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人只是瞥了一眼楼上的众人,便转头去了西边的经书库,让在场的几个人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瞧刚才他那眼神,和看不起谁似的。”江栩搓了搓胳膊,一脸的不满。
章知白点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你说是吧…”江栩转头看向林砚,见他一脸呆滞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会真被他揍傻了吧”
林砚许久没回过神来,连江栩唤他名字都恍若未闻,像是魔怔了一般。
“陆师弟?”
“陆砚观?”
“陆辰良你怎么回事!”
江栩和章知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家伙魂丢了?
如果说之前林砚是处于穿越的震惊里,那现在完全就是茫然。
那个人……是林柯吗?
万一只是长的像呢?
那万一就是呢?
想到这,他就和猛然惊醒一般一拍脑门,踉踉跄跄就要下楼去看个究竟。
“喂!你要跑哪去?”
江栩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眼见他跌跌撞撞要滚下楼梯似的,连忙起身拦住他。
“我找他有点事!”
林砚啥都顾不上了,只想立刻飞去楼下一探究竟。
“不是你搞错没有,你刚和他打了一架啊喂!”
“哎呀顾不上了,我真有事和他说!”
“你顾不顾的上不要紧,人家万一气没消你俩又在阑台大打出手怎么办!”
“诶呀我自有分寸,自有分寸。”
“我呸,你看见他就和踩了炮仗似的,有个屁的分寸!”
一旁的宋况连连点头表示肯定。
“辰良,你要和他说什么这么重要,非得现在就冲上去?”章知白不解问到。
“哎呀解释不清楚,你们就让我过去问问他吧!”林砚哭丧着脸,一脸的焦急。
他们仨二丈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不知道林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哪有打了一架的仇家上赶着凑过去找骂的啊………
最后还是拗不过林砚的撒泼打滚,再三嘱咐不可私自动手之后,三个人忧心忡忡的看着林砚飞奔下楼。
甚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
江栩:?
章知白:?
宋况:?
另一边,正在研读经书的林松篁,眼皮突然一跳。
他揉了揉略微干涩的眼睛,摊开书卷,抬眼便见刚才还在二楼作威作福的陆砚观连滚带爬的朝这边跑来。
林松篁:?
他假装没看见,低眸继续看着手中的残卷。
烛光缱绻,柔化了少年略显锋利的眉眼,好让林砚得以鼓起勇气向前。
他记得自己的舅舅五官很好看,鼻骨硬朗笔挺,看人的时候总有凌冽的气势,但眉毛却中和了眼睛的压迫感,总之不板着脸的时候还是帅的。
但眼前的少年只有化不开的锐利感,仿佛浑身带刺似的,垂下的眼角都像锐利的刀锋,处处透露着生人勿近。
但是林砚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楼上实时观看战况的三人:紧张。
宋况:“你说他不会冲上去就把那小子的书撕了吧。”
章知白:“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江栩:“那完蛋了,你俩当时为啥不拉着他一点!”
宋况:“不是他陆小少爷谁拦得住啊。”
章知白:“静观其变吧。”
没成想林砚刚往前去没几步,林松篁就头也不抬的开口了。
“有事?”
语气叫那个冷若冰霜。
没事他舅平时生气就这个样。
林砚本想试探试探这位长得像他舅舅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他舅舅,但纠结了半天的开场白,脱口而出却是:
“呃……”
“how…how are you?”
林松篁:?
楼上三人:?
“发什么疯?”林松篁明显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蒙了,只是那身上的寒气还是没褪去,几乎是毫无耐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别的事别来烦我。”
“诶我还真有事想问你一下。”林砚挠挠头,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样才能套出话。
“说。”
“诶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富强?”
“民主?”
“文明?”
“和谐?”
林松篁:?
“你是不是觉得伤养好了还想继续打一架?”
“不是。”林砚头摇的响叮当
我是在和你对暗号。
但他没敢说。
“那慢走,不送。”林松篁头也不抬,彻底不想和面前这神经病耗费时间了。
于是林柯愁眉苦脸的回到了楼上。
完蛋,只有他一个人伶仃孤苦的穿越到了全是熟人面孔的古代里,但是没一个人认识他。
那三人见他毫发无伤却无精打采的走了回来,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纷纷走上前去问道:
“你和那病秧子说啥了?”
林砚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随口就答道: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宋况:?
章知白:?
江栩:?
“那是什么?”
