手拽住迟屹手腕,“走什么啊?我们的做法让你不畅快了?” “没有。”迟屹甩开,还拢了拢大衣衣袖:“我真有事。” “有事是吗?行,我陪你去处理。” “二哥。”迟屹抬头看他,眼神平静:“你知道我的,我不习惯别人对我好,这会让我觉得我亏欠别人,所以保持之前状态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要我觉得有人依靠或者说有人毫无条件的对我好呢?” “凭我和桓州一起长大的情谊吗?你们云家做的更好、更多了,也够了。” 随月生赶来就听到迟屹那排除异己的言外之意,拎得太清不见得是件好事。 所以她也很抗拒他的靠近? 抗拒两人之间有进一步的发展? “下午有没有课?”云予安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有。”迟屹说。 “课表发我。” 迟屹这次是真没说慌,下午真满课。她找到课表发给云予安也发了云处安一份:“下午没时间。” 迟屹放大图片,拉到晚上的课程安排给两人看:“晚上也有一节。” 云处安:“大忙人啊迟屹,找你是不是还得跟你助理预约时间了?” 迟屹下午满课避免了跟云予安、云处安的促膝长谈,少了一顿唠叨,倒挺自在。 只不过下午一下课,不知道云予安从哪打听到的教室方位,他卡点出现在走廊上。 迟屹瞥见那三个熟悉的身影,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了下课后,同学们散的散走的走。迟屹站在讲台上慢吞吞的收拾教案和教材,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 云处安见她有意耽误时间,便大步走进教室,帮她收拾东西,三两下,讲台被他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迟屹:“……” 云处安挎着迟屹的包又大步出了教室。 她还可以在磨蹭。 毕竟她腿脚不便。 云予安大步走进来,搀扶着迟屹一路往停车场走,速度比较快,但不影响她扭伤的那只脚。 迟屹:“……” 三人上车,接二连三的关门声,听的迟屹心惊。随月生开车,三人便挤在后座把迟屹夹在中间不得动弹。 迟屹:“……” 有这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第10章 明月 “你们不用上班吗?”迟屹真诚发问:“你们看起来很闲。” 云处安当然不会说“为了你”这种话,这话一说出口,迟屹早跑没影了,他道:“忙完了,接你去吃饭。” 可她还要批改作业啊,迟屹说:“在校附近吃不可以吗?我还要改作业,还要准备下节课用的材料和ppt,时间会有点紧迫,我忙不过来。” 云予安:“行,那去你新家。” 早知道就不说了,现在还让他们知道地址,以后就不能自由的来去自如了。 迟屹没说,随月生也就把车停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两人跟赌气似的,谁也不让着谁。 迟屹又一次感叹随月生的霸道蛮横以及没礼貌。 车是她的车,扣得分也是她的分,罚得款也是她的款,感情随月生能这么有恃无恐呢。 好吧,那他赢了。 “西山湾。” 话音刚落,随月生便二话不说的启动引擎,往西山湾公寓开去。 西山湾高档公寓,安保系统严谨为的就是保障业主的权益和人身安全。 所以没录入车牌的劳斯莱斯被卡在了公寓大门,保安核实了身份信息以及住址才放人通行。 随月生直直驶入地下车库,未免有点太熟悉路段了。 还是说燕京本地人掌握本市的所有路线规划包括小区?? 不能吧。 “西山湾公寓是随月生名下地产公司开发的。”云予安解释。 行,羊入虎口了。 迟屹无奈:“那太巧了。” 所以保安怎么不认识自家大老板? “是很巧。”随月生倒车入库,熄火开门下车,又拉开云处安后座的门,声音从左侧飘来:“说不定我和你就是邻居呢。” 那也不用这么巧。 他不是住在云海别墅吗?怎么在这也有房产?还是说燕京各个角落都有他的居住地? 那也太四海为家了。 “刷卡。”随月生淡声道。 迟屹从包里翻出电梯卡放在识别机上一刷,“叮”一声,一道机器女音回响在电梯里,“31楼。” “怎么想着买这么高?”云处安问。 三个大高个直挺挺的立在迟屹身后,她突然觉得这电梯空间有点逼仄。 “采光好。” 云予安接着道:“阳光直射也热。” 迟屹淡淡摇头:“热不过鹤城。” “玻璃房和室外不一样。” “哦。”迟屹看向云予安,语气平和,话语不痛不痒:“你在质疑随月生建筑用材的品质?” 云予安:“…会呛人了?” 随月生轻声笑了下,意味不明。 迟屹将视线挪到随月生身上,不过两秒又收回。电梯门开了,迟屹率先走出,遮遮掩掩的挡住三个男人输入密码,跟防贼似的。 输完密码后还顺手在屏幕一抹,防止有心之人窃取有用信息来试错。 你看吧,多警惕啊。 警惕到连自家人都防。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们随便找个沙发坐吧。”说着,迟屹把拐杖立在门边,问:“想吃什么?我去做。” 云予安实在不想迟屹带伤一个劲在那忙的前不着村后不着调,“你休息,我去做饭。” 迟屹没矫情,直接应下,转身去餐厅洗了三个新杯子给云处安和随月生倒了杯温水放在两人面前。 “迟屹。”云处安叫她:“你中午说的我跟大哥商量了下也想了很多。” 迟屹在云处安身边坐下,漫不经心的睨了眼脚踝,安静的听云处安的陈述。 他说,一家人才会不带任何目的对彼此好,而迟屹早就成为了云家的一份子。 不用这么见外,他和大哥心甘情愿不用觉得亏欠。 “不觉得亏欠,那回报的筹码至少也要平等。付出的多还是付出的少都需要计量的,没人愿意心甘情愿。如果我没生在鹤城,也没在鹤城跟云护安一起长大,你们遇到我还会这么帮我吗?” “不会的。所以你们心甘情愿对我的好外加条件是有情谊在的,把我当亲妹妹看待。而我呢?我给不了你们什么,事业上我帮不了,生活上…” 她自己过的本就一塌糊涂,谈何而来的任他们予取予求?迟屹什么都没有,唯独兜里有点钱,直接给钱吗? 不重视,太不体面。 而且他们也看不上她这三瓜两枣。 云处安:“我知道这套说辞你无法接受,所以你就当我们是有条件的,是平等的,互惠互利的。” 云处安喝了口水继续道:“我们的条件是,你要学会依赖两个哥哥,可以吗?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扛,不用习惯保持距离害怕过于亲近。” “你27,我们也相处了27年,多少是了解彼此的脾性。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所以我们就要用成年人的思维去解决问题。” “就比如上牌照这件事,在我们看来是轻而易举顺手的事,可你觉得很难,难于登天,这并不难的。你要学会借用外力达成自己所愿,比如我,比如云予安,都是你和桓州的外力。” “所以我一直觉得喝醉的你才是真的你,而平时独立的背后其实是你用来保护自己不被伤害的一堵城墙。或许你可以试一下,试着敞开心扉接受向你涌来的善意。” 迟屹表情淡然,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说:“知道了。” 怎么敞开心扉呢,她都被自己锁在一方天地之中,她出不去,怎么敞开心扉呢? 这很难的,她一受到一丁点儿好,就想还回去然后远离,不想与人产生任何除了平常说话点头外的交际。 不得已在一起时,她会维持表面的乐观和平和,分开后便不主动联系消失在对方视线里,不打扰。 其实这样挺好的,不相处就不会有失望,就不会情感破碎,回不到原点。 保持陌生人之间的人际关系,比进一步发展更为妥当。 这么多年,迟屹一直排除异己,只把云予安云处安当成是桓州的哥哥,而不是她的哥哥,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不联系不交流不打扰不麻烦,就像此刻在一起时,她也依然能坚守内心所想,不依赖不亲切纯聊天。 等人走了后,就回归她所想像的关系中,陌生又熟悉。 这样挺好的,她挺喜欢的。 四人难得一起心平气和、心无杂念的吃了顿晚饭。 云处安挂念的事得到解决,整个人都顺畅了不少,在他看来,他和迟屹的关系是要和之前有区别的,似乎是说开了变得亲近了。 所以吃完晚饭,三个男人帮迟屹收拾家具,规划整齐,地拖的一尘不染。赶在迟屹上课前才送她去燕大。 车也停在了停车场,考虑到迟屹现在不方便开车,两兄弟便商量晚上谁来接。 一直默不作声的随月生此刻突然出声,他道:“我来。” 随月生自然补充:“顺路。” 又顺上路了。 迟屹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当面蛐蛐,她还是觉得有损随月生的脸面。 毕竟随月生不是她能抱怨得起的。 迟屹去上课,随月生便坐在车里等。 他最擅长的就是等,他等了迟屹一年多也找了一年多才终于等待跟她认识的机会。认识后又陷入无休止的等待,等一个和迟屹撞见的机会,等一个出席同一场活动的机会,等一个可以和她好好聊聊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随月生不会错过。 —— “这节课我们要纠正的是用色问题。” “第一个就是减少用色,达意即可。第二个需要进行视觉降噪。” “上次你们说了最喜欢的用色搭配,我觉得你们的眼光很犀利很独特。” “如果只有三原色供你们选择去完成一幅简单的画作,你们会怎么选择呢?” “小迟老师,你所说的三原色是仅限于单方面的三原色,还是说可以混合使用啊?” 迟屹思考了片刻,不答反问:“那你觉得眼前这个静物图中的三个陶瓷,在三原色里用那个色彩表达最为体贴?” “红黄蓝!” “那背景,衬布以及这个课本呢?” “黄棕红?” “啊,如果都是一样的色彩,那我们的视觉降噪是不是进行不下去了?”迟屹减少走动,便矗立在讲台上,随手拖来移动黑板报,在上面演示同学们所说的色彩搭配,简单的画了一幅立体的陶瓷、背景、衬布以及课本。 迟屹填满颜色,拖动黑板报防止最中间,让地下每个学生都能一眼看到,她说:“直观体验怎么样?” “小迟老师,我眼睛好累…” “报告小迟老师,我无法直视!!” 迟屹摊手,故作无奈:“是呀,看得我也好累。” “那不行!你累了我们怎么上课?!!!” “那我不累。”迟屹笑笑:“所以你们不要受限自己的思维模式,三原色叠加混合形成新的颜色以此类推就得到了色轮,在色轮上随机选取一种颜色,通过改变饱和度和明度来建立差异,形成一组配合,这样的搭配比较可靠。” “或者邻近色搭配、互补色搭配、分裂互补色搭配,三原色搭配,三、四元色搭配。” “它们分别对应色轮中相邻的三色,对立的双色,狭长三角形的三色,正三角形的三色以及矩形的四色。” 迟屹用不同的笔在色轮上画出相应的图案,一眼看过去,清晰明了又简洁,“用这些色彩搭配是不是就会觉得画出来的效果是比较完美的?” “啊,我懂老师你说的达意即可了!” “按照公式搭配是不是用三、四元色也能画出ppt上那组静物图?” 迟屹不可置否的点头:“当然,你们想试试吗?”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等小迟老师一声令下!我等便拥护您为新的城主!!” “哎?”迟屹好脾气的制止:“不准这么奉承人啊。” “那老师你让我们画啊。” 迟屹站在讲台最中间,抬头看了眼教室后边墙上挂着的中,还有40分钟下课,还来得及,她道:“要等一等哦,现在要讲上节课你们出现的问题。” “上节课的问题为什么不上节课讲?” 迟屹道:“温故知新,学到了新的知识再返回去看之前的问题,你就会发现,之前的难题也不是不可攻破的嘛。” 迟屹花十分钟概括所有问题,剩下的30分钟便让他们完成今天的作业。 最后一节课结束的很快,下课学生们一窝蜂都涌出教室,只留班长替她收作业。 迟屹想着班长下节课还要继续上,便叫她先去准备下节课用到的资料。 班长没推脱,两节不一样的课她得跑着去另一栋教学楼才赶得上。 班长没走多久,随月生便出现在教室,帮迟屹一块收另一半边教室的作业。 迟屹背对着他,没察觉有人进来,一转身才看见随月生默默的替她减少工作量。 心肠挺好。 迟屹收回视线,便也接着收作业。 两人沉默不语,同时干着一件事效率非常快,随月生揽活,把迟屹手里那份拿在手里,问:“放去办公室?” “嗯。”迟屹说:“我带你去吧。” “不用,你在这等我就行,我知道在哪。” 所以随月生又非法调取公民信息了? 哦,不是非法,是正规途径得到的线索,因为他可以直接问校长的。 第11章 明月 “上来,我背你。” 随月生站在楼梯正中间,他身型高挑,脊背宽阔,两边预留出来的空间不多,迟屹原本打算装没听到越过他下楼的,随月生这人就比较恶劣,迟屹往左移,他就向左迈一小步,迟屹向右,他就往右挪。 迟屹慢慢掀开眼皮,对上那漆黑的眼眸,看了几秒,才低下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随月生拄在原地不动,好整以暇的抱胸挑眉,说:“我觉得等你下到一楼,学校应该也下课了吧?” 迟屹抬眼,随月生眼尾上扬,似是在笑,那笑带着挑逗意味,不纯粹。跟他现在这样玩性大发一样,恶劣。 嘴还恶毒。 随月生背过身,双腿弯曲,就等迟屹攀上他的肩膀,他好把人背起来。 又是这样。 这种类似的行为他做过三次。 第一次是去医院复查的那天早上,他把车停在她面前,她不上车,他不开。 第二次是今天下午问她家地址在哪,她不说,他就停在路口。 第三次就是现在。 对她的服从性测试? 但迟屹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跟小时候放牛一样,虽然她没放过。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保持了五分钟,随月生很有耐心,他一动不动。 迟屹在这五分钟内想了三个方案,比如说从他身边走过,但没等她到平台,他就追上来了。比如说忍着脚踝的疼痛,直接飞奔回家,那她的车很大可能要不回来。 这第三个方案… 就是顺着随月生的意思,让他背。 不行,她不想和随月生有过多接触。但拒绝真的没用,她的拒绝在随月生那里算不算欲拒还迎? 但她真没那个意思。 “不想背?那我也可以抱你。” 强势才是随月生的本质,他一开始透露出来的亲和只是他想让迟屹看到的表面现象。 哪怕迟屹一开始就不觉得他亲和好说话,毕竟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背影记那么久,等那么久,也足够说明他偏执、自我。 还有点病。 “不说话,我就当你选第二个了。” 随月生弯腰伸手正欲把迟屹横抱起,迟屹推开了半分,颇感无奈,“背吧。” 抱着太暧昧了。 “嗯哼。”随月生再度转身,迟屹犹豫且缓慢的攀上随月生宽阔有力的脊背。迟屹为了不挨着他,双手撑在肩上,前胸与他后背始终隔着一定距离。 迟屹整个人上来的那一刻,随月生都没感到有重量,要不是手上的真实触感在提醒他,他都要怀疑迟屹到底上来了没有。 太轻了,跟展柜里的布娃娃一样,没一点重量。 在她吃激素药之前都要进行体检,看看身体机能能不能适应这些药物,随月生不知道迟屹吃了多久,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她药停了,说明可以自己掌控情绪,是在慢慢变好的。 那为什么吃激素药还会这么轻? 随月生第一次见到她的是前年的冬天,第二次见到她是去年的春天、秋天、冬天以及今年三月以来陆陆续续的两三面。 时机不美妙,她穿着宽大的风衣或是羽绒服长衣阔腿裤,面色也红润,不像有其他病痛的地方。 随月生看不出来她真实的体重变化,但现在明显的能感觉到她只有7-80斤。 迟屹很高,但太瘦了,瘦到似乎可以用纸片人来形容了。 想到这,随月生轻轻掂了掂背后的迟屹。 他的错觉? 他怎么感觉迟屹悬空了? 随月生扭头,迟屹温热的呼吸带着一股准属于她的馨香尽数撒在他脸上,两张精致的面容离得很近,只要随月生在往前半分,他的唇就能碰到她的。 但随月生后撤了。 因为他发现迟屹双手扒着他肩膀,他能想像到那个画面,迟屹整个人是靠那双手挂在他背后的。 随月生:“……” 难怪他感觉迟屹悬空了。 随月生回头继续走,脚步也放慢了很多,轻声说:“这样你不累吗?” 累,非常累,身心疲惫的那种。迟屹这么想,但没说出口,只是说:“不累。” 随月生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轻轻的放下迟屹,调整她的体位旋了半圈,又把她的双腿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再替她系上安全带,关门。 顺便把迟屹的拐杖放在后座,从车尾绕了一圈,来到驾驶座。 迟屹:“……” 她是脚扭伤,不是残疾。这么细致,让迟屹不得不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左手六,右手七,左脚画圈右脚踢了。。 两人一路无话,迟屹低头在回复同学的信息还抓了几个上课不认真听讲,在跟她打听八卦的同学。 迟屹耐心的一一回复,对于八卦,她打哈哈的扯东扯西,学生跟她聊的还挺开心。 迟屹适可而止,叫上课的同学好好听课,不然下次作业加倍。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话题就堵不住了。 迟屹:“……” 现在大学生这么爱学习? 【上大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本!】 【这个赛道我们闯的畅通无阻。】 【AI始终代替不了人类,看看我们画的画,比AI还AI。】 迟屹:“……” 她没回复了,再这样下去,她要被校领导约谈的,上课期间打扰学生上课。。。听着就好大一罪名。 “抱还是背。” “嗯?” 迟屹抬起头,眼神懵然,朝右侧随月生看去,才发现已经到了。她眨眨眼,收起手机,说:“自己走。” 随月生屹立在车门中间不动,又跟迟屹较上劲,她根本没有第三选项。迟屹叹了口气,伸出双手,缓缓吐出一个字:“背。” 汽车的高度正好不用随月生蹲下身,迟屹也好受力,轻而易举的挽住随月生肩膀。 随月生往电梯走了两步,迟屹想起什么,提醒道:“我的拐杖。” 随月生没回头,嗓音低沉,呼吸平稳没有因迟屹的重量而紊乱,“用不着。” 用不着??? 他的意思是,他明天还这样? 迟屹摇头拒绝:“用得上,我需要它。” 随月生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垂眸的迟屹:“你也可以需要我。” “不需要你。”迟屹淡声:“我不需要任何人。” “所以你明天不用来了。” 逐客令。 迟屹还是那样心狠,决绝。 不管朝她走多少步,她都会站在原地,或者说还把自己藏起来。 随月生哂笑了声,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甚至还想把她关上的那紧闭的大铁门给砸烂。 “刷卡。” “你先放我下来。”迟屹语气冷淡,可以说是疏远:“我不好拿电梯卡。” 随月生蹲下,迟屹站立,退后了两步,从包里取出电梯卡,一刷,电梯开了。 迟屹忽视他走进,眼见电梯门就要关了,随月生似乎也没准备进来。 很好,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电梯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一双皙白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 白高兴了。 迟屹靠墙刷卡,垂眸忽视随月生的存在。但他的气场过于强大,迟屹忽视不了,他的气息浓浓包裹着她,让她有点无法呼吸。 良久,迟屹问:“你图什么?” “没钱,没人,还有病,你图什么?” 迟屹是那种在一段关系中必须等价交换的人。同倍付出就必须同倍收获,谁也别亏欠谁。这不是理智,这是冷血。 所以当初迟屹是怎么跟江叹在一起的?还在一起了那么多年。 随月生不答反问:“那你会图我什么?” 莫名其妙。 迟屹皱眉,表情难以言喻:“我图你离我远点。” “那你要失望了。”随月生无所谓:“可我图你这个人,所以委屈一下你?” 妈的,有病。 迟屹眉眼爬上不耐烦的神情:“你对我的感情从哪来的?凭我们仅仅见过的那几面之缘还是凭你自己内心的执着?” “随月生,你就这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还只是凭借你那臆想出来的背影,莫须有不存在的一个人?你真好笑。” 惹不起的大人物迟屹也惹了,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你急于自证那不是你是为什么?是你刻意提醒自己?”随月生表情有些无奈,抬手按了按眉尾,说:“我可没说我喜欢的是那个背影啊。” 老赖! 迟屹有点跟他沟通不下去,冷脸面壁思过,她怎么惹的一身腥。 随月生跟她谈那个背影,迟屹就扯天扯地。迟屹跟他说那个背影,随月生就表明他不是执着那个背影。 怎么聊到一块。 完全沟通不了。 电梯门一开,迟屹逃离似的匆忙跑出,随月生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跟散步一样走的好不畅快。 迟屹防着他输密码,进门,关… 门被随月生拦住了。 迟屹啧了声,很烦,语气也很重:“你到底要干什么?” “吃饭。”随月生旁若无人的走进,这架势像他才是这房子的主人:“给你做饭。” 随月生补充:“你太瘦了。” “你管不着。”迟屹瘸着腿往客厅走:“你走吧,不然我报警说你非法入室。” 迟屹真会报警。 随月生脚步一顿,不过半秒又恢复自然,走去厨房开冰箱挑选食材,语气淡然:“吃完饭再报警吧。” “不然警察来的太快,你要饿肚子了。” “我自己会做饭,也饿不到我自己。”迟屹真拿随月生没办法,这哥这么爱的么。再说了,吃完饭报警就不算非法入室了,能一起坐下吃饭谈哪门子非法啊?别让警察以为她报假警浪费警力都算好的了,迟屹从没感觉这么累,连气都生不起来的累。 【迟屹:大哥,把随月生拉走,不然我要报警说他非法入室了。】 【云予安:?】 【云予安:他…非法入室…??】 云予安刚发完短信,厨房里的随月生手机就响了起来,随月生看了眼备注没接,轻笑了声,对全然戒备的迟屹说:“不仅会呛人还会找外援?” 话落,随月生按下接听键,外放摆在灶台上,云予安的声音从话筒传来,“你怎么非法入室了?” 随月生边洗菜边跟云予安对话:“给某人做饭吃,某人不仅不领情还要报警抓我。” 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她说的是这件事吗?她不一直说的都是随月生刚刚没经过她同意就进她家吗? 真的,哥,求你钻点牛角尖吧,求你内耗点吧。 第12章 明月 “哦这样啊,某人叫我把你带走,怎么办好呢?” 随月生有条不紊的洗菜切菜,起锅烧油:“那你跟某人说,做完饭看她吃完我就走。” “啊对了,记得跟某人说别报警抓我。” “行。” 迟屹听的一清二楚,两人某人来某人去,把她当皮球来回踢呢? 【云予安:乖乖吃饭。】 【云予安:吃完饭他就走,别报警抓他。】 好一个言出必行。 迟屹在心底叹了声气,扶着墙壁回了房间,关门反锁。 她坐在书桌前准备明天下午一节课需要用的教案和ppt。 明天过后就是周末,4月的第一天也在这个周末。 燕京的天逐渐升温,平均气温在十几度左右,天空挂着不暖和的太阳,但胜在天气晴朗,所以太阳也不违和。 路边的树木长出新叶,稀稀疏疏,都在预示着今年的夏天即将来临。 迟屹不喜欢夏天,她喜欢冬天,冬天可以把自己裹起来,可以待在家里睡懒觉。 夏天的风太黏腻,连空气都很燥热,她怕太干燥的天气又会让她流鼻血。 所以今年暑假,也回鹤城吧。 鹤城的夏天也会连续下起几天小雨,淅淅沥沥的,比燕京舒服。 —— 随月生说到做到这一点,迟屹还是比较赞同的,他真的在迟屹吃完饭后,把碗洗了就离开了。 多余的话没说,也没说明天会不会继续来。 他一走,迟屹就感觉又恢复到正常生活状态了,跟平时没区别,却让她觉得自在。 迟屹希望随月生这一走,永远都别来了。 这样她就不用绞尽脑汁去对付他。 她思想比较统一,专注做某件事时,分不了心。她也不想分心,极力把某件事做到最好,就是她所期盼的了。 迟屹今晚睡了个好觉,温度适宜不冷不热。 第二天的生物钟再叫醒她之前,迟屹就醒了。她下楼买早餐,便坐在店里慢吞吞的吃。 细嚼慢咽。 喝水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迟屹偏眸看去一眼,是云护安。 “宝贝!猜猜我在哪?” 迟屹单手把手机举在耳边,笑说:“让我猜猜…你现在在燕京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迟屹抽出纸巾擦嘴,把桌面收拾干净,垃圾丢在垃圾桶里,她说:“不告诉你。” “可恶!你是不是在我手机里弄了定位?” 迟屹:“啊,你怎么这么想我。” 话落,她又继续道:“还是被你发现了嘛?” “也不看看我是谁?好啦,我还有半小时到你家,记得用最热烈的方式迎接我哦。” 迟屹:“好。” 说是半小时,其实20分钟的时候云护安就出现在西山湾公寓门口,但被保安拦了下来,进不去。 云护安知道迟屹脚崴了,不想她跑上跑下,便在保安亭旁跟保安据理力争。 “我认识你们大老板,你放我进去,我叫他给你升职加薪。” 保安抵挡住诱惑,坚决说不:“美女,你认识天皇老子我都不能放你进去啊。或者你叫你朋友下来接你呗。” 云护安夸大其词:“她腿断了啊,走不了路。” 保安有那么一瞬感到对不起,“那真的没办法,放你进去我马上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美女,我只是个看大门的,你别为难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等着我养活啊。” 云护安:“…好吧。” 云护安感觉她被道德绑架了。 “那我成为你的业主是不是就可以进去了?” 云护安拿出手机给云予安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接的很快,云护安开门见山道:“大哥我回燕京了,接风庆功宴就不必准备了,送我一套房吧。就要西山湾的,在A栋30楼或者32楼最好。” “……你失踪这么久,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就为了要我给你买房?” 云护安猛猛点头:“是啊,二哥也愿意,那你俩商量谁买吧。” 估计云处安也在旁边,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是本人吗?” 云护安:“…你俩被忽悠买保健品了,还是被电信诈骗了?” “快啊,我着急倒时差睡觉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江宜演出,还倒时差,能的你。” 云予安挂断电话,麻溜的给那位小祖宗买房,还指定要哪栋几楼,感情是一下飞机就跑去找迟屹被保安拦在门外了吧? 就凭她那演出频率,居无定所的,买了也不会住,云海别墅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哪能怎么办? 买呗。 云予安办好手续,拿着房产证去找两人时,这一路都畅通无阻,不得不说,西山湾安保系统是所有高档公寓里一流的存在,又处北四环大学城附近,房价接近百万一平。 “你得感谢30楼没人住,不然你的计划就要泡汤了。”云予安把房产证递给云护安:“所以想打通迟屹家的天花板,你就趁早把这个邪恶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云护安在沙发上躺的四仰八叉,朝厨房忙碌的身影看去一眼,扬起一个笑容,道:“什么迟屹家,这是我家!” “那就不帮你搬家了。”云处安靠在沙发上:“反正你也没什么东西。” “我东西迟屹都帮我搬来了。” 云护安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体,大王巡山似的在客厅走走逛逛,最后停在迟屹的客卧外,两手齐齐一推,主、客卧的门被推开:“你看,都在这呢。” 主卧干净舒适又宽敞明亮,是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房间里面摆满了各式小物件,稀奇的常见的数不胜数,衣帽间里有很多漂亮的裙子衣物,还有很多名贵的香水包包和丝巾围巾,鞋以及很多娃娃抱枕,奇形怪状。 和房间里最不起眼的透明柜里的一些珠宝首饰。 那些都是迟屹帮云护安买来摆在房间里面当装饰的,而她的房间就很明了,几乎可以说是跟样板房一样,一张床、一张电脑桌、不占地的衣柜,就没了。 “你还是睡客厅吧。”云处安看不下去了,迟屹不是不会对人好,完全分人来的,只有云护安才是迟屹的例外,“或者你觉得条件简陋,你睡大街也行。” “别占我家迟屹房间行不行?” “我不!这是迟屹给我准备的,我就睡这!我还要粘着她,抱着她睡!” “话剧前景还是越来越小了,要不我再跟你们主理人说说多安排几场吧?嗯?最好能去国外演出的那种。”云予安帮迟屹一块做小祖宗的早餐,迟屹倒是考虑的多,中西合璧,做了满满一大桌。他又道:“你不用这么惯着她,你把她惯的越来越娇气,像个小屁孩了。” “桓州背台词调动情绪演出很幸苦的,所以得好好犒劳她。”迟屹不在意:“大哥你别整天说她。” 云予安:“…行,我的错。” 迟屹在云护安这就拎不清,她不喜欢别人毫无保留的对她好,但她呢?她就是她口中那个全身心一心一意对云护安好的人。 云予安为迟屹做的还是太少了,远远不及她的亿万分之一。 “明天周末,云予安端餐盘放在餐厅桌上:“有想去的地方吗?” 迟屹思考了片刻,还是说:“没有。” 她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唯一个想去的就是鹤城。 “宝贝!等你放暑假我们去江宜吧。江宜民风淳朴,每个人都和蔼可亲!!而且还有好大的一片海,是我见过最美的的大海!我都要爱上江宜啦!” 云护安这一嗓子从房间出来,有点远,但迟屹一字不差的听进去了。 江宜?好像在哪听别人提起过。 迟屹应下:“好,那暑假我们就去江宜。” 云护安小喘呼呼的跑来,迟屹替她盛好粥,倒了半杯牛奶放置右手边随手可拿的地方。” 云护安笑嘻嘻接过,吃的乐此不疲,想到什么似的,突然伤春悲秋起来:“近小半年我都将是失业状态。” “没演出了?”云处安坐在她对面,问:“还是说解雇了?” “你说话好难听。”云护安闷哼,显然不开心了,“没演出是真的,被解雇是假的。不信谣你也别传谣啊二哥。” “不过没关系!” 云护安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有迟屹养我呢。” 云处安:“…她那点工资能养活你什么?” 哥俩唱双簧,云予安耸肩道:“迟屹那点工资不够桓州买包的一半。” 一旁的迟屹:“……” 这几个钢镚就那么不起眼? “我又不要买包。”云护安不爱听这话,她花钱也看时机的好不好?云护安道:“迟屹怎样都能养活我,你俩瞎操什么心。” “我没经济来源啦,只能幸苦幸苦迟屹宝贝啦!” 云予安:“?” “我和川浓给的卡喂狗了?” “那你这样认为吧。”云护安不在意:“敢停我就打小报告,说你俩迟屹欺负不给饭吃。” 云处安:“?” “这么造谣的?” “彼此彼此啦。” 迟屹下午有一节课,云护安自己在家待的无聊便去听迟屹教课。 云护安猫着腰走进教室后排坐下,一开始她还无心听课,毕竟熬过了学生年代,哪还怀念什么校园啊,都是说不出口的破烂事。 但她听着听着也走了心,迟屹讲课有一种魔力,会抓人心弦,娓娓道来,不枯燥乏味,课堂气氛活跃又不会偏离正轨。 迟屹是一个好老师。 在任何时候都很好,任何时候都很美,但云护安觉得此时此刻的迟屹无与伦比,绝无仅有。 可能是下午的阳光正好,恰好有一束光照亮在迟屹身上,给她镀了层金边。 迟屹一身卡其色短款风衣,腰间系个黑色皮带,衬的她身型凹凸有致。下身搭配着黑色长腿靴,腿袜也恰到好处的露出点白边。 头发用奇楠做成的细而长的发簪盘在脑后,耳边飘落几缕碎发,面上的妆容淡雅精致又大方得体,是美的不可方物的江南美人。 “咔嚓”。 这画面在云护安这里定格成为永恒。 第13章 明月 ——谁有这个老师的联系方式?!急求!! 云护安转手发朋友圈,配图就是云护安拍的迟屹那张照片。 云处安点赞并评论:这个老师好美,我也要个联系方式。 江叹点赞。 沈确点赞并评论:这个老师看起来好眼熟啊,我好像认识哎?要不来联系我吧。 云处安回复沈确:你算盘珠子蹦我脸上了。 爸爸点赞并评论:看到没有,这是我女儿! 妈妈点赞并回复爸爸:滚一边去,我女儿。 云予安点赞并评论:这个老师上的什么课?我能去旁听吗? 云处安回复云予安:不可以,因为你不是学生。 随月生点赞,长按图片,保存。 “这照片里的人儿是迟屹那小孩吧?”随纪之推老花镜推上去半分,放大屏幕照片看的仔细,问随月生:“桓州不是有迟屹的联系方式吗?她俩那么好,怎么还在问?