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甫琴科从训练基地走出来,漫不经心地盘算今晚的晚饭该吃些什么。他早上起晚了,只是匆忙在家附近买了些面包,随便填了填肚子,现在倒是有些饿了。以前在基辅的军事化训练早就养成了他的许多习惯,然而近来却似乎因为某种原因产生了不知是好是坏的改变。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德国评选出的世界上最好吃的黑巧克力最近在便利店挺是畅销的,他好几次想买一板尝尝看,可惜忘性太大,每次明明想得好好的,走进去后却总是忘了原来的目的。小鸟归巢般东拿西拿之后结完账出门回到家,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转眼又放下心来劝慰自己下次再买,反正巧克力又跑不掉。再说了,就算是黑巧里面的糖分也挺高的,虽然被评为什么“世界上最健康的12种东西之一”,但是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只是浅尝辄止便足矣,多巴胺的分泌只是瞬时的快感,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话虽如此,在付了钱等待收银台的女士为他给moser rose装袋的时候,他听见后面的几个小姑娘聊天提起附近新开了家甜品店有情侣半价的活动。他礼貌接过袋子的手一顿,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他有些心动,正好甜品店离家真的挺近,就转了一个街角的样子,他便顺路过去看了看,被上面的小蛋糕小饼干勾引了一下子,可是又有些犹豫不决。
球员的工资事实上并不是不够花,恰恰相反,舍瓦可以凭借自己在米兰的工资以及接广告的外快活得非常滋润了,可是潜意识里看见半价的活动还是难免便觉得,如果自己只能花原价一个人去的话就有点冤大头的意思在里面。可是,找谁来假扮情侣比较合适呢?
舍甫琴科有些纠结,平白无故找个女生来假扮情侣,不说自己感觉怪怪的吧,对女孩子的名声也不好。就在他有些气馁地打算放弃,或者下次有机会再来,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后路过,又想起之前那俩女孩子的对话,他突然灵机一动,抱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定是上天的指示,说明自己今天非吃到这顿甜品不可的心态,眼疾手快地抓住也许只是路过的马尔蒂尼:“队长,帮个忙。”
“舍瓦,你想吃这个?”马尔蒂尼看见他,本想打个招呼,却被猝不及防拉到甜品店门口和可爱精致的小蛋糕大打了个照面,有些惊讶地问道。事实上,他只要队友能在场上做好本职工作不拖后腿,便基本上不怎么管场下的事情——除非做得太过分。毕竟他只是队长,又不是什么老妈子,只要球队求胜的心是齐的,互相是和睦的,他对大家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吃甜品吃到队长面前还拉着他蹭优惠价也未免有些离谱吧?
舍甫琴科理直气壮,并不去看他,径直把一脸无奈的队长拉进甜品店里,找了个从外面不怎么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心满意足地要了份菜单看。
听着舍瓦报出一大堆热量爆炸的甜品名字,马尔蒂尼忍不住劝阻了一下:“你一个人吃得掉吗?”
却看到舍瓦瞪大了眼睛:“队长你不吃吗?”
他们俩大眼瞪小眼了一会,马尔蒂尼率先败下阵来,摇了摇头:“这下又要挨队医和营养师的批评了。”
“怎么会呢,谁敢批评队长你呀。”舍瓦打趣道,转眼又比了个“嘘”的姿势,“不要说出去嘛,不会有人知道的。诶队长这个小蛋糕你要什么口味的?”
马尔蒂尼便凑过去看菜单。小蛋糕圆滚滚的,肚子鼓鼓的,可爱倒是真的可爱,马队小时候那会,母亲有段时间迷上了烹饪,不少小蛋糕小饼干都进了他们父子俩的肚子。小保罗本觉得自己在长身体,多吃点没关系,然而有一天却忽然发现自己横向发展竟然比纵向发展还要明显后便坚决地拒绝了来自母亲的甜品投喂,而后竟是有多年没尝过甜食这种快乐和热量一起爆炸的东西了。他抿着嘴想了一会,问舍甫琴科:“你有什么推荐吗?”