林砚痛心疾首:“暗号。”
宋况凑过来,用笔杆子戳他胳膊:"喂,你莫不是真被打傻了?"
"你才傻,"林砚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席上,抓过章知白带来的韭菜包子狠狠咬了一口,含混道,"我那是......刺探敌情。"
宋况挑眉:"用''富强民主''刺探?"
章知白噗嗤笑出声:"陆师弟,你这敌情刺探得未免太迂回些。"
林砚悻悻然嚼着包子,心里却翻江倒海。
林松篁方才抬眼看他的瞬间,简直和他舅舅的神色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可偏偏这人又不认得他,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架势。
会不会是自己长得变了个样子,对啊!自己顶着“陆砚观”的脸就上了,他舅舅能认识他吗!
不行,得找个机会再和他聊聊!
“你到底去不去吃烧鸡了?”江栩早已按耐不住的冲他低声道
他胡思乱想了半个时辰,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四人齐刷刷探头,见林松篁正抱着一摞书卷往门外去,墨绿袍角扫过门槛,没入夜色。
"他今日倒走得早?"江栩奇道。
章知白压低声音:"听说他每旬这时候都要去后山采煎药,雷打不动。"
林砚耳朵倏地竖起来。
后山?采露水?
这倒是个堵人的好机会!
他当即把包子一撂,胡乱抹了嘴就要起身。江栩眼疾手快拽住他衣袖:"你又作什么妖?"
"散心!"林砚挣开他,猫着腰就往楼梯口溜,"吃撑了消食!"
宋况在后头急得跺脚:"陆辰良!夫子说了禁足期间不得乱跑——"
可林砚早已蹿得没影。夜风裹着竹叶的沙沙声灌入阑台,吹得烛火乱跳,映得三人面面相觑的脸上尽是惶惑。
"完了,"江栩一拍大腿,"这厮肯定又去找林松篁的晦气了!”
却说林砚一路小跑,借着稀薄月色摸向后山药庐。云泽山的夜雾来得极快,如同无声的潮水,须臾间便吞噬了竹林小径,湿漉漉地缠绕在衣袂间,草尖冰凉的露水迅速浸透了锦缎鞋面,每一步都陷在微凉的泥泞里,带来一种黏腻而不安的触感。
四野寂静,唯有不知名的夜虫在深草中窸窣低鸣,更衬得山夜空旷幽深。他远远瞧见溪畔有一点昏黄灯火摇曳,映出一道清瘦孤直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微微俯身,似乎在看顾着药炉。
月光被浓雾筛过,破碎如银屑,零星地洒在那人肩头墨绿色的衣料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竟无端显出几分难以接近的伶仃。
林砚心一横,压下胸腔里那点莫名的紧张感,大步走过去,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林松篁!”
那人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未回头,手下动作也未停,只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冷意的嗤笑,语气淡漠:“陆公子若是还想研讨那劳什子话题,恕不奉陪。林某没空陪你玩这等无聊把戏。”
“不是不是!”林砚绕到他面前,逼自己直视对方,晚风吹得他脸颊发凉,心却跳得飞快,他憋红了一张脸,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我……我是特地来寻你……道歉的!”
林松篁终于缓缓抬起眼。
他眉梢微挑,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讥诮:“道歉?”他重复道,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清脆而冷冽,“为哪一桩?是阑台笔试时信口雌黄的诬蔑,还是大打出手时的‘无意’冲撞?亦或是……平日里的诸多‘高见’?”
“对、对啊!”林砚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袖,把原身那点糟烂事在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硬着头皮,几乎语无伦次,“先前……先前所有事!都是我不对!我不该疑你作弊,更不该先动手……总之……总之对不住!”
他一口气说完,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反应,只觉得脸颊滚烫,心脏擂鼓般敲着胸腔。
四周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唯有药炉中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以及溪水淙淙流淌不息。山雾愈发浓重,缓缓流动,将两人身影缠绕得有些模糊。
许久,林砚才听到一声极轻、极缓的嗤笑。
“陆砚观,”林松篁的声音裹挟着夜雾的湿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钻进林砚的耳朵,“你从台阶上摔那一下,没摔断骨头,倒是把脑子摔出了不少……令人惊叹的新花样。”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刮得人生疼。
林砚急道:“我是真心的!”