吵架啦?” 随月生没想到这老头儿较真,解释道:“爷爷,桓州闹着玩的。” “胡闹!”随纪之冷哼一声,不信随月生的鬼话,桓州那小孩都发那么多感叹号,说明很着急,他得赶紧把迟屹的电话号码发给桓州,想着,随纪之就忙活起来,对随月生道:“你跟我说实话,桓州和迟屹是不是吵架了?” 随月生:“……”爷爷,我该怎么跟你解释,这是两姐妹无聊时的小手段小把戏? 随纪之边看照片边嘀咕:“我都好久没见迟屹了,她最近都在忙什么?看这照片是在教书?教书好啊。看这气色也不错,身体也好了吧?你说迟屹这小孩,见面了亲切无话不谈,我跟她分开这么久,也不见她来找我联系我!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随月生自动忽略随纪之前半部分的碎碎念,挑重点选择性回答,“爷爷,看您这样子是不是想跟迟屹见面,再一起吃个饭?” 随纪之古怪的看了眼随月生,他话里没这个意思吧?随纪之道:“我看起来很想跟迟屹一起吃饭?” 随月生郑重地嗯了一声:“您是很想,我都感受到了。” 随纪之:“那晚上叫迟屹和桓州来老宅吃饭?” “好的爷爷,您的意思我会替您转达。” 随月生还没迟屹的联系方式,刚刚看随纪之那动作,小老头儿似乎有?随月生试探地问:“爷爷,要不您把迟屹的联系方式给我?” 他怕他找云予安、云处安要,迟屹又要不开心了。 爷爷可以,迟屹不会说什么的。 “随爷爷,您不要把我的电话给他,他都非法入室进我家了。”迟屹故作委屈。 随月生:“……” 迟屹不仅会呛人找外援,还会告御状了。 随纪之一听,脸色一沉,气场不怒自威,不容置疑,“我们怎么教导你的?家规家训全抛之脑后了是不是?要谦逊有礼!你还当起强盗来了?!” “是啊是啊。”云护安在一旁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随爷爷,您要好好替迟屹说说他!” 随纪之安慰委屈巴巴的迟屹:“别怕,有爷爷在谁都不能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 转头对随月生道:“你!去把家训家规抄十遍!不抄完不准吃饭!” 啊?十遍? 完了,真燃大火了。 云护安立马补救:“哎呀,随爷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我们早就原谅他啦!” 随月生:“……” 好赖话全让她俩说了。 “是吗?”随纪之又问迟屹:“桓州说的是真的?” 迟屹缓慢点头:“嗯,桓州说的是真的。” 随纪之哪能不知道俩姐妹的小把戏,要是真想告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说。迟屹愿意让他这个老头子撑腰,他乐在其中!要跟以往一样,那就真的没一点人情味了! 这样好啊,这样好。所以他便顺着俩姐妹的意思“教训教训”随月生两句,也没真的打算让随月生抄十遍家训家规,等他认真抄完,黄花菜都凉了! 吃完饭,迟屹和云护安陪着随纪之在老宅后院散步消食,随月生跟在三人身后充当保镖。 这样看来,在家门外可以一手掌控一切事物、端坐在金字塔尖的人物,在这三人面前却是金字塔下的最底层。 随月生默默在身后听一步之遥的三人在前面谈笑风生,迟屹和云护安把小老头儿哄的欢喜,笑声不断。 随月生:“……” 早知道就不让她来老宅吃饭了,哪怕报警抓他,也是两人独处的时间多。 随月生适时开口:“爷爷,已经很晚了,我先送她们回去吧。” 闻言,迟屹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是很晚了,她道:“是呀随爷爷,您早点休息,熬夜对身体不好,您要照顾好自己,别生病了。” 随纪之左右拉着两小辈的手,说:“要不今晚在这住下吧?我叫佣人给你俩收拾间客房出来。” 云护安摇头:“随爷爷,您这老宅在一环内离我们明天要去的地方太远啦,开车过去都要几个小时,好累的。” 随纪之不勉强,“那你俩记得多来陪我说话,随月生整天忙于公务不着家,我一个老头子太无聊了。” 随月生隔三差五就往老宅跑,甚至还会住上一段时间,爷爷却说他不着家? 也行,爷爷能留住迟屹随他怎么说。 “好。” 迟屹答应了? 会来吧? 应该不会,她不像那种信守承诺的人,迟屹在他这的信誉有点差。 但迟屹口头承诺让随月生开心了会。 直到云护安在车上死死抱着迟屹不放,跟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的挂在迟屹身上,随月生冷漠,面无表情。 等绿灯的间隙,他给云予安发消息:【把你妹拉走,最好在下路口。】 随即,发了个位置过去。 【云予安:行。】 云予安消息过来的同时,云护安的电话就来了。 云护安松开迟屹,接听电话外放,没好气道:“干嘛?” “在哪?” 云护安有些不耐烦:“在博物院啊,怎么了?” 迟屹察觉她的情绪,手掌轻轻拍了拍,无声的说:“好好说话。” “迟屹也在?” 云护安调整心态,语气焉巴巴:“在车上准备回家,有什么事您且直说。” “我在附近,下车来找我,有点事要单独跟你谈。” 云予安语气沉重,云护安不得不认真起来,想了想,问道:“迟屹也不行?” “嗯,你自己来。” 这语气…有点可怕。 云护安不敢怠慢,叫随月生找个能停车的路况把她放下,便火急火燎地按照定位去找云予安了。 随月生不可察觉的勾了勾嘴角,锁上车门,侧身对后座的迟屹说:“把我当司机?” 迟屹不可置否的点头:“你送我们的用途不就在这?” “送两个人是送,送一个人就不是了。”随月生静静望着她,黑眸一瞬不眨。黑色西装因他的动作,衣袖往上移了一小节,漏出白皙泛着青筋的手腕,干净利索。 手掌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有意无意的轻点,一下一下跟迟屹的心跳同频共振。 迟屹看着随月生那双眼,仿佛觉得他能洞察万物,面容冷峻而刚毅,气质矜贵又优雅。 他很放松,即使放松也难掩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和冷漠。 迟屹移开目光,心底生出一丝窘迫不安,食指在衣袖里慌乱地摆动。 “坐副驾来。” 命令的语气。 让迟屹有点不敢违抗。 她怕随月生大半夜的犯病,又堵在路口不走。 “哦,好。” 随月生:“?” 这么好说话? 还是说开了车门锁她就跑?应该不会,她脚还痛着呢。 随月生试探的开了车锁,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迟屹移动。 她从里侧下车,拉开副驾的车门时犹豫不决,随月生侧过身替她打开,但没推,他怕车门撞到迟屹。 迟屹就势拉开,坐到了副驾。 随月生替她系好安全带,启动引擎,迈巴赫在路口拐弯,往迟屹家反方向开,他说:“和你逛逛。” 迟屹:“?” 她说要逛了吗? 迟屹:“我不逛,我要回家。” 随月生降下车速,要停不停的,看了眼迟屹笑说:“那你来开?” “我来开就我来开,停车。”她伤的是左脚又不是右脚,有什么不能开的。 “行。”随月生真就停车了,解开安全带下车。迟屹动作也不逊于他,甚至比他还快。 迟屹来到驾驶座,暗中熟悉了会流程,对随月生说:“你爱坐哪坐哪。” “这样啊。” 随月生有点不怀好意,但还是坐在副驾驶座。 “迟老师。”随月生好整以暇的靠在车门,“走吧。” 迟屹深吸了口气,迈巴赫弹射起步,随月生忽的看向迟屹,眼神充满质疑,这技术…难怪会撞车。 “迟老师,你似乎超速了。” “哦。”迟屹无所谓耸肩:“电子抓拍暂记你名下,扣你的分。” 随月生靠在椅背上,语气懒洋洋的:“我会找你协商的。” “不配合不处理。”迟屹双眼直视前方,“我惯会用冷暴力。” 随月生感受过。 两人聊着聊着,迟屹就突然闭口不言。 就像现在,虽然是随月生没搭话,但他总感觉是迟屹又不想跟他说话了。 好突然。 随月生找话题:“你脚要不要紧?” “到家我帮你擦药。” “明天和云护安去哪?” “闭嘴。”迟屹耐心告罄:“吵死了。” 第14章 明月 随月生看出来迟屹是非常不想和他独处一室,想快点回家了。 这车速卡在要超不超边缘,简直就是在试探燕京交警的底线。 以后还是不让她开车为好,太危险了。 迟屹停在公寓门口,潇洒的刷脸进公寓,没给随月生留一丝念想。 随月生叫住她,如同去年的那个秋天一样,只不过心境不一样了,他道:“不留我上去喝杯茶?” 迟屹停住脚步,转身与车内的随月生的对视,世界漆黑,迟屹还是一眼看到出众的随月生。 “家境清寒,没有呢。” 随月生换到驾驶座,刷脸开进小区,稳稳停在迟屹身边:“那可惜。” 说是可惜,迟屹一点听不出来可惜的意思。 “所以你可以换个地方,比如茶馆。” “没意思。” 随月生开进地下车库,往大厅一楼走,正好与腿脚不便的迟屹再次碰面,随月生自然打招呼:“好巧,迟老师。” 迟屹:“……” 多重人格?精神分裂? 主人格生人勿进,第二人格地痞流氓? 迟屹皱眉,不理解,真诚发问:“你真有病?” 随月生疑惑,不明所以:“褒义贬义?” 迟屹肯定:“褒义。” 随月生明白迟屹的意思了,纯问他是不是真有病,所以迟屹是真听进去那句“我也有病”了。 能怎么办呢? 太装追不到人。 还会愈走愈远,随月生深有体会。 迟屹就一典型的回避型依恋人格,似乎还更强势一点,一窍不通,软硬不吃,你退她退,你进她退退退。 只能改变策略。 脸皮厚点,就能有更多机会。 就像现在,随月生能感受到迟屹不怎么抗拒他的靠近了。 这策略实行的效果甚好,可多加利用。 随月生双手插兜,背抵墙壁:“有点。” 迟屹低头回消息,打字发送过去才专心对话:“那去医院看看吧,别严重伤了脑子。” “迟老师说的是,明天你陪我去医院看看?” 迟屹淡定摇头,没上次那么大反应,因为没到复查时间,“忙,没空。” 随月生追问:“忙好呢?” “忙好要等晚上,门诊也……” 迟屹忽的止住话稍,想起什么似的,漂亮的双眼上下轻眨,问:“你没医生朋友?” “我应该有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医生朋友?”随月生不理解,他说:“人人平等。” 随家家教真好,迟屹在心里感叹,没把人养废。 “你真要去医院?”迟屹有些不忍心,还是关心了一下,觉得随月生真有那方面的疾病。虽然不是同一种,但都不好受,她说:“明天我陪你去吧,去沈确那里,他很专业也很负责。” “听你的。” 但他没病,他很正常,正常的不能在正常了。 31楼到了,迟屹又有点不忍心,叫他进来坐。 随月生:“……” 得到迟屹的怜悯是有病。 如果她知道自己没病,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要的是长久,而不是当下。 可他怎么开这个口? 随月生立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让你进你又不乐意了。”迟屹在玄关处换鞋,把鞋放进鞋柜里,“改当门神吗?” 随月生看到迟屹肿起的脚踝,心底生出难过,抬脚走进,扶着迟屹坐到沙发上,“药放哪?” “你身后的抽屉。” 随月生取出喷剂,坐在迟屹身边,把她腿横架在自己大腿处,正准备喷药,迟屹一瞬抽回,说:“我自己来。” 随月生轻声:“药臭,我来。” “不用。”迟屹坚定自我,“我要先去洗漱再擦药。” “那我在这等你弄好。” “……” 又这样。 早知道就不让他进来了。 迟屹很后悔,又很无奈:“你可以在这等,但不用你帮我。” 随月生退而求其次,淡淡重复那句话:“我在这等你弄好。” 迟屹一听,觉得随月生又开始耍赖,她都说了不用不用,怎么还这么强硬? 感情白心疼他了。 “随你。” 迟屹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随月生被她这冷淡的语气整的一头雾水,他是说了什么让她感觉不自在了? 没有吧。 随月生第一次怀疑自己。 迟屹洗完出来发现随月生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脑袋歪在一边,双手紧紧环着胸,眉头也皱着,看着睡的不太安稳。 迟屹放缓脚步,走到随月生身边叫醒他:“回你家睡去。” 随月生睁眼,客厅的灯太刺,他不适的阂了下眼,挡住那刺眼的光芒,“你弄好了?” 刚睡醒的嗓音有点沙哑、低沉,还有点性感。 随月生坐直身体,问:“药擦了吗?” “嗯。”迟屹还没擦,刚出来就发现睡着的随月生,便连忙叫他回家休息,别在这过夜,哪来得及擦? “这药的味道跟我刚刚闻得似乎不一样了。” 随月生觑了眼迟屹的脚踝,连带那双笔直的腿,泛着淡淡的粉的甲床,修整的整齐的形状,以及那过于白的皮肤。 腕骨处那颗痣…透露出丝丝神秘的性感和魅力。 随月生呼了一口气,视线移到迟屹的脸上。 小小的脸上占据了大大的五官,外轮廓留白很少,即使从他这个死亡角度看去,也是美的。 立体、饱满又富有淡淡的温润、柔和。 随月生喉结上下急促滚动,不自然的垂眸,平复情绪。 再抬眼时,恢复如初。 “迟老师最会骗人。” “嗯,我还会睁眼说瞎话。” 迟屹坐在沙发戴上手套,准备往脚踝喷药,随月生强势的把人拉过来。 她很轻,随月生几乎都没用什么力道,迟屹就被他带了过来。 随月生控制着迟屹挣扎的动作,单手擒住她的双手,空出来的左手夺过药剂,顺势把她的左腿横架起来。 随月生说:“别动,我控制不好力度痛的就是你了。” 语气冷淡,但也温柔,是怕真的弄疼迟屹,所以在擦药的时候,随月生几乎都是很轻很轻的揉。 迟屹皮肤很嫩,很光滑,在随月生手覆上去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握住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只是脚踝肿起来的那地方过于明显,有点硬。 “少走动,多休息。”随月生放低了语气:“好得快。” 迟屹全身感官汇聚在那一处,酥酥麻麻的像是有电流经过,皮肤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到这话,迟屹又想呛他,于是说:“你不还让我开车?” “刹车油门都是右脚吧?”随月生望向她,眼中含带笑意,眼尾微微上扬:“迟老师,这是十指连心?” 迟屹不想跟他多废口舌,双手还被控制着,动弹不得,很烦,她道:“你话好多。” 随月生倒觉得迟屹这语气软,但不娇气,像是无心说出来的一句话。 行,撒个娇也理不直气不壮的,随月生还偏偏就吃迟屹这一套。 随月生安静的给她揉了十分钟,手上力度一松,迟屹立马挣开,起身走远的架势,像是还要给他一脚,因为迟屹左脚都半抬了。硬生生在半空停滞了几秒,才放下来。 刚刚擦药的姿势太刁钻,迟屹身体是正着的,左脚横跨扭在哪导致腿和腰部有点酸、发麻。起身时一下没适应,缓了会,等那股劲儿过去,才替随月生开门,准备送客。 迟屹面带微笑做出“您请”的手势。 随月生起身理了理昂贵的西装,药味一下散发而来,他低头笑了下,说:“也不让我洗手?” 迟屹又朝洗手间的方位做出“您请”的手势。 “哑巴了?”随月生偏头深深看了眼迟屹:“说话。” “哦,你快点洗完回去吧。” “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净说一些他不爱听的。 随月生走后没多久,云护安就回来了。 迟屹不过问她和大哥谈的私事,但云护安一回来就更黏迟屹,洗澡也要她搬个板凳坐门外和她聊天,不准说话,要一直说一直说。 迟屹讲的口干舌燥,去客厅倒杯水的时间,云护安就在浴室里一直喊,“迟屹你干什么去了!” “你快来啊!” “快来陪我。” “你人呢!!” 迟屹一下喝完一杯水,腾出嘴回应:“我在呢,我在喝水,马上来。” “你喝水也要和我说,你干什么都要和我说!你不准有秘密瞒着我!” 迟屹:“……” 迟屹想了会,兴致不太高的回应:“知道了。” 晚上睡觉,云护安手脚并用的抱着迟屹,关键是云护安的手臂压在迟屹的脖子上,半夜呼吸不顺畅,猛的睁开眼,醒了。 迟屹深呼吸调整频率,突然感觉从鼻子处有一股热流缓缓流下来,血腥味。 迟屹捂住口鼻,慌乱的跑去洗手间,开灯一看,又缓缓流出一股鼻血。 迟屹擦净,捏住鼻翼,走去客厅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保持这个姿势差不多有十分钟左右,轻轻松开,止住了。 但她还是害怕,在没确诊CML前,她也会因为天气太过干燥而流鼻血,流鼻血很常见,医生也说她的血常规和定量PCR的检测数值不错,积极配合治疗,可以长期带病生存,和正常人没影响的,可她还是害怕。 她怕严重,怕转变为加速期或急变期,她怕她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要死了。 她要去医院复查,要去做个全面体检,她现在…不想死。 可大半夜,要为流鼻血去挂急诊吗?如果只是家里地暖温度太高,太干燥而引起的呢? 迟屹陷入了自我纠结、挣扎、迷茫以及恐惧和害怕。 一面不停的安慰自己说没事,不要紧,流鼻血很常见,不要怕。 一面又在否定自己,没事会突然流鼻血?你平常没事的时候流了吗? 迟屹临近崩溃边缘。 比云护安压着她脖子时呼吸还更不顺畅,她喘不过气,她大口大口呼吸,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 天亮了。 第15章 明月 迟屹陪随月生去心理咨询中心时,有点心不在焉,很少说话。 随月生没多打扰,坐在后座处理事务。云予安近期洗盘,收集到一定价格,开始建立底仓,控制了大壁江山,直接影响价格波动。 云予安的目的不是为了把散户甩下车,而是抬高整体持仓成本。但洗盘拉升一定会让持股不坚定的散户抛售,毕竟主力的钱也是血汗钱。 “恐高的人迟早要跳。”随月生边打字边对笔电屏幕的的云予安说:“你现在就可以制造恐慌了,早点收割出货。” “股价大幅下挫,但时间停留不长。拉起反冲会洗出去一批人,低价吃货。但必须得维持一个波动区间,不然让投资人意识到是炒股的节奏,就不太妙了,太心急利益受损。” 云予安随即看到随月生发过来的一个方案,云予安沉默了两秒,说:“你很无聊?” 随月生笑了下:“一天涨一天跌只能筛选出一小部分心智不坚定的原持有人,耗时太长。而且这支股有多方大资金,就算突然停止做多,让没有耐心的人出局,但是持续的时间长,你不能保证最后出货所得到的是这个方案的几倍之差。” “而且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随月生神情轻松,语气悠然自得:“全力以赴吧。” “拭目以待。” 云予安说完,正准备挂电话,突然想到什么,问:“迟屹在你旁边?” “嗯。”随月生一转头就发现靠在车窗已经睡着了的迟屹,他降低分贝道:“迟屹带我去医院。” “带你?去医院?” “你有病?” 这语气跟昨晚迟屹问的语气一模一样,只不过迟屹更多的是真诚,而云予安更多的是疑问。 随月生颇感无奈,但又不得不承认,因为他怕迟屹听见,“是有病。” 云予安:“那赶紧治治吧,别伤了脑子。” 还真是一家人。 随月生果断挂断视频,合上笔电。 也就在这此时,迟屹忽然醒了,时间卡的正好,迈巴赫刚好停在心里咨询中心的门口。 迟屹眨了眨眼缓劲,从储物盒凹槽上取下那杯牛奶递给正走过来的随月生,“喝完,别浪费。” 随月生接过喝了两口,顺手把空杯子丢进垃圾桶,“走吧。” 随月生的测试做了很久,久到迟屹昏昏欲睡,要再次睡个回笼觉时,随月生出来了。 迟屹不会过问是得了什么病,只是问:“情况怎么样?” “还行。”沈确说。 还行? 沈确对病人从不会说这两个字,所以还行的意思是,乐观?不乐观? 沈确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精神方面不太好,但不影响正常生活。” 迟屹觑了眼随月生,上下打量了一番。 所以不是双重人格,只是性格多变? 那挺好,没她想的那么严重,她就放心了。 迟屹说:“他这种的不要吃药吧?” “不吃。”随月生回答:“我觉得我可以不用吃。” 回家的路上迟屹都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测试了一上午,她最严重那会也没随月生这么久。 可结果直观的告诉她,随月生还行,随月生没事。 那哪出问题了? 【迟屹:随月生得了什么病啊?】 沈确应该是闲着,他回复的很快:【这属于病人**,我不能告诉你。】 好有职业操守一医生。 【迟屹:行吧。】 …… 【迟屹:凭我们一起长大的交情也不可以?】 【沈确:你确实好了开朗了,现在会道德绑架我了。】 【沈确:真的不可以!】 【迟屹:好吧。】 随月生把迟屹送到家,跟她交代最近一段时间的行程安排,说会比较忙,有什么事随时给他打电话,他会第一时间接。 迟屹想也没想的应下来,不为别的,就为她根本就没有随月生的电话号码。 如果有,她答应的都不会这么爽快。 随月生转身按电梯,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扬了扬手机,说:“微信加你了,记得同意。” 迟屹差点忘了随爷爷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随月生。。。 但随月生没动静,所以她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了。现在他这样一提醒,迟屹有点后悔答应的很爽快了。 电梯爬到31楼,“叮”的一声打开,随月生走进,脚尖抵着门,环胸看着迟屹说:“你可以不同意,但我有你的电话。” 威胁? 她不同意,就骚扰是吧? 迟屹不吃这套:“然后呢?” “我还有你家的的地址。” 话落,随月生脚尖后撤,电梯门缓缓关上,两人在门关上的最后那一刹那视线相交。 一个笑意然然,一个平静毫无波澜。 所以知道她家的地址似乎也影响不到她吧? 周末的最后一天,迟屹陪云护安去外面逛了逛,考虑到迟屹的脚踝,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度过的。 云护安饿了,迟屹给她做饭。想看电视电影,迟屹不喜欢看也会耐心的陪她看。唯独云护安演出的话剧片段,迟屹会保存,会自己看很多遍很多遍。 第二天是周一,一上午满课,下午又一节,等全部上完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时间很赶会来不及。迟屹便支开云护安,独自一人前往医院。 在病情还不能完全得到控制或是在还没尝试无治疗缓解停药初期时,她还不想告诉云护安,怕她会紧张会害怕会哭鼻子,她哭鼻子好难哄好的。 “你上次做的定量PCR数值是小于0.1%的,在每天都有吃药的情况下,病情不会恶化。如果你担心,我可以为你再开一次定量PCR的检查和血常规。” “开吧,这样也好让我放心。”迟屹说。 医生开单,在病历单上记录,便把椅子挪过去,说:“先体格检查。” 迟屹知道这个流程,撩起毛衣,预留一件薄薄的衬衫,让医生检查她腹部的脾脏是否肿大。 “正常。” 接下来是淋巴结是否肿大,肉眼可见的没有变化,但医生还是认真检查按压触摸,说:“正常。” 迟屹悬着心的终于落回一点点。 “先去抽血吧,血常规可以快速评估基本血液状态,这样你我都放心。” 迟屹在一小时后拿到血常规报告,检查了这么久,她多少能看出来哪个指标不正常。 白细胞。 数值有点偏高了。 白细胞偏高可能还是因为她的这个病,所以前两天流鼻血就是因为CML吧? 她想的没错。 迟屹垂头,双眼死死盯着白细胞那一栏,信心突然被打击,很无力。 她无能为力,她改变不了什么。 “迟屹。” 迟屹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她没抬头,她知道是谁。 那人走进,迟屹跟前覆下一片阴影。 “你生病了?” 面前的人有些着急,夺过迟屹手里的报告,一行一行的细细预览。 “血液科?你…” 迟屹抬头,忽的对上江叹的视线,轻轻扯了下嘴角,一个勉强的笑容展现在她脸上:“嗯,慢性髓系白血病。” 迟屹说:“沈确放你出来了?” “先不说我,报告出来了接下来要找主治医生去看是吧?血液科在几楼?我陪你去。”江叹语无伦次,语气慌乱,“我陪着你。” “不用。”迟屹抢回检查单:“你过好你自己,配合咨询,别给沈确添麻烦。” 迟屹想了想,还是说:“我没事,没生命危险。” 江叹不听迟屹说的,执着的拉她边看指示标边往3楼走,他刚刚看到了主治医师,很好找。 迟屹甩开他的手,她真的很佩服,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神经,“我这是定期复查,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迟屹,你能不能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江叹突然提高了音量:“是我大惊小怪还是你没有心?你从小到大就这样,对自己漠不关心,你但凡把对云护安和我的好分给自己一点呢?付出这么多不求回报,你是不是以为你活佛转世,来普度众生来了?” 迟屹叹了口气,轻声说:“我不关心我自己,还能发现吗?不关心我自己我会积极配合治疗吗?你别鸡蛋里挑骨头,找我毛病。” 医院人潮围绕,有老人、小孩,也有青年。小孩抽血哭的哭,闹的闹,妈妈就在一旁轻声哄。女儿或是孙女推着自家老人找地儿,两个一大一小轮椅咕噜转,在白瓷砖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走了一顿泥泞路,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医院留下这个浅浅的印记。 青年在护士台找到志愿者问彩超室在几楼怎么走。立在墙壁自动机器打印出无数张关乎个人身体健康的一纸决策,这其中也包括迟屹手里的报告。 江叹静了下来,语气突然变得平静,放佛刚刚情绪不稳定的那个人不是他,江叹说:“我只是想你能对自己好一点,多在意自己一点。你的前半段人生已经很苦了,现在应该是美好的生活的。” 迟屹把碎发别在耳后,扬起一个久违的、真挚地笑:“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前也很好。” “我做着我喜欢的工作,过着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我很满足。” “好,我陪你去看医生。” 江叹牵起迟屹的手,牢牢抓住握在掌心,迟屹抽回,江叹又抓住。 迟屹再次抽回,并且藏进口袋里,“我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做这种亲密的行为吧?” 江叹嗯了声,抓起迟屹的衣袖,“这样总可以吧?” 迟屹高傲将衣袖一扬:“不可以。” 江叹就像以前生活在水里的鱼,有丰富的物资储备有很多小鱼一起成群结队的出门游玩觅食,但有一天水源被污染,他不得不游出这条小河为大家寻找另一条更宽更大的河。 他去了,一路危险重重,终于找到一条干净的河,但那都是假象。 河中暗藏玄机,危机四伏,四面楚歌。 他被困了好久被折磨了好久。 他没有怨言,他觉得只要挺过去,一切就会好起来的,这片水源就是他的,他们的,大家的。 可事实不是这样。 他奄奄一息,精神萎靡。 他被折磨的不省人事,后面被其他鱼群救出来时,又把他带了另一个更宽更广的河,给他治疗,养伤。 他抗拒,他不愿意,他要去找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群鱼。 他游啊游,游啊游。 终于,他到了。 可以前那群鱼,早已不在了。 去哪了呢? 他找啊找,找啊找。 终于,他找到了。 他回来了,也回不去了。 那群鱼不认识他了,讨厌他了,厌恶他了。 他做错了吗? 他觉得他没错,他只是想大家生活过的更舒服更轻松更安全。 可要怎么解释呢? 怎么解释都说不清楚,毕竟他离开是事实。 —— “除了流鼻血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医生看着报告沉思,“白细胞偏高不能说明病情恶化,也有可能是感染,比如说感冒,喉咙发炎,不要直接划等号。” 江叹怕迟屹累到,双手在她背后捏捏捶捶。 迟屹不动声色的挪开,对医生道:“没有。” “目前从体格、血常规这两项指标来看都合乎其理,不用太担心。流鼻血可能是天气干燥或者体内有小炎症但没有引起感冒和发烧。” “没事的,不必紧张。” 第16章 见我 迟屹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过随月生了,连带云予安、云处安也很少见到了。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燕京天气逐渐回温,街边的树木绿意盎然,长出新枝桠,吹来的风都带着夏天的气息,闷热、干燥。 服装穿的也越来越轻薄,但迟屹始终会穿一件长袖,不管是春天的尾巴也好炎热的夏季也好,她都如此。 江叹也跟狗皮膏药一样有事没事就黏着迟屹,但也不是说寸步不离,除了比较**的事外,他都跟着,甩不掉。 江叹很照顾迟屹,她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严重把控,不让迟屹沾染一点有影响身体健康的食材和物品。 以至于这段时间,迟屹胖了一点,更白更红润了。 但云护安看见他就头疼,说话夹枪带棒的也赶不走江叹。时间久了,云护安能做到心平气和的偶尔阴阳一两句,此外看到他这么照顾迟屹,眼一闭一睁,日子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流逝。 燕大的保安经常会看到绑定出行的三人,有时云护安没来或者江叹没来,保安都会笑嘻嘻的问一下“桓州今天去忙了啊?”、“江叹呢?他今天不在?”,迟屹略带亲切的回复说“是啊张叔,有事去了。” 不止保安,还有迟屹的同事、学生,都熟悉了两人的存在。下课放学时会玩在一块,会讨论女孩子之间喜欢讨论的事,比如说哪个明星塌房了,同学之间的八卦,谁又和谁分手又再一起了。 也经常看到云护安和江叹两人斗嘴,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着谁,势必要分出胜负的局面。 这段时间美好的像梦幻的泡沫,让迟屹一度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时期。 童真不复存在,但快乐就藏在其中。 迟屹和江叹两人的感情算是不太和平的分手,都没有出现原则性问题,只是两个人要的不一样。迟屹要的是长久、稳定的陪伴。江叹呢?有大爱,可以为了自己内心坚定的信念付出自己的生命,所以他离开的义无反顾。 回不到过去,但也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 泡沫一触就破,在破碎前,一定会迎来它的盛大。 江叹知道迟屹这人有一绝不会有二,说到做到。她说分开了就是分开了,就不会有破镜重圆的那一天。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心甘情愿,也可以说是弥补,弥补他不在的那三年。 哪怕最后迟屹跟别人在一起,江叹也会以朋友、邻居身份真诚的祝福她,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幸福,希望她无病无痛,寿终正寝。 “不想,我只希望她身体康健。” 云护安不能理解江叹为什么只希望迟屹身体健康,虽然她也这么想,但迟屹现在真的很好。云护安说:“她最近气色红润,健康的不得了。所以你,真的不想跟她和好?” 迟屹曾经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此刻听到云护安正常的语气,还是没由来的轻轻皱了下眉,眼底暗淡。 那到底想不想呢? 说不想是假的,江叹也很希望最后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但不可能。 他不会强迫迟屹的意愿。 “不想。” “你犹豫了。” 两道声线一齐传出。 车内空气静默了三秒。 云护安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你最不该做的就是没有告诉我们,但你做的最对的就是没有卖惨。” “可能当时的你也很绝望,身心都受到折磨。可迟屹也是,不然也不会有心理疾病。但心理疾病你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可你也占了一小部分。” 江叹望向迟屹所在的那栋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大学里不是很安静,有课没课的都一半,校园各个角落散落着人影,这一堆那几个的,传来一阵阵篮球砸到地面发出的“砰砰”声,很沉闷,就像此刻他的心跳一样。 江叹看了会,才说:“我知道,但说了的结果也是要等,回的来,也不可能回不来。” 回不来。