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突然劈下,轰隆隆的雷鸣响彻了整个天,乌云挤压,迫不及待地盖住这世上仅剩的光芒。
下大雨了。
这场雨大有绵延不休的意思,泥土生于地面,仍人踩踏,天降大雨,无从反抗,被砸出一个个小坑,积上水塘。
这样一个风雨雷电的天,杂夹着绵绵的阴雨笼罩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是一场下不完的阴影。
在山的另一头,有一条流淌的河流,在山的这一头,有一条枯竭的河床。
老板手舞足蹈,像一个手脚不健全的人头一次掌握了自己的身体,不受操控的上下摆动。
原先跑来的老伯,弓着疲惫的腰,背着厚厚的蓑衣,脖子上寄着根绳,牢牢缠绕住,他大口喘着气,将眼泪一股脑的都吞下,掩面,恸哭。
事到如今,好有什么不明白的。
慕行春冷峻地看着沸腾的锅,对灰平的怒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看着那些个饱满的混沌,看着那些个失神无助的人,喉咙处有种被刀片刮伤的疼痛感,带着窒息。
一个人的贪念,私欲竟然可以纵容他肆无忌惮地毁掉一条鲜活的生命,恍惚间慕行春又看见跌入山崖前,灰平那张得逞的笑容,那样的嚣张,令人作呕。
老伯颤抖着解下藏于背部的袋子,沉甸甸的袋子里光明灿烂,那是一大袋灵石。
滚落于地,在浑浊的泥地显得里耀眼违和。
慕行春两手提起少情,她没有灵力,只有满腔的怒火,面上却平静安然,任由磅礴的大雨在脸上冲刷,无力反抗,脸颊如被一根根针砸中,重重的疼。
老板麻木地靠近水玉堂,水泥溅在他的皎若白月的衣摆上,地面上登时出现了一个坑,那是一个含恨卑微的人,在茫然的求助。
“仙长……仙长……求求你了,你带我去天雪宗,帮、帮我——”
他的语调拉长,像二胡一样哀转。
水玉堂没说话,他只是低着头,那把伞罩住了他们二人,只是雨如此之大,风无处不在,挡不住的。
见他不说话,老板哆嗦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灵石,湿哒哒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体上,将他做人的担子又加重了几分。
“你想怎么报仇?”终于,水玉堂说话了。
“报仇?我儿、我儿是被害死的吗?”
“你想怎么报仇?”他重复道。
“杀人偿命——”老板歇斯底里地喊出,与惊雷齐声应和,照亮了半边天,照亮了他脸上的狰狞。
“太轻了。”慕行春轻飘飘的话传入每个人耳中。
——
一方巨大的石圆盘立于天雪宗中心位置,它高达一米,中间雕刻着一具枯树,乃是宗主月照百年前所刻,她一手剑术使得出神入化,视坚石为软物,从容不迫,不骄不躁。
石盘周围并无树植物,而是挤满了弟子,长老们于高处往下看,只见人头攒动,年轻弟子们皆满面红光,忘乎其形。
天雪宗有一流传了百年的习惯,从月照当上宗主开始,便规定每年弟子们都要凑在一块,切磋一番,不为名次,只为初心。
只是弟子们哪管这些,私底下暗戳戳的早就排好了名次,这个第几,那个不行,那个更是烂,现下那些个进门没多久的正嗷嗷待哺的围成一个圈,缠着石丰,要他讲讲前几年的趣事。
石丰眉毛耸起,微仰头,不屑地说:“其实这都没什么,也就你们新来的这么兴奋。”
“师兄师兄,那往年的第一都是谁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柳大师兄了!”
“这比赛又没名次,你就那么笃定?难道你喜欢他啊!”
“你胡说什么呢!难道除了柳声绝,天雪宗还有谁担得起这第一名?”
石丰听他们言语激烈,都快要吵起来了,心底一阵烦,尤其是那小弟子如此不懂事,自个都站他面前了,竟然还在他面前大炎言言的说天雪宗除了柳声绝都不行。
他带着教导的口吻止住他们的争锋,“宗主让弟子们切磋,可不是为了争名次,你这么想为柳声绝争个第一,到时候我跟师尊好好说说,让你打头阵。”
“不、不了师兄。”
那小弟子红着张脸,周围的笑声吵得他忍不住跑掉,钻进人烟里一会就不见了,石丰更加得意了,好好耍了一顿威风,将余下弟子们说得都不敢反驳。
灰平于远处将石丰眼底的神采飞扬都瞧了个干净,这样一个喜欢耍威风,故作沉稳的人,着实有趣。
“哟,那谁的弟子?这么爱装。”复愿扶着胡须,根根如铁的插在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
他与灰平向来不和,看他对石丰如此关注,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他的弟子,当下便要嘲讽一番。
灰平冷哼一声,未作声。
复愿来了劲,更加得意,果然是他的弟子,一脉传承的臭,“虚伪功利,仗着自己老就欺负新弟子,我估摸他师尊定也是个狗吠人嫌的玩意!”