“其实我觉得,什么都不加,原味的就很好吃了。”
“好啊,那就原味的吧。”
于是什么都没有加,也没有再点其他的口味,舍瓦叫服务员过来点餐,只是点了他们俩最后选的几个原味的小甜品。马尔蒂尼先是疑惑了一下,看见舍瓦点完餐,歪着脑袋冲他眨眨眼,便忍不住会心一笑。
“省钱。”等服务员走了之后,舍甫琴科言简意赅地解释。马尔蒂尼却明白,纵使是偶尔的放纵,想要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前锋之一的小莺也不会纵容自己胡吃海喝。他看起来好像是还没长大的熊孩子,其实内心啊,无比强大,毕竟成功总是需要失去一些东西,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不过偶尔想想,像他们一样有梦可追,也许并不算失去了太多,毕竟有得有失才是人生常态。
蛋糕和别的小点心很快便被端了上来,快得有点不像意大利速度。舍甫琴科和马尔蒂尼停下闲聊,开始专注于眼前的美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马尔蒂尼发现自己有些毛病。他从一开始对舍瓦只是对于弟弟的宠溺,再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来自灵魂的吸引,和对于他在球场表现的欣赏,到如今却觉得他越来越可爱——也许对于乌克兰核弹头评价“可爱”一词并不是那么的合适,这却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不过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有了蛛丝马迹的端倪,毕竟米兰的队长并不会对所有人都在见面的第一次就去打听对方的联系方式不是吗?
“你笑什么呀?”舍瓦吃着吃着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莫名其妙地问道。
马尔蒂尼的眼眸中浮现出云雾一般的笑意,舍瓦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询问他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舍甫琴科在队长家住了大约一年不到便搬了出去,并不是不想继续留下来,也不是因为队长赶人了——哇这怎么可能呢——实在是因为他心中对于自己的队长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慌张和胆怯的感情。然而舍瓦很快便想开了。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探头看了眼窗外,暮色正缓缓沉降,将米兰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绛紫色。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陆离的暗影,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将深深浅浅的金与赭洒了满地。
"其实我哪儿也不想去。"舍瓦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手中的银叉无意识地划过白瓷盘底,发出细微的刮擦声,赌气一样"就想这样坐着,一直坐着。"
马尔蒂尼注意到他睫毛上沾着一点糖霜,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是蝴蝶翅膀上抖落的磷粉。这个发现让他心头莫名一软,某种温热的液体开始在血管里流淌,像是融化的巧克力,稠密而甘醇。
"那你大可以常来。"马尔蒂尼说这话时,正将最后一口蛋糕送入口中。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某个夏夜,父亲带他去看的露天电影。荧幕上男女主角在喷泉边接吻,背景音乐是那首著名的《甜蜜的生活》。
舍瓦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新月:"队长现在说话越来越像甜品店老板了。"
"是吗?"马尔蒂尼故作严肃地抿了抿嘴,指尖在玻璃杯沿轻轻敲击,"那我该说点什么?''本店今日特供:进球如麻的前锋一只,配以队长特调战术指导''?"
他们同时笑出声,惊起了窗外橡树上栖息的鸽子。白色的羽翼掠过渐沉的夜幕,像是散落的乐谱音符。舍瓦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基辅的冬天,雪花如何一片片覆盖第聂伯河的冰面;想起训练结束后,他和雷布罗夫怎样在结霜的草地上继续加练射门;想起更衣室里永远散不去的消毒水气味。而现在,他坐在米兰一家甜品店的角落,对面是他曾经只能仰望的传奇。
"保罗。"他很少这样直呼其名,声音里带着试探性的勇气,"你说,命运是不是很奇妙?"
马尔蒂尼没有立即回答。他注视着年轻人被暖黄灯光柔化的侧脸轮廓,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录像带里看到这个乌克兰少年时的情景。那时舍瓦还在基辅迪纳摩的青训营,镜头里的他像只莽撞的幼鹿,在泥泞的场地上奔跑,金发在阴沉的天空下依然耀眼。
"就像甜点师不小心多放了一勺糖。"良久,马尔蒂尼才缓缓说道,"意外,但是美好。"
店内的灯光在这一刻忽然明亮了些,仿佛连电流都感知到空气中悄然滋长的缱绻。舍瓦看见马尔蒂尼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在闪烁,像是亚得里亚海午后的波光,又像是圣西罗球场夜晚的照明灯。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窗外,第一盏路灯恰在此时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玻璃,在桌布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等待被解读。舍瓦的手指无意识地向对面移动,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手背的瞬间又迟疑地停住。
马尔蒂尼却自然地覆上他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握球磨出的薄茧。这个触碰让舍瓦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基辅街头牵手时的情景,那时雪花落在交握的指缝间,融化时带来战栗的凉意。而现在,初夏的暖风正从半开的窗溜进来,携着玉兰的香气。
"该回去了。"马尔蒂尼说,却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舍瓦点头,目光却流连在对方微扬的嘴角。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改变,像季节更迭般不可逆转,像糖在热茶中融化般自然而然。而这一切,都始于很多年前那个米兰夏夜,一个乌克兰少年在杂货亭前,对杂志封面惊鸿一瞥的瞬间。
店门上的铃铛在他们离开时清脆作响,余音在渐浓的暮色中久久不散。