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云护安的心弦,她讨厌江叹的不辞而别,她更想江叹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但他现在回来了,带着一身伤回来。 这么多年的情谊做不了假,她也希望江叹好,好好的回来,然后故意不理他、气他一阵子就行了,但… 云护安叹了口气,很轻很轻的,她说:“以前的事都过去啦,我们有更好的未来。” 佯装轻松的语气,内心实则沉重无比。 云护安不喜欢这种情绪,她转移话题道:“等会吃什么?” “你这些天给我们做不重样的饭菜,但我还是吃腻了,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就在家吃,在家自己做的干净。”江叹说。 “你怎么跟老一辈一样啊,谁跟你说外面饭店的东西不干净了?!很干净的好不好,价格都摆在那了。” “干净干净。”江叹应和云护安,怕她耍小脾性没完没了,“你选地方。” 云护安预订了家偏中式风格的餐厅,装修雅致,大厅和酒廊随处可见刺绣,低调又大气。 等迟屹下课,江叹便驱车前往目的地。 一路上,两人在后座聊了很多,江叹就安安静静的听着,听到暑假规划要去江宜玩,江叹正想说要跟着一块去,云护安出声制止:“不要!这是我和迟屹的蜜月旅行,你跟什么跟啊?跟了我们玩都放不开了!” 江叹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迟屹,怕云护安带她吃路边摊,高脂肪、辛辣、生冷的食物,总是放不下心来,说道:“我得去,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就行。” “迟屹!”云护安哼唧唧,抱住迟屹撒娇:“我不想他跟我们一起去。” 迟屹笑着揉了揉云护安的头,颇为宠溺的说:“好,不让他去。” 转而收起神情,但脸上依然挂着笑:“你就在燕京吧,我们很快回来的。” 江叹依迟屹:“多久回来?” “7.8月?”迟屹也不确定:“到时候看吧。” 7-8月也不得不回来,她还要回来复查。如果情况好,可以尝试无治疗缓解停药初期了。 江叹瞄了眼后视镜,发现身后紧紧跟着一辆迈巴赫,没打转向灯不像要超车的状态,但江叹还是开启右转向灯变道,让他先走。 行驶正常车道,江叹才说:“别乱吃东西。” 那辆黑色迈巴赫司机没素质,加塞变道,紧紧跟在江叹车…迟屹车后,一直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像是在尾随。 “……” 江叹对后座两人说:“坐稳。” 话落,江叹一脚油门直直开出去,甩了迈巴赫一大截路段,在路口右转直行一段距离后掉头。 两人因惯性身子前倾,又落回座椅,迟屹问:“怎么了?” 江叹:“有人跟踪我们。” “什么车?”云护安降下后排车窗往道路四周看了眼,又透过后玻璃窗看,问:“那辆黑色…” 云护安看车牌,一下了然:“没事了,是随月生的车。” 随月生? 迟屹再听到这个名字时有点恍惚,她很久都没看到他了,快有一个半月了。 云护安突然说:“靠边停。” 江叹一停,随月生也停了下来。 两辆车一前一后,纷纷下去三个人,云护安和他的两个哥哥。 “这谁啊?还会尾随了,小心我报警抓你们!” 云予安站在路边,觑了眼劳斯莱斯车里的背影,说:“准备去干什么?” “去吃饭啊。” 迟屹从里侧的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笑着打招呼:“大哥二哥晚上好。” 大哥二哥?晚上好? 迟屹之前可不会这么打招呼。 她变开朗了。 云处安可乐坏了,小步来到迟屹面前,问:“最近很开心嘛?” 迟屹点头又摇头:“还好。” “这还好啊?明明是很好。” 随即江叹下车也过来寒暄了两句,问要不要一起吃饭,订了位置。 迟屹看了眼站在外面的几人,余光忽然看到后面那辆车的后座正下来一个人。 先映入眼帘的是穿着西装裤的腿,那腿弯曲,西装裤上挪了半分,漏出一截脚踝,线条流畅有力。再然后,那人弯腰出来慢慢站直身体,立在车门前慢条斯理的整理西装,全身都透露出一股浓郁的矜贵气质。 侧脸轮廓分明而冷硬,鼻梁挺直如山脊坚毅。 他看了过来。 双眸冷冽黑的深邃,嘴唇紧抿。 他迈步走来,西装合身,勾勒出他趋近于完美的身材线条,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充满力量。 走到中间时,他停了。 “迟屹。” 迟屹回视,看出他眼底的情绪,隐忍,强势,不容置喙。 看见她火气就这么大? 有病。 “来我这。” 你叫去就去? 凭什么。 云护安不喜欢随月生这命令的口味,迟屹又不是他下属,干什么要这样?云护安说:“这里限停,你们肯定不想跟我们吃饭,那就再见啦!我们先去走咯。” 云予安抓住云护安的衣领,把她拉了回来:“有说吗?” “你放开我啊哥!” 云予安拎着云护安打开迟屹立的车门,询问迟屹的意见:“你想去吗?不想去就不去。” 迟屹坚定的摇头:“不想。” 云予安:“行。” 随月生还立在原地,没有半分要过来的意思。 江叹离他很近,左右看了眼,来到迟屹身边:“桓州饿很久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云予安嗯了声,意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朝随月生深深的看了眼。 迟屹关上车门,没预想中“砰”的一声,一只修长的手便抵在门内,慢慢向外推开。 不容置疑的把迟屹但这么多人的面,把她横抱起。长腿迈步很大,三两步就把迟屹放进后座,关上车门,“砰”的一声,司机反锁,降下隔板。 第17章 见我 “你这个前任似乎不合格呢。” “你评委?”迟屹冷脸抱臂,双眼直视前方,“判定人合不合格的标准是什么?你的遐想?” 迟屹对所有人都好说话,唯独对他,始终火气冲天。 就这么讨厌他? 随月生眉头轻挑,一双如幽潭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森冷。 他靠近,控制着迟屹双手,左臂收紧往身前带,用力托举让她横坐在腿上,迟屹的双手被他禁锢在身后。 随月生眼神自下而上的扫过迟屹,明明他才是下位,但迟屹感觉他却是在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自己。 侵害略感极强,不容忽视。 脑海里神经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迟屹打起百半精神提防着随月生。 迟屹面上淡定从容,波澜不惊,内心也是如此。如果此刻挣扎不休,反而更合了他的意,让他觉得没意思,他便松开了。 随月生手指游走在迟屹后脖颈,触碰过的地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肉麻。 “胖了。” 随月生轻声笑:“他养胖的?” 随月生指尖划过迟屹的脸颊,她偏头躲开,随月生轻捏下巴摆回来,挑逗意味更显:“更好看了呢。” 随月生捧着迟屹半边脸,轻轻来回揉,勾起一个玩味的嘴角,模样轻佻:“加微信不同意,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原来是有人在身边啊。” “很开心?” “和好了?” 随月生直起身,两人逼近,迟屹的呼吸尽数洒在他脸上,带着她的馨香,让随月生着迷。 迟屹双手被控制在身后动弹不得,他力气很大,单手握得很紧,手腕处传来痛感,放佛快要被他捏断了一样。 他的靠近,让迟屹不得不后退,直到背后抵在椅背上,迟屹才停下来。 细长的眉毛拧在一块,脸上表情极其不悦,但此刻她清楚的知道,不能故意激怒他,怕他发病真干出什么事来。 迟屹看向窗外,缓缓吐出一个字:“没。” “啊。”随月生点头,像是听懂了,可语气更加轻浮,“还没和好呢?” “那真有点可惜。” 可惜你大爷。 妈的,神经病。 迟屹快忍不下去了,长长的闭上眼,呼了口气,一字一句的道:“所以,可以、放我下、去、了、吗。” “嗯?” 随月生挑眉,眼尾上扬到一个好看的角度,说:“我有说过要放你走了?” “你要走也可以。” 随月生忽的松开她,人回落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总得让我开心吧?” 迟屹得到解放,几乎是下意识的从他腿上下去,刚撤离半分,又被他捞了回来,距离比刚刚更近。 迟屹几乎是被按坐在大腿上的,而随月生的还护在她腰处,隔着衣服摩擦腰处皮肤。 “快到了。” 随月生视线轻飘飘的往外看去,明显的地标后移,一瞬就被抛在身后。 他说:“你没多少时间了。” “啪”的一声。 一个耳光甩在随月生脸上。 迟屹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对他说:“开心了吗?” 随月生蹙着眉,舌尖抵了抵脸腮,发出一阵轻笑。 当即,握住迟屹的后脖颈,往胸前带。随月生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处,温热的呼吸直冲迟屹耳根,她不适的往一边躲。 随月生步步逼近,脸埋在她颈窝,“痛吗。” “我也痛。” 随月生嘴唇碰上迟屹的脖子,蜻蜓点水般,一下撤离。 随即没等迟屹反应,双手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温柔的、细腻的、轻啄的,一下一下。 迟屹用力推开,随月生再次把她的双手禁锢在胸前,左手游离在脖子上,似掐更似抚摸、安慰。 亲吻由浅变深慢慢的攻城略地,很凶,很霸道,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尖摩挲。 “嘶。” 随月生皱眉退开,指腹覆上嘴角一擦,血迹晕开。 迟屹飞速逃离,呼吸不匀,落座在车门边,死死盯着他,像是要把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强迫就是你喜欢人的方式?我受不起。我以为我冷落你,甚至恶语相向,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没想到你脑子这么不灵敏,一点都没看出来?”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江叹?”随月生语气冰凉:“想旧情复燃?” “我跟他旧情复燃也好,还是跟别人恩爱也罢,都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很熟吗?” “不熟吗?”随月生偏开头低低笑了下:“那我们这是唇友谊?” “唇你大爷!”憋了好久的脏话在这一刻骂出来,有种说不上来的神清气爽,迟屹说:“你有病就去治,别朝我发行吗?” 随月生耸肩,颇有种死缠烂打的意味:“可我喜欢你,怎么办?” “你恶语相向喜欢,冷落喜欢,现在骂我,我也喜欢。你说怎么办好呢?” 迟屹:“?” 迟屹耐心彻底灰飞烟灭,抬手正准备一巴掌糊他脸上时,随月生伸手抓住,攥在手心,握了握,说:“还想亲?想继续保持我们唇友谊的关系?” 随月生带着迟屹的手往脸上盖:“那你打吧,你打了我亲你,你不理我也亲你,凶我也亲你,冷落也亲你,骂我也亲你。” 迟屹猛的抽回手,在心里感叹随月生一个半月不见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 “我不想跟你扯上任何关系,我也没精力去维持——” 随月生在她嘴上轻啄了一口,“我不爱听。” “你——” 随月生又啄了一口:“不准说话。” 迟屹:“……” 行,保持沉默。 迟屹偏头转向一遍,背对随月生。 等车一停稳,迟屹立马打开车门,没打开。 随月生跟司机说解开中控,“啪”的清脆一声,紧接着就是车门被打开,迟屹正欲走,随月生屹立不动的坐在后座,叫住了她:“迟屹。” 这警告的一声,迟屹感觉自己的脚被铁钉钉在地上,走不了。 她如果现在坚决离去,随月生是不是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迟屹挣扎了许久,才愣愣转过身:“有事?” “一起走。” 一起走就是随月生跟迟屹两人走在最后,随月生要牵不牵她的手,试探性的触碰,又被迟屹拒绝。 云护安挽着迟屹快步走到最前,江叹紧紧跟随。 余下的三人,云予安看着随月生脸上那忽略不掉的五指印问:“被迟屹打了?” “说什么了,才让迟屹给你来了一巴掌。” 随月生嘴角的伤口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不动声色抵着嘴角,说:“喜欢她,追求她。” “没道理。”云予安没往强迫那方面想,但也不信随月生的鬼话:“是你强行把她抱上车才被打的吧?” 他也只能想到这一点了。 “算是吧。”随月生淡淡道。 怎么不算呢?随月生要没强行把她抱上车,根本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发生。 强迫也好,自愿也罢,他喜欢的人或事,就必须得到,付出一切代价和手段都要得到。 “行为别太过激。”云处安提醒:“她会跑。” 这点随月生也知道,光是从第一次送她去医院就知道了,说了云护安的门牌号,实际就住他隔壁,还不声不响的待了半个月后悄无声息地搬家。 这次他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随月生:“有分寸。” 迟屹照顾别人已成了习惯,即使江叹会给她倒水夹菜,需要时递纸巾给她擦嘴,但迟屹的心还是偏向云护安和她的两个哥哥的。 唯独随月生,没人理睬,看着有点可怜。 上次在餐厅吃饭还是面对面的,现在迟屹却在他右侧。 是他强迫的。 但只要迟屹,随月生就心安。 哪怕迟屹根本不管他,随月生也乐在其中。 一轮下来吃了半分饱,随月生等三人开启例行公事谈话。 迟屹就坐在身边安静的听着,云护安就不太老实,手在桌底下这捏捏那捶捶。 这是云护安的小动作,她很喜欢这样玩着迟屹的手指,尤其是在无聊,动作更明显。 云护安听着听着就觉得哪不对。 随月生正进行合并她的两个哥哥旗下的一家科技公司。 并购包括兼并于收购。兼并分为吸收合并、新设合并。 吸收合并后,被兼并公司经济主体不再存在。 新设合并是两家公司合并为一家,合并方的资产负债注入到资源整合为一新实体的公司里。 做出合并决议那天起,十天内通知公告债权人,云予安、云处安并于一个月内在报纸和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公告。 现在经股东会议决议通过合并方案全体股东签字盖章,需2/3以上表决通过才算完成内部决议。 但这内部决议尚且还在进行中。 云护安不明白,两家合并为一家新实体公司,那云予安和云处安的法人身份资格消灭,白送公司? 不应该,他们应该另有约定,给的好处不亚于这原有的科技公司。 毕竟还能一块心平气和的吃饭呢。 云予安说:“准备先抛筹码等散户买入。” 随月生嗯了一声:“今早看了K线。” 洗盘时K线是大阴线,吓跑后续进仓股民。 出货时K线则是一连串的小阳线,诱导股民看好后防。 而其成交量呈放量趋势,放量一旦上涨,必然回调。 话落,随月生膝盖无意蹭到迟屹的,迟屹偏眸看来一眼,默默坐直身体,远离他。 “马上就收割出货了。”云处安看了眼正襟危坐的迟屹,“快了。” 随月生淡淡的应了声,腿往迟屹那边挪去半分,轻轻在她膝盖碰了两下,随后一直挨着她。 迟屹忽然转过身,面朝云护安,两人围在一块看一个手机。 随月生:“?” 是不是还得给云护安再买个手机? 第18章 见我 聚会结束。 云护安上洗手间拖延了会时间,拉着迟屹在隔间问:“随月生是不是喜欢你?” 迟屹摸不清随月生到底想干什么,说喜欢人吧,那做出来的行为不太像。 嘴上坦白说的好听,干的都不是人事。 披着人皮的禽兽。 “那你呢?” 这次迟屹回答得很快:“不喜欢。” “我拒绝了,似乎对他不起作用。” 两个人了解甚少,可以说都没了解过,就已经亲上嘴了。这样一向思想保守的迟屹有点无法接受,毕竟她跟江叹在一起这么多年,除了牵手拥抱亲亲脸颊、额头,就没做出过任何逾矩行为,甚至连嘴唇都没有。 随月生的行为把她的三观颠覆了一番,但她好像…也不是特别反感。 这是为什么? “像他这种雷厉风行的大老板,只要想要就必须拥有,你拒绝肯定没用。” 迟屹一瞬脑海浮现出一个想法,当即也说了出来:“我们回——” 不行,怎么可以因为随月生就抛弃她的工作? 迟屹焉巴巴:“算了,没事。” “我们暑假回去吧。”云护安接着说:“我们暑假回鹤城。” 迟屹眼睛亮了一瞬,像个小孩一样,“好!” 两人从洗手间出来,云护安脸埋在迟屹的肩膀里哭,低声呜咽。 迟屹表情严肃,手不停安扶着她。 这一举动把随月生想叫迟屹跟他一起走的打算,堵的死死的。 云护安哭声很小,若有似无。抬起脸时,眼眶湿润,看着好可怜。 两个哥哥揪心的不行,边哄边问怎么了,不哭不哭。 云护安连连摇头,就是不肯说。 随月生也就作罢。 原班人马各自上车。 一上车云护安恢复正常,还漏出得意的笑容,傲娇的不行,她自豪地说:“姐的演技可不是白练的。” 江叹见状也就放下心来,问道:“装哭干什么?” 云护安冷哼:“要你管!” 江叹:“……” 江叹把车开入地下车库后便离开了。 剩下的五人则是在等电梯。 电梯空间挺大的,但三个高大的身型站在这,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狭小。 云护安还沉浸在自我演技中,悲喜交加,时不时的叹息,像是有很多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在电梯缓缓上升的过程中,五人都没有说话,各有各有的心思。 “叮”的一声,电梯播报说31楼到了,四人陆陆续续走出去,唯独随月生抱胸站在电梯里不动。 电梯门合上,往上爬了一楼,随月生才缓缓走出来。 在自家门外站了一会,旋了半个身位从楼道下到31楼,按门铃。 来开门的是云予安。 随月生:“……” 随月生站在门外没打算进去。 云予安倒是喊了好几遍,随月生依然不动如山。 “不会报警抓你。”云予安很无奈:“进来吧。” 随月生:“哦。” 不动。 云处安叫迟屹从房间里出来时脸上还挂着笑,一看见随月生,笑容敛回。 于是客厅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随月生双手插兜立在门外,云予安靠在门边,云处安站在迟屹前面,而迟屹东看看西看看,被云护安小跑出来时没刹车,撞歪了身型。 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立马笑着哭。 晚了。 随月生从容走进,脚刚抬到半空,又放了回去,说道:“你过来。” 云护安哭的更大声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哈哈大笑,似是憋不住。 “对不起啊,呜呜呜呜,我破功了,哈哈哈哈哈哈。” 迟屹笑到没脾气:“没事。” 说完,迟屹便向随月生走去。 随月生贴心的关好门,拉着她前往楼道。 两人面对面而站,视线交汇,迟屹仰着头眨了眨眼,灯光有些刺,她垂眸,问:“怎么了。” 随月生走了两步,离迟屹更近,也替她遮住了那光芒,他说:“想跟你待在一起。” “然后呢?”迟屹抬头:“现在不就待在一起吗。” “嗯。”随月生目光静而缓的望着面前的人,淡雅的妆容,很温柔内敛。同时也很清冷,如同皎洁的明月。 “我…”算了。 随月生俯身,在迟屹嘴上亲了口,一触就离。 赶在迟屹要动手前,率先倒在她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她,全身软软的,抱着好舒服。随月生放软了语气,也放低了姿态,他说:“不要拒绝我。” “试着接受我。” “可以吗?” 迟屹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她长长叹息,说:“你先放开我。” 随月生放开了,迟屹没跑。 迟屹就站在那,那双好看的双眸盯着他,“随月生。” 这是第几次叫他的名字? 两次。 第一次是在电梯里,然后就是现在。 随月生知道迟屹又要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了。 她说—— “我不喜欢你,就算你用强的,我也不会喜欢你,还会讨厌你。” “我不想开启新的一段恋情,不是因为上一段对我造成了多大的打击,我只是觉得,所有感情到最后都一个样。” “走的走,死的死。” “如果你执意,我会离开燕京。” “所以,你也别喜欢我,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我什么都给不了。” 算威胁吗? 算吧。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迟屹仗着随月生喜欢她,所以才威胁他,也威胁到了。 以至于后面很长一段时间,迟屹就真的再也没见过随月生,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就只能从财经新闻和国家企业信用信息上知道。 6月底,云予安公司全部股东内部决议签字盖章通过,原法人身份资格消灭,新法人身份产生,是随月生。 7月初,随月生手段强横的收购了国内第二巨头的地产公司,持股每曾1%或5%,便向证监会进行一次信息披露。 来势汹汹,打的那家地产公司措手不及,而公款被公司高管卷走做假账,资金无法回流周转,最后在8月底,败下阵来。 9月初,被收购的那家公司由云处安全权代理,成为实权控制人。 云处安整合了部门的岗位、提高薪资和待遇,并裁出去一大批不脚踏实地,手脚不干净的高管。 9月中旬,随月生新设合并的那家科技公司,开发了一款全新的AI芯片,并且抛出云予安是第一技术人员这个消息,这个项目顺利的进行到天使轮阶段。 而迟屹和云护安在这段时间里一起回了鹤城。 刚回鹤城没两天,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 鹤城天气潮湿,那些没被太阳照到的地方,常年积水,长满了青苔。 鹤城是小县城,但作为百年保存下来的古建筑,也成为各大古装影视剧的必取景地,慢慢的也变成了5A级景区。 每年寒暑假的游客格外的多,今年更盛,小小的巷子早被堵的水泄不通。 而云护安家的住宅被政府列入重点保护区域,毕竟她家的宅子是被各大爆剧都征求同意的情况下进行拍摄,火起来的。 人文情怀便在此,很多游客都是来参观致敬自己的青春的。 所以云护安每次回家,都得走侧门、后门。 “景区”工作人员也会特意强调,不要喧哗,有人住的。 但没人听,导致云家全部搬到迟屹家来,还好她家也够大,不然还真容不下这么多人。 也是这段时间,迟屹久违的感受到了人烟气,她不在孤单,不,准确来说,她并不孤单。 她身边的人,云家,江叹,沈确,随纪之都很关心、在意她,她已经得到了这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 她很满足了。 迟屹的家变得很热闹,像过年一样热闹,她都想买炮仗来庆祝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白天。 “清一色!胡了!” 那几个婶婶阿姨叔叔伯伯什么的爱打麻将,每天必须要做的就是聚在一起打麻将,很吵。 “你是不是出老千啊?把把都你赢。” “什么叫我出老千!明明是我手气好会算牌!” “你还算上牌了?小学都没毕业的该溜子。” “学历不代表技术,不代表人品!你个死八婆!整个县城里就你话多!” “你骂我?你竟然骂我!!你全家才死八婆,你个老不死的,谁要跟你玩啊!滚蛋!” 说了吧,很吵。 吵架的吵。 每到这时候,陈舒意,也就是云护安的妈妈,会出面缓和关系当和事佬。 “好啦,都不要吵啦,在吵每人罚500。” 也不全是缓和关系,是怕交那罚金,选择性的闭嘴。 “迟屹!”云护安从大门跑过来,“我回—”来了。 “砰”的一声,云护安当场摔跤并表演了个一字马。 “啊啊啊啊啊,这怎么有滩水啊!” 迟屹正准备去扶,江叹一个闪现便出现在云护安身边,忙不迭的把她扶起来,有些抱歉的说:“我刚刚洒的,不好意思啊。” “江叹!你竟然害我!”云护安猛的把他推开,没注意力度,一下推老远掉进了水缸里。 迟屹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的荷花!” “江叹!!” 落汤鸡江叹从水缸里爬出来,“那个——” 云护安打断:“那个什么那个!都是你!” 江叹:“…我的问题。” 江叹又说:“那个荷花,等会去河里摘…?” “哎呦,江叹。”陈舒意从麻将房里走出来,“你是下河抓鱼去了?” “这么朴素的生活方式啊?”陈舒意憋不住笑:“好了好了,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晚上的时候,江叹在船尾掌舵,迟屹和云护安就坐在船舱内欣赏风景,听水流划过船底,听荷花莎莎碰撞出的声响。 她们并不打算偷河里的荷花,单纯的欣赏夜景。 只是荷花被船压弯,有损美观,迟屹便大发慈悲的收留了而已。 真没偷。 江叹若无其事的调头,迟屹手快的把荷花放进背篓里,然后又与云护安欣赏。 靠近岸边时,看到几个熟悉的街坊邻居,问候了一番,便各自离去。 在回家的路上,迟屹突然说:“我们去买炮仗吧。” 现在是晚上,可以放了。 两人都没反驳迟屹的提议,去便利店买了炮仗匆匆跑回家后,叫出了一屋子人,包括还在打麻将的那几位叔叔婶婶。 “不准偷看牌啊,谁偷看牌谁生不出儿子!” “……” “买这么多炮仗干什么?” “有什么喜事啦?” 一大家子人挤满院落,院外还有很多游客,暖黄的灯光映的近处天空呈现橙色。 在**点这个时间段里,也是很多游客、本地人出来散心,吹凉风的最佳时机。 鹤城夜晚的风很凉爽,带着绿意的气息,沁人心脾的舒适。 迟屹说:“没有呀,就是想放放烟花炮仗,热闹嘛。” “放!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 “是啊是啊,多热闹呀!” “我大儿子二儿子不没回来吗?” “别担心妈妈,云护安掏出手机,给云处安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这样就算在啦!” 云处安接的很快。 他们此刻正在跟一群事业有成的老总聚会,拉融资。他起身致歉,叫上云予安后便一起来到阳台。 云处安耐心问道:“怎么了?” 云护安调转摄像头,把院子里一大批亲戚挨个照到,随即就是亲切的问候,问“在燕京还好吗?”、“最近过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云处安笑了,笑的很暖,也很失落,他说,“过年吧,今年过年我们就回去。” 陈舒意:“我们都很好,你俩不用操心,照顾好自己。” 云予安比较稳重,看不出情绪,他说:“知道了。” 云处安又问:“你们在干嘛啊?这么多亲戚都在。” 云护安摄像头对准天空,神秘兮兮的说道:“等会就知道了。” 云护安一声令下:“点火!” 随即,天空绽放烟花,烟花转瞬即逝,那一瞬间,又有一束烟花冲上云霄,照亮了鹤城。 云护安大声喊道:“新年快乐!!” 参差不齐的“新年快乐”从听筒里传来,有浑厚的男声,清脆的女声,稚嫩的童声。这一声声,让云处安流下一滴泪水,他笑着回复:“新年快乐。” 第19章 见我 鹤城是不禁燃烟花爆竹的。 但现在旅游旺季,游客众多,考虑到安全隐患是不允许的。 警察找上门时,她们正在吃团圆饭。 一语中的,一语成谶的被罚了500,还被口头警告了一番。 “要放,挑个人少的时候放,这么多人还放烟花,万一着火出安全事故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江叹跟警察斡旋:“抱歉,给你们带来了不便。但我们放烟花的时候备的有消防设施,不会出现事故的。” “说是这么说,谁又能保证呢,下次不允许了啊!” 江叹点头:“好的。” 警察正准备走时,其中一个叔叔叫住了他:“小年,坐下来吃点啊!” “李叔,我还得回去交差呢!” “行行行,让你被迫出警,想着弥补你呢。” “不行啊,这是当众行贿了。” “你小子!”李叔呸一声,脱鞋往他那丢:“贿赂你大爷!” “那我得跟我大爷说说。” “滚滚滚!” 小年警察滚到门口,回头朝堂屋里的众人喊了一嘴:“烟花挺好看的!” 众人纷纷发出笑声,是开心的,是真挚的,更是久违团聚的。 同年8月底。 迟屹和云护安、江叹三人去了燕京。 去燕京的前一晚,云护安闹腾的不肯睡,拉着妈妈陈舒意说了很多话,说到半夜,甚至通宵。 才在吃完饭时,去机场的路上睡了十几分钟的觉。 在飞机上又睡了五个小时,现在一回到家,便着急钻进被窝补觉。 江叹便陪迟屹去医院复查。 体格检查、血常规以及定量PCR的报告都很正常,数值小,没什么问题。 医生主动提议说可以尝试无治疗缓解停药初期了,毕竟现在的迟屹和正常人一样,发病的几率小之又小,更别说会恶化了。 CML不会出现生理性的加剧变化,完全不用担心。 只不过复查就要从每三个月变成每一个月,虽说不会恶化,但还是要防止意外的发生。 这是一个定心丸。 给了迟屹莫大的信心。 从医院出来,她就哭了。 迟屹是为自己开心,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开心,为自己能长期生存感到开心。 她可以不用每天吃很多很多很苦的药了,不用每天担心病情了,她终于可以正常生活了。 江叹看迟屹哭,他的眼泪比迟屹立还多,似河水决堤,挡不住的洪流。 迟屹真的好了,不会被病痛折磨了,他做的这一切都值了。 “你哭什么啊?”迟屹声音哽咽,“哭的难看死了!” “嗯,很难看,但我为你感到开心。迟屹,恭喜你。” 迟屹说:“我也恭喜我自己!我终于不用担心啦!” 江叹抹去眼泪,说:“等有空再回一趟鹤城吧。” “回去干什么?”迟屹问。 “还愿啊。” 江叹还没回燕京前,几乎每天都会去寺庙里替迟屹求平安签,捐香火,跪拜。 每天都是如此。 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肯定要去还愿的。 “你还替我求平安了?”迟屹一蹦一跳的走在最前,她问:“在鹤城的时候求的吗?” “当然,我希望你无病无痛,寿终正寝。” 这是江叹最忠诚的祝福。 迟屹停下脚步,转过身,回望着江叹,说:“谢谢你,江叹。” 不用谢谢我,这是我心甘情愿且应该为你做的,江叹心想。 “那你要跟他们说吗?” 迟屹想了会,才道:“说吧,这毕竟是个好消息。” “什么时候说?” 迟屹道:“等我先忙完这一阵,开学季有好多事要处理。” 江叹依她:“好。” 同年9月中旬。 燕大忙完开学季,事就少了很多,日常生活轨道,日常排课量。 迟屹挑了个大家都空闲的时间,订了一家餐厅,说是庆祝云予安的项目进行的很顺利,专门弄的庆功宴。 只字不提她的事。 到了晚上聚会,迟屹见到了那四个半月都没见过一面的人。 随月生。 再相见时,变得有些陌生,他也越来越沉稳、帅气了。 随月生坐主位,左右依次是云予安,云处安。 而随月生的对面是迟屹,左右依次是云护安和江叹。 有点阵营的意味,不像一起吃饭,像辩论来的。。。 聚会开始,都还有些局促,直到进行到一半,开始热络起来,那尴尬的氛围也随之消失。 聊家常聊学业聊事业。 迟屹听着,默默从包里拿出病历本,刚漏了个角,又把它塞了回去。 江叹看见她这个动作,轻声安抚:“别怕,这是好事。” 迟屹看向他,说:“我还是有点不敢…” “那我来?” 迟屹摇头:“还是我来吧,你快给我加油打气!” 江叹双手握拳,聚在半空为迟屹鼓舞:“加油迟屹!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加油!” 迟屹笑出声:“哄小孩呢?” 江叹摊手:“那我上网查查怎么说漂亮话?” 迟屹:“…你先吃漂亮饭吧。” 迟屹做了一番心理斗争,还是有些犹豫。 云护安察觉到两人窃窃私语不带她,现下来了小脾气,大声说道:“大家都静静!听迟屹说两句!” “……” 迟屹古怪的看了眼云护安,冷哼一声,说就说! 迟屹站起身,扫视了对面三人一眼,目光掠过随月生时,一下和他那眼底说不明情绪的双眼对上。 黑而静。 云处安打破沉默问:“还站起来发言,是有大事啊?” 迟屹回过神,连连点头:“我的人生大事!” 人生大事? 随月生目光朝江叹看去,他盯着迟屹笑的温柔,笑的宠溺。 随月生:“…” 两人真破镜重圆了? 随月生有点不想听关乎两人的人生大事,准备起身离开,便看见迟屹从包里拿出一本本子。 以及各种检查单。 不是两人的人生大事。 随月生坐好,还顺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是?云予安问。 云护安坐的近,也看得仔细。 她一把抢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就诊医院:燕京协和医院。 就诊时间:2019年3月7号。 就诊科室:血液科。 主诉:乏力、发热,易感染,夜间盗汗。 初步确诊:慢性髓系白血病。 现病史:慢性髓系白血病。 