灰平突然仰天大笑,这声音洪武有力,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尤其是近处的几位长老,“你是说莫曲游人憎狗嫌喽!”
复愿这才知道着了他的道,那家伙竟是莫曲游的弟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收了这么一个玩意。
这狗东西竟然敢耍我!他当即唤出锤子,吹胡子瞪眼地朝灰平砸去,眼底冒着火花,简直要喷出来一样。
灰平暗笑一声,连连后退,突然身影消失,连带着复愿乍现在半空落下,底下弟子们挤成一团,复愿这一砸若是砸中弟子,众目睽睽之下,他怕是有的受了。
不好!
只见复愿咬牙切齿地睁大眼,皮肉一瞬间紧致在一块,他急忙收手,一刹那,那气力全反于他手掌,震得手臂直发麻。
“莽夫。”灰平讥笑道。
“你!”复愿收回大锤,怒目圆睁,跟被砸中胸腔一样犯恶心,恨不得拔下所有胡须缝住灰平的嘴。
“此次比试,不可伤人性命,”一半米小童飘于高空,他眉心一点红,宛如仙鹤,声飘渺如风,精准传到每个人耳中,他撇了一眼复愿与灰平,又加了一句,“不可无休争吵。”
复愿不满地喷气,“宗主又不来,每次都叫个小孩来。”
小孩并未计较他的话,只是闭上眼,整个身子渐渐变白,转瞬间隐入云层,不见踪迹。
莫曲游笑着说:“不过是孩子间的切磋而已,算不了什么,这就开始吧。”
复愿见他出现,想起方才的无心之举,不好意思见他,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莫曲游本与其它长□□立高台,这还是临时搭建的,他估摸着时间,准备安排事项,就见复愿那边吵得厉害,更甚差点伤到无辜弟子,便立马飞来。
石丰见师尊下来,眼巴巴凑上去,阿谀奉承地献殷勤,给一旁的弟子们看呆了,同样是一张嘴,怎么有的人就能说出朵花来?
比试一开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论平日里是勤劳的还是闲散的,皆上去一一比试,大多抱着凑热闹的心态。
只见上头一胖一瘦,胖的那个快看不见腿了,瘦的那个更是骨头都凸出来了,两个人单论相貌,那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有眼熟的弟子当下大声吆喝着哪一方必赢。
石盘下是鳞次栉比的人群,热热闹闹地跟炒面一样缠在一块,有能力都飞身上天,占领好地。
只见他们无趣的来回比试了好几招,那瘦子飞快如电,一转一动只顾着躲,几招过后,胖子气得大吼一声,掌心冒出好几簇火花,带着雷电朝瘦子扑去,瘦子却嘿嘿一声,引得台下笑声连连。
火雷团吱哇乱叫地朝他袭来,瘦子一个“水中游”,如湖中的鱼儿一般肆意游荡,在空中弯成一个半圆,轻快躲过。
“好!”
弟子们闪烁着兴奋之色,连声叫好,这一招水中游使的妙!非极轻之人不可练。
“好啊!你是诚心羞辱我!”
胖子双掌捏团,一个火雷团慢慢变大,最后大过他身,他自傲地举过头顶,雷电遍布火团,在周围隐隐闪动。
瘦子一副慌张的模样在石盘边缘来回走动,他拿抓耳挠腮的模样又引得众人大笑,眼见火雷团靠近他,他突然嘴成圆形,一个硕大的泡泡从他口中吐出,包裹住火雷团朝胖子飘去。
那胖子震惊不已,“这、这什么邪招!”
“你当然不知道,”瘦子啧啧两声,“我要是你师尊,也不好告诉你这么个残忍的消息。”
见他引以为傲的本事竟被人如此折辱,胖子怒火中烧,竟直直地倒了下去,这一场,瘦子胜!
莫曲游惋惜道:“修为固然重要,可修心也是一等一的要事。”
弟子们倒是看得乐此不疲,齐哈哈地凑在一团,台上比试一场接着一场,或输或赢或平,总归是少不了乐趣。
“下一场,灰平对鸣齐!”
一道平乏无味的声音响彻云霄,如同一个炸弹,平地起惊雷。
“什么!”
惊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一双双眼齐刷刷地看向灰平,这鸣齐不是早死了吗?
报声弟子木讷地沾在一旁,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双目无神,嘴虽张着,却并未发出一丝声音。
是谁?!
灰平于心下一惊,扫过底下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石盘上空空如也,始终无人上前,他不禁攥紧拳头,眉头拧成好几道纹路。
难道是复愿?不!这个没脑子的蠢东西还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真相?那是谁?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人影,又被一一否决。
最后,两道倔强的身影在他的回忆里突然浮现,他想起那少年修为深不可测,也不知究竟是谁,慕行春又倔的跟头驴一样,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跟他拼命,真是愚不可及!
不!不可能是他们!无凭无据的,拿什么来跟我对峙!
这么想着,他不禁自信了几分,傲然地挺着背,随后又眉心一皱。
难道是冤魂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