“真心?”林松篁忽地上前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林砚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药草清苦气的微凉体温。他比林砚略高半寸,垂眸看下来时,那股沉沉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气势,几乎与现世里林柯训斥他时的模样重叠起来,让林砚呼吸一窒。
“那你倒说说看,”林松篁薄唇微启,吐息几乎拂过林砚的额发,声音压得极低,“你方才口中那‘民主’为何物?‘和谐’又作何解?嗯?”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冰冷的质疑,“这些闻所未闻的怪词,也是你陆小少爷‘真心’道歉的一部分?”
林砚张口结舌,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总不能说这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吧?
正支吾着试图搪塞,林松篁却毫无预兆地骤然出手!
速度极快,力道极狠!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猛地掐住林砚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疼得林砚“嘶”地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挣扎起来。
“半月前,你还恨不得当场撕了我的答卷,眼神里的厌恶做不得假。”林松篁眼底墨色翻涌,像是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猛地将林砚又拽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更沉,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审度,“今日却跑来同我表演这拙劣的惺惺作态,满口不知所云的怪话……陆砚观,”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机:
“你究竟是谁?”
林砚头皮瞬间炸开,下意识地奋力挣扎,手腕却被攥得更紧,骨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月光下,林松篁的手指绷紧,泛出用力的青白色,眼底疑云密布,锐利得仿佛能洞穿灵魂:“失忆?这种拙劣的借口骗骗江栩那等蠢货尚可。但你我一年来交手无数次,你绝非陆砚观!说!你究竟是谁?!”
最后一句,已是低沉的厉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猛地砸向林砚。
林砚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剥皮拆骨的厉色骇得魂飞魄散,脑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委屈恐慌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管不顾地嘶声喊出了那句深埋心底的话:
“我是林砚!是你外甥林砚啊舅舅!”
话一出口,万籁俱寂。
连溪流声、虫鸣声、炭火噼啪声,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
林松篁瞳孔骤然紧缩,攥着他手腕的手指先是猛地一紧,紧得林砚以为自己的骨头要碎了,随即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极其骇人听闻的鬼怪之谈。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压不住的震颤,像是冰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舅舅……”林砚豁出去了,眼睛一闭,像是倒豆子般不管不顾地急促说道,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你以后会是我舅舅!虽然你现在看着比我还小!但我真是你外甥!你左……你锁骨下方,有一道三寸长的旧疤痕,是小时候为了护着我划伤的!这件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我……”
然而,他预想中的“舅舅认亲”场景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脖颈上骤然袭来的、冰冷而恐怖的窒息感!
林松篁的另一只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扼上了他的咽喉!力道之大,瞬间截断了他的话语和呼吸!
那手上的温度冷得如同寒冰,指节分明,蕴含着绝对的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他的喉骨。
“你、到、底、是、谁?”林松篁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一种被触及最深层禁忌的暴怒。他眼底之前那些许的波动已被彻底碾碎,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死物般的厉色,“谁派你来的?调查我?用这种……可笑至极的方式?”
那杀意是如此真实,如此浓烈,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皮肤,让林砚浑身血液都快要冻僵了。他奋力挣扎,双手徒劳地想去掰开那只索命的手,脸颊因缺氧而迅速涨红。
“我……我没骗你……”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无法言说的委屈,“这些年……一直都是我们俩……相依为命……”
林松篁的脸色在朦胧的月色和灯火下,变得青白交错,眼底情绪剧烈翻腾,最终竟化作一声极其古怪、充满了嘲讽与难以置信的冷笑,那笑声低哑,却比怒吼更令人毛骨悚然。
“好……好得很。”他盯着林砚,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前所未见的、荒诞离奇的怪物,“陆砚观,你这失心疯……倒是比往日那副只会逞凶斗狠的蠢钝模样,‘有趣’得多。”
他忽然松开了扼住林砚脖颈的手,也甩开了攥着的手腕。
力道撤得突然,林砚脱力地踉跄一步,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林松篁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似的,猛地拂袖转身,衣袂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决绝冷硬的弧线。
他走出几步,又猝然停住,并未回头,只是侧首,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掷向惊魂未定的林砚:
“今日你所言种种,若有一字半句……传入第三人耳中——”
“不敢!绝对不敢!”林砚吓得一哆嗦,几乎是跳起来,慌忙举手发誓,声音还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哭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
林松篁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身影迅速没入浓得化不开的夜雾之中,消失不见。
徒留林砚一人,瘫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晚风吹过,激起一身寒颤,只觉得心脏仍在咚咚狂跳,仿佛刚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完了。
他好像……不仅没认亲成功,反而差点把八百年前的“亲舅舅”给彻底惹毛了,甚至险些丢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