既往史:无。 体格检查:脾脏、淋巴结无明显肿大。 2019年6月10号。 主诉:定期复查。 现病史:慢性髓系白血病。 既往史:无。 体格检查:正常。 一页又一页,直至2020年的8月31号才结束。整整一年多,一年多,迟屹去医院复查了这么多次,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云护安疯了般,抢过迟屹手里的检查单,她看不懂。 云护安忍着泪水,大吼:“我不是说了不准有事骗我吗!你骗了我这么久!”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愧疚?!” 云护安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颗砸下来,无声的砸到迟屹心里。 迟屹眼眶含泪,低下头:“对不起,我打算稳定了再跟你说的。”迟屹抬头,一颗晶莹的泪水从脸颊滑落:“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事态的变化转的太快。 对面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云护安把手里的病历本,全甩在迟屹身上:“来不及!一点都来不及!晚了!” 这一下太措不及防,连身边的江叹都没能及时阻止。 随月生走过来,把迟屹拉在身后,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单子以及那极为沉重的病历本。 慢性髓系白血病。 随月生只觉得那一下内心深处好像被什么刺穿了一样,血一丝丝往外流,让他感到全身发凉,麻木。 “所以这段时间江叹都陪着你,是因为知道你的病是不是?难怪不准你吃这吃那的,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把我蒙在鼓里!” 迟屹连连摇头解释,眼泪长流,纤长的睫毛上全是泪,她说:“不是的!我们…没有骗你…是我叫他别告诉你们的。” 江叹:“迟屹没有跟我说,是我在医院看见她才知道的,这段时间也是我——” “你闭嘴!”云护安哭的很凶,泣不成声:“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是觉得我小孩心性,不能陪你,照顾你是吗?” 云予安重重叹了口气,脑中有一团化不开、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拉着云护安坐下,道:“如果你不是小孩心性,那现在就不应该跟迟屹吵。” 包厢安静了好一会,云处安才说:“迟屹,这点你确实做得不对。” 随月生看迟屹这模样,都要心疼死了。一边给她擦眼泪,她一边掉,越掉越多,纸巾都湿了一大片。 迟屹吸了吸鼻子,随月生便重新抽出一张纸巾捂住鼻翼,说:“擤吧。” 迟屹大脑宕机,随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正准备擤的时候,意识回笼,自己来。 “我的知道,是我的问题,但是我想等可以不用吃药了才跟你们说。我怕你们因为我分心,我不想这样。” 哭的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 随月生拧着眉,手掌在她背后上下来回顺气。 迟屹擦了下眼泪,说:“我月底去复查的时候各项指标都合格,可以停药治疗了的。那就说明我的病其实不严重的。我的身体也没受到影响,一点也不痛。然后现在,在停药初期观察阶段,需要每个月都去医院复查,在停药初期,复查的时间很短,就是怕严重。如果没严重,那以后就可以两个月一次,三个月一次。这样我就可以长期生存了,我真的没事的,我不会死的。” 迟屹思绪乱,说话语无伦次,一长串的话都是哭着慢慢吐出来的。 “我真的没事的,我现在很好!”迟屹用力点头:“我真的很好!我可以不用吃药!” 得了慢性髓系白血病,对迟屹造成了一定的心灵创伤,在那一年时间里,整个人萎靡不振,患得患失,怕自己突然就死了,更怕自己死不了,最后被这个病变得面目全非,好丑也好痛。 有时候想过直接一了百了,这样她不会被折磨的太久,不会太难受。 但她自杀过一次,看着自己身体的血从伤口流出来,一点一点的流出来,她不害怕。却也清楚的感知到那一刻,是有多么的痛。 心理上的疼痛和解脱。 要再来一次吗? 她不敢了。 第20章 见我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今年年初,医生说她可以做到长期带病生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但她还是开心不起来。 似乎是习惯了长久以来的不喜不悲,它已经形成了一种防御机制,在得到好消息的那一刻,她产生了质疑。 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你开心啊,笑啊。 做不到。 大脑已经很久没接收到这种情绪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开心应该是怎样的状态。 她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直到随月生的出现。 也例如此时此刻坚定的站在她身边帮她擦眼泪的随月生。 “你的意思是,可不用进行药物治疗了?”云予安思考了很久,才问。 “嗯。”迟屹慌乱的找出月底的检查单,急于证明自己没事,“定量PCR是核心检查,它能直接检测致病元凶。数值小于0.1%没有回升就是稳定的。” 一张张摆在桌面上,一个个指出来,说:“我都是小于0.1%的,只有在感冒发烧的时候血常规的白细胞会偏高外,其他都是正常的。” 迟屹又着急的带着云护安的手往自己腹部按压,“你用力,是不是没有肿大?” “还有我的脖子,锁骨,是不是都是正常的。” “还有我的皮肤。” 迟屹掀开衣袖,左手手腕上那条长长的疤也暴露在几人眼前,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证明自己真的没事,“没有隆起的结节和斑块。” 对迟屹的心疼都有时间差。 随月生心疼迟屹,但那两段她最痛苦最难熬的时间早就随时间流逝,而现在她的伤口、病痛,早已结痂脱落、得到缓和。 这些不是不疼,而是那里藏了很多很多难以言喻的悲痛、绝望和无奈。 随月生这一瞬感觉双眼好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即使看到,也是雾蒙蒙的。他垂眸,那滴泪就落在地面。 随月生替迟屹放下衣袖,眼泪打湿她的衣物,也浸在那处疤痕上。 滚烫的。 他说:“桓州不是不相信你,她是觉得委屈,你生病了她不知道,可以停药治疗也不知道,她心疼你。” “在你每次去医院复查的路上或是过程中,她觉得她应该陪着你,照顾你的。” 这不说还好,一说,云护安哭的更凶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让你照顾我。” “你应该跟我说的!你说我就不会这么无理取闹了。” 气氛很沉重,前所未用的沉重,放佛头顶有一块挥之不去随时要下暴雨的乌云。 云处安不想这样,他叹了口气,笑着说:“迟屹稳定是好消息啊,我们应该高兴的。” 谁都笑不出来。 云予安问:“下次复查是9月30号吗?” “是。” “到时候我陪你去。”云予安说的肯定,谁都拒绝不了。 迟屹笑了下:“好。” 云护安又说:“我要陪迟屹去!” 迟屹笑容深了几分:“好!” 而江叹,一直没说话。 他看到了随月生对迟屹的举动,看到了随月生眼里的心疼和爱意。 有点失落。 又冥冥之中。 有点难过。 又理所应当。 江叹逐渐淡出迟屹的生活,完成一大心愿,他没什么挂念,同样的,也是不辞而别,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季节,毅然决然的回到鹤城。 其实挺不甘心的,但江叹别无选择。 不管重来多少遍,他还是会这样。 这个职务每年都会牺牲很多英雄,死后不能被铭记,无姓无名。 有太多英雄牺牲,要在培养一批心理素质合格的青年太难。 难到无数次领导想召回,却口不能言。 所以江叹也义不容辞。 只想… 他的家人顺遂,迟屹平安,桓州演出顺利,云予安、云处安事业有成。 迟屹能联系上江叹,江叹只字不提回归,只说在鹤城陪爸妈,还去了寺庙还愿。 迟屹信了,所有人都信了。 联系的很频繁,回消息也很积极,看不出一点端倪。 直到9月底,江叹消失了一个星期才回,迟屹便察觉到他在说谎,不仅说谎还回队里了。 【迟屹:鹤城很缺你这一个吗?你就不能老实待在鹤城吗?为什么非得回去?你做的都够多了,够了。】 【迟屹:你辞职吧,来燕京。】 这一刻,江叹是动摇的。 但他走不了了,也不想走。 【江叹:不去了,比起燕京,鹤城更需要我。】 【迟屹:鹤城哪需要你了?没你的这几年不一样很安生吗?你为什么非得揽这个活?非要当大英雄才敢罢休?】 【江叹:迟屹,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应该做的。】 【迟屹:应该做的?谁规定谁必须做什么了?】 【江叹:别再说了,我就留在鹤城。】 【迟屹:好。】 “到了。” 迟屹回神,眉头紧皱看了眼门诊,她垂眸,开门下车:“走吧。” 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三个人,两个大男人走在最后,云护安挽着迟屹胳膊,手心直冒一层汗,紧张的不行。 云予安挂的那个专家的号,排队等了会才轮到迟屹,进门前,迟屹突然回头说:“你们也要进去吗?” “要的。”云予安说。 随月生则是点头。 当迟屹打开门的一瞬间,那个医生表情明显一愣,反应过来笑道:“这次有家属陪了啊?”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头发依然茂密,没有秃。但他医术精湛,跟刻板印象里的不一样。 医生章墨存很和蔼可亲,面相一看就是那种很善良的人,他说:“你早该这样的。” 迟屹坐在椅子上,笑了笑:“现在稳定了嘛。” 随月生就立在她背后,抱胸垂头看着迟屹头顶的漩涡。 云护安有点着急,她问:“医生,迟屹的病情会不会越来越好?” 云予安拉了一下云护安,眼神示意她先别说话。 云护安哦了声,乖乖站在迟屹身边。 章墨存看了眼几人,说:“要看复查情况。” 医生都不会把事说的太肯定,不会打包票,有万分之一的风险都是风险。 “这是你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停药一个月,所以给你加了一项骨穿,其他的还是不变。” “如果这次都合格,以后检查就不用骨穿了。” 迟屹淡淡点头:“好。” 流程,迟屹都很熟悉,不用医生说,她自己坐近方便医生进行体格检查。 医生隔着衣服按压腹部的脾脏,稍微用力,迟屹眉头一皱。 医生笑:“胖了啊。” “气色也好太多了。” 迟屹:“最近有胃口,吃得很多。” 医生笑意更显:“就该这样嘛。” 医生手掌移道脖子、锁骨处,用了按压:“正常。” 云护安一听这话长舒了口气,她这几天可是有事没事就触摸的!虽然摸不出来区别,但她对比了她自己的,很好!没问题! 剩下的三个项目,都由迟屹带领一一去完成,另外三人找不到路,看路标也要环顾一下四周才知道往哪走,而迟屹却不用,这地方她来了太多次了。 血常规是抽静脉血,在肘窝上方扎压脉带,护士低头用指腹摸了摸血管,转身取出最粗的一根针和两管2-5毫升的容器,她说:“这次有人陪了?” 抽血护士不固定,但来的次数太多,长得也很好看,每个给她抽过血的护士都记住了她,时不时还会聊上几句。 迟屹说:“我跟他们说了嘛。” 护士消毒穿刺进去,迟屹眼都不带眨一下。云护安在她旁边还“嘶”了一声,问:“痛吗?” 迟屹摇头:“不痛。” 随月生看的眉头紧蹙,不痛是假的,多少都会有一点的。 他撇开眼看向别处,等迟屹抽好血,他便替迟屹按住针口,问:“等会想吃什么?” 随月生扶着迟屹走,一边让她带路往做骨穿的地方赶。 迟屹没那么娇弱,但随月生紧紧护着她,迟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都可以。” 云予安这时突然道:“补气血先养肝,养脾胃,去湿气——” 迟屹“啊”了声,表情有些僵硬:“不用这么讲究!我都可以!” “不行。” “不行!” 云予安和随月生几乎是同时说出来,前者沉稳,后者便急躁。 迟屹停下脚步:“…我真没那么脆弱。” “你别说话了。”随月生面无表情的开口:“老是说一些我们不爱听的。” “就是就是!” 迟屹瞪了眼随月生,手用力抽…没抽回。 握这么紧,是止血还是放血? 迟屹:“手松点,有点麻。” 随月生一松,迟屹加快脚步先行离开。 随月生:“……” 云护安拱火:“随总,你出大事了啊!”说完,云护安跟上迟屹的步伐。 随月生:“……” 云予安没忍住笑:“你应该藏在肚子里不应该说出来的。” 随月生:“…她为什么对我总是这么大火气?” 云予安也很疑惑,随即提出一个方案:“我帮你问问?” “算了。” 做骨穿的操作室不允许家属进,云护安便在门外着急的来回踱步来回转圈。 她没晕,云予安先晕了,“你老老实实待会行不行?” “我着急啊!”云护安急死了:“很着急!” “急也没用。”云予安拉着她坐下,摁猪一样摁在座位上:“慢慢等。” 大概20分钟,医生走出来了,她关上门,说:“患者需要静卧30分钟,请家属耐心等待。” 云护安不明白就问:“为什么要静卧30分钟啊,医生。” 医生耐心解释:“做骨穿过程中患者是清醒的,会感到酸胀。操作结束后,可能会出现出血点,红肿,疼痛加剧,极少部分出现局部淤青。静卧是为了观察,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方可活动。” “这样啊,谢谢医生。” 三人又在原地等了30分钟,期间好多次云护安都想进去看看迟屹,但被云予安拦了下来,“谨遵医嘱。” “好吧。” 大概40分钟的样子,迟屹出来了。 三人一同起身,一同走进。 随月生问:“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迟屹说:“没有。” 剩下的就是等,等迟屹身体健康的一纸报告,等医生的决断。 第21章 见我 在等报告的这几个小时里,四人一块去吃了饭。 可谓之盛宴。 迟屹一对比每次来医院吃的,简陋太多。 各类果蔬,酸食,内调花茶。 这么看着感觉像是把中医馆搬来了,云护安还在记穴位,准备拍八虚。 太大动干戈了点。。 迟屹犹豫了会还是说:“这么多会不会有点浪费呢?” 云护安百忙之中抬起头,捏起一股京腔调:“这您甭管。” 迟屹邹了下眉,上下打量了番身边的云护安,眼神疑惑又古怪。 “你在燕京待了这么久,学会这口音了吗。”云护安察觉到迟屹的视线,收起手机,摆正姿态认真道:“说两句我听听。” 迟屹指了指自己,问道:“我啊?” 迟屹在燕京待了七年之久。平时说话是正经的江南小调,温和。 哪怕是面无表情板着脸说话时,也不会觉得有多大威慑力,可能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迟屹不会扯着嗓子说话,比谁嗓门大。 迟屹一一看过去几眼桌上的四人,最后在他们的期待下,极为简短的发出语气词,深情并茂的,“哎哟喂。”还不标准。 四人等迟屹的下文,等了大概半分钟,看到迟屹悠然自得的继续用餐,云护安拧着眉,不对劲的“嘶”了一声,“没了?” 迟屹坦然点头:“没了。” 随月生偏开头发出一阵轻笑,肩膀也随之颤动,跟着笑容的频率,一下一下的。 迟屹朝随月生投去鄙夷的目光。 随月生微微敛起笑容,说道:“挺标准的。” 这下轮云予安鄙夷了,这挺…标准? 云予安无奈的摇头,算了,情人眼里出西施。 中餐后,四人便在附近随便逛了逛,一直逛到医院上班,几人才去拿报告。 三人都看不明白这数值,目光齐刷刷朝迟屹望去,迟屹扬起一个笑,说:“正常的呀。” 迟屹的话犹如定心丸,悬着的心终于安然的落回原地。 章医生也说可以继续保持现状,可以不用吃药。云护安开心的差点没在屋内叫起来,一直猛晃迟屹胳膊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随月生皱眉,不动声色的把迟屹拉在身边,手护着迟屹的半边身子,以免云护安开心上头把迟屹摇的晕头转向。 云予安睨了眼云护安,没什么表情的问章墨存注意事项,哪些改吃哪些不该吃,吃什么对身体好。 章墨存也很有耐心的一一说明,云予安记下后,四人走出医院,随月生一直护着迟屹的,生怕磕到哪了,痛了淤青了。 迟屹觉得这行为有点过于夸张,好像温室里的花,经不起风吹日晒。她便一直跟随月生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怕碰到他。 司机把车开到几人面前,先是把迟屹送去学校,在送云护安回家,现下车内就剩随月生跟云予安两人。 两人保持沉默是常有的事,等汽车行驶至一半路时,坐在副驾驶的云予安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迟屹?” 随月生的喜欢在云予安看来有点过于突然,迟屹去年在鹤城待了小半年,直至今年年初才来的燕京,要说喜欢迟屹,总不可能是第一次聚会就喜欢上的。 所以他的契机是什么? 云予安看着后视镜里的随月生,他垂眸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沉默了好半响才说,“今年的冬天。” 是今年第二次在那条街道再次遇到迟屹喜欢她的,而不是去年看到的那个背影。 新年后的2月。 今年的冬天? 不是还没… 云予安一下反应过来随月生说的是年后那段比较冷的时候。 在第一次聚会前,随月生早就认识了迟屹。 所以云予安到现在还记得随月生看到迟屹的第一眼不是陌生,是久别后重逢而压抑内心的欣喜。 “但她好像不喜欢我。” 车内再次响起随月生低沉的嗓音,带着点难以诉说的失落。 即使悲伤,随月生也是不显山露水的。云予安就这样看着,觉得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喜欢这个信号,有的人需要契机,有的人需要长久的陪伴,迟屹就是后者。” 云予安看了眼随月生,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交汇,他继续道:“江叹和迟屹在一起这么久,你可以理解为是青梅竹马般的水到渠成。” “你要说两人有感情吗?有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多。至于分开,是两人之间都默认了的,没有挑明,但都心知肚明。” 云予安知道迟屹的为人,不喜欢的食物不会吃第二遍,不喜欢的东西不会逼着自己拥有。但她却又随和,没有不喜欢的食物没有不喜欢的物品。 就像和江叹分开,也绝不会和好,但也不会老死不相往来。她不会把事情做的很绝,到退无可退的境地。看着很好说话,实际只是维持表面的平衡与礼貌。 好像无懈可击一般,没有人能真正走入她的世界,和她并肩走。 连云护安也不能,不然生病为什么不对她说,不对他们说呢。 现在的迟屹愿意敞开心扉是好事,云予安时常想,迟屹困住自己这么多年,总该迎接新生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而随月生又是一个稳重、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他希望迟屹能接受随月生,过上最好的生活。 经济她不缺,情绪、陪伴却是重中之重。 随月生的出现与喜欢,最合适不过了。 所以,云予安才会说——你陪在她身边,她会接纳你,喜欢你的。 随月生听到这话无疑是开心的,眉梢轻挑了下,随即又压下,垂眸望着刚发过去的好友申请,说:“是吗。” 那为什么到现在迟屹还不愿意同意他的申请。 潜意识还是抗拒的吧。 就像今天一样,始终和他隔着正常的社交距离。 “你别强迫人就是的。” 随月生突然轻笑了声,好像有点明白迟屹为什么抗拒他了,是他过于恶劣,不顾她的意愿亲她。 可是能怎么办呢? 不恶劣点,好像更加追不到人呢。即使她抗拒,可迟屹也是在他身边的。要像迟屹那样有礼貌,别说八字没一撇,连一捺都写不出来。 总不能真礼貌的追求被拒后采取非正常手段吧? 他有过偏执的想法,比如在她来燕京第一次聚会时见到她和江叹那种无形的亲昵,就想把人绑在自己身边。比如她的疏远与拒绝,他就想把迟屹那扇“客气”的大门给砸的稀巴烂。再比如,看到江叹把迟屹照顾的很好,随月生就想有点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去耍流氓强吻她,甚至还想在江叹面前故意刺激他。 以此来证明自己在迟屹那所有的名分,是和他不一样的,江叹只是个前任而已。 但随月生没这么做,理智更胜一筹。这么做的后果只会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他要的不是片刻,而是长久。 身心,他都要。 哪怕最后的结果不是他所想的,那随月生将不择手段的也要得到。 比如, 不要脸。 这招挺好用的。 哦,还有卖惨。 “尽量。” 随月生把自己哄好,又连续给迟屹发了好几条好友申请,顺带短信轰炸一下,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一下午,随月生时不时的抽空瞄几眼手机,时不时的反复观看有没有新消息,但都没有如他的愿。 随月生固执的再次输入电话号码搜索好友,结果发现搜不到。 他邹着眉头,不信邪的又试了遍,还是搜不到。 随月生嘶了声,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打电话,“嘟嘟嘟”响了三声,没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反而是一个机械音——“您拨叫的用户正忙。” 随月生:“……” 迟屹把他拉黑了。 随月生有点不爽,等忙好便前往燕大堵人还没堵到。 随月生:“……” 更不爽了。 【随月生:迟屹课表发我。】 云予安发来一张图片,随月生定睛看了眼,晚上有两节课。 行。 随月生便在他之前来过的教室等迟屹,他就不信迟屹为了躲她连课都不上。 果不其然,在上课铃打响前的前十分钟,迟屹出现在楼道的拐角处。 她正低头看手机,单手打字似乎是在回消息。 随月生气不打一处来,抬脚朝她走去。随月生步子迈的很大,三两步便走到她面前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两人就这样直直撞上。 迟屹脑袋磕到随月生的下巴,轻“嘶”了声,抬手捂住,说:“不好…”意思。 后面两字还没说出口呢,迟屹看清面前的人就收了回去,后退两步看着他,“你——” 随月生双手抱臂打断:“我什么我。” 迟屹抿唇,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说:“我——” 随月生冷哼一声,“你什么你。” 迟屹皱眉,不明白随月生发什么疯,“你要干嘛?” 随月生高傲的将头一瞥,那神情好像在说,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迟屹有些无语,揉了揉天灵盖,绕过他往教室走。随月生见状攥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 “磕到痛不痛?” 迟屹抽了抽手,随月生便更加用力的攥着,手腕都勒出红印了。迟屹叹了口气,边随他抓,边夸大其词的说:“痛,痛死了。” 话音刚落的瞬间,随月生的手变覆在迟屹的头顶,轻轻的揉搓,“谁叫你走路看手机的。” 迟屹:“?” 她看手机是有错,那随月生就没一点错吗? 迟屹不想跟他争,抿唇将头往后移,说:“抱歉,下次见你我——” “不准说。”随月生冷冷打断:“我不爱听。” 随月生见机抽走迟屹手里的手机,单手控制迟屹,边举高防止迟屹抢,在那接受自己的好友申请,还顺手给自己置顶,把自己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存上并备注随月生。 这一套动作在一分钟内完成里,迟屹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随月生就把手机塞进她衣服兜里,着这个姿势牵着她往教室走。 像是押犯人,当众游行示威。 “你有病吧?”迟屹受不了了,用力甩开,揉着泛红的手腕。 随月生回头看她:“我是有病啊。” “你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吗。” “直接说跟直接加你有什么区别?” “那你为什么轰炸我。” “你不同意。” 迟屹:“……我本来准备同意的,谁叫你轰炸我,我一气之下就拉黑了。” “哦。”随月生无所谓的耸肩:“你一开始没同意,所以我才轰炸你。” 这语气真像个无赖。 不,他就是! 还是个理直气壮的无赖。 迟屹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真的拿这样的随月生没办法,“好的,那现在加上了,您还有事吗。” “有啊。”随月生看了眼陆陆续续往这边走来的大学生们,“我要上小迟老师的课呢。” 同学跟迟屹都合得来,也都爱跟她聊天,分享一些趣事,但此刻随月生站在她身边压迫感极强,同学们都没敢打招呼。 临近上课时间,走廊叽叽喳喳有些吵,路过随月生身边时个个都变得很安静,人流绕开站在走廊中间的迟屹和随月生,往后门进的有,往前门进的也有。 耳听八方的关注着两人的动静,抱着吃瓜的心态,扬长脖子,假装和朋友聊天。 迟屹多余的话没说,只留下一句“那你自己找座位”便径直从后门进入教室。 随月生在走廊外站了会,教室里异常的安静,只听到翻书的沙沙声。 随月生在走廊外站到上课铃响,看人都到齐并坐好时,才走进教室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听小迟老师上课。 原来那时的云护安是这样的心境。 与有荣焉。 第22章 见我 ——小迟老师讲课好认真好细致好专业。 随月生发了云护安同款的朋友圈,并配图他刚刚拍下的迟屹。 晚上不同夕阳时分,教室里全是冷冷的白织灯,称的讲台上的迟屹更加清冷,像是遥不可及的月。 偏偏迟屹今天穿的还是黑白赫本风优雅修身长裙,掐腰设计的黑色长裙,显得她的腰不足盈盈一握。 长发用金属发夹夹在脑后,鬓角的头发乖巧的垂在两侧,遮住了脸上小部分留白,显得她脸更小了。 脸上的五官立体丰满又没有攻击力,是那种非常柔和的美。 随月生没有云护安的构图,是随手拍下的。但迟屹扛得住这看起来异常死亡的角度,反而显得有种不属于她的气质,强势。 在家的云护安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随月生是会做出这种行为的人。 好幼稚,好和他的气质不符。 云护安没有点赞,直接评论:雷撞担,谢谢。 同样震惊的还有云予安,这事…不像随月生能做的出来。 但仔细想,做的出来也理所当然。 云予安点赞并在下面评论:什么时候才轮到我? 云处安点赞评论:三好学生三好老师,我也想听小迟老师的课。 随月生扫了眼评论,选择性的回复了云护安那条他看不懂的:雷撞担是什么意思? 云护安不知道怎么跟一个三岁一大鸿沟的男人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随月生收起手机,坐的笔直。视线紧紧跟着迟屹的身型移动,她往哪走,随月生的视线就在哪。 偶尔的视线交汇,随月生会挑眉逗迟屹玩,嘴角恶劣的噙着一丝笑,看着很讨人嫌。 在这个教室里,学生们都是穿的自己的衣服,男帅女美,气质不一。 只有随月生身着正装,西装革履。气势强硬贵气,一头黑发大大方方的梳上去,显得格外矜贵。 帅的亮眼,在几十号的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与青春靓丽的大学生有了明显的对比,好像不在一个层次。 导致离随月生几个座位的男同学,时不时扭头瞄一眼,在心里感叹,是真的很成熟很帅,这样反过来看自己倒像个新兵蛋子。 燕京大学是接触燕京上流社会一大重要领域,但并不代表你跨进了这个门槛,离之相差十万八千里,是企及不了的存在。 更何况能了解随月生到的冰山一角,只存在于国企信用信息和财经日报上,流传他的照片少之又少,见一面少一面。 但随月生这个三字就足够有一定的影响力,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只有极少数有小部分关系的知道,其余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男大学生的回头率高,女大学生更是。 导致这一节课,注意力全放在角落减少存在感的随月生身上,无心听课的太多,这让迟屹很头痛。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迟屹没做多想给他发去消息,叫随月生先走。 随月生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没看。而是朝迟屹走去,面对一众目光坦然的站在讲台边问她:“要不要喝水。” 迟屹沉默了片刻,就这样在一众目光里离开了教室,刚走出没多久,安静的氛围一扫而空,恢复以往的吵闹。 两人来到人少的楼道,迟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随月生,语气冷淡:“你先回去。” 随月生真诚发问:“为什么。” 迟屹瞪大眼睛,他是真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你在这打扰我上课啊。” “难怪小迟老师一直看我呢。”随月生笑了下,话锋急转直下,“可是我不想走怎么办?” “那也得走。” “还有,”迟屹抱臂看他:“我不是看你,是你一直在那玩手机,打扰到旁边同学上课了。” “哦,原来小迟老师是在警告我。”随月生若有所思的点头:“那这节课我不玩了。” 迟屹越来越觉得跟随月生始终不能在同一个频道上,很难沟通,很难交流。 “…你开车来了吗?” 迟屹决定换个方式。 随月生有点懵,“没开,怎么了?” 迟屹下台阶跟他面对面站,眼睛眨啊眨的,笑说:“那你走路回你家好吗。” “不好。” “…那你去办公室等我。” “好。” 迟屹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那你去吧。” “找不到路。”随月生略带委屈的说。 迟屹:“??” 迟屹眉头紧皱,表情十分震惊不可置信,“你找不到???” 随月生被他这副模样逗的笑的不行,没忍住上手戳了戳她那灵动的表情,说:“找得到。” 迟屹这下真翻了个白眼,这一幕被随月生看去,当即没好气的问:“干嘛?” “看不出来吗?我无语啊。”迟屹好脾气都被磨没了。 “看不出来,挺可爱的。” “噫。”迟屹被这句话弄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肉麻死了:“你——”别这么恶心。 话还没说出口,随月生飞快的在她嘴角嘬了好几口,转身离开,只留给迟屹一个直挺宽阔的背影,他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说:“下课前十分钟我再来找你。” 听语气听得出来很愉快了。 迟屹:“……” 迟屹回到教室,就有一群爱八卦的同学冲上前把后门堵的水泄不通,铆足了劲的问她,“和这个大帅哥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他是不是随月生”、“就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对不对!” 迟屹微笑:“…不认识不相干。” “迟老师你骗我骗得好苦!你俩明明就很亲密!” 迟屹百口莫辩,能不亲密吗,都亲嘴了。 她笑笑敷衍过去:“哈哈哈,我说他是我哥你们信吗。” “哦~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那全完了!我舅没这么好的女朋友了,呜呜呜。” “还有我哥!真找不到像迟老师这样的女朋友了啊啊啊啊。” 迟屹疏散人群,边往讲台走,边开玩笑说:“我是什么择偶标准吗。” “这还不是!” 一大群人屁颠屁颠跟在迟屹立身后,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长得美是迟老师最不起眼的优点。” “我做梦都想有这样的嫂嫂!太温柔啦!” “是吗?”迟屹笑:“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听我讲课啊,有点伤心呢。” “别伤心!我们大女人就是爱看大帅哥,人之常情啦~这节课肯定认真听讲。” 最后一节课确实都认真听课了,但只维持在随月生出现前,他高大的身躯闯进学生的视野里时,心思又被分走。 好在迟屹已经上完了课,只要不闹腾,也随他们看去了。 只是随月生前脚刚站稳,后脚云护安就出现在他身边,小跑过来时还带着一阵风。 随月生慢慢转头,云护安狠狠将头向外一扬,这模样像只骄傲的猫。 云护安冷哼:“随总这么晚不回家吗!” 随月生有点莫名其妙,不答反问:“很明显我在等迟屹下课吧?” 说完,他上下打量了番云护安,眼神透露出浓浓的嫌弃,嫌云护安又要碍事了,他道:“小女孩这么晚出门不安全,你早点回去。” “拜托!”云护安将脖子扬的更长了,“我是来接我宝贝的好吗!” “宝贝?”随月生挑眉,“谁啊?啊,你不会说的是迟屹吧?” “不然还能是你?” 随月生耸肩:“我没说是我。” 云护安气的叉腰,差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但她不敢,只敢生闷气:“那还说什么!迟屹有我接就好了!你快回去吧!” 随月生眉头紧拧,刚准备说话,云护安的声音又传来:“男女授受不亲!” 哦,这样啊。 随月生笑了:“亲过怎么办?” 云护安:“!” 妈的!忘记这茬了! 跟她比?? 她云护安就没输过! “我还——” “你俩说话声音真的很大。”迟屹抱臂靠在门框处,脸上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无奈,“我学生都没法安心上课了。” 说话声音不大,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会显得分外吵,迟屹离得近没听清两人再聊什么,但看云护安的样子,不像什么好事。 “要不先去办公室等我?” 随月生没挪动半分步伐,云护安也屹立在那一动不动,两人加起来都快60岁的人了,还跟小年轻一样有攀比心,准备一决高下。 迟屹:“…桓州听话,先去办公室等我好不好?” 迟屹叫不动随月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云护安身上。 眼见这把云护安是妥妥的赢家,她装都不装,直接喜笑颜开。 随月生看着她这灿烂的笑容竟觉得有些晃眼。。。 随即转头忧郁的盯着迟屹,那表情像是在控诉,控诉他怎么没有这待遇。 迟屹:“…你也去办公室等我?” 随月生脸更黑了:“……” 迟屹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听…话?你也去办公室等我?” 随月生笑着走了。 迟屹:“…” 她是大学老师,不是幼师。 哄云护安她乐意,哄随月生总感觉怪怪的… 关键是他还吃这一套… 迟屹回到讲台上,底下同学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盯着迟屹。 “……” 迟屹摊手:“下课可以八卦,上课时间不允许哦。” 同学失望,无声“啊——”回荡在整个教室。 “啊!” “现在吗?!可是我在等迟屹下课呢!” “啊,这么急吗?” 云护安不放心的看了好几眼身边一本正经,靠在椅背上休息的随月生。 只要云护安仔细看,她就会发现随月生那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可惜,云护安没仔细看。 “好吧,那我现在过去吧。” 云护安一走,随月生便缓缓睁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愉快,嘴角扬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随月生起身,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西服上不存在的灰,扣上纽扣,又抻了抻衣摆,脚步轻快的往教室走。 没了小电灯泡,随月生轻松了很多。连带这夜晚闷热的风吹都觉得凉快,惬意至极。 随月生心情大好的双手撑在走廊上看风景,看一会,旋半个身位,又盯着白织灯下认真批改作业的迟屹看。 她好漂亮。 想亲她。 第23章 见我 随月生轻轻的、细腻的一口一口的亲着迟屹的嘴唇,若有似无的用舌头攻略她唇齿。双手捧着她的小小的脸,大拇指时不时的在脸颊处摩擦。 两人呼吸都有点乱,迟屹被亲的有点迷糊,挣扎的力度小了很多,随月生见状把她拥在怀里。 随月生薄唇撤离了半分,那双自带弧度的双眼正紧紧盯着迟屹,眼睛、鼻子以及那泛着水光的唇。 “你好漂亮。” 微弱的灯光照射在她的脸上,迟屹脸部轮廓忽明忽暗,长而卷翘的睫毛在颧骨一侧投下一片栅栏阴影。 随月生非常痴迷这样的迟屹,懵然又带着点失落,清冷又不失温柔。 随月生静而缓的盯了几秒,空气这这时非常静默,静默到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 随月生闭上眼,嘴唇再次覆盖上迟屹的。 缓慢又试探。 单手禁锢住迟屹的后脖颈,一只手牢牢握在她的腰上,把她拥在自己怀里。 轻吻慢慢变得热烈,随月生贪恋的吻着迟屹的嘴唇,不由分说的撬开迟屹紧闭的唇齿,攻城掠地的占据着她。 拇指指腹游走她修长的脖子、脸颊以及柔软的耳垂。 随月生的手挡住了迟屹的小半张脸,撑在她的脑后。指腹在迟屹耳垂停留了很久,从一开始的轻揉到最后变成带着一点力度的揉捏。 他贪恋迟屹的全部。 迟屹不可否认随月生真的很会亲,所以她才不反感,还有点贪恋。 清醒的自我沉沦。 但过于清醒,迟屹反而不会让自己深陷下去。 双手得到解脱,迟屹用力拉开两人距离,用力一推,把随月生推开。 “我要回去了。” 随月生不可察觉的轻皱了下眉,他往迟屹身后看,随即他的视线落回到迟屹脸上,勾起一侧嘴角,笑说:“可是我还想亲你怎么办?” “那你就想吧。” “好啊。” 随月生一把拽回正打道回府的迟屹,这次倒是没有耍流氓直接亲,而是把她紧紧抱住,声音平淡的说:“让我抱抱。” 不等迟屹开口,随月生语气带着些忧伤,轻轻道:“我明天会很忙,就不能来见你了。” “怎么办?” “还没分开,我都已经开始想你了。” 迟屹:“……” 这肉麻的话怎么张口就来? 迟屹说不上心底的感觉,有些开心又有些惆怅。两个极端的情绪交织在脑海里,惆怅是为什么呢? 是担心明天就真的见不到了? 这突然的感情从哪来的? 迟屹忽的抬头看向随月生,他似乎是注意到怀里人的目光,双手握住她的手臂退开了半分,问:“怎么了?” 迟屹看着他没说话。 看了很久,想从他身上找出自己不安情绪的根源,但没找不到。 迟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是…喜欢吗? 很快,她否认了。 不是。 好像是有点依赖,习惯了这半个月随月生一直在她身边,上班他送,下班提前来接,连最基本的一日三餐都是随月生安排的,花样多,很健康也很好吃。 会以她的意愿为主,除了…亲这事,除此之外,随月生真的挑不出错。他情绪稳定,好像有在他,所有事都可以解决,还能做到最好。 这形影不离的半个月,迟屹潜意识已经被潜移默化的习惯了随月生陪在身边,似乎提前得知明天将一整天都不能见到他,迟屹有点焦虑。 但她突然想到什么,忽的后退了几步,往家里跑,不顾随月生在身后的追喊,“砰”的一声关上门,将他锁在门外。 【迟屹:你辞职,你不想来燕京我就回鹤城。】 … …… 【江叹:迟屹,这件事不用再说了。】 【迟屹:你的心理评估支持你带病上阵吗?你觉得你能隐藏自己,可以做的很好吗?】 … …… 【江叹:回鹤城前我找沈确了,没问题我才选择回来的。】 【迟屹:真的不能再商量了?】 【江叹:嗯。】 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迟屹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刻,她想的是什么。 脑海里一瞬而过复合的念头,强制让她叫江叹别干了。别干缉毒警了,捡回一条命是万幸,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都能捡回命,或者说是安然无恙吗? 江叹很伟大,伟大到让她自己亲手送亲生父亲进监狱,一视同仁的要抓住所有贩毒吸毒的毒贩子,还鹤城安宁。 所做的这一切,他都没有考虑自己,还是那么义无反顾,大义凌然。 谁稀罕?她不稀罕。 但总有人会因为这些而对江叹怀有感激的心,所以迟屹才会觉得江叹他,很伟大。 而现在的迟屹,也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了。 【迟屹:知道了。】 没有资格和江叹在一起,也没有资格和随月生保持这样亲密的关系。 她本身就不好,看清自己内心,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糟践两个人的真心。 很渣。 可以拒绝却不拒绝,或者说欲拒还迎。明明她有很多次机会推开随月生的,但她都没有。 可心里却还在想着江叹。 她配不上两个人的喜欢。 【迟屹:我们别这样了,我不喜欢,我讨厌我反感我觉得恶心。不要因为我有病就对我多加关注,我不需要。在没有告诉你们之前,我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我当时的选择是错的。我很好,什么什么都很好。所以,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之前,及时止损好吗?】 随月生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物业正带着工具箱开迟屹家的门锁。 这条并不算长的信息,随月生却花了三分钟逐字看完。读完,他忽的偏开头非常低的笑了声。 随月生眉头依旧紧皱,蹙着双眉冷脸把这条信息从聊天记录中删去。 也就这时,迟屹家的门锁被人为的拆开了。 随月生长腿一迈,三两步走到客厅,直直往迟屹房间走。 敲门的“咚咚”两声,并不是有礼貌的告诉迟屹,他在门外。而是提醒她,他就要闯进去了。 “开。” 间断的一个字,物业立马冲上前马不停蹄的从工具箱里找出开锁工具。 房里的迟屹也听到他这一声,随后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迟屹打开主卧的门,一行人正背对着她捣鼓什么。 迟屹:“……” 随月生闻到那股淡淡的清香,蓦地回头,抬手叫停。 “……” 物业井然有序的离场。 关不拢的大门虚掩着,客厅里的灯明亮依旧,仔细听,窗外还传来一阵阵的呼呼声。 迟屹不喜欢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这是秋天,一个今时不同往日的秋天。 “有什么话是值得你撬我家门锁要说的?” 迟屹与随月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就表示迟屹决心放弃这段还没开始的感情。 很远。 一个南,一个北。 “我先回答你之前说的。”随月生靠在沙发上,姿态闲散,语气自然从容不迫,“你听过一句话吗?” “山林从不向四季起誓,枯荣随缘。” “你说所有感情到最后都一样,所以你避免承担风险而选择不去开始。结果有那么重要的话,那很多明知成不了事的人,是不是就可以因为这个放弃?” 随月生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你可以选择不开始,但你没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就像你说的,离开的离开,死的死。” “这世上那么多人,有因为个人的选择而导致自己的结果是不如自己所期望那样,那你有问过他们过程中的感受吗?” “所以你不要美化自己没选择过的那条路。” “就像现在你选择斩断自己的感情。” 随月生起身离迟屹更近了点,仅一臂距离,只要他伸手就能抱住那个垂眸一言不发的迟屹,随月生歪着脑袋看向她,眼底暗藏心疼,“缘分就像山风,吹到哪儿都是风景。” 能走一段是礼物,能走一生是运气。 生活中绝大多数人都没这个运气,概率小,小到转眼间,身边又有其他人了。 迟屹觉得这句话很渣,山林从不向四季承诺什么,但会随着季节的更替而繁茂、枯萎。承诺没有永远,一切随缘。 但她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一切随缘,还会阻断缘。 结果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至少在她这很重要,比如程清樾的死,比如迟庸坐牢,这都很重要。 她更看重结果,而不是简短的过程,没有谁会陪谁一辈子,例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迟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矛盾,她明知道这些道理,可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 她像被绳子束缚手脚一样,做什么事都循规蹈矩,同时她也被这条无形的绳子束缚了身心。 但随月生却对她说,缘分就像山风,吹到哪都是风景。 风景? 是用眼用心感受的风景。 可看完风景之后的落差呢?由谁来承担? 是她自己。 “我认死理。”随月生在这沉默中再次开口,“我喜欢你这件事不会因任何因素改变。” “但我也比较偏执,我喜欢的人或事物就必须得到,这其中就包括你。” 迟屹抬头,一下就撞进随月生的视线里。在这一刻,迟屹只能听见窗外狂啸的风声以及随月生的那句,带着执着且坚定的那句—— “你赶不走我的。” 第24章 见我 国庆前,云护安所在的话剧组接到通告,在七天假期内连续辗转四五个城市演出,每个城市的演出不一样,需要记背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云护安是一名合格的话剧演员,专业能力过硬这点毋庸置疑。但连续的飞往各个城市难免会让她有点心内交瘁,以至于国庆前两天,迟屹再帮她收拾行李,她在一旁自怨自艾。 云护安行李并不多,但迟屹考虑到各方面,还是把该装的和不该装的全整齐的放进行李箱了,一边还得分出心思去安抚焦虑的云护安。 而江叹则是在外出任务,出任务情况紧迫,不得使用任何通讯设备,他再次与外界失联。 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是否安全,心理是否承受得住,是否会有应激障碍,这一切都无从得知。 随月生新设合并的那家科技公司开发的半导体AI芯片商业模式清晰,需要资本扩大规模,融资便往A轮进行。 迟屹身边的人都有条不紊地生活,而她身为大学老师在国家规定的节假日得到了七天的假期,无所事事。 生活回到正轨,井然有序。 热闹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无限的孤寂。 迟屹与随月生那天的对话在她的沉默中结束,随月生很忙,每天真的都很忙。即使这样他还是会抽出时间陪迟屹吃饭,散步,接她上下班。 他的决心可见,无一不在表明那句“你赶不走我的”,是的,迟屹赶不走。两人的关系回到原点,互相克制有礼貌但隐约中又参杂怪异的原点。 迟屹形容不出来这种关系,没法更进一步也没法后退,只能维持现状。 这些都是她单方面的举动,是她跨越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去和随月生展开一段新的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所以在随月生说出那句话时,她只能保持沉默。 她可以拒绝的,但冥冥之中、内心深处在告诉她不要拒绝,或许这一次拒绝,便是永远。 就像习惯了随月生在身边一样,只要一想到不能见到他,她就会失落。 其实心里还是挺渴望和他在一起的吧? 或许,她该找沈确看看了。 距离上一次见沈确还是陪随月生去的,多久了呢?迟屹想了下,好像快六个月了。 原来过去这么久了,时间真的过的很快,好像在过两月,燕京又来迎来属于它的冬天了。 “我不是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我爷爷重男轻女,可以说是在鹤城这重男轻女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在每个人的心里了。但我的妈妈很爱我,在她还在世的那九年里,她都很爱我。把我保护的很好,给我最好的爱。她很爱我就像我也很爱她一样。可是她为了我父亲说离开就离开了。那时候我其实也不小了,九岁,能记住很多事。但我不懂我妈妈的死去会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当时发现她躺在床上时已经没有呼吸了。她的身体还有余温,被窝里也是暖暖的。我以为她睡着了,我叫她,叫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迟屹盯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出神,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动,把她带回九岁那年。 程清樾安然的躺在床上,那双似水柔情的双眼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被晨风吹动,像是在回应迟屹的呼唤。 耳边没有传来程清樾均匀的呼吸声,房间里死寂一般的气氛让迟屹有些不知所措。 她摇晃着程清樾的身体,藏在被窝里的手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落在半空落在九岁的迟屹的膝盖上。 程清樾手指还残留着那微不足道的温度,不过半个钟头,便冰冷彻骨。 迟屹这才意识到不对,冲出去找迟庸找迟暮找佣人,结果却等到程清樾的死讯,她自杀了。 什么都没留,但好像又留了。 那就是迟屹,那是程清樾在世上留有最后的一个“遗物”。 “我妈妈死了,对我最好最关心疼爱我的人死了。我没有哭,只是觉得他们肯定在跟我开玩笑,我妈妈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没有哭,我尽然掉不出一滴眼泪,连挤都挤不出来。我家里人也都没有哭,有说有笑。或许这时候我才懂得那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后来我报警了,警察立案,法医进行尸检,在胃里取出大量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安眠药,并判定为自杀。这个案件也就随之不了了之。自杀嘛,又不是刑事案件,肯定不能把迟庸抓进去的。” 那时候的迟屹知道迟庸一家所作所为,迟暮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不受宠,两个儿子被偏爱的要星星就摘,要月亮也摘。要不是程清樾生前把迟屹保护的很好,她在迟家也是不好过的。 她恨迟家,但她年纪小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哪怕报警让警察查查迟庸都做不到,因为证据确凿,是安眠药,是自杀。 所以对程清樾的辱骂便跟随她永远被封存。 迟庸无疑是聪明的,他不家暴,他知道怎样才能最戳程清樾的心,也绝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 “后来迟庸立马娶了在外养的女人,我便成了透明人,在家里的地位无足轻重。要不是当时跟你们跟云护安的关系比较好,估计我也会在那样的家庭里永远的停留在九岁,我能长大还是靠你们的庇护。”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重男轻女在迟家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是说重男轻女吗?那那个女人为什么就过的那样风生水起呢? “迟庸跟那个女人仗着迟暮的宠爱便在外面闯荡,说闯荡也是好笑,明明迟暮那样轰动一时的手艺人,怎么可能没自己的财富?迟庸可以像其他的富二代一样潇洒,可偏偏要和那个女人白手起家。不过没一年多,两人的感情破裂,女人又跟别人跑了,迟庸又回到了鹤城。他这次回来不一样了,面黄肌瘦,像是生病了。” 就如迟庸说程清樾那样,人老珠黄。前者是身体机能受损,后者则是自然的新陈代谢。 迟屹不知道迟庸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回来后的他性情大变,情绪摇摆不定,易狂易怒,没有自我。 “他吸毒了,也成了鹤城最大的毒贩之一。我试图报警,把他抓起来。但都被迟暮关起来了,他没有打我没有骂我,就是单纯把我关在房间里,除了每天的一日三餐外,我见不到任何人。那段时间是暑假,我们经常见不到面好像也正常,但你们还是发现了不对来家里找我,迟暮再三警告我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讲,但凡泄漏出去一点,就不只是关起来那么简单了。所以恨他们,但我更想见你们想活着,所以我就答应迟暮不对任何人讲,我才被放出来了。” 迟屹再次提起以前的事,沈确才知道原来那阵子常常见不到面,原来是被迟暮关起来了。那时候的她才多大?才十岁,该和同龄人嬉笑打闹无忧无虑的十岁啊。 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被当事人心如止水的陈述出来,好像在诉说一个不关乎她的故事。 沈确静静的看着对面沙发上穿着灰色系的休闲套装的迟屹,衣裤很大,衬得迟屹有点小。正如以前的她一样渺小,无能为力。 这是迟屹说的最多的一次,以前的咨询浅尝辄止,点到为止。触及到过往的事,迟屹一个字都不愿提。并不是因为她犟不愿意配合,而是太沉重。 沈确此刻充当的只是个树洞,却被迟屹的诉说远远的带入那个环境中。 无助,害怕,恐惧。 “这些是造成我患有双相障碍的主要根源,但那时候小嘛,天塌下来都觉得是小事,所以我没在意,只有太开心和太难过一说。我遵守承诺保护那个秘密,出来后就发誓要好好读书,逃离迟家,我做到了,如愿的考上了燕京大学。” 也就是考上燕大时,迟屹的生活才彻底被改变,不是往好的方面发展,而是越来越不可控。她的情绪时常亢奋时常低落,一点都不能自主控制。思维能力下降,经常记不住事。 当时迟屹只觉得是自己给的压力太大了,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她自己觉得自己挺健康的,不说开朗吧,至少会左右逢源,处理好人际关系。 有时候累的不想维持,便会自己一个人呆着不给人添麻烦,不让人觉得她孤僻不好相处,毕竟她能活下来还都是靠他们。 “大学专业我选择的是美术学,虽然不想承认,但艺术方面还是受迟暮影响的,你因为家里原因选择了心理,云护安表演。而江叹…选择了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专业,那就是禁毒。迟庸吸毒被迟暮保护的很好,几乎除了我没人知道。所以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江叹为什么会选择禁毒专业。后来我和江叹在一起了,江叹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我很好,你们也对我很好,所以那时候我觉得压力没那么大,双相也似乎得到缓解,开始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情绪稳定。直到毕业后,江叹工作后,就都不一样了。” 迟屹和江叹在一起还是因为两人本身就是一起长大,知根知底顺其自然般的在一起。两人都有感情都有想法,连“我们在一起吧”的话都没说,就那样一拍即合的相爱。 起初江叹的工作迟屹是支持的,毕竟她家就有个毒贩,她也给江叹透露了那么一点点信息,希望能给江叹的工作减少一些阻力。 只不过她从上大学后就没回过鹤城,除了程清樾的纪念日会回去外,连过年都是在燕京租的房子里。她不确定现在的迟庸是否还在吸毒,所以只能说“以前”。 江叹回了鹤城工作,迟屹便留在燕京继续她的艺术。 也就这时她画的画,是她所以想象中的隐秘的鹤城,干净、纯洁烟火气、不染一丝尘埃。带着对程清樾的思念画出来的作品,是不一样的,作品也是有感情的。 那是属于迟屹的“世外桃源”。 至此,笔名流苏的《记忆》在这一届的毕业作品中,脱颖而出。 《记忆》被挂在燕京大些挂在画展展示。 迟屹多次想收回都被拒绝,以至于“荣耀”变成了经营。 燕大每年都会有不同的毕业生的作品,往来更替,只有迟屹的《记忆》永恒的挂在画展的最中央。 独一无二。 第25章 见我 迟屹是一名独立艺术家外还是一个学生,大学毕业后,她选择了读研,还同时考了教资。 而独立艺术家和《记忆》的经营所赚来的钱都存了起来。她过上了自己的所向往的生活,经济独立又自由。 她和江叹的感情也越来稳定越来越好,稳定到双方打算订婚的程度,江叹却突然消失了。 她一开始还没意识到是出任务,她匆匆赶回鹤城去他单位找他,去他家里找他结果都无功而返。 后面才知道是出任务了,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江叹的离开对一个需要长久陪伴的迟屹来说打击很大,大到她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亢奋、失落两种极端的情绪一直在脑海里反复交替。 渐渐躯体化,手抖握不住笔,画不了画。等迟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她焦虑她不安,每天都被各种情绪包围,她也渐渐没了自我。 第一次出现极端的想法时,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或是说关于一个梦。 “江叹突然消失后的不久我做了一个梦,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梦到我的妈妈。以前她从不来我的梦里,那天她却来了。我看到了我的妈妈,她还保持着她去世前的面容,没有憔悴,没有人老珠黄。她很漂亮,漂亮到有些刺眼。时隔这么多年我再次见到了她,我很想她。我在梦里抱着她问她,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她没回答,在紧紧的反抱住我后,突然消散了。我醒了。醒来马上又忘记她长什么样,我记不清她的样子,我努力想,想啊想,就突然想死了。或许这样就能看到她记住她了吧?” 决定自杀又怎么会跟任何人说呢? 迟屹就那样平静的用美术刀果断决绝的在左手手腕上划下一条长长的伤疤,鲜血直流,染红了地板,也浸透了衣服。 好痛。 痛到迟屹第一次流下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的泪水。 跟血一样,一直一直往外冒。 好痛啊。 可是她解脱了。 她能见到妈妈了。 “在失去的意识那段时间里,我的世界一片漆黑。远处开着一扇门,门外是刺眼的强光。在我即将要踏出那门时,我醒了。睁开眼是白色的天花板,以及那消毒水的气味。这是另一个世界吗?不是。因为我看到了你们,我才知道我被救活了。云护安在哭,哭着问我有必要吗,有必要为了男人去死吗?是啊,我当时想的是有必要为了男人去死吗?没必要。那我妈妈为什么要为了迟庸去死呢?我想不明白,我只说不是为了他,真的不是为了他。你们不信。也只有你看出不对劲,在我痊愈后对我进行测试,才知道我是患有情感双相障碍。早在十岁那时,我就已经不对劲了,但我也不信。” 痊愈后的迟屹变得不爱说话,常常望着远处发呆,有时一看便是一整天。 出院后云护安就一直陪着她,从租的房子搬走赔了房东一定的租金,便用攒了这么多年的在燕京买了一栋别墅,同时也在鹤城买了一栋房子。 钱几乎说是一下见底,迟屹就逼着自己工作,努力赚钱,毕竟要吃这激素药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她被救回来没有很开心,反而有点失望,但要再来一次,她却不敢了,挺疼的,不想再经历了。这样活着也挺好,等自然规律的人老病死也不错。 “后来我就和桓州回了鹤城暂住,鹤城住一段时间又来燕京,两个地方来回倒腾。桓州工作你也知道,居无定所的一下飞北方一下飞南方,东边也去了,西边也看了。大多数时候我就一个人待着。在读研的第二年里,我精神状态很不好,不是因为双相,而是身体问题。常常感冒发烧,夜里出汗,有气无力。还是我以为,我以为是自己太悲观了,对所有都失去兴趣,觉得没意义,才情绪低落导致身体免疫下降,经常生病。直到有一次烧到40度,我去检查,才发现自己得了白血病。” 白血病? 沈确忽的抬眼看向她,一滴泪从脸颊滑落,说故事人没哭,听故事的人却早已泪流满面。 沈确连连摇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不知道迟屹的事太多了,她都憋在心里不说,想心疼都没地方心疼,他说:“严重吗?病情稳住了吗?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是他今晚的第一句话,他是心理医生的同时也是迟屹的朋友。 做不到摒弃一切,他更会偏向是迟屹朋友的身份。 迟屹回望着沈确,笑了笑,语气风轻云淡:“得到控制啦,已经是停药治疗阶段了,说明我可以带病长期生存的。” 沈确忽的起身,走到迟屹身边坐下,与她间隔一臂距离看着她,两人在冷光下对视,互相静静的看了许久。迟屹弯腰从桌面上上的盒子抽出纸巾递给他,笑说:“你干嘛啊,这样像是我快死了一样。” 沈确接过擦干眼泪,低头扔进垃圾桶时,突然说:“差点,不是吗?” 是差点。 “我想抱抱你。” 沈确这一句带着试探,试探的问她可不可以? 迟屹保持沉默,在沉默中将头移向一边。沈确明白她这是婉拒,他叹了口气,心口却愈发的紧,很难受。 沈确准备在问问关于她身体状况时,迟屹突然转过头,双手环住他,把沈确抱在了怀里。 不带任何私心的拥抱,只是朋友之间最纯粹的感情。 沈确楞了会,感受到迟屹的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拍打时,眼泪又止不住的落。 迟屹很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就像现在一样,明明该难过的是她,该安慰的是沈确,却阴差阳错的反了过来。 迟屹轻声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大哥二哥和桓州都知道,你不用担心。” 所以就他不知道。 迟屹猜到沈确在想什么,立马解释:“这不是没找到机会和你说嘛,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沈确推开迟屹,双手紧握住迟屹的胳膊,“不是值得炫耀的事,那你也应该跟你身边亲近的人讲。心理问题最忌讳闭口不谈。” 被教育到的迟屹老老实实的应下:“哎好。” 沈确被她这样逗笑,给他倒了杯温水,示意她继续。 说到这被打断迟屹其实不太想说了,有点进行不下去。沈确考虑到现在的处境便一步步引导她,让她一点点敞开心扉。 迟屹在确诊患有慢性白血病时,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如愿,再次如愿。 如果是加速或急变期的白血病,或许她只有以年为单位的寿命,情况坏一点的话,不到一年。这样她就不用苟延残喘的活着了,或许能早点解放,解放自我。 那天她就在大雪中坐了很久,想了很久自我挣扎了很久。 时机问题,还是早死晚死的问题。 但她真的不敢在重蹈覆辙了。 也是在这时候,她“遇”到了随月生。 仅单方面的他见过她,再单方面的在鹤城的春天里见到她。 之后便是燕京的秋天,两人才算正式相识。 起因还是迟暮的陶器,陶器里的那封“谅解信”。 那封信她看了,又原封不动的塞回陶器里,送去拍卖。她怎么可能原谅迟暮呢?她不会原谅的,永远都不会。 但如果不是那封信,迟屹也遇不到随月生,遇不到便不会有现在的情愫与悸动。 她不想承认这些让她感到无助的情愫是喜欢,喜欢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因为喜欢她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活下去。 可事实就是,是喜欢的,是喜欢随月生的,就连随月生也在等她的回应,好像只要她松口,两人便能恩爱、甜蜜、幸福。 这些都是过程,都是要经历后才能体会到的,可迟屹却不想,也不敢。 经历这些后,便会更加渴望更加不想分开。 而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江叹。 她觉得她自己的心没有腾出位置去接纳别人,所以即使喜欢也在拒绝,只是没有拒绝的那么彻底,这样就好像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即使你没说,我们的潜意识都是觉得你不会在和江叹复合。或许他对你还存在一定的感情,哪怕你有,也不会再在一起。而你的感情不是男女之情,你要拎清你对江叹到底属于哪种情感。旧爱?” “不是。”迟屹立马否认。 沈确看着她,那表情像是在说,答案清晰明了。沈确继续道:“你在意的无非是他的工作,身份切换一下,你只是他的朋友,你会担心他的安危吗?” “会。”迟屹答的毫不犹豫。 沈确点头:“我也会,因为我和他也是朋友。” “而你一闪而过想复合的念头就是为了留住他,但你发现留不住他。其实你心里清楚,江叹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放弃他的工作。所以你的想法只是你自己宽慰自己而造成的心理负担罢了。” 给自己造成的心理负担? 沈确看着陷入沉思的迟屹,默默等她梳理清晰才缓缓道来:“如果让你彻底拒绝随月生,你做得到吗?” 很难做到。 “竟然做不到为什么不执行内心的想法呢?” 是啊,言行合一很难吗? “你想要的结果难道不应该进行才能得到吗?为什么要给还未发生的事情先画一个句号呢?这样规避风险,那按照你的想法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不会圆满了?人生起落不只是只有起的,同样的,它有落。” “落差是每个人都必须要学会接受的现实,不能因为这些落差而不去开始。不然这样的人生该多没意思啊。” “所以起落的某些时刻也被称之为瞬间。” 瞬间? 迟屹重新定义她的需求,她是一个需要长久陪伴才会接纳别人的人,而随月生就做到了这一点,百忙之中也会抽出时间来陪她。 在陪她的这段时间里,或者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见到随月生的那个时刻,迟屹是开心的,那么,那开心、惊喜的时刻就是瞬间。 “低质量的陪伴不如高质量的精神共鸣,这是质量重于数量。你应该在独处和瞬间联结中找到动态平衡。” 半晚的燕京街景路灯依旧昏黄,时不时路过的几辆汽车会带来一阵狂风,吹的路边树木落叶。 心理咨询室外偶尔还会传来阵阵模糊的谈论,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远去,随着一阵门铃声在这安静的室内的响起,门被打开。 随月生便出现在迟屹的视野范围里,他脑袋歪着,额前漆黑的碎发还沾着一点水珠。平静淡漠意料之中的脸,眼尾上扬,但也遮挡不住他眼底浓浓的困意,极具张扬且富有攻击性的脸此刻看起来非常弱。 因为困意,那双眼染上了一丝水雾的温柔润泽,直达眼底的笑意,似乎在说,我找到你了。 在随月生抬脚走过来的这几步里,迟屹清晰地听到身边的沈确说, “允许自己享受独处的漫长的时光,也坦然接受并享受那些不期而遇、美好而短暂的交汇。” 第26章 见我 如果知道事情最后的结果不是如你预期的那样,你还会为了这个结果而错过过程中所交汇的美好而短暂的瞬间吗? 不会。 在随月生突然出现的那一瞬间,迟屹彻底的看清自己并与自我和解。 她要牢牢抓住这些美好又转瞬即逝的瞬间。 所以随月生被迟屹冲过来抱紧的那一刻挺惊讶的,一刻也好,一刻也幸福。 迟屹抱得很紧,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颈,随月生的下巴刚好抵在迟屹的头顶,他低头蹭了蹭,反抱住迟屹,把她抱的更紧。 随月生把头埋进迟屹肩窝里,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脖颈处,均匀又绵长。 两人到此刻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或许是心灵感应般的默契,有些事不需要解释也能懂得对方想表达什么。 这种不评判的“观察”,本身就是一种最高级、充满慈悲的“反应”。随月生好像在告诉她,即使你如此破碎,我依然在这里陪伴着你。 随月生是沈确叫来的,在最后聊起感情问题时,沈确给他发了个信息,说迟屹消耗的能量太大,你这时候应该陪在她身边。 一无所知的随月生就来了。 沈确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目光柔和,嘴角挂着笑,一个为迟屹感到幸福的笑。 迟屹的情绪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没有阀门的水龙头,水流会不受控制地一直涌出,直到她精疲力尽。 她的自我防御机制是一种本能,本能的规避风险,减少自己所受到的委屈和痛苦。 这不是奇怪的表现,而是她需要一个更为精细的“社交音量调节旋钮”。以前的她只有一个“关”的极端按钮,不会在联结中建立边界,或者说太有边界。 与世隔绝。 当迟屹确信自己可以随时按下“暂停键”时,她才会真正放松地享受按下“暂停键”的时刻。这样她才能更可持续、更轻松的留在世界之中。 属于她的这些久违的时刻也在迟屹的改变中悄无声息的到来。 那是她的“新生”。 “我不得不说一个扫兴的事。” 沈确斟酌了一番,还是说道:“迟屹现在停了激素药,但这类药新陈代谢慢,还是会对身体功能产生一定损伤,所以得去医院做个体检。” 两个疾病没有冲突,但白血病患者身体异常脆弱,早发现早干预,也能避免不可控的情况出现。 白血病的检查没那么全面,而吃抗抑郁药前的检查也是有指向性的,两者查不到一块。 如果堆积在一起,后面爆发将是不可逆的趋势。 随月生牢记在心,他轻轻拍了拍迟屹,坚定的牵着她手朝沈确走去。 “等医院门诊上班我会带迟屹做一个全身体检的。” 随月生给沈确一个感谢的拥抱,感谢他告诉迟屹在这,更感谢他在迟屹最需要给予陪伴时第一时间联系他。 不然还在开会的他,在会议结束后就要陷入漫无目的的寻找了。 “幸苦了沈医生。” “本职工作,应该的。” 两人寒暄了一会,沈确见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半时,才终止源源不断的话题。 沈确家就住在咨询中心附近,但迟屹还是坚持送他进小区,两人站在街上目送沈确远去的背影和黑夜融为一体。 迟屹和随月生在这冷风中静默的十指紧扣。 两人的关系就此转变,就此亲密,一切都不言而喻,真的就是冥冥之中。 但在这冥冥之中,随月生应该和她聊聊的。 他低头,看着那双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眼睛时,话梢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岩石覆盖,堵在心口说不出。 迟屹冲着他笑,双眼弯成月牙状,很好看。 也是迟屹这真挚参杂情意的笑,让随月生忽然觉得这个颇为敏感的话题不应该在两人之间出现。 他欠迟屹一个正式表白的仪式,更欠沈确一个人情。 随月生松开了紧握迟屹的手,抽出一瞬间,又被迟屹牢牢抓回,脸上紧张的神情一闪而过。随月生安抚的揉了揉迟屹的脸颊,温热的手掌盖住她的半张脸,指腹不停的在她脸部摩搓,很轻。 随月生说:“我不会放开你的,但是现在我有更想做的事。” 在随月生正式成为迟屹男朋友身份前,这是他最后一次耍流氓。 “我想亲你。” 话音刚落的瞬间,随月生的嘴唇被另一个柔软的嘴唇覆盖,带着拘谨的试探,小心翼翼。 随月生没有再放开迟屹的手,而是把她拉进怀里,加深了这个缠绵的吻。 迟屹不再抗拒,主动奉献一切,包括她自己。 但随月生却克己复力,点到为止。 “我爱你。” 爱比喜欢沉重。 随月生却说,他爱她。 迟屹没办法回应随月生的爱,只是说:“我喜欢你。” “嗯。” 随月生捏了捏迟屹的掌心,轻声说:“这就够了。” 你能接受我,喜欢我,早就是万幸了。 随月生不求关系间付出的平等,喜欢和爱这一事,有人占上风就会有人居下风。此刻的随月生心甘情愿做那个付出多的人,他会付出自己的一切,用心去爱护那个苦尽甘来的迟屹。 “明天周四,我们去医院做体检吧。” 迟屹和随月生牵着手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耳边回荡着随月生的呼吸声,有些重,还有些累。 “我好困啊,先回家睡觉吧。等我明天休息好再去,可以吗?” 随月生比较担心迟屹的身体,但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她应该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保持充足的精力才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距离上次复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随月生自然不会那么担心,但有了沈确的提醒,这个总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爆炸,他很不安。 “那我们明天下午去。” 得赶在隐患来临前及时清理干净掉随月生才安心。 随月生垂眸看了眼神采奕奕的迟屹,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下,说:“很困啊?” 随月生停住脚步,张开双臂,歪了下脑袋说:“抱着,你睡会。” 迟屹眨眨眼,摇头拒绝:“不要。” “不要?” 随月生沉思,沉思后的结果还是果断的把迟屹拥进怀里,双手用力往上托举,迟屹惊呼一声,稳稳的环住随月生的脖子,双腿顺势攀上随月生精瘦有力的腰肢。 “睡吧,司机开车过来了,我们一会就到家。” “嗷。” 迟屹将头枕在随月生的肩上,她毫无睡意,说的困只是为了随月生着想,他看起来很累,想让他好好睡一觉才说“明天休息好了再去”,不知道随月生是看出来她的谎言,还是真信了,迟屹也懒得在跟自己争辩,她任由随月生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很安全,心也很安很静。 她喜欢跟随月生的接触和拥抱。 随月生一只手轻抚迟屹的后背,一手牢牢的固定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往下掉,像抱小孩那样,哄着迟屹。 “021219。” 一串神奇数字突然飘进随月生的脑海,他“嗯?”了声,迟屹解释说:“我家密码。” 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迟屹身边任何人的一个生日,那只能是对她有意义的一个日子。 随月生不想过问,怕触及到迟屹以前的事,会让她更加郁闷。 可迟屹却在这时候说:“我妈妈就是这天去世的。” 随月生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不知道安慰有些云淡风轻的迟屹,但似乎她并不需要。 因为她正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她的手掌有些冷,冰的随月生有些清醒。 她说:“我没事的。” 随月生的手覆盖上那只冰冷的手,那它放进自己的西装口袋里,又再次搭上迟屹的后背,道:“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她只是离开所有不快乐,去爱她的人心里。只要你还记得她,爱着她,那她的生命便没有终结。” 随月生说话声很轻,轻到有些怕吵着她的意味。迟屹淡淡的应了声,说:“她一直活在我心里。” 家人的去世就像是她平淡日子的一根无法拔出的刺,之前只是刚刚刺入,不痛不痒没感觉。随着时间推移,越久越痛,越痛越平静。 迟屹的视角正好对着马路,一辆黑色的红旗国礼正向两人行驶而来。 随月生也有所察觉,他转身,就见那辆红旗停在路边。 迟屹准备下来,随月生却收紧力度,不容分说的拉开车门,把迟屹放进后座。 随月生始终如一,用心对待。她喜欢这样的感觉,更喜欢带点强势的随月生。 就如她需要一个推不开的“爱”人。 随月生抓起迟屹的双手,握在手中上下摩擦取暖,这个动作让他整个身体倾向迟屹那边。 迟屹笑着抽回,“我真的不冷,手凉是天生的。” “那就靠后天变暖。” 随月生离迟屹更近一分,迟屹也没在拒绝,主动伸出双手让随月生暖暖。 “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晚去找沈确?” 随月生没告诉迟屹是沈确叫他去的,而是以玩笑的口吻跟她说,我觉得你会在那里,迟屹狐疑显然是不信的,随月生最后还是跟她说了,说沈确叫我来陪你的。 迟屹了然,但她不知道的还有她陪随月生去找沈确咨询的时候,两人到底聊了什么能聊一上午。 随月生没心理疾病,那咨询能咨询什么呢?咨询的当然是关于迟屹了。 起初的沈确不愿透露迟屹的**,她不会对别人提起,那沈确身为迟屹的主治心理医生就更加不能对别人说起关于迟屹的事了。 随月生也没打感情牌,也没用想了解迟屹的过去做说辞去说服沈确开这个口。 只是把自己从爷爷那了解到的一点全说与沈确听,那封信里就明目张胆的写着因为迟暮的冷眼旁观间接的害死了迟屹的妈妈。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遭受这一打击,心智和人格都不可能健全,有心理疾病也说的过去。 所以迟屹是因为妈妈的离世而患有心理疾病的吗? 在沈确有意的沉默中,随月生听到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这是直接根源。 在岁月的长河里,迟屹究竟会多少次闪回那段暗无天光的时间里,去拼命拯救自己找寻自己所失去的东西? 这是间接根源,是在今晚的谈话中,只有才两个人知道的蛛丝马迹。 第27章 见我 在心里咨询的谈话中,都会有记录录音的。 沈确回到家后,反反复复点开那份文件,纠结要不要给随月生发过去。 发过去是对迟屹的不尊重,不发过去又怕迟屹的过往没人能理解,她需要一个爱她的人死死守护住迟屹最后那一点积极向上的念头。 前者是一个作为医生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后者则是身份为朋友的担忧。 两个身份的权衡利弊下沈确选择了他的主要身份,因为随月生也不需要。他不需要任何人跟他讲,好好爱迟屹,照顾好她。喜欢是一种本能,本能的对自己喜欢的人多加关注、在意。 即使沈确不发这份文件,随月生也会一如既往的喜欢着迟屹,甚至会这份喜欢加一个量词,那就是“最”。 重中之重的最关心亦或是最喜欢。 迟屹跟随月生回到家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随月生给迟屹倒了杯温水,盯着她喝完小半杯后,不做多想的喝完那剩下的半杯水。 随月生揽着迟屹的肩膀往浴室走,替她挤好牙膏,放进她手心。 随月生抱胸斜靠在门框边,黑眸一瞬不眨的盯着洗漱刷牙的迟屹。 迟屹从镜子中看到随月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笑了笑,加快刷牙的速度,最后漱了下口,擦净脸上的水渍,对着随月生的脸颊亲了一口。 迟屹双眼眯着,笑着,说:“谢谢你。” 谢谢你是一个推不开且坚定喜欢我的人。 “所以刚刚那是谢礼?”随月生揽住迟屹的腰把她往身前带:“我觉得这谢礼好轻。” “轻就对啦。” 迟屹脱离随月生的怀抱,两步走到廊,转身正要说话,却被随月生打断,“礼轻情意重。” 迟屹笑了下:“正解。” 随月生跟着迟屹脚步来到次卧,憋着坏的问她:“答对了还有没有奖励?” 迟屹拧门把手的手一顿,看着地上那双修长有力的腿被包裹在价值不菲的西装裤里,她有了别的心思,随即视线缓缓上移,在随月生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奖励你快点回家睡觉。” 随月生:“……” “你一个人睡觉怕吗?一个女生总归是不安全的吧?” 迟屹眯着眼,像是在思考随月生的话,不过两秒,她得出结论,“对哦!” 随月生眼亮了一下。 “我得把密码改了,不然你岂不是随时可以进我家了?” 随月生瞬间耷拉眼皮,看着很沮丧。 迟屹没忍住笑出声,垫起脚尖双手在着随月生的脸,在他紧抿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好了,你快回去吧。” “晚安。” 迟屹抬眼看着他,“你也晚安。” 随月生的家就在楼上,电梯也恰好停在31楼,他走进按下32这个数字键,不过一会,电梯便播报32楼到了。 他输入密码开门,漆黑的室内只有点点星光点缀,落地窗近处是一大片白到泛蓝的月光,好像触手可得。 随月生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自己那上扬的嘴角,他试图借用外力来压下,却不成想,嘴角上扬的越发厉害。 随月生没由来的笑出声,这一笑就止不住。硬是对着镜子足足笑了两分钟才堪堪停下。 这模样要被别人看了去,指定要说他笑的好不值钱。 不值钱就不值钱呗,反正他有千金都不换的迟屹了。 想到这,随月生觉得楼下的迟屹现在没那么快睡,便靠在墙上,单手打字,单手刷牙:【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果然,迟屹回复的很快:【我想吃腊肉。】 腊肉? 好像是鹤城每临近新年前都会熏的猪肉。 腌制食品含亚硝酸盐,迟屹不能吃。 随月生没直接说不可以而是问:【还有吗?】 迟屹知道这些它都不能吃,也不想故意刁难人,便回复随月生:【我都可以啦。】 迟屹不挑食,有吃的就行,饿不死就行,口味无所谓。 两人闲聊了会再次互道晚安后,迟屹却怎么也睡不着。迟屹几乎是进行了四小时自我剖析,早就让她力竭了。累到一定程度时,精神突然焕发。脑子运转速度之快,她都能感受到那砰砰跳动的经脉,在这寂静的室内隆隆作响。 窗户上的窗帘并没有拉实,七扭八歪的漏出一条缝。 她平静的望着从缝里透出来的那一点天光,什么都没想,没想这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还是在咨询室内突然见到随月生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冲动。 爱首先是“自圆满”,才能是“他圆满”,这样油然而生的爱才能更纯粹。真爱一定是产生在精神富足且物质富足的人身上的, 所以她没办法回应随月生的那句“我爱你”,而是在明确自己的心意下告诉随月生,她喜欢他。 而随月生说,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吗? 不够。 想到这,迟屹彻底不想睡了。干脆起床洗漱,把家里收拾了遍,就出门了。 出门时是早上的七点。 国庆的第一天,公寓楼下人很多,出了小区门口,大街上的车川流不息,堵成长长的一队。在车流中有电瓶在司机按下喇叭时直直穿梭在这长龙中。 迟屹走在街上,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群,终于抵达超市。精挑细心的买了等会用得上的食材,在收银台排队结账。 期间她看了眼时间,八点过十分。 原来她逛了一个多小时。 推车里堆满各类食材,收银员连续不停的扫码录入,准备扫码付款时发现突然感觉鼻间流出一股暖流,带着腥味。 迟屹几乎是下意识捂住口鼻,罕见的,她并没有慌张,血常规所有数值都正常,PCR报告还有几天才出来,她并不担心会是因为CML引起的。 秋季干燥,本身她身体比较脆弱,流鼻血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这次有点来势汹汹,她捂了三分钟,还没见止住的趋势,最后收银员给她抽了大半包纸递给她,问:“没事吧?” 迟屹头部不敢做太大的动作,缓缓摇头:“谢谢,没事。” 付款离开超市,迟屹在门口站了大概十分钟,白色的纸巾早就被鼻血浸透,鲜红一片,看起来有点瘆人。 迟屹叹了口气,把怀里两大包有十足重量的食材放在干净的台阶上,伸手轻轻拍了拍后脖子,又站了十分钟,见鼻血彻底止住了才提起购物袋往家里走。 只是她的口鼻,右手全是干涸的血迹,这么走在路上影响不止不好,让别人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了。 想到这,迟屹又买了瓶矿泉水,站在路边清洗自己。 等弄好这一切,迟屹才重新走上这漫长的回家之路。 但她余光瞥见一家花店,来了心思便停下脚步,在花店前驻足,看着店名思索,一家被__挡住的花店。 嗯?? 迟屹回头就看见一颗大树,哦,一家被树挡住的花店。 迟屹轻轻笑了下,抬脚走进,花店的老板立马亲切的问候:“美女,要买花吗?” 迟屹把购物袋放在空着的凳子上,在花店里逛了一圈,最后在一白色的花前停了下来。 老板解释说:“这是荼蘼,是蔷薇的一种,花期是4-6月之间。不过你现在看到的荼靡是我们在大棚里人工栽培的荼靡。” 迟屹静静的听着老板说荼靡的花语,她的花语是末路之美。象征着在生命中即将失去的最灿烂的繁华或最刻骨铭心的时刻。 传说荼靡曾是日日绽放的花神,她爱上了一个每年春末上山采集露水的青年。这份感情被玉帝得知后,她被贬为只能绽放瞬间的花朵,于是她选择在春末绽放,只希望能够看到心爱之人。 盛开时的荼靡伞房状的花房如瀑布垂落,淡白或绯红的花瓣像是晨露浸过的绢纱,细碎的花蕊攒成嫩黄的星点,当微风吹过,她的花瓣像碎雪般飘零,织就成一副转瞬即逝的画卷。 于此绽放,直至荼靡。 迟屹听完故事后不多加思索的直直掠过荼靡,来到酷似雏菊花身前,老板说她叫玛格丽特,学名为木茼蒿,还是丹麦国花。 她的花语是骄傲与喜悦、满意与期待的爱。 迟屹说:“就这个吧。” 玛格丽特花有三种颜色,白的像雪,粉的像蜜,黄的像霞。 迟屹又听老板陆陆续续介绍其他花,最后选了白色的玛格丽特搭配蓝星花点缀千日红和一些绿玲草,用富有高级感网状的纸质包装,绿色丝带扎蝴蝶结收尾。 蓝色静谧下是蓬勃生机,玛格丽特充满光明与希望,无一不在述说着迟屹对这份关系的期待。 她和江叹没有正式的开始,便以潦草的结局收尾。跟随月生,总要不一样吧? 至少,她欠随月生一个仪式的。 而这束花,只是一个开始。 迟屹另外又给云护安,云予安,云处安,沈确订了四捧花。云护安和她的两个哥哥不一样,她的是装在信封里的花。 份量小,却重。 云护安在外地演出,迟屹不能选不能自己包装在亲手送给云护安,这点她挺遗憾的。 但另外四捧每一步都是迟屹自己用心付出的结果。 只是… 迟屹纠结的是,每个人都送的话,随月生会不会觉得他不是特别的那个? 他有的,别人也有。 她没别的意思,甚至连花她选的都是,茉莉、黄玫瑰、郁金香、向日葵。 很常见,只有随月生的这捧,是她参杂了一些小心思的。毕竟亲人、朋友和喜欢的人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 应该不会吧? 迟屹不确定,但不想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情绪不送另外几人,他们跟他是一样的重要。 在这个全国欢庆的节日里,总要有点祝福才能满怀希望。 第28章 见我 迟屹回到家时,时针已经走过11点。 而她订的三捧花还在路上,她只拿了送与随月生的那捧花回来。花束很大,再加上她手里还提着两大袋购物袋,这一路走的非常慢。 购物袋很重,把她掌心勒出一道紫红的痕迹,即使现在到家休息了会,掌心的酸痛还时不时传至全身。 迟屹一边放空自己,一边揉着掌心,等精神气回来了点,才准备做午餐。 想着这会随月生应该已经睡醒了,便发消息问他:【吃饭了吗?】 没等他回复,迟屹又找到云予安和云处安的对话框问:【大哥\二哥,要来我家吃饭吗?】 云处安是第一个回迟屹立的,他说:【迟屹国庆快乐!】 【云处安:转账100101】 【云处安:好啊好啊,现在吗?】 猝不及防的转账惊的迟屹手机差点摔地上,开玩笑说,【二哥,你真豪气,后面再加100个零呗。】 【云处安:土匪头子让你当明白了啊,迟屹。】 迟屹也不扫兴,顺着云处安意思道:【我们鹤城之前就是土匪窝啊,谁家祖上还没一两个土匪了。】 【云处安:那就不得不提我太太太太太太太太爷上头的太太太太爷了。】 迟屹看着这一串的太字,看久了都快不认识间架结构了,【知道了二哥,你头上有人。】 云处安被逗笑,给迟屹卡里又转去10011001,【我们现在过去啦。】 手机提示银行卡入账一百万,迟屹两眼一黑的原路转回去:【人过来就行,钱不用过来。】 刚发完这句话,云予安的转账又来了。 迟屹两眼又一黑,又原路退回:【大哥,要不把广场送我吧。】 【云予安:你直接要我命还简单些。】 迟屹笑着又跟熟识的几人道了国庆快乐,便收起手机开始做饭。 迟屹上大学时就自给自足,爱研究料理所以会做的菜品有很多,色香味俱全。投入身心做一顿对她来说,挺有成就感的。 但她很少为自己花这么多心思专门去做这些饭菜,只要有得吃就行,还是那句话,她不挑。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国庆节,想好好招待一下随月生和云予安,云处安,便大动干戈,一晚没睡着等超市开门直接起床去买菜了。 她买的食材种类很多,秋季干燥,她专门煲了雪梨百合猪肺汤。这汤可以滋润肺燥,清化热痰。 还煮了胎菊栀子茶,属于饭后养生茶。 这两样花的时间久,其余家常菜很快,迟屹不着急弄,便坐在客厅开启了久违的电视,听着声音玩手机。 屏幕顶端突然弹出沈确的消息,他道:【花收到了,很漂亮,谢谢!国庆快乐!】 迟屹点进,忙敲字:【是我该谢谢你,等晚点我请你吃饭。】 【沈确:这么客气啊?】 【迟屹:这哪是客气,早就想请你吃饭了,这不有时间吗。】 沈确没推脱,回复到:【那我就等你联系我了啊。】 迟屹说“好”,门铃声在这时响起,心里琢磨着云予安和云处安这么快就到了。结果一开门,是她订的花。 幸好。 迟屹接过道谢:“麻烦啦,国庆快乐!” “应该的!国庆快乐!” 送走快递员,迟屹看着时间,想着可以差不多弄其他菜时,才慢慢走去厨房。 一切都有秩序的进行,等抄完最后一个菜,雪梨百合猪肺汤便也熬好了。 云予安和云处安到迟屹家的时间正正好,她刚摆好盘,两人就按响门铃。 门铃声有点突然,迟屹不小心摸到了盘子边缘被烫了下,这点痛她能忍受,镇静的捏着耳垂往猫眼看了一眼来人,便匆匆把两捧花抱在怀里开门。 “大哥二哥,国庆快乐!” 两捧花把迟屹挡的严严实实,云予安和云处安并不能一眼就看到花后的迟屹,而是清新色彩搭配的花束。 颜色亮眼,包装精致,一看就是用心装扮的。让人一眼便能感受到其生活的活力。 生机勃勃。 云予安和云处安笑着接过,云予安没忍住宠溺的揉了揉那颗小脑瓜:“谢谢迟屹。” 云处安则是惊呼:“这么好看的花我也收到了?!” 不可否认,任何带着情意给出的花都是一份巨大的礼物以及精神上的富足,云处安收到过很多花,远没有迟屹给的花来的更加猛烈。 沉闷的迟屹让人心疼,开怀的迟屹让人惊喜。 开门就映入眼帘两捧充满“希望”的花,是任何时刻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云处安忍着梗咽的声音说:“谢谢迟屹,我很喜欢!” 很喜欢现在的迟屹。 此喜欢无关男女情爱,而是家人的身份。 迟屹脑袋一歪,弯着眼睛:“那就好。” 从早上的七点到现在的十二点半,将近五个半小时的时间,迟屹没有为自己忙,没有为自己考虑。流鼻血擦干净,被购物袋勒出的红痕还深深印在掌心中,指腹间偶尔还会传来轻微的疼痛她也没矫情,平常心的带过,换来几人的“很喜欢”,那迟屹做的就值了,她很满足。 看得出云处安很喜欢迟屹送的花,拍了很多照片,势必每个角度都要照到,才心满意足的发条了朋友圈。 朋友圈列表第一个就是沈确刚发的花,还配文——国庆收到的第一捧花。 云处安放大照片看着右下角卡片的署名,迟屹。 好啊!他竟然不是第一个炫耀的!! 云处安表示不服,在下面评论:你不是一个人哦。 转手也发了个朋友圈:这么漂亮的fafa是谁送的呀?哦!是迟屹! 云予安看到云处安那较真的模样,没忍住吐槽:“幼不幼稚?” 然后云予安也发了个朋友圈:花很好看,我很喜欢。 云处安啧啧嘴,连连摇头,学着云予安那深沉的嗓音说:“幼不幼稚。” 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阵输入密码的声音弄的两人警惕,脑海里第一反应是云护安回来了?她不应该在外面演出吗? 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型穿着湖蓝色衬衫加黑色条纹领结,外搭一件黑色圆领薄款开衫毛衣的随月生走了进来,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了几秒,随月生又走了出去,门被关上。 两人摸不着头脑。 云予安率先反应过来,不确定的问:“你俩…在一起了?” 云处安则重点不一样,他问:“随月生有你家密码?” 不知怎么的,迟屹有点尴尬,连续四个不同声调的“啊”了好几声,说:“我家密码是021219!” 说完,迟屹逃离现场似的冲进了客卧。 云处安紧紧跟在身后,被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他拍门:“你开门!你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不说话!你出来啊!” 非常尴尬的迟屹躲进了被窝,远远的听见云处安还在追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怎么没个信呢?你说话啊!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迟屹默不作声,等了一会,世界清静了。 她隐约听到随月生的声音,三人在说什么但她听不清。 于是迟屹悄悄开了条缝,就被随月生抓包。 好吧好吧。 迟屹站起身推开门,随月生把迟屹揽在怀里,笑问:“躲什么啊?”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迟屹更要脚趾抓地了,转移火力问他:“那你刚刚退出去干嘛?” 随月生弯腰附在她耳边:“面对他俩我有种猪拱白菜的愧疚感。” 两人的心境一致,两个成年人都有偷摸恋爱被家长抓包后的紧张,心虚。 好奇怪,这感觉之前没有的。 而且,明明很光明正大好吗! 云予安看两人在房门口说悄悄话,声一沉,叫道:“你俩过来。” 迟屹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头顶就撞到随月生的下巴上。 “……” 随月生替她揉着,“痛吗。” 迟屹摇头:“不痛。” “过来。”云予安再次发话,打断了两人的郎情妾意。 餐桌上,对面坐着严肃的云予安,探究的云处安。 迟屹低头沉默不语。 随月生气场也有所收敛,不再强势。但从骨子里散发的冷硬,还是不容忽视。 他慢条斯理地替迟屹盛汤,吹凉放在她身前,替她夹菜。 迟屹瞄了眼对面两个家长,得到云予安的那句“你先吃饭”,迟屹才动筷。 接着云予安开始盘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随月生从容不迫的回答他:“昨晚。准确来说是九个小时前。” 云予安往前推,是凌晨的两点半,这么晚了拉着迟屹不睡,不会是强制吧? 云予安微眯着双眼,颇为深意的开口道:“在哪?” 在哪? 随月生皱了下眉,语气有点迟疑:“大街上…?” “大街上???”云处安差点拍案而起,都破音了:“大街上?这么草率了事吗?没个正式场合的形式表白?” 迟屹默默举手,想缓解一下氛围:“是——” 随月生拍了拍迟屹的胳膊,示意交给他,他道:“是有点草率,这是我的问题。但你们也知道我对迟屹的心意,多一分都等不了,便跟迟屹说明了。” 随月生不打算在迟屹面前说,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补给她一个体面又盛大的表白,因为他想给迟屹一个惊喜。 而迟屹却在想,是太草率了,即使都知道彼此有这方面的想法,也应该一步步来的。而不是跳过步骤直接在一起,这样…总感觉缺了什么。 得找个时间还随月生一个仪式,毕竟两人能在一起是她先主动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云处安头痛的不行,“总得有个过程吧。” 迟屹干笑两声,夹起一块豆腐,开玩笑道:“热的二哥热的,还挺好吃。” “……”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一个接一个的笑了出来,此起彼伏。 迟屹真觉得她做的这个口蘑烩豆腐很好吃啊,于是说道:“你们也尝尝?” 随月生毫不吝啬夸奖,尝了一口,满意道:“国宴!” 迟屹:“…你,没事吧??” 第29章 见我 随月生是真觉得好吃,甚至比五星级酒店都还要有一番滋味。虽然这里面夹杂一些偏心,但并不妨碍迟屹的厨技。 夸大其词也只是为了表达现在的心情,满满一桌的家常菜就是要比山珍海味美味,更何况还是迟屹做的,那就是国宴。 餐桌氛围融洽,有说有笑。 随月生这才假装闲聊似的“哎?”了一声,问道:“这花谁送你们的?” 虽然他心底十成十确认是迟屹送的,但还是不经意的问了。 云予安看了眼随月生,也不经意的说道:“啊,迟屹送的,怎么?你没收到?” 云处安后知后觉的“啊”了声,火上浇油:“你没有啊?那可惜了。” 迟屹真不明白,这攀比的语气到底从哪来的。 随月生沉下脸,默默的朝迟屹看去一眼,那神情好像在说,我怎么没有啊。 迟屹来了坏心思,想逗逗随月生,她耸肩,无所谓说道:“忘记给你买啦。” 随月生脸更沉了,全身上下透露出我现在很郁闷的气势。 但没一会,他收敛情绪,站起身,面对三人疑惑的目光开门,出门,转而抱着一捧无尽夏进来。 花开无尽夏,雨落有晴天。 无尽夏像是写给秋天的一封延期信,新枝交替,旧枝开花有轮回。在寒冬腐烂的枝叶下,又孕育着一轮新生。 总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成为永恒。 那就是不灭的希望与持续的美好。 浪漫是被创造出来的,就如生活需要仪式感,以此来区别那些重复的日子。 迟屹收到了27年来人生中的第一束花,在这平凡的日子里好像因为这捧花,都变得鲜活起来。 在随月生的眼中,迟屹就像这无尽夏,一场永不落幕的生命盛宴。 该怎么形容此刻迟屹的心情呢?好像被巨大的惊喜砸中,良久都不能回过神。 在那些自我厌弃,普通在不过的日子里,有人来到她身边告诉她,世上不只是有痛苦的回忆,它有可持续的希望和美好,有柔韧的坚持与惊心动魄的美。 真正绵延不绝的不是季节,而是生命面对时光,极限的从容和反抗。 是吧,活着真好,还好她活着。 “谢谢。” 随月生捧着她的脸,心底是心疼和感激,他说:“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一个人坚持了这么久没放弃生命,从而让我遇到了你。 “这里不让亲亲我我啊!”云处安及时打断随月生低下头的动作,“考虑考虑我们这两个孤家寡人呗。” 随月生重重的阂上眼,不爽的蹙眉啧声扭了下脖子,咬牙切齿道:“行。” 随月生不舍的放开迟屹,两人回到位置坐下,随月生面带微笑的给云处安夹菜,继续咬牙切齿道:“二哥,饿了吧?多吃点。” “!” “!!” “!!!” 云处安有点不敢往嘴边送菜,叫他名字都还能接受,叫二哥… 不敢恭维。 云处安也给随月生夹菜:“吃好喝好哈。” 午餐结束。 三个大男人收拾残局,让迟屹休息。 得闲的迟屹来到主卧,看着沙发放的那捧花,有些不知道该以什么形式送出去比较好。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直接给的,错过了最佳时机,再送都显得刻意。 怎么办? 迟屹对着花思索了半天,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迟屹,我们走了。” 云予安敲着客卧的门,看无人回应,准备再敲一次的时候,迟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予安转身,挑了下眉,说:“公司还有事,我们先走了。” 迟屹轻关上门,怕云予安看出端倪,自然地看了眼天花板“嗷”了声,“我送你们。” 云予安拒绝:“不用,你等会不是还要去医院体检吗?休息吧。体检报告出来了记得让我看就行。” 迟屹没在拒绝,应下后,把云予安和云处安送进电梯。 门一关上,随月生彻底忘掉昨晚的话,他做不到最后一次耍流氓,这样让他痴迷的迟屹,他只想据为己有。 就当他放了个屁吧。 随月生禽兽属性大爆发,把迟屹禁锢在他的胸膛与门之间。 深深的看着迟屹,喉结急促滚动下一秒一个热烈的吻蜂拥而至。 这个吻很急很强势,毫无章法。 亲的迟屹呼吸紊乱,张嘴呼吸却被随月生钻了空子,利索的占据了迟屹全部唇齿。 两人一路缠绵,难舍难分。 随月生一把揽腰抱起迟屹,把她轻轻放在桌子上,嘴唇就此分开。 随月生两臂撑在迟屹身侧,他弓着身子,笑着看向此刻被他亲的迷糊,眼神不聚焦的迟屹,哑着嗓音说:“怎么办啊迟屹,我好喜欢你。” 迟屹轻嗯了声,似是没回过神,她眨了眨眼:“我也是。” 随月生笑意愈发的深,前倾身体,一个轻巧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下巴,鼻子,眼睛。最后带着**的吻,落在了她的嘴上。 迟屹回应着他,附和着他。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迟屹都有些窒息,随月生才不舍得撤离了。 随月生把头埋在迟屹颈窝处,紧紧的环抱着她,长长的舒气。 迟屹则是叹了口气,双手在他背后拍打,诉说:“我也给你买花了。准确来说,早上路过花店时,第一个就给你买了。本来想等你来就给你的,但我不知道怎么送你才算有仪式,所以我就放在房间啦。” 随月生嗯了声,在她颈窝蹭了蹭。柔软的头发不可避免的擦到迟屹敏感的部位,她缩回脖子,推开随月生:“好痒!” 随月生又粘回迟屹的颈窝,恶劣的用力一蹭。 “真的好痒!”迟屹笑着跳下桌子,跑到房门口朝随月生勾了勾手:“你来。” 随月生三两步来到迟屹身边,从身后抱住她,长手往下一拧,怀里的迟屹瞬间蹲下身子,右侧的花带着馨香与随月生撞了个满怀。 随月生愣住了,这一瞬间他只能闻到花的清甜,只能看到前方不远处迟屹的笑容。 花是用丝带绑起来夹在门缝的,门没关拢,只留出一条缝,花便抵在门边,只要一开门,这捧花就会向他砸来。 不痛不痒,又撩人心弦。 随月生沉默的解下丝带,表情认真的像是在拆一份含有特殊意义的礼物。 这捧花主色为白色的玛格丽特,搭配着同样份量的蓝星花,空隙里穿插着几朵千日红和许多的绿玲草。 色调搭配很清新,像春之神离开时意外打翻了调色盘。 迟屹不知道随月生垂眸在想什么,他的表情严肃,看起来不太满意。 是砸痛了吗,还是不喜欢花。 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随月生叫住了她:“迟屹。” 迟屹抬眼,眼底做错事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听见随月生说,“等你放寒假,我们就回鹤城好不好?” 鹤城。 那是一个让迟屹即依恋又痛狠的地方,那是程清樾生活了大半辈子又在那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方,是迟屹有一段不堪回首过往的地方。 从她考上燕大后的八年来,她在鹤城只待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象征性的过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新年夜,第二天一早便来到了燕京。 鹤城太冷清了,即使她身边的亲近的人都来自于鹤城,可她依然觉得鹤城很冷清。 她依恋的是程清樾还在世的那个鹤城,而不是现在的。 她不太想回去,前段时间回鹤城还是为了逃避面前这个现在要跟她一起回鹤城的人。 现在他说要跟她一起回去,她自己愿意吗? 愿意的。 “好。” “我们一起回去。” 随月生一步步坚定的向迟屹走来,风吹动他的衣角,衣服里鼓满了他说不清的爱意。 他想,无比坚定的想,要喜欢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迟屹既脆弱又强大,她值得世界上最干净、纯粹,所有带着善意的祝福和爱。 他不会因为别人跟他收到一样的花而气馁,反而觉得迟屹体面周到,他很荣幸,很骄傲,很自豪。 因为这样美好又毫无保留的迟屹,是他的,随月生的。 郑重其事的“我爱你”钻进迟屹的耳朵,紧接着又是一句极为缓慢的“我爱你”飘来。 再之后便是随月生那温柔细腻的吻落在迟屹额头。 迟屹听见随月生说:“早上我回老宅了,跟小老头儿说了我们的事,小老头儿乐掉了两颗牙。” 随月生把藏了许久的两个红本本拿了出来,一一展示:“这个是户口本。” “小老头儿让我交给你保管,说,只要你想我们随时结婚。” 随月生晃了晃另一个红本本:“这是写的你名字的房产证,很显然小老头把我卖给了你,这是嫁妆。” 这一天的惊吓让迟屹站不稳脚跟,看着随月生翻开房产证,上面赫然写着枫荷现代四合院。 燕京二环。 “卧槽…” 迟屹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出来,还沉浸在这惊吓中,户口本她不能理解,二环的现代四合院的房产证还是她的名字更不能理解。 随即,迟屹感觉手腕一凉,她垂眸一看,卧槽… 这…这阳绿翡翠手镯?? “等会!” 迟屹制止了随月生给她戴手镯的动作,连忙后退几步,认真道:“你跟随爷爷怎么说的?!” 随月生没觉有什么不对,他回想了早上跟随纪之对话的场景。 当时他回到老宅,随纪之悠闲的跟他爹随聿律下象棋。 随月生向两个长辈问好,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目前处于恋爱阶段。” 随聿律淡淡的瞥他一眼,对他恋爱不奇怪,这个年纪还不恋爱才奇怪。 而随纪之也反应淡淡,例行把关:“那姑娘燕京人?做什么工作的?家族企业是做什么的?品行怎么样?长相怎么样?人生观怎么样?双商如何?” 随月生只用三个字便把随纪之接下来的问话全堵了。 害随纪之心口难开。 ——是迟屹。 第30章 见我 “哦,迟屹啊。” “嗯??迟屹???” “我认识的那个乖乖迟屹?” 随月生点头:“是的,就是您认识的那个乖乖迟屹。” 随聿律在爷孙两人之间来回看,最后提醒:“爸,你被我将军了。” 随纪之耍赖,把棋子一搅,假装他没输,“这不没开始吗?”又欣慰的拍了拍随月生的肩:“做得好啊做得好。” “你儿子才被将军了。”随纪之大笑,整个客厅回荡着他的笑声:“下一步是不是该结婚了?” “那我得把户口本给你啊!” 随聿律&随月生:“……” 随聿律按了按跳动的额角,语气平淡的道:“爸,这个得一步步来,您别急。” 说刚说完呢,随纪之就没人影了。随聿律无奈的闭上眼,招呼随月生坐在对面,问他:“在一起多久了?” 随月生把象棋归类整齐:“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随聿律不可置信的看他,诧异。 他不认识这个叫迟屹的,但从随纪之的反应来看,这是一个很好的女孩。随月生能和迟屹在一起,还是随月生占了便宜。 随纪之满意,随月生满意,他便满意。 不管在一起的时长,只要能在一起,能在一起就足矣。 “两人决定相伴,就好好对她,不要让她受委屈。说一些话做一些事之前先想想后果,该不该。” 这个世界对女性的包容小之又小,很多女性所不能企及到的,男性却能轻而易举地拥有。 这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与不公平,随聿律身为男性,凡能尽一点绵薄之力的,他都愿意倾囊相助。 随月生在有爱的环境中成长,他的爱也是纯粹毫不吝啬的,不用随聿律的提醒,他也会认真且始终如一地对待迟屹,毫无保留的全交与她。 “小随。” 随纪之远远的唤着随月生。 随月生起身应着:“哎,爷爷。” 随纪之跟变魔术似的变出两个红本,递给随月生:“迟屹小孩这么多年来都很坎坷,现在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可靠人,也是苦尽甘来。你俩好好在一起,不要让她掉眼泪。” “这是户口本,只要她愿意我随时给她准备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 “这是房产证,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是婚房。” “婚房??” 天呐,随爷爷在说什么啊,在一起还没一天连婚房都准备好了?? 随爷爷比她还大动干戈。 “那这个手镯呢?” 随月生不紧不慢地解释:“是我妈妈送给你的礼物。” “她说,国庆快乐,期待和你成为一家人。” 妈妈是迟屹心底最为柔软的一个代名词。 迟屹没由来心软的一塌糊涂,语气很轻:“谢谢阿姨。” “所以。” 随月生给迟屹戴上那碧绿的翡翠,“你可以不收下这房产证,但这手镯你应该理所应当的接受,宝贝儿。” 迟屹:“……”她欲言又止,看着手镯在她手腕上透着光,心里的烦闷搅做一团乱,理不清。 迟屹走到沙发上坐下,静静的看了两秒,动作缓慢的像是被按了慢动作键,指腹感受手镯的温度,最后用力一摘,手镯就轻而易举地被摘了下来。 “那就等我进门了再给我,好不好?” 随月生不想强迫迟屹的意愿,她不愿意接受的或是不想做的事就不做,“等你过门了在一起给你。” 如果什么都不接受,随月生也会想多的。迟屹笑了下,有点勉强,“那这个户口本我就收下啦。” 说完,她观察随月生的表情眼见的明媚了起来。 随月生在她身边坐下,环住她的肩膀。迟屹顺势靠在他怀里,两人一齐向后靠在沙发背上,随月生拢紧了迟屹,说:“等半个小时我们就去医院。” 迟屹本来不打算跟随月生讲早上流鼻血那事的,她不担心,但这次的鼻血有些止不住,流了很多,打心底还是有点害怕。 PCR报告还有几天,怎么想都忧心会不会回升。她倒不会化等号,如果是CML引起的流鼻血同时还会伴随其他症状,但她都很正常。 只是这个心就是静不下来。 所以在做完体检时,迟屹想支开随月生自己再挂章医生的号,但随月生很警觉,察觉到迟屹不对,说什么都不会离开她半步。 随月生没问迟屹怎么了,就像只黏人的小狗一样,一直黏在迟屹身边。 算了。 “我们回去吧。” 有那么一瞬,迟屹有点想问问沈确怎么回事,清醒过来,发现她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 “我好累,我想睡觉。” 她已经13个小时没合眼了,精神状态都有点恍惚,晕乎乎的。 “你…身体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状况?即觉得担心又觉得没必要,所以才不继续在医院看?” 随月生早就看穿迟屹了,这一幅有心事但不重要的事才会让她直接放弃。就像他第一次说陪她去医院一样,反应很大。 哪怕刚刚的迟屹异常平静,可她总是低垂着头,欲言又止。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道路上,迟屹头抵在窗玻璃边,阂着双眼休息。 她听到了随月生的话,但她现在真的很累,后知后觉的恐惧耗干她的精力,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迟屹没说话,只是淡淡的摇头。 随月生没在刨根究底,看迟屹的模样确实很困,简单说了句“那你先休息”便也没说话了。 汽车开进地下车库迟屹还没醒来。 随月生轻开轻关车门,来到迟屹右侧,又轻轻的开门,把她横抱起来。 迟屹就在这时醒了。 她看了会弯腰的随月生,随即把他的手臂往边移了点,下车。 随月生忽的感觉这一刻的迟屹有点陌生,有意疏离。 他攥住了迟屹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语气带着隐忍,“发生了可以跟我说吗。” 是下午的做法让她觉得压力大,还是又再次隐藏自己的身体状况? 随月生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迟屹盯着肌肤相贴的手腕,随月生的手很大,握住她的手腕绰绰有余。他的手也很暖,迟屹都感觉她的手也沾上了他的温度。 她不想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与他产生隔阂,可心里的别扭让她真的没办法对随月生说出口,她不喜欢卖惨也不会卖惨,说出来让随月生心疼她,真没必要。 可是她的心一直悬着,很难受,好像随时都会重重砸在地上,然后碎成一片一片的。 “回家说。” 迟屹打算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两人一到家,迟屹就给自己找事做,把随月生送她的花插在花瓶里,逛了一圈客厅,最后放在客卧里。 花摆好了,她又借口上洗手间,在里面足足待了有半小时才慢吞吞的出来。 上洗手间的借口用了,还有什么? 嗷,可以吃晚饭了。 迟屹又去冰箱里拿食材,准备做饭的时候随月生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宝贝儿,小老头儿问你要不要回老宅一起吃饭。” “他想见见你。” 啊? 见家长吗? 虽然都见过,但是之前是以晚辈的身份,但现在去见,就是以随月生女朋友的身份。 她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礼物送给长辈,空手去又不礼貌,随便买心意又不能及时传达。 不太合适。 迟屹十分窘迫,不好拒绝又不太想去。 能改天吗? 应该不能的。 算了。 迟屹把食材放回冰箱,对随月生道:“等我一下。” 迟暮是手艺人,玉雕工艺。可以说是迟家能过的风生水起,打出名声都是靠这门手艺。 虽然重男轻女,但没有刻板又腐烂的规矩传男不传女,但身在迟家的女性,学到的东西是没有男性多的。 就像她的二姑,只学到了边角料。 迟屹也是,甚至没二姑学的多。她能在玉上雕,而她只能在木头上刻,后来各方面条件允许了,她就自己学怎么在玉上雕。 顺便为死去的迟暮做售后,毕竟那些玉经过岁月的洗礼打磨终会有裂痕的。 她一开始极度抗拒替迟暮做事,学是偷学来的,练是自己偷练的,掌握了技术后,怎么就要她来修修补补了呢。 但找她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德高望重爷爷叔叔辈巨额拍卖拿下的,她总不可能让他们的钱打水漂啊,心一软就答应了。 就没个头了。 近几年,她自己也雕了很多,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其中一个是夏凉冬热的镂空雕刻扳指,透蓝色的鱼配合珊瑚洞。 其二是一对莲花茶盏。 一蓝一青,碗是莲花形状,碗壁线条优美流畅,图案笔触像孔雀羽毛,碗底中心有一绽放的莲花。 其三便是岫玉龙凤佩。 用来送人最合适不过。 只是技巧粗糙,没那么精致。随家什么没见过,这样送人倒显得迟屹有点不诚心。 但现下,这些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全部家底了,完全交盘。 扳指和龙凤佩都是她专门请师父开过光的,开光后她便封存在盒子里没在动过。 她没有舍不得,怕的是人看不上。 那也没办法啦。 “这是…?” 迟屹拿着三个盒子出来时,随月生有些没搞清楚状况。迟屹神秘兮兮的悄悄开了一条缝,只给随月生看一眼,俏皮地说:“礼物呀!” 他知道是礼物,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礼物,还是这份礼物其实在很久之前就早已存在了。 “迟屹有心了。”随月生捏了捏迟屹的脸:“其实你不用准备的,就跟平时一样一起吃个饭。” “你这话,” 迟屹把盒子放在茶几桌上,找了好几个地方发现都没一点体面的包装袋…“就像皇上说,都是一家人不用拘束一样。” 不要害她御前失礼啊。 第31章 应如是 随月生轻笑了声,是被迟屹话可爱到的轻轻笑了下。 他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东张西望的迟屹,弯下脑袋在她耳垂轻咬了一下,似惩罚意味:“越来越会说话了啊宝贝儿。” 随月生呼吸撒在迟屹耳后,痒的她受不了。迟屹笑着侧身躲,“你住口啊。” 随月生笑出了声,察觉她到这一敏感部位,玩味四起,亲昵的凑到这说“悄悄话”,“嗯,那就不住嘴了。” 随月生把迟屹抱在沙发上温存了会,最后十分不舍的离开,强忍着渴望躺在沙发上紧紧闭着双眼。 迟屹看见了随月生这幅模样但她假装没看见,悠然自得继续找体面的包装袋了。 最后在主卧找到三个还算看的过去包装袋,是之前云护安买的玩偶的包装袋,偏可爱的粉色。 图案…是一大片花花绿绿的小熊。 嗯…总比塑料袋好。 随后迟屹换了套正式的蓝色衬衫,扣子扣到第二个领扣,下半身则是搭了一件灰绿色的阔腿裤。 衬衫衣摆很长,迟屹把它扎进裤子里,又扯出一些褶皱,遮挡了那纤细的腰线。 她的腰很细,细到腰线那都是一个对角,像是被大风一吹都会揽腰折断。 迟屹本身体重就上不去,前两年得了双相,食欲大幅下降,哪怕后面有时会偶尔暴饮暴食,体重也没见增加。 直到后面又确诊CML给本就不富裕的体重更是雪上加霜,1m71的身高只有86斤。 后面胖了点,体重上去了,来到了97斤,但看着依然瘦。 说难听点,就只剩骨架,瘦脱相了。 所以迟屹便用衣服来装点自己,穿的总是宽松的。 直到今年夏天,体重突破了三位数到达了106斤才有点人样,迟屹这才能穿很多漂亮的衣服。 弄好这些不到十分钟,迟屹从房间出来走到客厅,正好看见背对着她的随月生,他的身型修长,曝露出来的手臂线条紧实有力充满力量,皮肤上凸起的青色血管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 迟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随月生闲散的躺在沙发上的画面,手臂压着双眼紧握成拳,他在克制在强忍,可在这同时,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很性感,紧抿的嘴唇也很性感。 “弄好了?” 随月生转过身,迟屹才发现他额前的碎发湿的拧成一根,随月生往后一撩,左右揉,头发又四散开来。 两人视线交汇,静静看了对方几秒,随月生笑着撇开头,视线又落回迟屹穿的那件衬衫上。 迟屹在他笑声中才反应过来,两人衣服的颜色很搭,视觉上的第一直观体验就是情侣装。 迟屹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们很配是不是?” “嗯。” 随月生抬脚向她走去:“天仙配。” 随月生接过迟屹手里三个可爱包装袋,另一只手揽着迟屹的腰,再一次在想心里想,她真的好瘦,真的要好好养养了。他叹了口气,说:“他们已经准备了,我们现在过去时间刚好。” 在迟屹在房间里捣鼓的时候,随月生就打电话回老宅吩咐阿姨减少一些不能存在的辛辣、高脂肪高胆固醇以及生冷食物。 禁忌太多,可食用的就需要更加注意,怕加重迟屹病情。 这个病像个不定时的炸弹一样,随月生永远不知道它会什么彻底爆炸,他只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就像去年开春他替他母亲求的平安福一样,心里有寄托有信念,日子就总有个盼头,万一真的有神明听见他的祷告了呢? 他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求了一次后,他母亲病情确实稳定了日日渐好,这跟手术、医生的精湛技术有关,但他依然愿意相信是真的灵验了。 所以等迟屹放寒假,回鹤城,他想和她一起去那个寺庙,这样会不会更虔诚更灵验呢? 或许,他应该提前去一次。 “我开车。” 迟屹的声音阻止了随月生的思维发散,见着迟屹已经开了驾驶座的门,他还没出声,迟屹就利落的上车关门系安全带。 想开就开吧,他兜底。 然后迟屹一个弹射起步,随月生差点没撞到中控台,“…要不咱慢点?” 迟屹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道路,在心里笼统的计算了下从她买车到现在开过的次数。日子久远她有点记不清,只记得开了不到小半月。 之后的时间这辆车一直积在车库吃灰,有人代劳她乐的自在,但有时手痒想摸方向盘也还是有人开。 一个是她考完驾照后就没真正的上过路,二个是她时间太久确实不太敢,或者说是不太熟悉流程。 现下她开车有点飘,总感觉轮子没挨着地面,前不着村后不着调的,即使这样她的速度也是极快的。 她打了转向灯连续变更,来到快车车道,卡在超速边缘,油门一轰到底。 迟屹想着早点到,别卡饭点去,但她一下忘了今天是国庆叠上正值人流量多的时间段,高峰期把路给堵死了。 迟屹找了个临停路段停车,“你来。” 随月生被迟屹嘴角噙着笑,眉梢轻佻的灵动表情给迷住了,好鲜活…也很…诱人。 他强压下内心无法得到释放的需求,装作自然的“咔”的解开安全带,绕过车头,上车。 “可我没你开的好怎么办?” 随月生的调侃让迟屹嗤鼻,他那惊诧的表情可不像现在这会谦虚。迟屹没拆穿,而是说道:“你多学着点吧。” 随月生扬起嘴角,启动引擎跟随车流缓缓驶入大道。 他单手控制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关节处泛着淡淡粉,看着很干净。青筋勃勃明显,只要一触摸就能感受到那温热,很有力量。 但他手上空空如也,没有戴任何饰品。迟屹觉得这么好看的手,不需要任何动西装点,但她仍然想送给随月生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 回老宅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老宅是雕工俊美的中式合院,它延续古建筑的一砖一瓦,有山有水有亭落。整体灰白的肌理艺术漆回应屋脊斑斓的彩绘,满载着京味生活样态,大气磅礴。 院内设了两处悠闲小憩的露天招待场所,近处一群人簇拥着随纪之,而远处那段连接着环绕的梯直达餐厅。 院内人声鼎沸,谈论者众。小孩在依山傍水旁的廊桥追逐打闹,拥人便在身后寸步不离的紧紧跟随。 气氛即融洽又紧张。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家庭聚会。 随纪之在燕京的声望很高,很多顶级人物也都需要看他脸色行事。在这个国庆假期间,自然少不了许多商场、官员来探望拜访的。 甚至有一些是上流阶层都接触不到的人物也出现在此,欢笑一片。 个个身着行政夹克一身正装出席,只有随纪之十分随和的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精美刺绣的中山装。 当迟屹和随月生踏进这个大门时,那两抹鲜艳的蓝便格外突出。 迟屹见过的大场面也不少,但在看到这乌泱泱统一黑白正装的人群时,难免有些怯场。这些气质不凡的人物是她在努力几辈子都跨不过去阶层等级。 随月生看出她的紧张,紧紧的拥住她,手掌在她肩膀安抚得轻拍,凑在她耳边道:“都是来看爷爷的,等会就走了。” 迟屹感觉有些呼吸不顺,她长舒了口气,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随月生又道:“你想打招呼吗?想的话就跟爷爷打个招呼,不想我们先回房间。” 迟屹竟然来了不打声招呼说不过去也没礼貌,在场的都是长辈,在怎么样都要客客气气的赔笑聊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她应付得来。 “去。” 随月生是不准备让迟屹面对这种场合,但她一个坚定的“去”又能足够说明她的底气和强大。 随月生不由得将头一扬,揽着迟屹肩膀,两人一同走进人群。 步伐坚定又缓慢。 人群最外围的男士发现了随月生的到来,笑着跟他打招呼,随月生则是看不出表情的淡淡点头。 他的气场不容多说,骨子里就透出来的冷硬和强势让他在任何一个场合都不需刻意伏低做小,笑脸相迎。 这些促成随月生这种性格的,一半来自家蕴底气,但更多是来自他自身的实力,哪怕没有随家的撑腰,凭他的成就,也能让这些人俯首称臣。 “这位是…?” 男士似乎这才注意到随月生身边的迟屹,带着轻蔑的眼神扫视着迟屹。他不知迟屹的身份,权当是随月生的漂亮女伴,毕竟这种场合也需要女人。 他的小算盘被随月生捕捉个彻底,随月生极为不悦的紧拧眉头,语气透露出一股浓烈的烦闷。 “我未婚妻。” 可出来的语气却是自豪般的炫耀。 男士震惊半分,反应过来略带歉意的道:“抱歉。” 随月生视线从未落在他身上,连施舍都不愿给,直直掠过他,“以后让人感到抱歉的事少做。” 随月生护着迟屹越过重重人群来到最中心,迟屹一路挂着体面不失温和得体的笑,点头问好。 最后在随纪之面前停下,随纪之扬了扬手,随月生便松开迟屹,让她去跟随纪之打招呼。 “随爷爷下午好。” 随纪之脸上本就挂着笑,再看到迟屹的那一刻,笑容更深,张开双臂,轻轻相拥着迟屹:“我孙媳妇儿来啦。到了也不知道跟爷爷说一声,爷爷好在外面接你!” 随纪之仅用一句话便表明了迟屹的身份立场,在场的人无一不收敛起探究的神情,换上善意的微笑。 随纪之的孙媳妇儿,随月生的未婚妻。 自然得尊重。 “爷爷,这不是想你了嘛,所以一下车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迟屹松开随纪之,聊了会家常又和周围的人寒暄,随月生便一直陪着她身边帮她挡住部分不太友好的言语。 有些还要拉着她继续聊,甚至问起感情历程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的。 这些话他们不会问随月生,也不敢问,没那个胆,只能拿捏温和客气好说话的迟屹。 但随月生明显偏心固执又占有,他揽着她宣誓主权道:“我追的,没办法,看到的第一眼就好喜欢。” 随纪之也适时止住话梢,不让迟屹陷入舆论风暴:“都怪小随不争气,让我多等了大半年!” 言外之意很明显。 众人便也没在揪着迟屹不放了。 随月生护着迟屹来到他的房间,手上一直提的三个与他风格不符的包装袋也就此找到地方暂时安营扎寨。 刚刚在回老宅的路上,云予安和云处安联系不到迟屹便把电话打给了随月生,说是公司有事要晚点到。 迟屹这才发现她的手机关机了,随月生也是顺手帮她充上电,很清脆的一声响,在这隔音效果极好的室内比较响亮。 迟屹站在悠长的阳台上俯瞰底下谈笑风生的一群人,个个洋溢着看似和蔼的笑脸,实则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心思。 正如她走的这一遭,迟屹被审视了太多来自友好或者恶意揣测的视线,这样她更加的清楚,她跟他们、跟随月生根本就不是一个同阶层的人。 迟屹反思自己到底哪点值得随月生喜欢,像他这种名门望族挑选未来儿媳或者孙媳的条件理应很高才对。或许有亲和、随意不拘礼节的,但总得门当户对,各方面的条件和实力也要匹配。 而她… 哪方面都没占比,甚至可以说是烂的彻底。 迟庸吸毒坐牢,连带她也无法企及任何编制工作。而她本身,患有不稳定的心理疾病外还携带一个易燃易爆的深水炸弹。 没一样是拿得出手、体面的。 那随月生为什么会喜欢她? 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自己吗? 或许,两个人决定在一起还是过于草率了。 是她被突然出现的随月生动容了。 第32章 应如是 巨大的身份、地位差距让迟屹审视自己她昨晚做的那个决定是否正确。 两人该坐下好好聊聊的时间也未曾出现过,潜意识的逃避,潜意识的不愿意提起,这样就好像问题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但一旦开启话题,迟屹便要再次向他人揭露自己的过往。那段连自己都不愿回想的,压在心底的枷锁,说与他人只会再加一条沉重无比的锁链。 袒露心声不是好事,所以迟屹不愿意聊,就像下午她的避而不谈一样。只要迟屹不说,随月生就永远没办法知道。如果他强硬一点,迟屹或许会说,或许会愈加烦躁。 但随月生很尊重她的意愿,点到为止。 他有他的担心,她有她的忧虑。 这不是不关心不在乎的表现,而是他刻意表意出来的大度,迟屹知道,随月生也很想弄清她发生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寸步不离了。 迟屹的距离感让随月生一下想起去年秋天在燕京见到她的第一面了,现在的她跟那时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外界所有信号,包括现在的他。 她在想什么呢。 在她所想的范围内,他是否也在其中? “迟屹。” 随月生再次不自觉的叫住了她。 跟那天的场景一样,迟屹似是回过神,懒懒的掀起眼皮,目光沉沉的看向他,问出那句一模一样的话——怎么了? 随月生一整颗心飘忽不定,似被一片羽毛逗弄一样刺痛又痒的蔓延至全身。 好像有无形的东西在悄无声息的逝去。 此刻的随月生无比的想与迟屹产生身体上的接触,无论什么也好,只要是真实存在的她,在他身边的她就好。 随月生倾身抱住了她,贪婪的将头埋在迟屹的颈窝,用力呼吸着迟屹的馨香,紧紧的把她抱进身体里面。 随月生感受到迟屹的若即若离,哪怕此刻死死的抱住她,他还是感觉他离迟屹好远好远,像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洪流。流水不湍急,它很平稳。就是这样的平稳才让随月生患得患失,他怕平静的湖面下是挡不住的决堤。 所以随月生才放低了语气说,“喜欢不是任何一种类型,不是她有多大的成就或者人格魅力。有人喜欢平静的你,就有人会喜欢热烈的你。而我喜欢你,仅仅因为你是迟屹。” “我们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都应该要一起面对的。” “所以,请给我一个心疼你的机会。” 有矛盾隔阂就要及时解决,不清楚的就问,不会的就多做,因为这样才能长久的走下去。 他想和迟屹永远幸福,永远相伴。 而迟屹需要肯定的爱需要推不走的爱人,更需要一个能看穿她自己想法的人。 如果那人没出现,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好。 但现在,他出现了。就站在她面前,就双手捧着她的脸说,我要和你并肩前行。 “我…” 迟屹清晰的感受到那颗滚烫的泪从眼眶滑落,一颗颗直至视线朦胧。 随月生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但越擦越多。看的随月生的心好紧,像是被人捏在手中。 他的眼眶也泛起了泪花,只是强忍着没让它掉,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帮迟屹擦眼泪。 “就是…” 迟屹还是没能说出口,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了,可一开口,却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按了下去,压在地底怎么用力挣扎也出不来。 算了。 “没事,先下去吃饭吧。” 迟屹挣脱随月生的怀抱,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朝立在原地不动的随月生招手,“一起走。” 两人之间的感情好像从刚在一起就变的有些淡了,随月生感受到迟屹是那种可以在这份关系中随时抽离的状态,可以不做任何留恋。 哪怕他们刚确定关系,随月生依然觉得迟屹还是没能真正的接纳他。 即使在餐桌上她做的足够体面,有说有笑举止大方。还会顾及所有人的感受,一直不让话掉到地上,随月生都觉得她不是真心的。 虚与委蛇。 聚餐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去,只剩下随家一家子,氛围便自然放松了起来。 随月生带迟屹探望了静养的许令妤,也就是随月生的母亲。随月生长得不像许令妤,更像他的父亲,线条冷硬又轮廓分明。 因为许令妤很美,美的像是上天嫉妒她有这副面孔,才让她看起来如此虚弱,剥夺了她下半年的鲜活。 但随月生说许令妤的状态比之前好太多了,迟屹的担心也就此消散,健康就好,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了。 迟屹送的岫玉龙凤配就有平安顺遂的寓意,她希望许令妤能如意。 “阿姨,这玉是我找大师开过光的,您随身携带着,它能保您平安。” 这些东西向来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迟屹是信的,因为人总要有个寄托。 “也不能让别人触摸或佩戴哦,免得分走气运了。如果玉无故出现裂痕就不宜佩戴,您把它用红布包好,收到首饰盒或者放干净的地方就好了。” 迟屹一一说着注意事项就是想许令妤能过好当下每一刻,也希望这个玉佩能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 其实按照科学规律来说,有裂的玉结构不稳定,更容易彻底破裂,但迟屹还是为了那一点的不确定性,希望它能尽到它的“使命”。 “有心了。”许令妤抚去迟屹的发梢挂在耳边,脸上漾着温柔的笑:“谢谢迟屹,我很喜欢。” 这个动作程清樾也经常做,在这一刻,迟屹在许令妤身上看到了她的妈妈。 迟屹忽的低下头,死死拧着眉,强忍着泪水点头,“您喜欢就好,这次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给您——” “怎么会。”许令妤打断了迟屹的话梢,弯下身子看着迟屹委屈的表情,她伸手摸了摸,“不管你给的是什么都是最好的。” ——我家迟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脑海里浮现程清樾的话与许令妤的重合,那股止不住的思念突然打开了阀门,直冲迟屹心头。 她低头慌乱的抹去眼泪,在许令妤看来,就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还假装没事的大小孩。 让她好心疼。 但人是需要发泄情绪的,哭吧,哭没什么不好的。 许令妤抱住了她:“迟屹,以后有时间就来找我说说话。我很喜欢你,也希望你能和随月生好好的,幸福下去。” “我会的。” 随月生给足许令妤和迟屹的两人空间,远远的跟在后面走走停停。 国庆的夜晚注定也是不平静的,大街小巷弥漫着昏黄的灯光,路灯下闪烁着光晕,勾勒出街道的轮廓,将行人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老宅亮起灯,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的黑暗,有风吹有水流,仔细听,还有一阵阵蝉鸣,声声不息。 正庭院中,云处安跟随纪之下着象棋,耍赖、悔棋,无所不用其极。云予安跟随聿律则端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谈局势谈政策。 彼时,大门被管家打开,进来了三行人,一男一女一少年。 男人身穿黑色夹克,面带笑容挽着他的妻子走来,而那少年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很是内敛。 随月生跟迟屹来到庭院时,已是热闹非凡。迟屹一眼捕捉到游离在外的那个少年,模样看起来有十多岁,应该是在读高中。 “迟叔。” 迟? 迟屹看向那位姓迟的男士,他听到随月生的声音正扭过头来,说道:“大忙人啊小随,好几次想和你叙叙旧都见不到面呢。” “迟叔那里的话啊,您要想见我不一句话的事。我指定拜访。对了,介绍一下。”随月生带过迟屹,往前走两步,来到迟隐年面前,说:“我未婚妻。” 迟隐年打量了一番眼前端庄得体的迟屹,外貌好,性子看上去温和不怯场,也是随月生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正式的女朋友。他满意的道:“再不带女朋友回来,你商姨担心的就要给你包办婚姻了。” 随月生笑了笑:“是迟叔您着急了吧?前段时间不还催我赶快找一个吗。” 迟隐年被拆穿也不恼,好脾气的一笑而过:“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不得上点心?” “你那哪是一点啊,”随纪之不紧不慢的看了眼迟隐年,“光一天就送十多份简历,我和聿律都看不过来!” …… 迟屹默默看着这有来有回的对话,不客套又幽默,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唠家常。对比下午那会的氛围,现在才是真正的和谐。 迟屹没拉着随月生让他陪自己,而是让随月生去和长辈聊天,自己闲来没事便站在随纪之身边看他和云处安下象棋,亲眼目睹云处安耍赖,把随纪之气的作势要用拐杖揍他。 云处安及时躲开,不然那一棍子下来得开花,“随爷爷,您知道我对象棋一窍不通,您还拉着我下,这不摆明欺负我吗?” 随纪之没回答云处安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正乐着的迟屹,问道:“孙媳妇儿,你会吗?” 迟屹笑容有些僵硬,琢磨半天,最后说:“会一点?” 云处安深知迟屹对象棋更是懵懂,但现下他得到解放,立马摁着迟屹坐下,“那你和随爷爷下着玩儿。” 功成身退的云处安直直离开了这让他苦恼的地方。 迟屹坐下后倒是不着急,而是先把礼物拿出来放在桌上,说:“随爷爷,这莲花茶盏是我送给您的国庆礼物,希望您国庆快乐。” “哟!这样式儿的茶盏我倒从没见过,你告诉我,是不是自己雕的?” 随纪之捧着那对雕工精致的莲花茶盏来回仔细斟酌,心里欢喜的不得了。市面上未流通的样式,只能是迟屹自己雕的,他心里门清,但还是想听迟屹亲口承认。 “是,不过有些雕工比不上…您别嫌弃。” 省略掉的人、名不言而喻,迟屹不想承认,但她永远躲不开迟暮的荣誉,她能会这一门技术活,也是受到迟暮的影响。 “我看着比迟暮的好!他心高气傲,当年要有你这手艺,肯定能超过他所有的成就。” 随纪之毫不吝啬的夸奖迟屹,但迟屹知道,她的手艺是远远比不上迟暮的。她又不能拂了随纪之的面子,只是感谢了他的肯定。 随后,迟屹指腹捏着黑线,线的下端正沉沉挂着一枚扳指,迟屹晃了晃说,“这个是我找大师开过光的,您随身戴着讨个好彩头,希望您身体安康。” 随纪之问:“扳指为什么还要用线穿起来?直接戴着不更好吗?” 迟屹把扳指放进盒子里,说:“开过光我不能碰的呀,不然这玉的气运被我分走我就不能送您了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您拇指的厚度,小了戴不进去,大了一戴就掉,碎了怎么办呀?” 随纪之看迟屹绘声绘色的描述在加上这江南小调,不由得乐开了花,一阵阵浑厚的笑声传出,还学着她的口音说:“怎么办呀?” 迟屹也乐了:“所以我就用线穿起来了呀。” “用线穿起来那我戴哪呀?” “戴脖子上呀。” “这样呀,那你帮我戴上呀。” 迟屹实在忍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爷爷,您别学我说话!” “为什么呀?” 迟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因为爷爷学的好标准呀,我在燕京待了这么久都还没学会燕京话,很羞愧呀。” “那你说一两句我听听。” 迟屹:“…爷爷我还是给您戴上吧。” 第33章 应如是 迟屹边看攻略边下象棋,下的又慢又不确定,让随纪之等啊等,等的他都想动手帮迟屹下了,她才肯落子。 刚落子又要悔棋,随纪之也纵容她收回去,把围在一边观看的云处安搞得心里可不平衡了,好几次想制止,都被随纪之眼神刀了回去,完事还要变着法夸迟屹说“哎,下这里?那我岂不是输了!”。 云处安心里憋屈,假装咳嗽,倒数第一指挥倒数第二。迟屹不听,执意下自己想下的地方又看了看对面随纪之的脸色,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回去。 最后场面变成多对一教学,你一句吃子我一句走田他一句走日,然后被随纪之将了。 迟屹:“……” “这把不算!这把我真会了,我单独跟爷爷下!” 云予安啧了声,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提醒:“你上把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爷爷!你肯定信我会了对不对!”迟屹被拆穿立马搬救兵,“让他们别打扰我!” 随纪之配合迟屹:“远江啊,说这么多是不是口渴了?你去喝杯水吧?” 云予安:“……”他只说了一句话。 “川浓啊,看这么久眼睛累了吧?你去看看别处,放松一下眼睛?” 云处安::“……”他刚来没十分钟。 “小随啊,你——” 随月生打断,说的名正言顺:“爷爷,我跟迟屹是一伙儿的。” 随纪之不会阻止两人感情升温,转而说道:“那我不下了。” 随月生:“…爷爷您下,我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这小老头儿还耍起小脾气来了。 最后三人谁都没走,谁也没说话,只是嗓子不舒服的恰到时候,就在迟屹要落错误的地方时,两人不约而同咳嗽。云处安观摩了会,突然嗯声。迟屹疑惑的看向三人,“?” “爷——” 三人忽的看看天看看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话找话。 “吃饭了吗?” “吃了吧?” “是不是有点饿了?” “还好吧?” 迟屹:“……” 最后一局还是以迟屹失败告终。 这边散场,随聿律那边还在谈。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事,那三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只有独独坐在一边的少年,好像在听也好像没在听。 迟屹一直观察他,但没机会说上话,现下走去,她才顺其自然的坐到他身边。 只是她过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那个少年先开口打招呼破冰,“迟姐姐晚上好,我是迟非晚。” 迟屹便顺着这个叫迟非晚给的信息一直聊下去,聊生活聊兴趣爱好。迟非晚也多了点话多了点笑,跟迟屹不紧不慢的聊天。 聊了许久,但对彼此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没深入交流,沉重的话题都没说,都有意避开。毕竟迟屹看得出来,迟非晚不是很想参加这种聚会,没话语权,没关注,来了也形同虚设但又不得不来。 所以迟屹一直说些让人能开心的事,说她在燕大授课,认识很多有趣的同学以及课堂上的乐趣。 迟非晚说他还在上高二,生活三点一线,不过参加了物理竞赛在集训,用不了多久就能参加大型比赛,获得保送资格,提前进入大学生活。 迟屹送上真挚的恭喜,说自己在燕大等他。 聊天也在这结束,一行人起身把迟隐年送到门口。在迟非晚上车前,他有些不舍的跟迟屹说了“迟姐姐,再见”。 “再见。”迟屹笑着说:“燕大见。” 云予安和云处安走的比较晚,临近晚上十一点,他俩才离去。 等随家就只有这些人时,迟屹这才把岫玉龙佩送给随聿律。 随聿律作为回礼,给迟屹包了个红包,红包很薄又轻。迟屹当然不会觉得这红包的份量小,只是当她打开时,明显愣住了。 她没想过会是这么直接的一张支票。 她今天收到的礼都太贵重了,贵重到她有些拿不起来。 随聿律看出她的纠结,说:“我知道我会见到你,所以我想,我应该当面给你。” 不转交,也不能拒绝。 迟屹不好用下午回绝随月生的话回绝随聿律,她坦然收下,“谢谢叔叔,您的这份心意我会和随月生好好规划的。” 迟屹说是这样说,但她心里想的却是等找个机会悄无声息的还给随月生。她不怕随月生告诉随聿律,因为她知道,随月生不是这种人。 “那今晚在这住下?”随纪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迟屹想回去的心立马打住。 随纪之想了想,接着道:“你睡小随房间,他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就行。” 随月生:“……”爷爷你就不能让我和迟屹住一间房吗。 迟屹寻思随月生在饭桌上喝了点酒,不能开车,而她的车技两人有目共睹,晚上开车她并没有多大信心能安全到家,便应下了。 这样她也好把这张支票放在随月生的抽屉里,等他发现时,他也不会再强迫她拿着。 休息前,迟屹又去看了许令妤,她已经睡下了。迟屹不打扰就在门外远远的看着许令妤的睡颜,安静祥和。 她想,许令妤一定睡的很踏实吧。 但迟屹却不太踏实,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醒了。 不是认床,而是感到身体发热,四肢酸痛又乏力,给难受醒了。 她打开床头灯,无意间吞咽,才发觉嗓子也是火辣辣般的疼痛。 她似乎…又生病了。 每年换季她都躲不掉,难怪昨天流鼻血,原来是又感冒发烧了。 现在的她还有精力爬起来在随月生的房间找有没有温度计和药,但找了一圈发现什么都没有。想着自己在软件上下单叫外卖,可她的手指停留在付款按键时挺住了。 只两秒,她又恢复如常的下单。 只是下午随月生对她说的那些话,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或许这是个敞开心扉的好时机,也或许这是她向随月生正式迈出第一步的好机会。 迟屹犹豫了十来分钟,还是给随月生打了电话,那边接的很快,嗓音沙哑低沉,像是刚被吵醒,“怎么了宝贝儿。” 迟屹有些后悔她的这决定,但似乎…收不回来了。迟屹吞吞吐吐道:“我有点不太舒服…你——” 打断她的不是挂掉的电话,而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以及那沉闷的敲门声。 “咚咚咚。” 迟屹惊讶随月生这速度,上一秒还在电话里,而下一秒随月生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哪不舒服?是感觉到哪里痛吗?你等下,我换身衣服咱去医院。” 话音刚落,随月生就大步走到衣帽间,随便套了两件衣服裤子,还给迟屹拿了件薄大衣套在她身上就准备带她出门。 这一系列动作除了走到衣帽间花了点时间,其余的都没超过五分钟。 迟屹:“……” 迟屹看随月生这紧张的样子,没由来的按了按眉心。随月生这执行力无可挑剔,但真的太过于关心她的身体了,哪怕只是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小病。 迟屹拽住他,说:“我哪里都不痛,可能是有点低烧。换季嘛,很正常的。” 随月生拧门把手的手一顿,摆正身体对迟屹说:“你身体不好一换季就中招,这是不正常的。感冒发烧也要重视,拖严重对身体很不好的。” “但是现在只有急诊,你去了医生也只会开退烧药,叫你回家静养。”迟屹晃了晃手机,笑着说:“所以我已经买了。” 随月生被迟屹这动手能力给惊到了,不气反笑:“迟屹,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我当然知道。” 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在没发烧前流鼻血,她可能会以为是CML引起的,但现在发低烧,她便会有侥幸心理,幸好,幸好是发了低烧,而不是CML。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在没有利的前提下,都会自然而然的偏向情况不是最坏的那一面,以此来麻痹自己,没那么严重。 “但急诊开放的检查并没有定量PCR这一项,再说了,我们上次检查的还没出报告呢,还包括昨天的体检。” 随月生意识到他的担心确实是无用功,检查有局限性,两份报告还没出具。尤其是定量PCR,在这个报告没出来之前他的担忧都是多余的,迟屹的身体状况需要标准的数值来体现。 随月生叹了口气,拉着迟屹回到床边坐下:“明天吧,明天我们去医院在把这个病检查一次。” “上次的报告还没出啊。”迟屹有些狐疑,不确定的说:“没必要再检查一次吧?” “你是在安慰我吗?”随月生突然问,“昨天去医院体检你就很不对劲,一直想办法支开我,是不是身体给你的反应,让你感到害怕?” “不放心为什么不检查呢?迟屹,你可以不跟我说,但你必须重视自己的身体。” 迟屹低下头,看着手机上显示外卖还有20分钟送达,她摁灭屏幕,用她的十指来决定要不要跟随月生讲。 说,不说。 是不说。 迟屹抬起头,静静的望着随月生的眉眼,轻声道:“昨天流鼻血了,比以往的都多,我是挺害怕的。怕因为突然停药而变得严重,但后面想了想,觉得我的害怕挺不切实际的,不是刚做过检查吗。可后面去医院,又突然想做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这个口,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很麻烦的问题,我觉得说出来有点兴师动众。” 当迟屹讲出这一段话时,随月生知道迟屹这是给他心疼她的机会了。好久啊,都等了一晚上。好在他没错过,还来得及。 “迟屹,不要觉得跟别人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希望你能麻烦我,我也很乐意和你一起解决。在这些事上,我知道你能处理好,当我们现在是不是男女朋友?该一起面对的问题都是互相的,我的是,你的也是。” “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我不想我对你的心疼都有很长的滞后性。” 迟屹看着他,良久都说不出话。 那份困住自己的枷锁,正在被随月生一点一点的瓦解。下午她还在质疑随月生的感情以及她哪值得随月生的喜欢。但前一个问题,迟屹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喜欢不就是让彼此变的更温柔而强大吗? 是随月生毫无保留的喜欢让迟屹慢慢挣脱束缚,学会正视自己的内心不去逃避。 她迈出了这一步,她做到了。 “好。” 那么,我答应你的,我也会做到。 第34章 应如是 凌晨四点时吹起了一阵风,帘幕微微飘动,透出一丝丝朦胧的光影,光影洒在地面上,照亮了床角一处。 随月生坐在床边,低着头,黑发微微遮住眉眼,他正轻轻的给迟屹按着小腿肚。 手法娴熟轻柔,合适的力道让迟屹感到很舒适。迷迷糊糊要入睡时,她感到那温热的触感撤离。迟屹睁开眼,随月生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说:“我去拿外卖,马上回来。” 迟屹应下,随月生一走,她的困意也跟着一起消失。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床边柜子上的水杯都没有冒热气了,随月生才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重新拿了杯热水,正咕噜咕噜冒着气,随月生却没感到烫一样,淡定的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扶迟屹坐起来。 体温计在他接过时就第一时间甩了,眼下他递给迟屹,让她夹在腋下,“先量体温。” 迟屹没说话,只是照做。 量体温期间,随月生也没闲着,把迟屹的双腿架到自己大腿处,给她按摩,“明天我们去医院把检查再做一次。” “上次是上次的,哪怕报告没出我也担心。我总会想着你上次检查前也没出现流鼻血、发烧这症状,我怕有什么病变,所以——” “好。”迟屹弯着眉眼,“明天去。” 随月生笑了下,倾身又吻了吻眼前这个听话的迟屹。只是随月生没想到迟屹会主动,她单手环住自己的脖子,掌握主动权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沉入旖旎的温柔,似乎是燃烧着的情感正在无限蔓延。紊乱的呼吸声交织,横在两人之间柔软的被褥是最后一道屏障。 这道屏障是迟屹的自主意愿,她不想,随月生不会强制。迟屹想,他也会克己复礼。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随月生的唇离开迟屹的,他伸手替迟屹擦去嘴角的光泽,他静静的看着面色红润,眼睛水润透出泉水般的清澈的迟屹,一片诱惑,随月生按耐不住在她嘴角轻啄。 “我…” 迟屹看着随月生把她当珍宝似的抚摸、亲吻,心里的信念也被动摇。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可以的。 “时间到了。”她还是不行。 有期待也有紧张。 “37.8。”随月生把体温计放进盒子,从药盒里取出消炎和感冒药几颗几粒都按照说明取出放在掌心,单手端着水杯,用手腕试了下温度,说:“先吃这两种药,不是很严重我们就先不吃布洛芬。” 迟屹抓起药丸含在嘴里,喝了一小口水服下。各类药她吃的太多了,可以做到不喝水的。但随月生叫她多喝点,迟屹也没推迟,喝了小半杯才重新躺下。 随月生替她盖好被子,手掌轻轻拍着她,哄着她睡。 迟屹看着他,眨了眨眼,嘴唇紧抿。脑海里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才往边挪了点位置。迟屹掀开被角,邀请似的拍拍身边空着的位置,“一起睡。” 随月生愣了会,反应过来怕迟屹反悔,立马躺下,顺势把迟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嗯,抱着你。” 迟屹往随月生炙热又硬朗的胸膛靠,他的气息紧紧裹着她,她被安全感包围。迟屹就这样在随月生双重的温柔中沉沉睡过去。 吃了药的迟屹睡的很好,均匀的呼吸声撒在随月生胸前,随月生听着,又把迟屹往怀里带了半分。下巴搁在她头顶有一下没一下的蹭。 迟屹的身体还是比较烫,随月生不敢睡,只能贴着她带给她一些热气,出出汗就好了。 大概是早上六点多,迟屹的体温才终于有所下降,她身上出了些薄汗,浸透了睡衣,与肌肤相贴。随月生松开包裹着她的被褥,给她透气。 发丝也沾着她白嫩的皮肤,随月生伸手替她扶去,静静地看着她祥和的睡颜,然后轻身离开。 早上佣人早已起床准备早餐,随月生站在二楼处吩咐阿姨煮一些清淡的粥,便又回到房间洗漱。 等他裹着一条浴巾出来时,迟屹醒了。随月生上半身**,沟壑的肌肉层层叠叠,腹上的几块腹肌像小山丘一样凸起,看着很有力。 随月生不瘦,是恰到好处的精壮。他有固定锻炼的习惯所以随月生看起来很健康,标准的倒三角腰,透露着十足的男人味。 随月生背对着她,并没有察觉此刻迟屹的视线正直勾勾的追随他移动,不算太露骨的眼神,只是觉得随月生的身材在这个年龄段的许多人来说,确实是顶级的存在,欣赏罢了。 长手长脚,宽肩窄腰,往哪随意一站的姿态就跟游戏建模似的。 迟屹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慢慢的闭上眼。视野黑暗看不见,听觉便被放大无数倍。迟屹集中注意力辨认随月生的动向,他脚步很轻,走到哪迟屹也没听出来。直到一双带着温热的手覆在她额前,迟屹才知道随月生在她面前。 那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越来近越来越浓烈。 被子掀开一角,带着一阵凉风,随月生躺在她身边,迟屹睁开眼一下对上随月生那明亮又黑黝的眼眸。 带着笑意的。 “早上好。”迟屹眨眨眼,毫不心虚跟他打招呼。 随月生唇角的笑意更深,“早上好。”话锋一转,随月生把迟屹抱进怀里,下巴搭在她头顶,说:“怎么还偷看呢。” “……” 迟屹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疑问:“没有吧?很光明正大啊。” “嗯。”随月生把她抱的更近了,“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随月生安抚着她,轻声道:“在休息会,等早餐好了我叫你。” 迟屹摇头:“不想睡了。” 随月生想到什么,突然偏开头笑了下,左手支起上半身,垂眸静静看着她。 “那——” 迟屹捂住他的嘴:“你等会。” 随月生亲了亲她的掌心,笑着点头示意迟屹继续说。 迟屹感受到一股湿热的触感在掌心来回移动,她有些窘迫的拱起掌心,“我要起床洗漱了。” 说完这句,迟屹猛的坐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下床,匆匆躲进浴室,反锁。 她觉得她烧糊涂了,昨晚有其他想法不说,现在清醒过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都是成年人有**很正常。 只是… 真当感受到热度跟份量的时候,她还是很紧张,还有点害怕,她的心思放佛昭然若揭,真怕擦枪走火,不可控。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在这安静的室内很突兀。 门外是不加掩饰不怀好意的笑,带着挑逗意味,一句一句说着让迟屹脸红心跳的话。 “怎么了啊?” “洗漱要跑着去啊?” “对我有想法啊,宝贝儿?” “你直说啊,我又不是不给你。” 迟屹很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随月生还在那喋喋不休,不要脸的换着花样逗迟屹玩。 她忍无可忍,朝门外吐出三个字:“你闭嘴。” “哦。” 安静了几秒,具体几秒不清楚,正当迟屹打算洗漱时,又传来一阵小而沉闷的说话声。 “宝贝儿,我好想你,你把门开开呗,让我看看你。” 迟屹挡住了随月生的这波甜蜜攻势,任他说破嘴皮迟屹都没开门,但门倒影着挺拔的身影告诉迟屹随月生一直在门外候着。 迟屹都弄好了,想着出去故意冷落随月生,不跟他说话,这样他会收敛点。 哪能想到迟屹一开门,随月生就扑过来,单手把她双手禁锢在背后,单手强势的扣住她的下巴,对着迟屹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激烈、热情,发出旖旎暧昧的亲吻声。 看似随月生掌控着主导权,实则拼命像迟屹索取,指腹有意无意的磨蹭着她的脸颊,好像在乞求迟屹能分一点怜爱给他。 随月生双眼满是求而不得的神情,他哑着嗓音说:“我们把身体养好,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迟屹半耷拉着眼皮,从随月生这个视角看上去,迟屹是有点冷漠的,她的表情很淡。甚至是对所有东西的诉求都很淡,有便有了,没有也不强求。所以随月生的心总是跟着迟屹转,他看不穿迟屹心里真实的想法,也琢磨不透迟屹。 在想什么? 会说什么? 会不会突然抽离这段感情,恢复原有的状态? 或者说,她的感情有没有那么坚定?有没有如她所说那样,喜欢他? 迟屹不会表达,有些东西也确实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感受。她是一个很纠结的人,是一个很藏得住的事的人。 在说一些狠话、要割离时,她的话匣子才会打开,源源不断的用最伤人的话去说。 就像昨天她感受到她和随月生社会地位上的巨大差距、家庭的不对等、性格的不匹配。她是需要一个执拗的爱人,但这个人不应该是随月生,可偏偏又是他。 弄巧成拙、阴差阳错。 迟屹想,早点离开早点及时止损,好过彼此相看两厌。但做得到吗?做不到。她无法估计她的生命长度、价值。一切看似乐观向上的表面下,其实内里早被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慢慢侵蚀,直至溃烂。 她的心结是有被随月生一点点打开,但前提下她愿意,她想。 她很想的,但迟屹总是被自己困住,想一出是一处的念头一直围绕着她。分吗?不想。在一起吧?又太勉强。 放过自己,迈出这一步太难,给随月生机会的同时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机会。 迟屹还是觉得,在一起的那天,太草率。她很想问随月生,到底喜欢她哪点。可随月生说过,喜欢的是感觉。这让迟屹很不爽,哪怕是图她脸还是身体,都总有一个目的存在,但随月生就没有。 在迟屹看来,随月生的喜欢就很没有道理。 迟屹掀开薄薄的眼皮,静而沉的和随月生对视了半分钟。浴室里很安静,身后的洗手台龙头没拧紧,正一滴一滴滴在白色的洗手池里,顺着管道缓缓流出去,只留下湿润的印迹。 在滴出第十三滴水滴时,迟屹忽然说—— “我们做/ai吧。” 第35章 应如是 周五的医院没什么人,但还是排了会队,叫号。 章墨存看见迟屹出现在这时还有点惊讶,报告没出来来医院只能说明身体反应不对,照例询问了情况,又做了常规检查后才开单让她去抽血。 这一路上,迟屹和随月生都没有说话,从在家里迟屹说出那句话,随月生解释后,两人便陷入无止尽的沉默中。 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决断。 检查完,迟屹便和随月生分开了。她看出随月生的不愿与不舍,但还是毅然决然的自己打车走了。 随月生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心中无限惆怅,他在想,这段感情到这是不是也就结束了。 他是有**,有过无数次的冲动。如果迟屹身体好,或许他会问可以吗。但迟屹身体并不好,即使有,随月生也都强压下来了。 他本身强势的性格,在迟屹这根本就不管用,只会事与愿违。来软的抓不住,来硬的不长久。 偏执也分人,有人愿意搭理你,顺着你,你的禁锢才有所长处。 像迟屹这种,除非真的能走进她心里,不然你是皇帝,她都要背上诛九族的罪名,然后在抗旨。 所以迟屹的好相处,也只是看她愿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